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魔法是召喚膝枕的魔法」

一道銀光疾馳而過。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從頭頂到胯下一直線刻出的銀色軌跡,令骸骨魔物「地生人」高聲慘叫。

以人類為基礎的骨骼各處如鎧甲般隆起,呈現不吉祥的外形。以銳角輪廓為傲,持有各種白骨武器的那副模樣,足可稱為骨骸之凶戰士。

以「深層」做為地盤,相當于LV.4的強力魔物,卻在一閃之下遭到瞬殺。

「……」

一擊精湛到令人發寒的劍士,讓軍刀發出咻的一聲,將刀尖朝著地面。

骨頭、骨頭、骨頭、骨頭。

放眼望去,周圍散亂著數不清的骨頭碎片。這些無法維持原形的白色殘骸,正是超過十只以上的地生人群體的末路。

金發金眼。

擁有不輸給天神的美貌的一名少女,靜靜佇立在魔物墓碑的中心。

「結果一個人全解決了……」

「要是能稍微苦戰一下,看起來會更可愛的說……」

不曉得有沒有聽見同伴們的竊竊私語,金色長發的少女——艾絲·華倫斯坦,無言地將細劍收進刀鞘,走向他們。

「來來來,辛苦了,艾絲——!要不要靈藥?萬靈藥呢?艾絲最喜歡的紅豆奶油口味的炸薯球怎麼樣!」

「我很好,蒂奧娜。謝謝。……最後那個我要。」

「根本都沒有受傷,當然不需要什麼靈藥了。」

「不管怎麼樣,魔物大致上都收拾乾淨了……。接下來怎麼做,芬恩?」

「嗯——,差不多該回去了吧?畢竟這次算是玩票性質,在這里待太久,回程路上浪費太多時間也很麻煩。里維莉雅,你覺得呢?」

現在位置在第37層。在定義為深層區域的地下城深處,【洛基眷族】的人員們正在進行迷宮探索。現場的總人數不多,小隊包括支援者在內一共七人。以艾絲·華倫斯坦為首的第一級冒險者,僅僅只有五人。

正如「玩票性質」所指的意思,不同于以前集合了【洛基眷族】的成員舉行的「遠征」,這次是幾個性情相投的少數同伴,比較偏私人性質的地下城探索。

說穿了,也就是殺時間。

來到這眾多冒險者尚未踏入的深層區域,還能誇口為玩票性質,他們的實力就是如此相差懸殊。

「我聽從團長的指示。……大伙准備撤收!」

散發出超然風采的精靈——里維莉雅高聲下令。

一身小麥色肌膚的亞馬遜人姐妹表示了解,至于艾絲則是兩手拘謹地拿著快壞掉的炸薯球,一臉沮喪。

前往迷宮深處時,沒有處理好糧食的保存狀態,經常會發生這種弊害。

「不過話說回來啊,要是這次找伯特一起來,一定會吵死人的——。那個愛耍帥的,一到艾絲面前整個精神都來了!」

「那場宴會結束之後,他一酒醒,我就婉轉地告訴他:你被艾絲拒絕了,結果他整個人臉都綠了耶。」

「嗚哇——!超想看的——!你怎麼沒跟我說啊,蒂奧涅——!」

說是准備撤收,但幾乎沒什麼事好做。回收魔石是支援者的工作,戰斗從剛才就一直讓艾絲獨自表現。才剛到達LV.3的兩名支援者在一旁收集地生人的魔石,氣氛以嘰嘰喳喳的雙胞胎姐妹為中心變得弛緩。

就在這時,原本看著炸薯球的艾絲抬起頭來,投下一句改變氣氛的話。

「……芬恩,里維莉雅。我想繼續留下來。」

被叫了名字的兩人各自做出不同反應。芬恩的兩眼略為睜大,里維莉雅則是神色不變,只閉起了一只眼睛。

艾絲沒有理會嚇了一跳而停下動作的蒂奧娜與蒂奧涅,淡淡地繼續要求。

「也不用分糧食給我。我不會給大家造成困擾的。拜托。」

「等、等等——!艾絲,你說這種話就已經給我們帶來困擾了!把艾絲丟在這種地方,豈不是要我們一直為你擔心!」

「我也跟蒂奧娜意見相同。就算魔物的LV.3再怎麼低,也不能把同伴一個人扔在深層。太危險了。」

面對手叉著腰把臉逼近到鼻子前來的蒂奧娜,艾絲略為垂著眉毛,露出傷腦筋的表情。對于蒂奧涅的支援射擊,她也無從回嘴。

因為她們說的一點都沒錯,沒有反駁的余地。

「為什麼艾絲這麼愛打斗?艾絲長得這麼漂亮,很可惜耶——。你要更有一點女孩子的樣子啦——。連我這個亞馬遜人都比你愛打扮,這怎麼行啦——」

「我……就不用了啦。」

「為什麼?你不會想找個強悍的雄性……中意的男人什麼的嗎?艾絲這張漂亮臉蛋是裝飾嗎?」

「好了,自己都不做的事情,不要強加在別人身上。」

看到艾絲不再開口,有些低垂著頭,遠離一步旁觀的里維莉雅歎了口氣。

她轉向芬恩,開口道:

