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bump of chicken

「迦尼薩大人,迦尼薩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在熱浪襲人的競技場一隅,有了動作。

怪物祭此刻仍在進行。馴獸師有如騎馬競賽似地跳上揮動長脖子的小龍背上,人們的興奮即將到達最高潮。

「——不瞞你說,我正是迦尼薩!」

「不,這我知道啦!用不著現在還做什麼自我介紹啦!」

競技場最上層的觀眾席。從能夠將整座競技場一覽無遺的位置靜觀祭典的迦尼薩,看到沖進來的成員,便擺出了奇怪的姿勢,好像在誇耀他那副大象面具。

成員內心對自己主神的奇怪行為欲哭無淚,並報告緊急狀況的內容。

「抓來的怪物逃走了!籠子是空的!」

「……咦,那不是慘了嗎?」

「所以我才說不好了啊!」

成員對頓時停止動作的迦尼薩口沫橫飛地大喊大叫,說明事情的十萬火急。

包括地下室的守衛被某人搞得回天乏術、公會也有人受害,以及從以上狀況判斷,這場騷動應該是由外賊引起的。

以嚴肅的神情(?)傾聽的迦尼薩,聽完整段報告的同時低聲問:

「逃走的,不,被放走的怪物有幾頭?」

「九、九頭。其中也包括實力高超的冒險者都難以對付的怪物……」

從容不迫的迦尼薩並未產生動搖,「嗯」了一聲,晃動著戴在臉上的大象面具。

從中央場地傳來尖銳的叫聲。與小龍近距離對峙的馴獸師在對手面前張開手掌,就像在說「停下來」。怪物喉嚨里發出低吼後,恭順地將頭垂向地面,伸出舌頭舔了舔馴獸師的手。

現場立時歡聲雷動。帶領著龍向觀眾席舉高了手的美麗馴獸師,得到了觀眾毫不吝惜的掌聲與歡呼。

「好,緊急追捕那些怪物!並且與其他【眷族】聯手行動!去請到場的天神提供協助!」

「請、請等一下!無論過程如何,讓怪物逃走是我們的失敗,若是借助其他勢力的力量,不但會使我們顏面掃地,還可能讓對手趁虛而入……」

「我是『群主迦尼薩』!怎可讓本該庇護的市民受到傷害!我等的最大幸福是孩子們的笑容,地位與名譽盡管舍棄!」

「遵、遵命!非常抱歉!」

「祭典繼續進行!不要讓現在在競技場內的觀眾出去,也不能讓他們知道怪物逃走了!千萬不可以做出引起混亂的行為,知道嗎!」

「我、我知道了。還有一件事,關于放走怪物之人的搜索……」

「沒關系,別管。此人沒有放走所有抓來的怪物,可見他也沒有任意擴大被害情況的意思吧。我看此人另有『目的』。聲東擊西,抑或是擾亂……雖然令人生氣,不過就如了他的意吧。我們必須以市民的安全為最•優•先!」

去吧!聽到迦尼薩的號令,成員立刻往外沖去。

從確認怪物集體脫逃以來只過了五分鍾,在神的指揮下【迦尼薩眷族】采取了迅速的應對。

「怪物逃走了!?」

當迦尼薩察覺到異狀的時候。

在競技場正門附近待機的埃伊娜等人也收到了這項情報。

「嗯、嗯。據說是西邊小組看到怪物逃出了競技場。【迦尼薩眷族】也在忙于應對……怎麼辦啊,埃伊娜——」

埃伊娜雖一時愕然,但隨即切換意識,豎起了她那一對柳眉。

她以毅然的神情,向眼前就快哭出來的朋友說道:

「哪里都好,隨便跟附近的任何【眷族】取得聯繋!還有冒險者們!」

「這、這樣擅作主張沒關系嗎?不知道之後上面會怎麼說……」

目前在場的公會職員包括埃伊娜在內,都是基層人員。這是因為當西門出意外時,為了補充人手,包括組長在內的上級人員都到那邊去了。

周圍的同事們也都對擅自行動表示明顯不安。

「總比出現傷者好多了!況且天神迦尼薩也知道要以人命為優先,應該不會反對我們向其他【眷族】求援!等到發生甚麼事就太遲了!」

「說、說得對,要是發生了無可挽回的事,那就不好了。」

埃伊娜提出迦尼薩為了取悅市民而積極協助營運怪物祭的個性,繼續說服同事們。

也許是她真摯的心意奏效了,其他公會職員也在彼此對望後對埃伊娜表示贊成。很快他們就開始討論各人的職責與分擔。

「……抱歉,請問一下,發生了甚麼事嗎?」

突然。

有個聲音向擠在一起的埃伊娜等人搭話。

一望向發出聲音之人的瞬間,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

「艾、艾絲•華倫斯坦……」

聽著同事呆滯的聲音,埃伊娜也以驚愕的目光看著該名少女。

遮掩一半柔軟大腿的迷你裙,以及短尺寸的上衣。雖然沒穿戴防具,不過收在劍鞘內的細劍吊在佩劍皮帶上。長度及腰的金發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在歐拉麗當中實力首屈一指的冒險者。對現在的埃伊娜等人來說求之不得的存在,就站在那里。

離對方最近的職員,急忙搶著向艾絲說明整件事情。

專心聽完事情經過的她,一明白狀況之後立刻轉過身去。

「洛基。」

「嗯,我都聽到了。看來不是約會的時候了,好吧,就向迦尼薩賣個人情吧。」

聽到洛基咧嘴笑著答應,公會職員一齊發出了歡呼。

跟神色變得明朗的他們一樣,埃伊娜暫且放下心來,但又立刻緊張地繃起了肩膀。

「那,你們知道怪物在哪里晃嗎?」

「是、是的,根據消息,幾乎所有怪物都往東大街的方向去了。」

東大街。剛才還在找熟人的貝爾,就是折返往那里去了。

也許那個少年無巧不巧,就踏進了這場事件的中心。

「蜜西亞,脫逃怪物的種類呢?」

「咦?呃,我記得有……劍角鹿與巨怪,還有銀背猿吧。」

朋友的回答讓她緊緊皺起了眉頭。

銀背猿的出現樓層是第11層。劍角鹿與巨怪更是誕生于比第20層更深的地下城。

每一種怪物,都不是在第5層差點喪命的冒險者能應付的對手。

(拜托你,快去避難喔……?)

她仰望東大街方向的天空。

現在的埃伊娜,只能祈求貝爾平安無事。



空氣緊繃到令耳朵作痛的地步。

「嚕咕咕嗚……!」

陽光普照,好幾面裝飾旗幟朝氣蓬勃地隨風飄動的大道上,有一個異類,不合場合地混雜其中。

在四周回蕩的慘叫聲之中,我說不出話來。

擁有讓人誤認為尾巴的銀色長發的怪物發出吼叫聲。從兩只手腕垂著留有硬是扯斷的痕跡的鎖鏈,在地面上盤成一團。

銀背猿。

我在埃伊娜小姐指導我、灌輸腦中的各項地下城相關知識當中,找出了這種怪物的名字。

比起我目前的到達樓層,以更深層的領域為巢穴的怪物。

雖不比那彌諾陶洛斯,但其力量與目前的我之間仍然有著極大差距。

我的腦袋內側,鏗鏗敲響著大音量的警鍾。

「嘰啊……!」

銀背猿作出了行動。

它略為彎曲膝蓋,往我與神仙靠近一步。

——要來了。

我的心髒緊緊縮起的同時,銀背猿已經一口氣飛撲過來。

「!」

「嗚哇啊啊!」

橫向跳躍。我將神仙抱進懷里,閃避敵人的身體沖撞。

沒精神顧慮那麼多了。隨著一聲慘叫,我連同神仙嬌小的身軀,一起狠狠地滾倒在石磚上。

滾了兩圈、三圈才停下來,我霍然抬頭,單膝跪在地上。

我重整態勢,將神仙藏在背後。

「嗚嗚……!」

突擊被躲掉的銀背猿轉向我這邊。

它以炯炯有神的眼光望著我們,並再度朝我們發動襲擊。

(為什麼專找我們!)

