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3)

他坐在那兒,手臂繞著男孩的肩,另一只手則伴著他的解說指東指西。接著是另一個畫面,他那只手,放在男孩的額前,撫順他的棕發。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畫面上,揣測到底是什麼事情使它變得如此緊迫。我的思維緊扣在這上面,跟著又繞到別的地方,終于,睡著了。

幾小時之後,隔壁餐廳收垃圾的清潔隊員弄出的聲響把我給吵醒了。我上完廁所回來想再睡,腦海中忽的有許多畫面閃來閃去,舉告示牌的女孩,抬頭挺胸的姿勢,那位父親的臉孔鮮明清晰,擱在男孩額前的手。女孩、父親、女孩、移動著的手、撫平了頭發——

老天哪!

我驚坐而起,心髒突突直跳,嘴巴干澀,幾乎無法呼吸。

側過身去,伸手扭開床頭燈,看看時鍾,四點差一刻,但我卻再也無法合眼。

5

六個月前,七月中旬一個酷熱的星期二晚上,我照例在聖保羅教堂地下室參加聚會。我答應在每個星期二聚會結束之後幫忙收拾椅子,連續做六個月,所以才記得那一天是星期二。理論上從事那樣的服務能幫助你不酗酒,保持頭腦清醒,可我不太相信這種說法。我自己的感覺是,不喝酒才能讓你保持清醒。可是擺擺椅子也無妨,如果你的兩只手都得拎著椅子,就沒空去拿酒瓶了。

我不記得那天聚會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但在休息的時候,有個名叫威爾的人走過來對我說,等聚會結束後想跟我談一談,我說沒問題,可是不能馬上離開,因為我得留下來把椅子排好。

聚會進行到十點鍾,在誦讀祈禱文之後結束。由于有威爾幫忙,整理工作比平常要快。我問他想不想上哪兒去喝杯咖啡。

“不了,我得回家,”他說,“反正不會耽擱太久的。你是個偵探對嗎?”

“可以這麼說。”

“而且你以前還干過警察。在我開始戒酒一個多月後,就聽說你戒酒成功了。是這樣的,你能幫我一個忙嗎?能不能請你看看這個?”

他遞給我一個牛皮紙折疊的包,里頭有盤錄像帶,放在錄像帶出租店用來裝帶子的半透明硬殼盒子中,我把它拿出來,標簽寫著:《沖鋒敢死隊》。

我看看錄像帶,然後瞅著威爾。他四十來歲,從事關于電腦方面的工作。他已經戒了半年酒,是聖誕節過後才加入聚會的。聽說他來之前曾成功地戒掉酒癮。我知道他酗酒的故事,但對于他的私生活就所知不多了。

“這部片子我很熟。”我說,“看過四五遍了。”

“你一定沒看過這個版本。”

“有什麼不一樣?”

“反正你相信我就是了。或者根本別管我說什麼,把帶子拿回家看了再說,你家有錄像機吧?”

“沒有。”

“哦。”他應道,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你能告訴我這部片子到底有什麼特別的——”

“不,我什麼也不想說。我希望你在完全沒有預設立場的狀況下看完它。啊,該死!”我給他時間理出一個頭緒,“我本來想請你到我家來,可是今天晚上不行。你可以借到錄像機嗎?”

“應該可以吧。”


“太好了。你會看嗎?馬修,明天晚上我會過來,到時候再跟你討論。”

“你要我今天晚上就看?”

“可以嗎?”

“這個嘛,”我說,“我試試。”

我本來計劃跟大家到火焰餐廳喝咖啡,湊湊熱鬧。結果改變了主意,回到旅館打電話給伊萊恩。“如果不行就直說,”我說,“有個家伙拿給我一部電影,要我今天晚上一定要看。”

“有人拿給你一部電影?”

“錄像帶。”

“哦,我懂了,你想用我的錄像機?”

“對。”

“我的錄像機。”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如果你受得了,我是無所謂。不過問題是我現在沒化妝,邋遢得不得了。”

“我不知道你平常化妝。”

“哦,是嗎?”

“我以為你是天生麗質。”

“好小子,真不愧是偵探。”

“我馬上過去?”

“給我滾過來吧。”她說,“不過你得給我十五分鍾錦上添花一番,否則我會叫門房把你一腳踹出去。”

我走到她那兒時,已經超過半個小時了。伊萊恩住在東五十一街第一大道與第二大道之間。她的公寓在十六樓,從客廳的窗子向東河對岸望去,可以看到整個皇後區,如果知道方位的話,應該也可以看到馬佩斯。

公寓是她自己的。十二年前這棟大廈公開出售時她買下的,她還有一些出租的產業,包括兩棟房子和幾間公寓,其中有一些位于皇後區,但並不是全部,此外她還有投資,如果退休,光靠這些投資的收入就能過不錯的日子。不過,她還沒有選擇退休。

她是一個應召女郎,我們是在幾年前認識的。當時,我還是一個錢包里掛著金色警徽的警察,和我的妻兒住在賽奧西特區,皇後區另一端的長島市,已遠離了伊萊恩窗景所涵蓋的視野。我們的關系建立在一種相互需要上,其實,絕大多數的男女關系都建立在這上面。

我們為彼此付出。對她而言,我為她做一些身為一個警察能辦到的事——警告一個囂張的皮條客,嚇走那些和她過不去的醉漢,或是把一個無禮地死在她床上的客戶的尸體,丟到一個無損于他或她的名聲之處。我做的是警察的職務,她就回報以應召女郎的服務。這種關系維持之長久讓人驚訝,因為我們本來就彼此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