「芬恩,我也想拜托你。就尊重艾絲的意願吧。」

「「里維莉雅!」」

「嗯——……?」

比在場所有人身高都低的帕魯姆人抬頭望著里維莉雅,仿佛想問她的真正想法。

「這孩子很少會有任性要求的。希望你可以答應她。」

「你搬出這種小孩子家長般的心情,是說不動我的,里維莉雅。蒂奧娜她們說的比較有道理。我身為小隊的領導人,恕難許可。」

「我也知道自己是在寵她啦……好吧。」

歎了第二口氣的里維莉雅將視線投向艾絲。

看到感情起伏極少的少女臉上那對滿懷歉意的雙眼,這次她轉為自嘲。

然後,她再度與芬恩四目交接。

「我也留下吧。」

里維莉雅告訴他,自己願意負責支援艾絲。

芬恩注視著她的眼睛,將手放在下顎上之後,好像要吊人胃口似地點點頭。

「好吧,我准。」

「怎麼這樣啊——,芬恩——。你也勸她們兩句啊——」

「既然里維莉雅也要留下,我想是絕對不會出任何差錯的。反倒是我們回程時可能會發生危險了。」

「我可沒厲害到又能攻擊又會回複喔,團長。」

一旦隊長下了決定,之後就簡單了。

包含支援者在內的芬恩等人,與決定留下的艾絲她們在此分手。

站在窟室僅此一個的出入口,蒂奧娜在回去之前,還一直用力揮手。

「謝謝你,里維莉雅。」

「我很想說以後別這樣了,不過現在說這也沒用了吧。總之就讓我抱怨一句,別讓我太費心了。」

「……對不起。」

她們不看著對方說出的話語深處,隱約透露著名為信賴的感情。

第37層跟遙遠的上層不同,相當陰暗。頭上的空間高不可及,以肉眼無法確認天花板的存在。黯淡的黑暗阻塞了空間。

只有白濁的壁面上,以相等間隔亮著的蠟燭般磷光,能做為視野的依靠。

有好一會兒,艾絲站在原地不動,徒然消耗時間,就在里維莉雅臉上開始現出訝異的神色時。

仿佛感應到什麼般,艾絲拔出劍來。

「來了。」

「什麼?」

艾絲那秀麗的眉目稍微變得銳利,里維莉雅正要問她在說什麼,但——她很快也注意到了。

她們站著的地下城的地面,正在震動。

「難道是……」

仿佛對那喃喃自語表示贊同一樣,艾絲視線的前方,廣大窟室的中心點隆起了。

下個瞬間,大地裂開。

推開大量的土塊,非比尋常的大塊頭從地面冒出臉來。

霹嘰霹嘰,四下響起地面產生龜裂的討厭聲響。卷進其中的土沙被那個的身體帶起,發出一陣轟然巨響,有如瀑布般被砸到地上。

頭蓋骨、鎖骨、肋骨、骨盤。暴露在外的一系列黑色骨骼從地面生出,現出它的全貌。

震動達到了最高潮。整座第37層都在顫抖。

就像正在付出懷胎生子的代價,地下城高聲呻吟。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呱呱墜地,無與倫比的凶惡哭聲直達天際。

