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活著?(1)

“娘,我也願意相信阿信還活著啊!可是……”

“等開了春,雪都化了,就知道了……”

“要等找到已經死了的阿信,再給她超度,那就太晚了。在那以前,阿信不就去不了極樂世界了嗎?我老是覺得阿信在雪里非常冷……”

“阿藤……”

“我只是讓阿信受苦……現在我只希望阿信能早一天去極樂世界,想讓她早一天解脫……”

阿仲強忍住眼淚,哽咽道:“當娘的,就是這樣的啊……”

阿藤對著阿信的牌位,喃喃地說:“哎,阿信,早點去極樂世界吧!從此就輕松了!”

作造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眼睛里噙著淚水。莊治回來了,作造慌忙用毛巾揩去眼淚。莊治說道:“我去阿清他們家幫著搗年糕了,阿清他們家搗了五升米呢!咱們家什麼時候搗年糕啊?”

作造沒有說話。莊治又說:“就要過年了……”

作造干澀地說:“咱們家不搗年糕了。”

“為什麼?今年咱們的糕米收成不是不錯嗎?”

作造緩緩地說:“剛死了人的人家,是不過新年的。用不著搗年糕。”

大年初一這一天終于來到了,深山里俊作的小屋中,一派過年的歡樂氣氛。俊作和松造喝著濁酒,阿信吃著年糕雜燴湯。俊作贊歎道:“松爺爺的濁酒味道還真不錯啊!”

松造得意地笑了:“一年就喝這麼一回酒,當然要特別小心地釀出好味道啊!哎,今年過了個好年啊!去年的新年,就咱們兩個人,一點意思也沒有……今年多虧有了阿信,咱們才有心思搗年糕啊。”

阿信甜甜地一笑。松造又對俊作說:“我也是好久沒有這麼像樣地過新年了!”

幾杯酒下肚,松造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乘興唱起歌來——原來是最上河船工們拖船時的號子聲:

“哎嘿喲——喂噢,哎嘿喲——喂噢……哎—哎—哎——哎—哎—哎——哎嘿喲——喂噢……”

阿信默默地側耳傾聽著,不覺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她的腦海中浮現出自己當傭人帶小孩的時候,在河邊一邊洗著尿布一邊聽著拖船的號子聲的情景。俊作看到阿信凝神不動的樣子,有些奇怪地叫道:“阿信……”

“……”

“你怎麼了?”

阿信吃了一驚,回過神來。看到俊作正在看著自己,她有些疑惑地說:“爺爺唱的歌,我原來經常聽……”

松造也有些奇怪。阿信說道:“我去做工的時候,在河邊洗尿布,聽到拖船的那些人這麼唱。我聽了這個號子聲,不知怎麼的就非常難過,很想回家……沿著那條河一直往上走,就能回到我的家……”

俊作問道:“你想回去了?回你的家?”

阿信看看俊作和松造,輕輕地搖了搖頭。俊作又問:“你的家里人都在擔心你吧?”

這一次,阿信使勁地搖搖頭:“他們知道我得把這一年活兒干完,才可以回去。”

松造問道:“那麼,你的東家……”

阿信慌忙說:“老爺和太太肯定以為我已經回家了。”過了片刻,她又故意輕松地說:“等春天來了,我再回家,爹和娘都會以為我是在人家那里干完了活兒才回家的。”

松造有些無可奈何地看著阿信,突然呵呵地笑了:“阿信,你可真是個沉得住氣的娃娃!好,有出息!”

阿信也格格地笑了。俊作卻沒有笑。

新年過後的一天,俊作在向陽的地方削著木頭,阿信坐在旁邊背誦著九九乘法表:“三三得九,三四十二……三五十五,三六十八……三七……”

俊作默默地用小刀刻著木頭。阿信問道:“你又在雕觀音娘娘嗎?”

俊作沒有吱聲。阿信又說:“你已經雕了好多了……”

“……”

“這些觀音娘娘,等到了春天,也要拿到村子里去賣嗎?”

“不是……”

“那麼,為什麼?”

“是用來上供的。”

阿信奇怪地睜大眼睛。

“是供養在戰爭中死去的人。啊,不,是供養那些被我殺了的人……”

阿信靜靜地看著俊作。

“阿信,你還要在這世上生活好幾十年,中間肯定會發生很多事情吧!你會遇到很多人,會有痛苦的、艱辛的經曆,也會遇到你很討厭的人,是吧?可是不管怎樣,絕對不能去恨別人,討厭別人,也絕對不能傷害別人……”

“……”

“恨別人、討厭別人,結果只能讓自己的心情非常不快樂;傷害別人,自己也一定會受到傷害,非常痛苦……什麼都會報應到自己身上的。”

“……”

“如果你想要討厭別人、憎恨別人的時候,在你討厭和憎恨之前,先站在對方的立場上來想一想,為什麼這個人會對自己不好呢?一定是有什麼理由的。你想出了那個理由,就把自己不好的地方改正過來。如果阿信沒有什麼做錯的地方,但那個人還是要蠻橫地對待你,那你不要責備他,而是去可憐他吧!無緣無故地欺負阿信的家伙,自己一定也是個不幸的人,是個內心貧乏的可憐人。你這麼想著,就能夠原諒他了。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