我瞪大雙眼望著毫不猶豫地直線沖向我們的怪物,我硬是把背後的神仙趕往右手方向。這個位置不在敵人的行進路線上。

我情急之下想讓神仙遠離危險的行動,卻不到幾秒,就因為銀背猿改變了行進方向而變得徒勞無功。

(什麼!)

改變方向的銀背猿讓我大吃一驚。

這家伙,根本沒在看我。目標是——神仙!

我的腳自己動了起來。我硬是將自己的身體岔進怪物的前進路線,以阻擋敵人的行進。

對于試圖擋在正面的我,銀背猿根本不屑一顧,只是隨便地。

舉起它那粗壯的右臂,一掃。

「——呃啊!」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粗暴的側面一拳爆發威力。

雖然我成功將身體稍微往旁偏移,但敵人的一擊仍然痛擊我的側腹。

即使隔

著防具挨打,這記攻擊照樣帶來了出奇的沖擊,徹底奪走了我的呼吸。

當我感覺視界產生晃動的瞬間,我的身體已經被彈飛了。

「嗚啊!」

我撞進了路上的一個攤販里。傳來木材折斷的豪邁巨響。

全身像被拆散似的痛楚讓我只能痛苦掙紮。我半個身子陷在攤販里,隔著變形為拳頭狀的輕裝按住側腹連連呻吟。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街早已陷入嚴重混亂。

四周人群發出慘叫,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周圍逃竄。

人們抱頭鼠竄、爭先恐後,一溜煙地逃出大道。

沒有人要幫助神仙。

「……!」.

「呼——……!」

我看到她面對進逼的銀背猿,害怕得呆立不動的模樣。

我的腦袋,頓時燃燒起來。

「嗚,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擺脫侵犯全身的痛楚,鞭撻自己采取行動。我眼角帶淚地沖出去。

我撲向連在怪物手腕上、在地上拖著走的鎖鏈。

「嘎!」

鎖鏈「乒」的一聲拉直,銀背猿停下了腳步。

見我用力拉緊鎖鏈,怪物的目光變得銳利,一副厭煩的樣子將手臂一扯。

我的身體輕而易舉地差點跌跤。

「嗚咕……!」

「嘰嘰!」

力量相差懸殊。面對對手的蠻力,我的抵抗等同于螳臂擋車。

即使如此,我仍然使出吃奶的力氣繼續扯住鎖鏈——然後冷不防地,放掉了手中的鎖鏈。

「嘰啊!」

鎖鏈突然放松造成的反作用力,使得銀背猿大大後仰。鎖鏈在空中畫出巨大弧線,並制造出破綻。

我一口氣沖過怪物身邊,抓起神仙的手。

「往這邊!」

——待在大道上會被抓住的!我拉著神仙的手,沖進通往小巷內的道路。

猛獸的吶喊即刻從背後響起。

無止無盡的逃亡戲開始了。

「神仙,你怎麼會被那家伙盯上!」

「我、我哪知道啊!我從來就沒見過那種怪物啊!我什麼都沒有做!」

我握緊了神仙細小的手,以近乎慘叫的聲音詢問。神仙用「我還想問呢」的語氣回答我,她似乎也難掩內心不安,回握著我的手。

從後方進逼的猙獰氣息從未消失。

銀背猿顯而易見地是在追趕我們,不,是追趕神仙。

它不像一般怪物那樣見一個攻撃一個;對,它彷佛擁有明確的意志,就像「被某人操縱一樣」。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懷抱著找不到答案的疑問,我帶著神仙四處逃跑。

即使大白天依舊陰暗的小巷內硬是助長了不安的情緒。雖然頭頂上能看見剪成巷弄形狀的青天,但日光卻照不下來。

我們沖進的巷弄位于從東大街南下的方位。換句話說,我們現在正在東大街與東南大街之間的區段沒有目標地到處亂跑。

根本不記得跑過哪些地方。沒精神管那麼多。

我回頭一望。神仙氣喘籲籲、呼吸困難的臉龐近在眼前,後面則是一整條陰影蔓延的通道。看不到怪物的身影。

但是,它在。

我的直覺告訴我,它跟我們跟得緊緊的。

我將視線轉回前方,忘我地更加使勁奔跑。

我滿腦子只想著脫離這個狀況,無論如何一定要逃出生天。

「……貝爾,不行,這邊是……!」

「咦!」

神仙迫不得已發出的聲音,霎時讓我恢複了意識。

而當我們順著道路彎過整個大轉角時,我明白了她所說的意思。

「——」

細窄的通路走到盡頭,取而代之出現的,是只能以雜亂來形容的空間。

好幾條扭曲的通道、從牆上不自然地突出的正方形房間,以及無數混雜在一起的階梯。形成巷道的家家戶戶髒亂地並列。

那重層的構造,簡直就像一座分成好幾層樓的地下城。

「代達羅斯路」……!?

存在于歐拉麗當中的另一座迷宮。

在屢次的區段整理下,失去了秩序的廣域住宅區。

都市貧民階級所居住的這個複雜奇怪的領域,據說一旦不慎進入,就再也出不來了。以當初負責整理區段的設計者之名命名的這塊住宅地區,就以讓人迷失方向的這點來論,從某種層面上來說可謂比地下城更像地下城。

人工的迷宮比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要低。面對眼下擴展開來的光景,我呆立不動。

太亂來了。哪里不好選,竟然要在這種地方跟怪物玩捉迷藏。

隨時都有可能碰上死巷,無路可退。

我與肩膀上下起伏的神仙四目交接。躊躇的雙眼似乎看穿了我的憂心,因苦澀而扭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怪物的身影清晰地出現在小巷內。

我剩下的唯一選擇就是前進。我拉著神仙的手踏進「代達羅斯路」。

我們連滾帶爬地跑下寬廣的大階梯,沖進以陰暗威容為傲的迷宮。以發黑的磚瓦構成的住宅區當中空氣潮濕黏人。

住宅區,不,迷宮區的內部臨時搭建了好幾間粗制濫造的石板房。民家的壁面零零落落地埋著幾盞魔石燈,放出淡淡的光芒。只有穿著倒還像樣的街區居民們,在上下錯綜複雜的隘路里熟門熟路地外出步行。

他們發現我們跑過來,然後看到追在後面的銀背猿,眼神都變了。轉眼間慘叫聲傳播出去,路上變得空無一人。

「咕嘎!」

「……!」

要被追上了。體力與一般人無異的神仙就快不行了。

她能撐到這時候已經算不錯了。窮追不舍的銀背猿,似乎隨時都會伸手抓住落後的神仙。

「神仙,前面轉彎!」

「嗯、嗯……!」

我們急遽踏出原本奔跑的道路,進入另一條通道。然後又馬上偏離這條略呈現上坡的路段,再度進入其他小道。我變換了好幾次前進方向。

(擺脫了嗎……!)

利用宛如迷宮的構造拉開與銀背猿的距離後,我回頭看看後方。

怪物消失得無影無蹤。甩掉了嗎?我正要安心,但是,

「——」

聽覺接收到了異狀。

腳踢某種物體的聲音,以及石材碾軋的聲響。

才聽見危險的聲音從遠方逐漸靠近,只見腳下的石板竄過一個巨大的影子。

(糟了——!)