朝著天空吼叫的這頭魔物實在巨大無比。恐怕有十M以上。

全身染成漆黑的骸骨巨軀。下半身埋在地底,就像地生人直接放大的這頭巨大魔物,頭頂上長著兩根突起物。

黝暗的眼窩深處,晃動著火花般的小朵朱紅色光輝。

而在胸部內部,像是由肋骨與胸骨所保護著,超大規格的魔石漂浮在中空之中。

「這樣啊。已經過了三個月啦……」

一般來說,每層樓的各種魔物,出現的數量都是固定的。

它們不會增加到超過一定數量,減少時新的魔物就會突破地下城的牆壁而誕生。下一只魔物誕生之間的間隔會依照樓層而有些差異,不過最長的也頂多一天左右。

其中,有一批魔物絕命後並不會立刻出現,必須經過一

定周期的間隔才會誕生。

再補充一點,這種特別的魔物每層樓固定只會出現一頭。

或許是因為它的力量,也或許是因為它的巨大。無論理由為何,它們只能獨自一頭在出生的樓層徘徊。

自古代存續至今的公會,一直以來都如此稱呼這種特別的魔物。

「迷宮孤王(Monster rex)」。

「里維莉雅,你別出手。」

擁有特別的間隔,各具不同外形的「迷宮孤王」的共通點,就是超強。

據說它們的LV.,是每個樓層的推測等級加2。

如同第三級以上的冒險者帶著敬畏之意稱其為樓層主,本來應該是由眾多冒險者結黨連群,攜手合作才敢進行攻略的存在。

「艾絲,你真的打算一個人對付它嗎?」

里維莉雅以嚴肅的眼神問道。

艾絲拎著一把銀劍,靜靜步向以驚人的咆哮做出威嚇的魔物「烏代俄斯」。

「別擔心。」

面對諸神異口同聲地歌頌道「猴賽雷的頭目角色」的強大敵人,少女僅以一人與之對峙。

「很快就結束了。」

一星期後,【劍姬】到達LV.6的傳聞,傳遍全歐拉麗。



「……?」

貝爾停下腳步。

他站在連接第2層與第1層的樓梯中間,扭轉脖子往下看。

「怎麼了嗎,貝爾大人?」

「……剛才,地下城是不是晃了一下?」

任由緊跟在身後的莉莉抬頭望著自己,貝爾盯著第2層的地板,不,他的視線看的是更深處的下層樓層。

「您說搖晃嗎?莉莉什麼都沒感覺到啊?」

「……是我神經過敏嗎?」

貝爾屏氣凝神,但等了半天也沒有什麼變化。他偏著腦袋,覺得大惑不解,最後心想應該只是自己弄錯了。

「今天拖得有點久呢。」

「是。其實不是有點,是相當久。已經快過晚上十二點啰。」

「咦,真的嗎!」

是呀,莉莉拿著金色的懷表回答。

短針與長針就快要在數字的十二上完美重疊。

「嗚哇,完全沒注意到……」

「因為最後我們被魔物包圍了嘛。」

也沒多余的精神確認時間吧,莉莉一邊晃動背上大量累積的行李一邊說道。收納了許多掉落道具的大型背包好像快漲破了。

兩人締結契約以來,過了幾個日子。

貝爾在莉莉的幫助下,過著一帆風順的每一天。也許可以說他做為冒險者總算踏上軌道,逐漸安定了。狩獵魔物的效率顯著上升,每天的收入與單獨探索時不可同日而語,已經做好了朝向自己的目標全力奔馳的准備。

一名支援者的加入居然能改變這麼多,讓貝爾連連驚歎。

不過做為一名菜鳥冒險者,卻連日寫下教人難以置信的魔物擊破紀錄的貝爾,也讓莉莉不禁咋舌。

「那麼,莉莉,今天的報酬也是收入的一半,可以嗎?」

「……莉莉認為,貝爾大人最好多知道一些所謂的常識與物欲。雖然莉莉站在拿人薪水的立場上,實在不應該說這些,可是……您人實在太好了。」

「可是,莉莉現在不是需要錢嗎?」

「是這樣沒錯……。可是,看到貝爾大人這樣,真叫莉莉為您操心,或者該說就像熟人寄放了一只兔子在自己這邊,把自己搞得神經緊繃,一不小心就照顧過頭……嗚——,總覺得莉莉都被您影響了啦——」

最近被她嘮叨的次數變多了呢,貝爾心想。

才在不久之前,她還單方面地在兩人之間拉出一條主仆的界線,如今那種生疏的態度已逐漸減緩。也許兩人的關系越來越好了,貝爾感覺到自己與莉莉之間的鴻溝正在一點一點填平。

一邊驅散來襲的哥布林,貝爾與莉莉在第1層當中前進,離開地下城。貝爾先去淋浴間沖過澡,跑一趟巴別塔的換錢所,然後走出大門來到外面。

「嗚哇,真的耶。已經好晚了……」

圍繞著巴別塔的中央廣場上夜幕低垂。

鑲嵌魔石制成的街燈亮著點點磷光,四周充斥著夜晚獨有的靜謐。

相對地,即使在這樣的時段,遠方的酒館仍然方興未艾地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果然很大呢。」

貝爾環視著中央廣場的視線繞了一圈,最後來到自己的背後。

貫穿黑夜的巨塔。悠然屹立的白牆摩天樓,俯視著貝爾與莉莉。

雖然在這夜深時分無法以肉眼看清每個角落,不過貝爾知道這座巨大高塔的每個細微部分,都是經過精雕細琢的。

從功能性極強的內部,實在無法聯想到這有如藝術作品的外觀之美。看到真正有如天神極盡奢華而建成的巴別塔的威儀,貝爾視線固定在塔頂位置,敬佩地歎了口氣。

「巴別塔為什麼會蓋得這麼高呢?就算說要當成店面出租,買東西得爬上五十層樓感覺也挺累人的耶……」

「貝爾大人,公會出租的店面只到二十樓喔?」

「咦……是、是這樣喔?」

看到貝爾眼睛圓睜,莉莉那小小的嘴唇露出了苦笑。

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的貝爾老實地問道:

「既然沒有商店,那二十樓以上都是些什麼?」

「是眾神居住的空間,貝爾大人。」

「……有神仙們住在那里?」

「是的。只有在歐拉麗當中首屈一指的【眷族】主神們才能入住,祂們就住在那里,一直到巴別塔的最高層。」

可稱為迷宮都市之象征的巨塔(巴別塔),由地位崇高且窮奢極侈的一部分諸神居住,從某方面來說也很自然。

各間套房設備一應俱全,內部絢爛豪華至極,尤其是最大賣點的了望景觀,能夠從其他建物遠遠不及的位置將廣大都市一覽無遺,再也沒有比這更美的景色了。

這些套房是在公會的管理下出租的,因此必須支付極為昂貴的房租等等,不過只要不去想費用問題,在此保證能獲得全歐拉麗最高級的居住品質。

換句話說,這里是只有富豪級的神才有資格居住的高級物件。

「哦……。原來有的神仙不住總部,還特地跑去住別的地方啊。」

「您可以把它想成眾神的領域(private room)。有的神仙喜歡與我們交流,但也有一些神仙就像自古以來給人的印象,還是比較孤高的。」

原來如此,貝爾點點頭。

「巴別塔本來好像不是這麼巨大的塔喔。莉莉聽說當它剛開始發揮『蓋子』的功能,壓抑那些自迷宮中湧出的魔物時,與周圍的建築物並沒有差多少。」

「那怎麼會變得像現在這麼大?」

「當第一批神仙們最初降臨此地時,塔倒塌了。……就是像流星般降落的眾神,打中了塔的頂端。」

「……」

八成是故意打壞的吧,他想。

就在城里的人們對于好不容易蓋成的塔喜極而泣時,眾神來個體無完膚的突·擊·粉·碎……貝爾仿佛可以想像眾神看著張口結舌僵在原地的舊歐拉麗居民,一邊笑個不停一邊道歉的樣子,不禁發出干笑。

