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陣,不過藻奈美古怪的語氣依舊沒有多大改觀。

看來她本人也在努力地用孩子的口吻說話,但越是這樣,反倒顯得越不自然。

很多人給我帶來了慰問品和鼓勵信,那個……我覺得真的有必要好好謝謝他們,甚

至我還直在想,要不要給他們買什麼東西……真的,感謝之情真的難以言傳……”

小學生會說“難以言傳”這樣的詞嗎,平介一邊想,一邊提心吊膽地聽著。

終于熬到橋本多惠子和孩子們起身了。他們走出病房有小一會兒後,平介也悄悄地

跟了出去。他們正在等電梯。

“藻奈美今天好怪啊。”是邦子的聲音。

“是呀,她今天說話就像我媽媽似的。”另一個女孩也表示同意。

“那是因為好久沒見面,有些緊張的緣故。”橋本多惠子說,“再加上之前很長時

間都沒有說話,所以有些話說不好了。一定是這樣的。”

“哦,是這樣啊。郡她真可憐呀。”

聽邦子這麼一說,其他孩子也紛紛點頭同意。

看來他們總算以他們的方式想通了,平介懸在心上的石頭終于落了地,于是又回到

了病房。他心里還是決定跟藻奈美,不,跟直子說,要按孩子的方式說話。

平介回到病房前,抓住門把手正要開門,忽然聽見屋內傳來了藻奈美的啜泣聲。他

心中揪了一下,靜悄悄地開了門。

藻奈美將臉埋在枕頭里,正抽抽搭搭地哭著。她那瘦小的肩膀在微微地抖動。平介

走近她,將手放在了她的背上。

“直子。”他呼喊著妻子的名字。

“對不起!”她用含混不清的聲音說,“我一見到那群孩子忽然覺得非常傷心。孩

子們都不知道藻奈美已經不在人世了。一想到這里,我就覺得那些孩子和藻奈美都很可

憐……”

平介一言不發地撫摸著她的後背,因為他實在想不出任何該說的話來。

平介將行李全部塞進了運動背包,打算拉上拉鏈。最後放進去的一個蘋果露在外

面,拉鏈怎麼也拉不上。蘋果是來探病的親戚留下來的。沒辦法,平介只好將蘋果取出

來,用衣袖擦了擦,直接吃了起來。他那麼一咬,幾滴蘋果汁濺了出來,崩到了他臉

上。

“別忘東西啊。”他對已經換好衣服的直子說。

“嗯,應該沒問題了。”她邊環視著病床周圍邊答道。

“還是再確認一下比較好。去年去森林學校參觀時,不就把運動服落在那里了嗎

?”

“那是藻奈美干的,又不是我!”

“噢。”平介看著她的臉,拍了一下腦門,“啊,是這樣。”

“你要快點適應才行啊。我現在看到鏡子里藻奈美的臉時已經不覺得那麼別扭

了。”

“我知道。剛才只是一時沒注意而已。”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

“請進。”平介應道。

門開了,進來的是藻奈美的主冶醫師山岸。


“啊,真是太感謝您了。”平介低下了頭。

“出院的日子是個晴天,真是太好了。”山岸說道。

“是啊,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聽了平介的話,山岸輕輕點了點頭。山岸是個有些偏瘦的中年男人,不知是不是帶

著圓邊眼鏡的緣故,總給人一種靠不住的感覺。不過,正是在他的主張之下,雖然藻奈

美看上去沒什麼問題了,但還是暫緩出院,做了一次又一改的精密檢查。對于他的這種

慎重和負責任,平介懷有由衷的敬意。

“醫生,這次承蒙您悉心照料。等我們安頓下來之後,我一定會再來道謝的!”直

子穿著運動棉服,彎下腰來道謝。

山岸醫生露出一瞼苦笑,看著平介。

“您女兒真是太懂事了,跟她說話簡直就像和大人說話一樣。”

“哪里哪里,只不過表面上看起來懂事而已。”

“才不是哩,看來您這個做父親的要求可夠高的。”

“哪兒有啊。倒是她都這個年齡了,有時還像個孩子似的,這有點讓人受不了。”

說完平介哈哈地笑了起來,結果卻發現山岸醫生聽得一臉茫然。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話

有問題,忙搖著頭給自己打圓場:“啊,不是,那個……因為她明年就要上中學了,所

以希望她能褪一褪孩子氣。”

“杉田先生真是嚴格啊,盡管您表現得很謙虛。”醫生邊關著,邊將視線轉到了直

子這邊,“以後要好好聽爸爸的話,努力生活呀。哪怕身體上有一點點的不適都要記得

讓爸爸帶你來醫院啊。記住了嗎?”