正上方,一個白色物體好幾次穿過房屋之間看見的青空。

形似野猿猴的怪物,就像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上,身手靈活地在建築物之間移動。它無視于迷宮的構造,從上空急速接近我們。

銀背猿一直線地降落而下。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

來自頭上的奇襲。怪物剛好降落在我與神仙之間,迫使我不得不松開握著的手。伴隨著近乎爆炸聲的著地聲轟然響起,我與神仙完全被隔斷了。

被砸碎的石板化為大量碎片飛散于半空中。

正好與抬起臉來的銀背猿面對面的我,急著想跑回分隔兩處的神仙身邊,便往阻擋在眼前的怪物踏出一步,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它的咆哮,從正面給我來了個迎頭痛擊。


「——咿!?」

沒甚麼大不了,甚至不是攻擊,只是威嚇的吼叫。

然而猛獸威脅本能的原始吶喊,卻連根折斷了我的行動意志,輕易使我強制停止(restraint)。

徹底的「恐怖」狀態。

「嚕嘎啊!」

銀背猿的威嚇是貨真價實的。

近在眼前放出的猛烈咆哮,硬是挖出了埋藏的記憶。

腦內被喚醒的是,「彌諾陶洛斯」。

至今仍緊咬耳朵深處某個角落的狂牛吶喊鮮明地複蘇,令我舉足不前。

(——嗚,啊。)

我被迫站在歧路上。

眼前的敵人。現在的我對付不了的怪物。

與絕望(彌諾陶洛斯)的象征重疊的面貌。好想臨陣脫逃。

怪物背後的人。現在只有我能保護的重要存在。不慎松開的纖細小手。我得幫助她。

(好可怕——)

恐懼與義務感。膽怯與使命感。對立的本能與感情互相爭戰。

(好可怕——)

無法抵抗的沖動,輕易就能令渺小的責任感屈服。

(好可怕,可是——)

即使如此。

(——我是「男人」耶!)

僅有的一點男人尊嚴,不允許我後退。

去啊。

快去啊。

去啊!

不能不去!

不可以拋下「女孩子」逃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使出所有的勇氣大吼。

就像要驅趕體內的恐懼感,我硬是鼓舞全身采取行動。

我朝向銀背猿,雙腳一蹬。

「嘎啊啊啊!」

銀背猿展開迎擊。

對上拖著鎖鏈像棍棒一樣剜開空氣的手臂,我只能憑著直覺行動。

我脖子一折,將頭盡可能壓低,橫掃的左拳從我頭上以毫厘之差通過,揮空。我裝備起短刀。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對准敵人毫無防備的左胸,我于擦身而過之際賞給對方一刀。

「!」

然而。

鏗的一聲,金屬的哀號在四下回蕩。

理應揮砍短刀的左手一陣震蕩,沉重的沖擊貫穿了手腕。

武器被彈開了。刀刃無法穿透那純白的剛毛,灑下一片銀色的粒子。

——刀刃磨損!

一道電擊流過全身上下。看到四散飛舞的刀刃碎片,我的臉頰難看地抽搐。憑我的攻擊,無法傷到銀背猿!

映入眼簾的光景讓我啞口無言,下個瞬間,我的身體浮上了半空。

「咿!」

銀背猿以那巨大的雙手抓住我,一甩就把我砸向牆上。

背部遭到重重撞擊,使我一瞬間停止了呼吸。雙眸睜大到極限。

「咕啦……!」

怪物丑惡的面孔近在眼前。

不會吧,我還來不及思考,銀背猿先露出了一口獠牙,張開了血盆大口。我的表情因恐懼而扭曲。

「貝爾!」

再這樣下去,我會被殺的……!

聽著神仙的喊叫聲,我拚命扭動身子。我不斷掙紮,試圖逃出對手的拘束時——手指碰到了某個東西。

我心頭一驚,視線往下一看,是一盞設置在牆上的魔石燈。

沒時間多想了。我伸手從牆上取下魔石燈。我以單手操作拳頭大的魔石制品,將亮度調至最大。

我把在手中變得亮到眼睛睜不開的魔石燈,塞往——怪物的眼睛!

「嘰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臨時湊合的閃光彈讓銀背猿發出尖叫。它搗著雙眼,後退數步。

摳住肩膀的粗壯手指消失不見,我咚的一聲掉在地上。

我忍著身體的疼痛。哭喪著臉跑來的神仙還來不及說甚麼,我已經抓起她的手,再度逃命。

「貝爾……?」

「……!」

難以言喻的懊悔湧上心頭。

不管我擠出再多勇氣,也保護不了神仙。

弱小的我,保護不了這個人。

懦弱、貧弱、虛弱、軟弱、怯弱、微弱、晦弱、柔弱、卑弱、脆弱。

本以為已經坦然接受的嘲笑話語輕易地有如舊疾複發,折磨我的內心深處。

獸人青年的聲音,以及華倫斯坦小姐也聽見了的「小角色」這個詞,在我腦中盤旋。

一樣。跟那時候一樣。

弱小的自己,是如此地令人不甘心。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野獸的嚎叫。

怒火中燒的怪物發出的大音量響遍整條代達羅斯路。

敵人仍窮追不舍。

(再這樣下去的話……!)

一定會再次被追上的。沒有第三次了。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為了保護神仙,幫助神仙,我到底該怎麼做……!

「——」

算不上靈光一閃的簡單答案,從頭腦中滾落下來。

單純的思考歸結。弱小的自己也能辦到的、像樣的解決對策。

沒有必要去保護。

只要神仙能得救就行了。

「喂、喂,貝爾,你怎麼了嘛……?」

見我到剛才為止的感情全部消失,面露領悟的表情,神仙呼吸紊亂地問我。聲調聽起來就像在擔憂什麼。

我沒回答神仙的疑問,在通道上遇到十字路口時往右轉。

前方是一條綿延的和緩下坡。走完整條熏黑的石板下坡路之後就出現一條隧道——狹窄的地下道,從深處的出口漏出些許陽光。看來只要通過這里,就能抵達相鄰的居住區。

我不容分說地先讓神仙進入隧道。被往前推的神仙表情驚訝地回過頭來。

接著,我慢慢地滑動入口裝設的封鎖用鐵柵欄。

「貝爾!」

「……對不起,神仙。」

鐵柵欄整個關閉起來,在我與神仙之間作出冰冷的界線。

我神色沉痛地擠出道歉的話語。

「請神仙就這樣往前走。」

「你叫我走……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要引開那頭怪物,爭取時間。」

弱小的我保護不了她,只剩下唯一一種絕對能救她的辦法。

誘餌。

趁我引開銀背猿之時,神仙往安全地帶避難。

大概是正確理解了我的真意,神仙表情愕然地站在原地。

「你、你在說甚麼傻話啊!」

「求求你,神仙。就這麼一次,聽我的話吧。」

「不行!我不准,我絕對不准你這樣做!把門打開,貝爾!」

「神仙……」

神仙大搖其頭,不肯接受我的請求。

她抓著以那嬌小身軀再怎麼掙紮也絕對撬不開的鐵柵欄,拚命大聲呼喚我。我明白這個人是真心在為我擔心,覺得好高興好高興,又好難過。

沒時間了。我膝蓋跪在地上讓視線與神仙齊高,然後以懇求的語氣說:

「神仙……我不想,再失去家人了。」

「……!」

我沒有狂妄到敢說服神仙。

所以,我直接告訴她,我的真心話。

到這節骨眼還在講自己的境遇。來到歐拉麗之前、遇見神仙之前發生的事。

我失去了祖父,我唯一的家人。

祖父是被怪物殺害的。聽說他有事離開村子,結果一出村子就遇襲了。當時不在現場的我無能為力,只能經由村人口中得知那個人的死。

我還記得那時候的失落感。還記得胸口變得空虛的痛楚。

我想大概從那時起,我內心的某個角落,就渴求著家人的存在。

「我很害怕,害怕失去家人……保護不了家人。」

來到歐拉麗是因為我向往命運中的邂逅。這並不是假話。為了確定我與祖父的羈絆,為了不讓羈絆斷絕,我才會遵從那個人的話語追求邂逅。

不過除此之外,我想我一定是在偷偷期待。期待家人的溫暖。

期待神仙賜與我的,名為家人(familiar)的羈絆。

我,好想擁有一個家。

「所以,求求你。讓我……保護家人(神仙)吧。」

明明保護不來,還說出這種話。不,就因為保護不來,才會吐露這份心願。

在這短短的一來一往之間,神仙始終睜大了眼睛望著我,最後露出了苦悶的表情。

「……請你快離開這里,去尋求協助吧。」

「……貝爾!」

最後說完這句話,我便站了起來。

神仙悲傷得眉毛歪扭著,抬頭看著我。

「……沒事的。我的『敏捷』有多高,神仙也知道不是嗎?」

我在最後硬是吹了一個大牛,對她笑笑。

神仙的叫喚好幾次從背後傳來,但我不回頭。

對不起,我以顫抖的聲音,再次為無能為力而弱小的自己向她道歉。

「……!」

我用手臂使勁磨擦臉孔,並返回來時路,再度走到十字路口。

怪物還沒來。我一面留意頭頂上,一面將手伸向腿包。我取出【米赫眷族】印記的靈藥——一根試管,將試管中盛裝的海藍色溶液一飲而盡。

疲勞頓時消除。體力恢複,渾身充滿力量。

全身上下的痛楚也減輕許多。

「嚕啊!」

銀背猿從通道的那一頭往這邊跑來。

這次我走進十字路口的正面道路,回過頭來。

「唔……?」

「來啊,我在這邊丨」

找不到神仙,怪物大惑不解。我高聲發出挑釁。

怪物在十字路口的中心一時停下腳步,瞅了一眼右手邊的通道。我一瞬間停止了呼吸。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很好!)

確認銀背猿往我這邊過來後,我也開始奔跑。

代達羅斯路果然複雜。多數通道與階梯混雜一處,讓人產生在同一條道路上徘徊的錯覺。方向感越來越不對勁。

在四處逃跑的過程中,我在各處目擊到畫在牆上的鮮紅線條。上面寫著「路標(Ariadne)」,應該是這里的居民寫的吧。看來只要沿著箭頭線條所示方向走就能抵達迷宮街的出口了。神仙只要找到這個路標,應該也能輕松逃出。

反過來想,只要往箭頭以外的方向走就能前往代達羅斯路的最深層。如果能將怪物引到那里,便能大幅確保神仙的安全。

得到指針的我,決定暫時沿著這個路標前行。

(……)

複數視線正在俯視著我們。

從遠處道路的陰暗處,以及民家的小窗口。好幾雙眼睛屏氣凝息,從各種場所窺視我與怪物的動向。這里的居民們似乎都很怕那頭怪物。

(這個人到底是誰……?)

對于把麻煩帶進來一事感到內疚的同時,我也感覺到一個不能忽略的視線。

不同于其他視線包含了又害怕又想看的感情,這個視線實在太不客氣。

早在很久以前這個人就只注視著我。曾經感受過的那種舔拭肌膚似的感覺,強行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遭到監視,不,簡直像是被「觀察」……

無法言喻的一股寒意湧上喉嚨,我用手搗住了嘴巴。

「咕嚕啊!」

「嗚!」

即將跑出通道的前一刻,我沒能避開銀背猿來自上方的襲擊,摔到了石板地上。我滾了好幾圈,到達一處有些開闊的橢圓形空間。

中央設置了一座粗制濫造的噴水池,噴出藍色的泉水。有著數不盡的通道彙集一處的這個空間,呈現著類似休閑廣場的氣氛。

「嘎嚕啊啊啊!」

「!」

任誰都能一眼看出銀背猿已經亢奮到極點,可能是因為找不到神仙而不耐,更加激烈地向我發動攻勢。

沒想到,它竟然使用連接在兩只手腕上的鎖鏈,像鞭子一樣開始揮動。

擊碎地面,刮削牆壁。好快。簡直有如暴風。

以蠻力撕裂大氣造成的恐怖風切聲打在我身上我好幾次。我無法集中精神做閃避以外的動作。

誇張的腕力所使出的鐵鞭只能用凶惡字形容。

「——!」

終究還是被抓到了。

瞄准頭部的一擊。伴隨著裂帛般的吠聲,鐵鏈一直線地揮過來,中心點就要擊中我。

我將短刀架在臉部旁邊,雖然勉強彈開攻擊,但驚人的沖擊卻貫通了我的全身。

當我看見紅色火花在視界中閃燦時,下一刻,我的身體已經猛然往旁摔倒。

「啊,嗚……!」

我以顫抖的手臂撐起緊貼地面的上半身。身體不聽使喚,遲遲爬不起來。

果然,贏不了。根本不是它的對手。

我俯視著視界里的石板地,深刻感受著疼痛與懊悔。

我以緩慢的動作抬起頭,看見銀背猿在噴水池畔低吼。大概是想給我最後一擊吧,它手抓著鎖鏈,演奏出鏘啷鏘啷的金屬聲。

我不想死。打從心底不想死。但腦中的某個部分已經放棄了。

身體使不上力,最慘的是氣力即將耗盡。脖子都快斷了。

不知道神仙平安逃走了沒。我只擔心這件事。

(對了,那時候也是……)

也是這種感覺。

那個人就是像這樣趕來的。

華倫斯坦小姐,就是像這樣救了我的。

但這次我不覺得她會來救我。我戀戀不舍,多希望能再見到她一次面,但同時又覺得寬心。因為我不想再讓她看到,自己難看的樣子了。

此刻的狀況讓當時的光景化為幻覺,倏忽出現在我眼前。我低下了頭。

「貝爾!」

「——」

時間暫停了。

闖進空白意識當中的聲音,一把抓住了我的心髒。

我抬起頭。視界恢複正常。映入眼簾的光景,讓我茫然自失。

有人來救我了。這次不是那個人,可是,是我非常珍惜的人。

氣喘籲籲的神仙,赫斯緹雅女神,正在注視著我。

怎麼會,為何,為什麼——你要來呢。

我無法讓胸中產生的情感化作具體,腦中都被這句話給淹沒了。


「嗚咕嚕……」

「——」

而事情,正要往最糟的方向發展。

銀背猿總算發現了苦苦尋覓的存在,眼色一變,攻擊的目標從我變成了神仙。瞪大的眼球定住不動。

銀背猿走向上氣不接下氣的神仙,然後下個瞬間,它腳下一蹬往她沖去。

「神仙!」

我奔跑。

超越極限地奔跑。

我壓制住渾身是傷、不爭氣地呻吟的身體,一瞬間沖過了兩者之間的距離。

就在怪物的鐵臂即將碰到神仙的那一刻,我的手摟住了那纖細的身體。

「!」

怪物的巨軀近距離掠過我的視界,同時,我與神仙沖進了一條通道。

不顧一切地沖進去,使我們摔倒在通往廣場外的小徑上,還來不及思考,又直接滾下了小徑前方又長又寬的陡峭階梯。

慘叫累積在嘴里發不出來,映入眼簾的世界旋轉了好幾十圈。

「……神、神仙,神仙,你沒事吧!」

「啊,嗯,我沒事……」

伴隨著一陣特別強的沖擊,被拋到平坦石板上的我,忍著痛確認神仙平安無事。跟我一樣摔倒在地的神仙雖然頭昏腦脹,但還是以暈頭轉向的聲調明確地回答了我。

在短暫的安心之後,我馬上提高了嗓門。

「你怎麼會在這里啊!我明明再三說過要你去避難的!這樣我所做的一切,不就都白費了……!」

神仙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濕了。不難想像後來她為了找我,一定跑遍了代達羅斯路。