「從此以後這座塔就被稱為【崩落之塔】……【神塔(巴別塔)】。眾神會住在這座塔里,也是有這樣的背景呢。」

莉莉告訴貝爾,破壞了塔的眾神為了表示歉意,而出手協助塔的重建……正確來說是對地下城的抑止力做出了巨大貢獻。方法沒有別的,就是「神的恩惠」。

當時的歐拉麗居民對賜與力量的祂們表示敬意,就將這座塔獻給諸神,做為祂們的住處。

據說直到現身于下界各地的諸神讓【眷族】體系擴及全世界之前,雙方一直維持這種敬意的上下關系,巴別塔則為了顯示神的威嚴而越蓋越高。

結果,巴別塔達到了目前的高度,繼續保有做為天神宮殿的一面。

「我大致上了解了,可是……。嗯——,每次聽到這些神仙們的故事都讓我很好奇,『天界』這個地方有那麼閑嗎?閑到讓神仙們想降臨下界?」

「也許是不想工作才溜出來的喔?」

貝爾本來抬頭看著巴別塔,不常聽到的說法讓他轉向莉莉。

「聽說在天界有一些義務,是神仙們必須完成的。最大的一個例子,就是在下界永眠的我們——孩子們的處理。」

「你的意思是……」

「是的。就是去世的人死後的發展。」

聽到這種內容,讓貝爾感到自己的心跳間隔縮短。

本來應該是缺乏真實感的話題,但所有人無可避免的破滅命運讓他聽得專心。

莉莉所言歸納起來,就是說諸神負責管理下界之人的死後命運。

如果一定要以言語來形容,大概可以說是「靈魂」的清算吧。

每個神對死後的處理有著千差萬別,有的允許死者在天界生活,有的給予死者超乎想像的折磨,有的要求死者一再進行永無終日而毫無意義的重度勞動…

…例子不勝枚舉。

從下界的哲理得到解脫的孩子們將受到管理,全憑諸神裁量。其中過程與生前的所作所為或是善惡概念一概無關。

神喜歡你,或是不喜歡你。是吉是凶取決于當時天神的心情。

隨隨便便,也沒有規則性,這里有的,只是根據獨斷與偏見而做出的「神的審判」。

「不過聽說,最終幾乎所有人都能得以轉生就是了……總之,因為這些原因,天界為了彌補急速減少的神仙數量,據說選擇留下的神仙們直到現在還在不眠不休地工作。好像是殺氣騰騰的喔?下次的下界之旅,似乎也會在腥風血雨的嚴格『討論』下決定順序呢。」