“嗯,我知道了。謝謝您了。”直子再一次行禮表示感謝,聲音中帶著幾分顫抖。

和照顧她的幾個護士也道過別後,平介提著行李,和直子一起向醫院的門外走去。

一出門,就看見從停車場方向湧來一群人,有男有女,其中有幾個拿著話筒,還有幾個

扛著攝像機。

“杉田先生,恭喜您女兒病愈出院。“一個女記者說道。

“謝謝。”

“用一句話來表達一下您現在的心情吧。”

“暫時算松了一口氣。”

“藻奈美小朋友,向這邊看。”一個攝像師說。

“您什麼時候到您的妻子墳前向她彙報呢?”

“等稍微安頓下來再說。”

女記者點點頭,又將話筒遞向了直子。

“藻奈美,住院生活過得怎麼樣?”

“沒什麼感覺。”直子面無表情地答道。

“有沒有受很多苦?”

“沒受什麼苦。我丈夫……爸爸對我照顧得很好。”

“你現在最想做的事是什麼?”

“舒舒服服洗個熱水澡,好好放松放松。”

“對不起,對我女兒的提問可不可以到此為止?”平介對女記者說道。

于是,女記者再次將話筒指向平介,問起了和汽車公司交涉的問題。平介牽著直子


的手,一邊向停車場走,一邊回答記者的問題。最後,他終于在這群人的目送下駕駛著

愛車逃離了醫院。

回到家,下了車,剛打開大門,就聽見有人喊“啊,藻奈美!”順著聲音傳來的方

向望去,原來是鄰居家的吉本和子提著超市的塑料袋走了過來。

“啊,你今天出院了,我還一點都不知道呢。”

平介心想:唉,碰到愛啰嗦的大媽了。眼前這個中年婦女是鎮上的消息通,她的兩

個兒子分別讀高中和大學。當然,她人並不壞,無非是愛管閑事。

“啊,好久不見,吉本夫人。”直子立刻搭話道。“聽平介說葬禮那天您幫了大忙

了,我心里真是過意不去。”

直子這種完全不像小孩子的語氣讓吉本和子一愣,不過她馬上又恢複了笑臉。

“說什麼呢,這麼見外。倒是你的身體已經完全康複了嗎?”

“嗯,托您的福!”

“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可把我給擔心壞了。”

“謝謝您了。不好意思,我們一會兒得收拾東西,過後再去您家拜訪。”

“啊,好好,去忙吧。注意保重身體。”

直子迅速進了家門。平介想起了直子以前評價吉本和子的話:一旦和地搭上話,沒

一個小時是得不到解放的。弄不好她會殺到你家里來聊。

想到這里,他也忙說了聲“再見”,想趕緊溜進家門。

可是吉本和子卻迅速淒到他耳邊說:“這才幾天沒見,藻奈美說話都帶大人味兒

了。大概是因為失去了母親,迅速促使她決定早些自立吧?”

“啊,可能是吧。”平介故作笑容,像是逃跑似的潛入家中。

進來一看,直子正面對祭壇雙手合十。

祭壇上擺著直子自己的照片。當然,在外人看來,現在是女兒藻奈美在母親的靈前

禱告。

過了一會兒,直子抬起頭來,回頭看著平介,她的臉頰上浮現出了寂寞的笑容。

“感覺怪怪的,祭壇上擺著自己的照片。”

“是呀。別人來家里時會看到的。”

“不過,這麼做也並非完全沒有意義。”



平介將裝有直子照片的小相框拿在手中,拉開後面的拉板,把里面的照片取了出

來。原來照片是兩枚重疊在一起的。在直子照片的背後,藏著藻奈美的照片。那是藻奈

美去年郊游時拍的,照片中的她沖著鏡頭做著勝利的手勢。

“你看。”他將照片遞給妻子。

直子眨了幾下眼,做出了一副似哭似笑的表情。

“覺得好久沒有看過真正的藻奈美的臉了。”

“可是直子也不是假冒的啊。”平介說道。

平介煮了方便拉面作為中午的便飯,拉面上還放了之前做的豆芽炒叉燒肉。他不會

做飯,所以只是這樣簡單的飯菜,也讓直子非常感動。

“看來偶爾把你一個人扔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