是預測了我的行動沿著路標跑來,還是靠著此地(迷宮街)居民旁觀我逃離怪物的目擊情報抵達剛才那里的?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心中百感交集,讓我說話的音調差點飆高。

「……真是拿你這孩子沒辦法耶。」

對于這樣的我,神仙她。

抬起有些髒掉的臉龐,用手臂擦拭臉頰後,溫柔地對我笑。

「我怎麼可能丟下你逃走嘛。」

「……!」

「你想保護我?那麼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況且,神仙接著說。

只藉由嘴形說:

你不是跟我說好了嗎?

「——啊。」

我想起來了。

想起了絕對不該忘記的約定。

想起那天我向這個人發誓,絕不會丟下她的約定。

——「拜托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我竟然擅自放棄,不負責任地背棄約定。

差點就讓這個人(神)孤單一人了。

「……可是,再這樣下去我們倆都會……!」

我皺起眉頭,心痛不已,只能說出這句話。

就在我無法接下去繼續說時,神仙做出了毅然決然的表情,口氣堅定地告訴我:

「現在放棄還太早啰,貝爾。」

「咦?」

「我有個想法。」

說完,神仙在腰際摸了摸,取出一只小箱子。

見我睜大雙眼,神仙變得一臉得意,自信十足地正要打開箱子。

「啊。」

「欸?」

但,神仙的動作突然停住了。

她半張著口仰望上方。

順著她的視線,我也抬頭仰望後方的長階梯,只見野猿猴的輪廓急速降落下來。過于強烈的既視感,讓二人刷地一下臉色發青。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火速逃離原地。

看到銀背猿在我們一秒之前停留的地點來了個粉碎性著地,我與神仙以整齊劃一的動作加快速度。

欸,等等,神仙——好快!搶在我前面沖得飛快!

剛才那些感人肺腑的台詞都算甚麼啊!

「嗚啊啊!」

「神、神仙——!」

看到神仙啪的一聲跌了一個大跤,我發出了慘叫。

我急忙抱起以萬歲姿勢倒臥在地的神仙。當我們手忙腳亂時,銀背猿離我們已經不遠了。

「恕、恕我失禮了,神仙!」

「嗚哇!」

沒時間挑剔那麼多了!

我有失禮數地橫向抱起神仙,以最快的速度再度開始逃跑。

被我橫抱著——就是童話故事中英雄們常常做出的公主抱——的神仙,在我的懷里滿臉通紅,發出嗚嗚嗚的呻吟聲。

「抱歉,貝爾。在這種狀況下,我竟然還打從心底覺得好幸福……!」

「你在說甚麼啊,神仙!」

我完全不能體會神仙的神意!

遇到突發狀況而有些混亂的我,只顧著一味往前跑。神仙牢牢地抱住我,我也緊緊抓住神仙,盡情發揮我的腳程。再加上神仙的體重非常之輕,專心逃命的我在迷宮中暢行無阻,徐徐拉開了與怪物的距離。

然而。

在最後的關頭,我們卻遭到命運的捉弄。

「死路……」

這條夾在三棟高聳房屋之間的通道,是一條徹徹底底的死巷。通往這里的是一條單一道路,因此沒有折返的意義,我們的退路完全被截斷了。

我放下神仙舉目四望,代達羅斯路的居民們正從屋內偷看我們。一注意到我的視線就急忙縮回去。

誰都害怕怪物,他們要是窩藏我們絕對會遭到波及,會有這種反應是理所當然。我不可能責怪他們。

最後,還是被逼到絕境了。

神仙將手放在下顎沉思某些事情,我在一旁憂心地低垂著頭。

「……不,這樣剛好。」

「咦?」

聽到神仙慢慢說出的自言自語,我抬起頭來。

個子比我嬌小許多的神仙,以凜然的目光抬眼望著我。

「貝爾。就由你來打倒那頭怪物。」

「……!」

「我要在這里做最後的【能力值】更新。你就用接下來強化的力量,去對抗那頭怪物吧。」

的確,只要請神仙更新刻在我背上的【能力值】,我的能力或許就會整個拉高,使得情況稍微好轉。

但……就算如此,我一定還是對付不了它的。

銀背猿是出現在第11層的怪物。與到達樓層還在第6層的我之間有著將近一倍的差距。冒險者的到達樓層與怪物的出現樓層之差,直接就等同于能力之差。即使我稍微變強一點,跟銀背猿之間還是有著顯而易見的能力差距。

就算我從正面迎擊,也絕對敵不過的。何況……

「……不可能的,神仙。神仙你也看到了吧?我的攻擊對那家伙無效。就算力量變強一點,也無法給予銀背猿致命傷。」

基本攻擊力也是一大問題。

自從進入代達羅斯路以來,我自認為已經憑目前的【能力值】向對手使出最強的必殺攻擊了。但即使如此,還是無法刺穿銀背猿的剛毛。

就算把強化過的【能力值】這項恩惠加上手邊的武器,我也不認為能突破敵人的防禦。

「我……打不贏那家伙的。」

我的頭有些低垂,以懦弱的聲音如此低語。

獸人青年喊出的那些痛罵。酒館客人強忍住的無數竊笑。在腦中鮮明複蘇的光景,隱藏著足夠威力讓我明白目前的自己有多少斤兩。

憑我是傷不了、打不倒銀背猿的。我無法相信我自己。

我的自信就快受挫了。

「如果攻擊變得有效呢?」

「——咦?」

「如果能給予對手傷害,你能打倒那頭怪物嗎?」

神仙如此說完,打開了手中的箱子,將里面的東西遞給我。

從中取出的,是一把收在刀鞘中的漆黑匕首。

我呆若木雞地慢慢接過匕首,從刀鞘中抽出。令人驚訝的是,這把刀柄與刀鞘皆為漆黑的武器,竟連刀身也不例外。

全身染成烏黑,沒有彎曲的直刀。

不只如此,刀刃各處還刻滿了複雜的印記。

不久,就像與我的鼓動相呼應似地,這把「神仙的匕首」在我手中開始帶有淡藍紫色的光澤。

有如天神藝術品般的神聖感,以及作為武器的造形美,數秒間奪去了我的目光。

我抬起臉來,神仙以光明潔淨的雙眼,筆直地注視著我。

「貝爾,你甚麼時候變得這麼自卑了?不久之前你不是還說著命運邂逅之類的傻話,蠻不在乎地鑽進地下城深處嗎。那時的無憂無慮的你,找到目標並發誓絕對要變強的你,究竟上哪去了?」

神仙聳聳肩,以極其輕松的語氣繼續說。

「我可是很相信你的喔?這點小事連『冒險』都不算。我說的有錯嗎?以那個叫什麼華倫、跟怪物一樣的女人為目標的冒險者貝爾•克朗尼,對付那種怪物三兩下就搞定了。」

最後神仙做出嚴肅的表情,說:

「我要讓你贏。會讓你贏。」

「……」

「也許你現在無法相信自己。那麼,你可以改為相信信任你的我嗎?」

我差點哭出來。鼻尖一陣酸楚。也許眼睛深處滲出了淚水。

看著對我投以笑容的神仙,我用手臂擦了擦眼角,「是。」帶著眼淚點頭回答。



此刻日正當中。

停留在天空正中央的日輪,將因許多錯綜複雜的民家而籠罩在陰影下的代達羅斯路照得一片明亮。

形成死巷的這條漫長通道,也受到強烈的日光照耀。

(快點快點快點,動作快!)