我可不想去那種地方,不,是不想死……貝爾不禁有些認真地這樣想。

現在要是斗膽面見了天界的諸神尊容,總覺得好像會不由分說地得到俗稱的地獄敞開大門歡迎。為了泄憤。

或許是看穿了貝爾的這種想法,莉莉看著他的臉,晃著肩膀嘻嘻笑個不停。

貝爾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知怎地就覺得好笑。

「……不過,莉莉曾經向往過死亡喔。」

或許因為如此。

這句話對貝爾來說成了出其不意的一擊。

「……咦。」

「莉莉想,只要能回到神仙們面前一次……得到重生的莉莉,也許會比現在的莉莉好一點……」

仰望著巴別塔,不,是更高的遼闊夜空,莉莉如此低聲說道。

連衣帽歪到一邊,栗色瀏海散開,露出一對望向遠方的大眼睛。

就像渴想著那染成漆黑的天上世界。

「莉……莉莉!」

當貝爾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大聲叫出她的名字。

若不出聲呼喚,莉莉仿佛就要飄然遠去了。

莉莉緩緩闔上眼瞼,視線不再朝向天空,被瀏海遮住眼睛的臉轉向貝爾。

「……對不起,莉莉是亂說的。」

「……」

「那是以前的事了。請您別當真。別看莉莉這樣,莉莉已經變得很堅強了。現在不會再有那種想法了。」

貝爾無言以對。

她說的一定是真的吧。從少女精神抖擻地挺著胸脯的模樣,感覺不到絲毫悲愴。她一定已經振作起來了吧。

但正因為如此,貝爾才更難表達自己心中無從宣泄的感情,無法以言語傳達給莉莉。

「好了,貝爾大人,時間很晚了,趕快回去吧。莉莉今天也得回【眷族】的總部一趟。」

開朗地輕輕一笑,莉莉轉身背對巴別塔。她以小小的步伐,慢慢向前走。

貝爾看了看她的肩膀。要背著沉重的行李,那肩膀實在太瘦弱了。

望著莉莉背著不合體型的大背包的背影,貝爾仍舊懷著郁悶的心情,拼命追上去。



「嗯。又變強了呢。」

一句喃喃自語自上方落下。

遙遠下方看得見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身影追著走在前面的另一個人影,越跑越遠。

她以還有幾分興奮的神色,對漸漸跑遠的身影投以熱烈的視線。

云層移動,浮在夜空中的明月照亮了黑暗的室內。

占領了整面牆壁的長方形玻璃,有如聚光燈般清晰襯托出窗邊人的站姿。

以黑色的一襲輕紗睡衣裙裹身,纖柔又豐滿的體態。

沐浴在冷冽月光下,更增添一層神秘感的纖細白皙肌膚。

長度幾乎及腰的銀色長發,仿佛鑲嵌著許多冰晶般閃閃發光。

「這樣就對了。你能夠變得更耀眼……」

面對映照出那美得過火的容顏的玻璃,她——芙蕾雅將手放在其上,使玻璃發出鏗啷一聲。

巨塔巴別塔的最上層。

在塔中也屬于最高品質的一間房間里,她這個屋主正在俯視著貝爾。

「要更耀眼、更燦爛喔?你是被我看上的人,你有這個義務……」

眼眸中含著深深的愛情,以及自己與處于劣勢的存在之間成立的絕對優越感。

芙蕾雅迷戀著貝爾。

她恨不得拋下一切瑣事,干脆解放了這份熊熊燃燒的癡情,美的女神對一名少年是這般如癡如醉。

芙蕾雅擁有稱為「洞察眼」的眼睛,能夠看穿下界之人——「靈魂」的本質。

這在諸神之間並未締結為禁止使用,不能算是強大無比的「神力(Arcanum)」,它只是一種性質,是先天的能力,因此不受到禁令限制。她從以前就在使用這種眼睛,將下界的死者……特別是被稱頌為英雄的戰死者,運送到自己建于天界的宅第里。

也可以說是她的收藏品。

她用這對眼睛比任何神都早一步把握死者的靈魂顏色,將中意的對象納入自己的懷里。

死後,接受她親手做出「神的審判」的人是幸運的。

迎接死亡,還能讓她一眼看中的人們真是三生有幸。

因為這麼一來,將有幸被稱為「美神」的她永遠疼愛。

縱然那是自由遭到剝奪的無限束縛。

掌管愛與美的女神芙蕾雅。

兼具正負的兩面神性,奔放而殘酷的美之女神。

「要更強,更相稱……這是你的義務。」

就像其他諸神那樣,即使拋下包括自己的宅第在內的天國領地,隨心所欲地降臨下界,芙蕾雅的興趣也沒有改變。她用她的眼睛看穿孩子們的本質、才能與光輝,將擁有更優越的「靈魂」之人加進自己的【眷族】。

沒有任何人拒絕。沒有一個人能夠拒絕。

天底下沒有人,能夠抵抗芙蕾雅魔性的美貌。

因此,她的【眷族】的成員實力與其他人有如天懸地隔。【芙蕾雅眷族】在這座迷宮都市,在最強的【眷族】當中也占有一席之地。

知道她的眼睛有這種力量的洛基,甚至說她這是「真他媽該死的作弊能力」。

「我也很喜歡強焊的男人喔?」

會看到貝爾只是偶然。

某天早上。她的銀色眼眸,捕捉到他走在大街上的身影。

——好想要。

才看一眼的瞬間,她就這麼想。

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全身激動得打顫,下腹部隱隱發疼,恍惚的氣息自喉嚨深處溢出。就像以往的反應一樣,她想把那個據為己有,心中油生丑陋但有如孩童般的純粹願望。

貝爾具有芙蕾雅的眼睛至今從未看過的顏色。是透明的。

接下來會變成什麼樣的顏色,亦或永久保持透明?天神在面對「未知」時,絕不會失去興趣。

也不是說就是因為如此。

但芙蕾雅想稍微觀察一陣子。讓他染上自己的色彩當然很有意思,但她覺得先看看經過再說應該也不遲。


「真期待看到你會變得多強,散發多少光輝……變成什麼樣的顏色。」

靜靜守望貝爾背影的那對眼睛的確滿懷著慈愛。只不過,是錯亂的慈愛。

芙蕾雅以那蠱惑的雙唇含著彎曲的食指,輕輕咬著。

四周頓時充滿了煽情的芳香。

「哎呀?……呵呵,又被他發現了?」

視線的前方,變成小小一個的貝爾突然停下腳步,不停轉頭。

看起來就像是感到不安而想找出某種事物。芙蕾雅眯細了眼,笑意更深了。

起初在那西大街對他一見鍾情時也是如此。芙蕾雅順從滾燙興奮的身體要求,將視線傾注在他身上,卻被他察覺了。看來他的感覺比想像中更敏銳。

還是說,自己注視少年的這對「眼睛」太無所顧忌了?

