第一部分(6)

他點點頭,“我和一個叫約瑟夫·德金的警官談過,我想,你們是朋友吧?”

“相處友善。”

他挑起眉梢,說:“說得好。友善和朋友很不同。德金警官並沒有表示理查德該為阿曼達的死負責。但正因為他這種不置可否的態度,才更讓我覺得事有蹊蹺。你應該懂我意思。”

“我懂。”

“我問他,我是不是能做些什麼來協助調查?他說,凡是經由官方渠道所能做的努力,都已經做過了。這句話花了我好一會兒工夫才搞懂,他不能挑明了建議我去雇一名私人偵探,他只能引我朝這方向走。我就說啦,‘也許不需要經過官方渠道,比如說,請個私人偵探之類的……’他露齒一笑,好像在贊許我對此心領神會,已經懂得了游戲規則。”

“這種事他不便直接提議。”

“而且我相信,他也不能直接把你推薦給我。‘說到推薦,我想我最該做的,就是請你去查電話簿。’德金是這麼說的,‘但這附近有個偵探,電話簿里查不到,因為他沒有執照。就這點而言,他稱得上是非常非官方的了。’你笑什麼?”

“你學喬①學得很像。”

“謝謝。只可惜對事情沒有什麼幫助。你不介意我抽煙吧?”

“請便。”

“真的?幾乎每個人都戒煙了。我也戒過,但沒成功。”他拿出一根萬寶路,點燃,好像是對他所說的作補充說明。他猛吸了幾口,仿佛正吸取一種生命的替代品。

他道:“德金警官說,你是個異端,甚至有點不合常理。”

“他用這些個詞兒?”

“反正差不多是這意思。他說,你收費的標准很隨意,而且經常反複無常。當然,他也沒真用到這些詞。他還說,你不會提供詳細的調查報告,花費也經常控制不住。”說完,他的身子向前傾,“那些我都可以接受。重要的是他告訴我,你這個人一旦有所發現就咬住不放,這一點才是我要的。如果那個狗娘養的殺了阿曼達,我必須知道。”

“你憑什麼認為是他干的?”

“憑直覺,我知道這沒什麼科學根據。”

“但不表示一定錯。”

“是啊,”他凝視著他的煙,緩緩地說,“我沒把他給殺了。本來我真想這麼做,可是阿曼達愛他,或正要愛上他,反正就那麼回事,隨你怎麼講。然而,要去喜歡一個厭惡你的人很困難,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

“瑟曼很討厭你?”

“他一看到我,就忍不住恨我。我是同性戀。”

“就因為這個?”

“也許還有其他原因,不過,我的性愛取向已足以把我排除出他的社交圈之外了。你見過瑟曼嗎?”

“報紙上看過他照片。”

“我說自己是個同性戀時,你好像一點也不吃驚,你第一眼看到我就知道了,對嗎?”


“也沒有,隱隱約約吧。”

“其實從外表是看得出來的。我沒對你使障眼法,馬修。我可以叫你馬修嗎?”

“當然。”

“還是你比較喜歡馬特?”

“都可以。”

“你可以叫我萊曼。我的意思是,我的外表看起來像個同性戀,當然對那些很少看過我身邊同性戀同伴的人來說,我可能較難分辨。據我對瑟曼外表的觀察,我相信,他是一個躲在衣櫃深處、你無法穿透層層衣服一窺究竟的人。”

“這話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是他裝的,還是連他自己都沒發覺,在性的方面,他比較偏好男人,他憎恨那種公開承認自己是同性戀的人,因為,他怕骨子里我們是好姊妹。”

女招待走來替我加咖啡,並問沃里納他的茶要不要加熱水。他告訴她不但要,而且還要加個新茶包。

“這簡直莫名其妙,喝咖啡的人可以免費續杯,喝茶的人卻只有免費的熱開水。如果要換一個新茶包,他們就算你第二杯的錢。可是對他們來說,茶比咖啡還要便宜。”他歎了口氣,說,“如果我是律師,我會發動一群人來告他們。當然,這只是開玩笑。但話說回來,在我們這個好打官司的社會,某個地方一定有人正這麼做。”

“那也沒什麼好吃驚。”

“……她懷孕了,你知道嗎?她去醫院檢查,已經有兩個月身孕了。”

“報上寫了。”

“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死了,我們家血脈就斷了。我一直以為這種事應該不會很困擾我才對,可是,竟然還真的困擾了我。因為阿曼達死在她丈夫的手上,而她丈夫居然可以逍遙法外。當然我還不能確定他到底有沒有殺她,如果我確定……”

“怎樣?”

“就會少一點困擾。”

女招待把茶端來,他喝著換過新茶包的熱茶。我問他瑟曼殺害阿曼達的動機是什麼。

“錢,”他說,“她很有錢。”

“多少?”

“我父親搞房地產賺了不少錢,其中很多被我媽偷偷花掉了。不過她過世之後,多少還留了一些。”

“什麼時候的事?”

“八年前,遺囑規定我和阿曼達各繼承六十多萬元,我敢說我媽把能花的錢都花掉了。”

我們的談話結束時已將近五點鍾,到了酒吧的“快樂時光”減價時間。我的小筆記本寫滿了好幾頁,也不再添咖啡。萊曼·沃里納先喝茶,之後改喝啤酒,然後再換成現在已經喝了一半、盛在高腳杯里的“日暮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