赫斯緹雅伸舌舔舔嘴唇,一個勁地動著她的小手。

眼前是貝爾的背部。她整個人幾乎貼在保持單膝跪坐姿勢的貝爾背上,全神貫注地更新【能力值】。

貝爾脫下了受損的輕鎧甲,上半身只剩一件黑色襯衣。赫斯緹雅讓神血滲透布料以刻上【神聖文字】,動作極其流暢。

【能力值】的更新不需要以肉眼確認。這項作業純粹只是汲取下界人們累積、內含的【經驗值】,讓其以【能力值】的形式顯現出來。就算與背部隔著一件襯衣,只要掌握了【經驗值】就不會影響【能力值】的更新。

「——明白嗎,赫斯緹雅?仔細聽好啰。」

赫斯緹雅一邊緊張怪物不知何時會來,一邊想起赫菲斯托絲說過的話。

「這把匕首因為你刻上【神聖文字】,因此產生了【能力值】。這把武器是『活著』的。」

赫菲斯托絲在鍛造做為材料的秘銀時,赫斯緹雅在一旁施行【能力值】加工的武器,就是這把《赫斯緹雅之刃》。

刻滿整把漆黑刀身的印記,原來就是【神聖文字】。

「換句話說,它就跟領受了『神的恩惠』的孩子們一樣。這把武器會以裝備者獲得的【經驗值】為糧食,同樣產生進化。」

赫菲斯托絲又說,只有跟匕首同樣領受赫斯緹雅的「恩惠」之人才能運用它,就一把武器來說是具有致命缺陷的不良品。

「使用者有所成長,這把武器也會得到強化。也就是說只要使用者作為冒險者的等級不斷上升,它也能發揮相應的威力。」

因此它是「為初出茅廬的冒險者所准備的一級品裝備」。

不會太強,也不會太弱,純粹只會與使用者一起成長,是名為武器的伙伴。

「以目前的狀態來說,這把匕首比任何武器都要弱。要等到交給你的孩子——貝爾•克朗尼的時候,它才會有生命,與他一同成長。」

講得極端點,如果使用者弱小,匕首也會永遠弱小。

而如果使用者達到了「最強」境界,這把匕首也會成為「最強的武器」。

「以我們鐵匠來說,會自己達到至高境界的武器根本是邪門歪道。不要再讓我做這種武器了喔。」

赫斯緹雅對嘴上抱怨但仍然實現了自己心願的神友,表達了感謝之意。

現在,她要同時強化貝爾與這把《赫斯緹雅之刃》。

她要讓它升華為對銀背猿也有效的武器。

(問題是……!)

重點僅僅在于擁有【一心憧憬】這種早熟性的貝爾,【能力值】究竟會成長到甚麼地步,能將《赫斯緹雅之刃》強化到何種程度。

「神仙,來了!」

「!」

縱向一直線延伸的、漫長巨大的通道。從轉角現身的銀背猿,讓赫斯緹雅的心跳加快。而幾乎在同一時間,【能力值】也編輯完成了。

貝爾•克朗尼

LV.1

力量:G221→E403耐久:H101→H199靈巧:G232→E412敏捷:F313→D521魔力:I0

全能力熟練度,上升值總計超過600!

毫無止境的上升值。難道還會繼續成長嗎。這種成長速度早已超出了常理范圍。

對艾絲的妒火在胸口深處熊熊燃燒,但同時她也確定了一件事。

(這個數字的話……!)

武器的威力也會大幅上升。

貝爾手中的漆黑匕首,胎動似地增強了藍紫色的光輝。

(接下來就看貝爾了!)

赫斯緹雅用力拍了一下那發燙的背部,就像要送少年上戰場。

「好,去吧!」



「好,去吧!」

聽見這聲音的瞬間,貝爾的體感時間縮短到了極限。

他聽見心髒鼓動的聲音。腳尖被熱量所包圍。但頭腦不能更清晰了。

在赫斯緹雅更新【能力值】的過程當中,他始終保持著蹲踞式起跑的預備姿勢。他將力氣集中于腳部,抬起跪在地上的單膝。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通道深處,正面,一頭怪物凶猛地吼叫。

銀背猿。即使如今【能力值】已經得到強化,從正面迎擊這頭怪物也只會吃下敗仗。

稱不上甚麼致勝良機。貝爾對于自己能否打倒那頭怪物,依舊是半信半疑。

不過,就算他無法相信可悲又窩囊的自己。

如果是赫斯緹雅的話語,貝爾卻能夠相信到底。

以對自己的主神近乎愚直的心意做為扳機,貝爾踏出了起跑點。

「——!」

銀背猿的吶喊中斷了。

與之前截然不同的超加速。

超過600的能力賦予了貝爾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的速度。即使雙方之間仍有相當足夠的距離,銀背猿卻已經領悟到,它對應得太晚,並且將對未來造成致命的後果。

「——聽好啰,貝爾?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聽聽當參考就好。絕對不可以做出不要命的行為喔?」

貫穿著眼前的空間,貝爾回想起埃伊娜說過的話。

「不管是多麼強大的怪物,或是防禦力多高的怪物,只要是怪物就會有一個無可回避的弱點。」

他還記得她豎起手指,熱心地講解怪物知識的模樣。

「只要能刺中那一點,就算是龍也會被打倒。可以說是怪物的真正的短處。」

他還記得。他還記得。記得她的聲音,也記得她告訴自己的下一句話。

「只要一擊。就算只有一擊,只要能貫穿對手的皮膚,理論上,冒險者是能夠打倒任何怪物的。」

那是怪物之所以為怪物的理由。身為怪物因而具有的,獨一無二的「核心」。

「不需要我繼續解釋吧?對,那就是任何怪物都隱藏在胸口中的——」

——魔石。打倒怪物時絕對有效的攻擊點。

貝爾的目標地點,就是對手胸部的那一點。

銀背猿離自己越來越近。在凝聚的時間當中,手臂揚起一半的敵人,睜大了眼睛僵在原地。

《赫斯緹雅之刃》亮起了磷光。激昂的攻擊力化為藍紫色的水滴從刀身溢出,在半空中描繪出軌跡。

在背後蓄力的短刀。使出渾身解數的突刺。賭上全心全力的一擊必殺。

將自己當作一支長槍,貝爾朝著敵人的胸膛發動突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擊槍(penetration)。