(本以為比起以往的孩子們,看似比較缺乏才能……想不到還不錯嘛。或者是說,包括這個在內都是「成長」的一部分?呵呵,真有意思……)

老實說,芙蕾雅大可以在第一次見到他時,就讓他成為自己的人。

觀察他與異性親密地對話的模樣,要籠絡過來應該很容易,而且就算已經領受了其他神的「恩惠」,芙蕾雅也有自信能硬是追到手。

她沒有那麼做,是因為她還不確定存在于少年背後的神是誰——畢竟她還是不想與【洛基眷族】之類這種同等級的對手大打出手。

再來可能就是看到他那天真無邪的笑容,讓芙蕾雅失去了惡意,沒興致來硬的了。

(對不起赫斯緹雅了,不過……那孩子我要了。)

最重要的是,這次她想換個玩法,在背後悄悄觀望也不錯。芙蕾雅是這樣想的。

像疼愛貓咪般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看,已經不那麼新鮮了。有時候也該放進庭院里,讓它自己玩個夠。

畢竟那里,終究是自己的庭園。

想出手隨時可以出手。

「我迫不及待要讓你成為我的人,可是……心情真複雜,又不太希望你來。也許現在這段時光,才是最讓我心動的時候吧。」

一定就像以往那樣,到手之後對貝爾的興趣會漸漸轉淡,總有一天就厭倦了吧。中意的玩具淪為擺在櫥櫃里當裝飾的一個人偶。想起來的時候就從櫃子里拿出來,盡情把

玩、疼愛,然後再放回去。

最初感受到的期待與喜悅會逐漸磨損。感情會漸次劣化。

就跟愛情一樣。來到絕頂後只會緩緩走下坡。走到完全終結點的愛不能成為憧憬的對象。

芙蕾雅並不覺得這樣很空虛。

愛就是這麼回事,而且她是愛的女神。

所以,裝飾在櫥櫃里的收藏品多一點比較好,芙蕾雅是這麼認為的。

她撩起滑過臉頰的一綹發絲,掛到耳朵後方。

赤裸的肩膀在月光下如夢似幻,有如出水佳人。

時而露出戀愛中少女般的眼神,芙蕾雅滿懷愛意地持續注視著貝爾。

「……不過,也對。也許差不多可以讓你使用『魔法』了。」

她將食指輕輕置于那纖細的下顎,陷入沉思。

芙蕾雅的「眼睛」雖然不能識破其他神所刻出的【能力值】,但從顏色與光輝的程度也能看出個大概。

一看,貝爾的【魔力】還沒有加算進去。芙蕾雅看了,感到有些不可靠。

她立刻決定插手。

「這個就行了吧?」

一個書櫃穩穩放在房間角落。又寬,又高。大到能夠輕易覆蓋她的身體。

纖纖玉指伸向書櫃的中段,勾住一本厚重書本的書背。那本書咚的一聲倒下來,落在她的手里。

芙蕾雅翻翻書頁確認內文後,滿足地點頭。

「奧它。」

「在。」

當她呼喚一個名字,有個嚴肅的聲音回應。

有個人物佇立在入口房門的旁邊,那人似乎從一開始就在房里了。

土紅色的短發上長著一對山豬耳的獸人。是個擁有如岩石般的肉體,身高超過二M的巨漢。如雕像般屹立的他,像看門狗一樣等待主人芙蕾雅的下一句話。

「將這本書……」

芙蕾雅正要將書遞過去,說到一半的話卻吞了回去。

她閉起雙唇,收回手臂,盯著這一本書看。

「大人怎麼了嗎?」

「……呵呵,不,沒什麼。忘了吧。」

「是。」

奧它簡短回答後,芙蕾雅不再注意他,對手中的書本投以微笑。

對。不需要讓自己珍愛的屬下特地把書拿過去。

要是這個彪形大漢出現在眼前一語不發地把書本拿給自己,那個少年一定會嚇壞了。不行,真想笑。

不用親手交給他。只要他能拿到就好。

就放在那里吧。

在一眼愛上他,單方面地產生邂逅的那條大道。

就在那條路旁經營的那家店。

只要放在那里,之後無論怎麼樣都會到他手上的。

在昏暗的房間里,芙蕾雅在隨從的注視下輕聲笑了起來。



「哈啾!」

希兒打了個可愛的噴嚏。

她以手掩著口鼻,很快地整張臉變得通紅。她轉頭張望,店內的工作人員們都在看著她。她的臉頰更紅了,忍不住低下頭去。

「希兒,你感冒了嗎?」

「不,沒有。我很好,沒事。」

被精靈族的琉一問,希兒紅著臉頰發出苦笑。

隨著雙手揮啊揮的,垂在團子發髻下像尾巴的淡灰色頭發也跟著輕輕晃動。

「喵成是有人在講希兒的事吧?」

「那答案再明白不過了……喵呼呼,就是那個冒險者少年喵。」

「……我要生氣啰,可蘿伊?」

希兒略為吊起眉毛,瞪著對自己不懷好意地笑著的貓人。

對于她的反應,被喚做可蘿伊的少女仍然笑著斜瞄了她一眼。不只如此,她一邊搬著店里的桌子,從裙子里伸出來的尾巴還極其愉快地搖了搖。

希兒歎了口氣。

「不過那個冒險者小弟,結果昨天沒有來耶——」

「平常都會把希兒的愛情便當吃光光,帶著空籃子回來的說喵——」

「虧希兒還提早下班,跑去找少年的說喵——」

「我沒有去找他!」

為了整理店內,抱著桌子移動的同事從四面八方展開掃射攻擊。希兒在店中央嚷嚷,但像蟑螂一樣到處亂跑的她們只是發笑,一點都沒在怕。

「希兒,沒事的。克朗尼先生不是會把希兒的感情等閑視之的人。昨天一定只是從地下城回來得晚了。」

「琉,你的說法也有點不對……嗯,算啦。」

對于希兒死心似地垂頭喪氣的樣子,琉不解地望著她。個性過于認真的她,無法體會希兒的內心話「你們都誤會了啦」。

自從上次將伙食便當交給貝爾以來,希兒就習慣每天親手做午餐給他吃。不知道為什麼,總之受到其他人的誘導,莫名其妙就變成這樣了。

要是平常的話,貝爾總會在地下城吃完便當,當天晚上就把空籃子送回來,但昨天他卻沒來,害得希兒第二天早上像這樣被店員們取笑。

「會不會是在地下城翹辮子了喵?」

「喂,阿妮雅,這樣講太輕率了!那個冒險者小弟不可能會丟下希兒死掉的!」

「我累了……」

「希兒,振作點。克朗尼先生一定不會有事的。」

「不,琉,我不是這個意思……」

「琉說的對喵。喵個少年不可能會死的喵。應該說貓不希望他死喵。要是他死了,貓可能會心碎的……」

眾人頓時一陣騷動。

「不會吧……」「連可蘿伊都……」店內各處開始產生這種竊竊私語。

希兒好像招來混亂般「咦,咦?」睜大了眼睛左右擺頭。

「少年是喵可取代的存在喵……對,上哪去找也喵人能代替……」

「可、可蘿伊?你在說什麼啊……?」

希兒向有些心不在焉地喃喃自語的獸人少女問道。

可蘿伊將原本對著半空中的眼睛轉到希兒身上,筆直地注視著她。

「希兒。貓要向你表白喵……」

「表、表白什麼?」

「貓……對于少年那形狀渾圓的未成熟翹臀,實在無法不感到興奮喵……!」

「……」

「每當貓妄想那布料單薄的褲子底下塞著青澀的果實,淫猥的情欲就讓貓渾身火熱……!貓就要,貓就要……呼——,呼——!」

「……」

「啊,等……好痛,對不起,放、放了貓……啊!」

住手啊住手啊,所有店員蜂擁而上,開始擠到同一處。

酒館「豐饒的女主人」一大清早就陷入前所未有的喧鬧。

「喂,你們這些笨丫頭!不要再玩了,快干活!」

店里弄了半天還沒准備好,讓女店主蜜雅終于看不下去,從店里的門後面大喝一聲。

笨丫頭們肩膀不約而同地震了一下,迅速回到工作崗位上。「真是。」這位矮人族女士探頭出來,聳了聳肩。

「……嗯?希兒,那是什麼?」

「咦?」

看到人類店員手指著一個方向,就在附近的希兒轉過頭去。

那邊是櫃台。是前兩天希兒為了初次來店的貝爾准備的,位于店內角落的特等席。

在他坐過的座位上,放著一本書。

「這是……」

「是誰忘在這里的嗎?」「什喵什喵?」「怎麼了喵?」

在兩手拿著書本的希兒背後,店員們一個個露出臉來盯著書看。

「貓沒有喵麼有學問,不會看書喵。」「同右喵。」

「嗯,我知道。你們不用開口沒關系喔?」

「「真想宰了你喵。」」

「希兒,怎麼了嗎?」

「這里放了本書……看來好像不是大家的東西,那應該是客人掉的啰?」

「嗯——,昨天好像沒看到這玩意耶……」

「好好好,露諾娃搞錯了啦,喵。你是不是想說如果不是客人忘的東西,就是某人偷溜進來放在這里的喵?噗噗——,滿是漏洞的推理聽了就想吐喵。」

「沒學問的白癡就是這樣才傷腦筋喵……」

「嗚哇——,真想宰了你們——」

放著吵吵鬧鬧的外野觀眾不管,希兒與琉觀察著這本書。

這是一本很厚的書。整本是純白色的,散發出些微老舊紙張的氣味。

封面上刻著雜亂無章的幾何圖形,沒有寫書名。

「……請等一下。這該不會是……」

琉似乎注意到了什麼,但蜜雅的怒吼緊接著傳來。

「你們要我講幾次啊!還是說用講的聽不懂?好,那我就來直接教你們的身體學會!」

大家都嚇到了。

「等、等一下喵,媽媽。貓們發現了可疑物品喵!」

「這個,就是這個!」

「希兒,快拿去給媽媽看喵!」

「嗯嗯,可疑物品?」

在周圍的催促下,希兒回了聲「啊,嗯」往前走了幾步,背對著琉她們。她讓淡灰色的頭發在她們眼前晃動,將手中的書本拿給神情訝異的蜜雅看。

「蜜雅媽媽,這本書好像是客人掉的。該怎麼

處理呢?」

「……啊啊?」

在所有工作人員緊張地屏息靜觀下,蜜雅看看希兒,又看看書本,然後大大蹙起了眉頭。

(……?)