「嘎啊!」

漆黑的刀刃,刺進了怪物的胸部中央。

首先是刺穿肌肉的觸感,然後是擊碎了某個堅硬物體的手感。

銀背猿的雙眼睜大到極限,仰面倒向地面。

「——!」

未能消除所有突擊力道的貝爾被甩到半空中,飛了出去。

速度控制與防護動作都不在他的意識之內。從頭到尾只想著貫穿眼前敵人的少年的身體,化為與實物等大的人體炮彈,在空中描繪出漂亮的拋物線。


很快地,他開始墜落。

「嗚欸!」

他狠狠摔在地上,滾了七圈才終于停下來。形成仰臥姿勢的貝爾痛得一時失神,然後他驀然睜開眼睛,回頭看向後方。

銀背猿呈現大字形倒在道路正中央。胸口刺著短刀的怪物始終沒有動靜,最後,身體的一部分開始崩毀。

魔石被打碎的肉體歸回塵土,隨風而去,消滅得無影無蹤。

《赫斯緹雅之刃》發出鏗啷一聲滾在石板地上,藍紫色光芒一閃一滅。

「——!」

一陣歡喜之聲迸發開來。

原來是旁觀貝爾與銀背猿之戰發展的代達羅斯路居民們,爆發了他們的興奮之情。他們不再躲藏于家中,而是將身子探出窗戶發出歡呼。迷宮街的一隅充滿了與競技場不相上下的熱氣。

受到周圍贊揚自己的喝采所包圍,貝爾的臉上也終于浮現笑容。

他表情開朗,正要向通道角落的赫斯緹雅笑著說自己成功了——卻發現嬌小的她倒在路上。

「神仙!」

貝爾變得臉色蒼白,回收《赫斯緹雅之刃》後趕到她身邊。

他抱起無力地躺在地上的身體,看見她的雙眼虛弱地閉著,臉色變得更加慘白。

貝爾始終沒發現赫斯緹雅眼睛下方大大的黑眼圈,他抱起了她,在大歡呼的祝福下拔腿就跑。



「這次對赫斯緹雅實在是不好意思……不過,真叫人嫉妒呢。」

某戶人家的屋頂上。

在能夠將貝爾所在位置的附近一帶一覽無遺的高處,芙蕾雅喃喃自語。

銀瞳視線的前方,有著貝爾小心翼翼地抱著赫斯緹雅的身影。

女神在青空之下有些鬧別扭地吐出這句話,但隨即笑了起來。

「恭喜你。雖然還有那麼一點不成氣候……呵呵,嗯,我覺得很帥喔。」

芙蕾雅以熱烈的眼神望著無暇旁顧地跑過通道、前往出口的貝爾,眯細了眼睛。

任由反射著陽光的銀發飄起,她離開了現場。

「下次再找你玩吧……貝爾。」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僅以一擊,瞬間斷送了巨怪的性命。

「嗯,結束了?」

「是……」

艾絲讓銀色軍刀發出尖銳聲響,然後以流暢的動作收劍入鞘。看到發出轟然巨響倒臥在街道上的巨怪,四方圍繞的市民們一齊為之歡騰。

在艾絲背後窮極無聊地站著的洛基,把手放在頭上「喔」了一聲。

「還真有點掃興哩。而且好像沒有任何地方釀成嚴重災禍……總覺得被人擺了一道。」

的確,艾絲內心對洛基的意見表示贊同。

她們四處奔走以免市民遭到傷害,但一到現場,就發現怪物並沒有危害任何人。它們只是有些粗暴地在競技場周圍徘徊,就像在尋找「什麼」似地。

不能否認確實有種感覺,彷佛整件事都掌控在「某人」的手掌心里。

「這樣就全部解決了嗎?」

「不……還剩一只。」

逃跑的九頭怪物當中,還剩下一頭銀背猿。

如果是艾絲的話,這種對手還來不及眨眼就會被她砍倒在地了。那麼就早早收拾掉吧,早已失去干勁的洛基快步開始移動。艾絲也乖乖跟上去。

她們從避難的市民口中打聽到銀背猿的目擊情報,來到了東大街。

「啊?怎麼,已經結束啦?」

大道上顯得熱鬧滾滾,沒有對怪物的恐懼,只有明顯的興奮。

洛基走近一條小巷前形成的人群,問問發生了甚麼事。

「大嬸,怪物呢?現在是甚麼情況?」

「是這樣的,聽說是那個男生把怪物給打倒了!代達羅斯路的那些人才剛來描述經過,說是那男孩子把怪物逼進那座迷宮深處,一擊就解決它了!」

「等、等一下,大嬸,那個男孩子指的是誰?」

「甚麼啊,你沒看到這里發生的打斗過程嗎?是個冒險者的少年郎啦,有著紅紅的眼睛,白色的頭發……對,就像只兔子似的!」

「嗄?」

在露出困惑表情的洛基身旁,側耳傾聽的艾絲稍微震了一下。

(白色的頭發……?)

她心里有個頭緒。

今天清晨,她也好像在商店樓上瞄到過那個身影。

那時因為自己的過錯而受到傷害、擁有深紅色眼睛的白發少年。

「對不起,請借過!」

前方人群突然開始騷動。看來似乎是那個冒險者回來了。

市民們都想看他一眼,興奮地開始互相推擠。洛基也興味盎然地說:「我也要看——!」跑去湊熱鬧了。剩下艾絲一個人,有些寂寞地站在原地。

感到有些困擾的她,下定決心之後跟在人群的最後面,拚命踮起腳尖探頭往前看。

「——不好意思!」

「!」

就在這時。壓低了姿勢的少年,強硬地突破人牆,跑過了艾絲身邊。

擦身而過的瞬間,艾絲金色的眼睛追逐著少年的身影。

(……真的,)

艾絲注視著沒有發現到自己、漸漸遠去的少年背影。

不會錯。就是她打倒彌諾陶洛斯,拯救的那個少年。

(打倒了,銀背猿……?)

那時他還是個半吊子。【眷族】的同僚說的是太過分了,但的確,他那時還只是個技巧拙劣的菜鳥冒險者。

艾絲記憶中的少年,不管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戰勝銀背猿。

(……恭喜。)

當她回過神來,她發現自己的嘴唇念出了這句話。

她只是好想對那天被許多人嘲弄,還流下懊悔淚水的少年的「成長」給予祝福。

(……)

她十分好奇少年是用甚麼技巧打倒怪物的,不過這事就先擱在一邊。

總之目前她想見他一面,向他道歉,這是艾絲的想法。



門扉關上,發出啪答一聲。

見希兒走出房間,貝爾趕緊跑上前。

「希、希兒小姐,神仙她……!」

「沒事的。她只是太累了。」

「太、太累了……呃,所以?」

「是,沒有生命危險。」

時間是黃昏時分。

貝爾現在人在「豐饒的女主人」。那件事之後,貝爾偶然碰見了來看怪物祭的希兒,並聽從她的建議將失去意識的赫斯緹雅送到這里來。

在怪物祭發

生的騷動已經逐漸平息。聽說包括【迦尼薩眷族】與公會在內,是各組織的迅速應對將被害程度控制在最小范圍。不但沒有死者,也無人受傷。可以說受到最大被害的反而是貝爾。

聽說引起騷動的犯人至今仍未尋獲,也沒掌握到任何線索。疑似遭到犯人襲擊的【迦尼薩眷族】與公會成員們,都像中了魔女的魔法般甚麼也不記得。事件就在犯人目的不明的狀況下宣告收場。

在酒館獨房的二樓。貝爾讓赫斯緹雅睡在房里,自己則在夕陽西下的木板走廊上與希兒相對而坐。

「還好……她一下子忽然昏倒,讓我擔心死了。」

「呵呵,辛苦了,貝爾先生。」

希兒對四肢無力的貝爾投以微笑,不久才戰戰兢兢地對他說:

「今天真的很對不起。都是我忘了帶錢包,才會害您被卷入這場災難……」

「不、不會,你別這麼說。這不是希兒小姐的錯啦!」

對于急忙否定的貝爾,希兒仍然歉疚了許久,不過最後她的表情總算變得自然,嘴邊浮現微笑。貝爾看到她這樣的表情,也放下心來。

「不過,發生這次的騷動,街上的人們都異口同聲地說,那個冒險者——貝爾先生很勇敢。」

「咦……」

「我也這麼覺得。其實我在大道上,有稍微看到貝爾先生與怪物交戰的情況……」

「哪、哪里勇敢了啦。我只是到處逃跑而已。而且又完全對付不了怪物……」

貝爾先是狼狽地連聲解釋,然後惶恐地縮起肩膀。

希兒對這樣的貝爾輕笑一聲,晃動著自己的淡灰色頭發。

「就算是這樣,也還是很帥喔?」

「咦?」

「……我這樣講有點輕率,不過那時看到挺身對抗怪物的貝爾先生……我不禁看得出神了。」

她輕輕靠近過去,用手遮著,在耳邊輕聲呢喃的話語,讓貝爾瞪大了眼睛。

離開貝爾身邊的希兒,讓臉蛋被夕陽照成朱紅色,甜美地、嬌豔地微笑了。

「店里要我去幫忙,所以我得告辭了。」

「咦,啊,好的……」

「床鋪可以繼續使用沒關系。那麼貝爾先生,下次見了。」

目送希兒發出輕快腳步聲消失在走廊上,貝爾表情複雜地抓抓頭。

「我是不是被她取笑了啊……」

有些捉弄人的表情,以及或許是受夕陽的影響,顯得異樣熱情的雙瞳。貝爾不知道該相信甚麼,辛苦了半天讓臉頰的熱度消退後,走到赫斯緹雅所在的房間門前。

他心想或許該讓她再休息一下,一邊抬頭看著門牌一邊煩惱。

沒過多久,就聽見一陣物體倒地的沉重聲響。

「!」

他驚愕地沖進房間,看到的是疑似從床鋪上滾下來的赫斯緹雅。

她的臉伏在地上,形成與其說是不雅觀,倒不如說是稀奇古怪的姿勢。

貝爾慘叫一聲趕到她身邊。他膝蓋跪在地上,橫著抱起那嬌小的身軀。

「神、神仙,神仙!你怎麼了,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啊啊,貝爾……沒甚麼,我只是醒了,想站起來,結果使不上力……」

「使、使不上力……那個,我聽人家說你是太累了,你這三天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小小女神忽然望向遠方。

「土下座啊。」

「土、土下座?」

「我在堅決不肯點頭的頑固女神面前,進行了持續三十小時土下座的耐久賽……」

「三、三十小時……!所、所謂的土下座,是一種拷問嗎!」

「不,是奧義。土下座是最終奧義啊……」

看到赫斯緹雅像夢囈般念著奧義奧義,貝爾有聽沒懂,只能冒汗。

「可是你怎麼會去做那種事……神仙,你不是去參加派對了嗎!」

「……這個。」

「咦?」

赫斯緹雅以緩慢的動作伸手到貝爾的腰間,取出插在那里的漆黑匕首。「啊。」貝爾這時才注意到,她還沒對自己詳細說明關于這把武器的事。

貝爾正要問她是如何得到這把匕首時——他倒抽了一口氣。

因為他在短刀刀鞘的角落,看到了【НØαιτοS】這個與【神聖文字】極為酷似的印記。

——赫菲斯托絲。

只有這行字不用解讀他也看得懂。

因為這跟他以為與自己一輩子無緣,懸掛在那個【赫菲斯托絲眷族】店面的標志完全相同。

「神、神仙,這是……」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可是,我不想只是在一旁看著。我不想只是靠你養我……老是讓你幫助我。」

貝爾顫抖的手握住刀柄後,赫斯緹雅慢慢地將匕首拔出刀鞘。

漆黑的刀身重新顯現在他們面前。

沒有彎曲的直刀,一眼就能看出具有目前使用的短刀遙不可及的鋒利度。細小地刻滿整把匕首的是否就是【神聖文字】?

從刀刃尖端到刀柄尾部都染上與赫斯緹雅的頭發相同顏色的匕首,放出藍紫色的油亮光澤,在貝爾的手中看起來就像嬰兒在呼吸一樣。

「我知道你總是把臉貼在赫菲斯托絲的店面櫥窗上看個不停。雖然我想這不是你原本想要的東西,不過這可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武器喔。很厲害吧?」

「怎麼會,可是,因為……赫菲斯托絲的武器非常貴……錢、錢是怎麼來的……!」

「放心,我已經跟人家講好了。」

他的聲音打顫,眼睛也在顫抖。

對于這樣的貝爾,赫斯緹雅以嚴重疲勞的神情,對他投以溫和的笑容。

「你想變強吧?」

「!」

「我說過了,會助你一臂之力。你就讓我雞婆一下吧。」

「嗚……嗚嗚……」

「比起任何人、任何事,我更想成為你的力量。……因為我喜歡你。」

「……!」

眼淚終于從貝爾的兩眼之中溢出。

赫斯緹雅雙頰染成了粉紅色,笑容蕩漾在整張臉上。

「你隨時可以找我幫忙的。別擔心,畢竟我可是你的神仙喔?」

貝爾再也無法忍耐。

他任由眼淚流下,臉部扭曲地抱住了赫斯緹雅。

「神仙——!」

貝爾像個孩子一樣,依偎在那嬌小的身軀上。

「喂喂,刀子還沒收起來呢,很危險耶?」

心里好溫暖。赫斯緹雅嘴上這樣說,卻也將雙手繞到了貝爾背後。

她讓體格比自己高大的貝爾把臉埋在她的頸項間,手指撫觸著像雪一樣白的頭發。嗚咽與吸鼻水的聲音滑過耳畔。

為了自己而不顧丟臉,哭個不停的少年,赫斯緹雅覺得比誰都值得疼惜。

(啊啊,太好了……)

真正的自己其實遲鈍、不聰明又笨拙,在少年面前裝出的神仙赫斯緹雅,不過是在逞強罷了。

不過,只要是為了這孩子,她覺得稍微耍點帥又何妨。

與貝爾一同深切感受著此時此刻的幸福,赫斯緹雅想:

(這下我們就是兩情相悅了。)

在最後的最後,她嚴重地誤會了。

【貝爾•克朗尼】

隸屬【赫斯緹雅眷族】

總部教堂的陳藏房間

種族人類



職業冒險者

到達樓層第6層

武器短刀

所持金錢7100法利

能力值

LV.1

力量:E403耐久:H199靈巧:E412敏捷:D521魔力:I0

《魔法》

【】

《技能》

【―心憧憬】

•早熟。

•與思慕之情同時維持效果

•思慕之情越強,效果越大。

《短刀》

•公會的配給品,威力為最低等級。

•是貝爾連同防具與道具一起借錢買下的。總金額8600法利。由于武器、防具平時也要花錢保養,因此他花了半個月才還清債務。

《赫斯緹雅之刃》

•35年貸款420期

•簽下在【赫菲斯托絲眷族】巴別塔分店強制勞動的契約。赫斯緹雅不計代價買下的商品。

•為了「為初出茅甅的冒險者所准備的一級品」抱頭苦思的赫菲斯托絲,在百般煩惱之後設計出的作品。

•采用特殊制法,融入了赫斯緹雅的頭發、「神血」與她自己的【神聖文字】,使得匕首本身產生了【能力值】。

•會隨著裝備者的成長——【經驗值】的獲得——而得到強化。有生命的武器

•只有領受了赫斯緹雅的恩應之人才能運用。其他人來使用就會變成垃圾。



裝備者達到「最強』境界時,道把匕首事實上也會臻至「最強」。赫菲斯托絲表示這是「邪門歪道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