琉對于蜜雅的這種表情產生了疑問。因為至今仍擁有一流冒險者實力的她,過去從來沒有露出一次那樣苦澀的表情。

精靈少女正在覺得無法理解時,蜜雅給了書本一個厭惡的視線,然後以比平時稍微壓抑著情緒的聲調對希兒做出指示。

「……就放在店里比較顯眼的地方吧。除非那人是個笨蛋,否則自然會發現東西掉了回來拿吧。」

「是,我明白了。」

希兒恭恭敬敬地鞠躬後,在場所有人也就迅速解散。

經過蜜雅的訓斥,店員們比平常更勤奮地做准備。

只有琉一個人一時停下腳步,不過看到同事們偷偷談笑的側臉後,便呼出一口氣,也回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貝爾大人,危險!您的腳邊!」

「咦?」

莉莉的慘叫撞進我的耳里。

目前我們的所在位置是第7層。我手上握著〖女神之刃〗正要撲向殺人蟻,突如其來的警告使我笨笨地回了一聲。

不是我自誇,我對這層樓已經熟到像自家後院一樣了,但我仍無法掌握狀況。

「——嘰!」

「!」

然而用不到一秒,我就明白了莉莉警告的意味。

「針刺兔」。

額頭上長出尖銳獸角的兔子魔物從死角貼地進逼而來。一旦被那變成掉落道具時能當作珍貴武器材料的血紅色尖角戳中,免不了一定是致命傷。

鮮紅色的眼睛露出凶光,針刺兔瞄准了我的左腳。

「!」

左腳是我剛好踏出的那只腳,無從閃避。我現在采取的是奔跑姿勢,沒被瞄准的右腳浮在半空中。

我情急之下,左膝一彎。

下半身只有膝蓋部分有裝備防具(護甲)。我想設法擋下敵人的攻擊,嘗試著最後掙紮——緊接著一分不差,一角獸的奇襲被誘導至護膝。

鏗的一聲,隔著金屬板的沖擊,深入骨髓的痛打。

伴隨著尖銳的金屬聲,我一與針刺兔擦身而過,就失去了平衡。

「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像早已預料到似的,最糟的時機。

我原先的目標殺人蟻撲向我。而且是兩只。

我這幾天已經跟殺人蟻打過幾十次了。還曾經在四對一的情況下交戰過。

現在不過就兩只——我不該這樣輕侮敵人的。

毫不留情地,四只爪子橫向一掃,飛進我的眼前。

「呃!」

格擋。我將裝備在左臂的〖綠色護身具〗架在臉部的正側面防禦攻擊。

以高度防護為傲的護具沒受到損傷。然而大得離譜的沖擊狠狠打在我的左臂上,直接將我整個身體彈向一旁。

重心早就不知到哪去了。雖然勉強沒摔倒,兩腳卻踉蹌了好幾步。

然後就像要乘勝追擊似的,剩下的殺人蟻向我發動了突擊。

(——糟糕。)

要被壓倒了。

一旦遭到沖撞並順勢被壓倒,我將會被那四只蟲腳按在地上,在無法脫身的狀態下被五馬分尸吧。擁有硬殼的殺人蟻可是很重的。

埃伊娜小姐嚴重警告過我的事項。

體格細瘦的我,被魔物按在地上幾乎等于是死棋。

(——啊。)

第二次。

跟「彌諾陶洛斯」的時候一樣,預料到無法避免的死期時的瞬間。

身體被戰栗與恐怖感所困,動彈不得。呼吸也停止了。時間越拉越慢。

張開血盆大口,暴露出丑惡面容的殺人蟻。

唾液滴落,惡心的齒列看得一清二楚。

思考產生空白,看著突擊而來的殺人蟻,我束手無策。

「不行——!」

說時遲那時快,莉莉的尖叫與火炎團塊從一旁飛來。

「!」

「茲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貝爾大人!」

面對被火球打中頭部而痛苦掙紮的殺人蟻,我的身體取回了時間。

在莉莉喊叫的催促下,我讓右手握著的〖女神之刃〗一閃。

「咕!」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沙!隨著一個清脆爽快的聲音,我砍飛了熊熊燃燒的殺人蟻的腦袋,接著是第二只,對不知所措的另一只魔物也給予一擊必殺。

對手的胴體一分為二。我沒看著那副光景到最後一刻,隨即翻轉視界。

朝向這一刻正要跳躍,想對我來個奇襲的針刺兔,我拔出〖短刀〗以反擊的方式一刀捅進去。

「嘰,啊……」

「……哈!」

解決掉窟室里的最後一只魔物,我一口氣吐出屏住的氣息。

直到這時黏人的汗水才一口氣冒出來,我半蹲著擦擦臉。

剛才那下實在太驚險了。

聽著胸中亂撞亂跳的心髒聲,我暫且任由呼吸急促上下。

「貝爾大人,您沒事吧!」

「……莉莉——。謝謝你,得救啦。」

看到莉莉跑來的樣子,我全身終于失去了力氣。我軟綿綿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您剛才太大意了!雖然狀況確實很整人,不過貝爾大人也有疏失!」

「對不起.」

我無話可回。

我太疏忽了。不,應該說是太自大了。

我自視過高,以為不過是兩只殺人蟻,輕松就能瞬殺。

如果我按照教科書上的來……照著埃伊娜小姐教我的一只只對付,就算被針刺兔襲擊,也不至于弄成這樣。

我痛切地體會到了地下城的恐怖。沒有什麼事是絕對的。

要是走錯一步,要是沒有莉莉,我真的已經沒命了。

我身體一陣顫抖,做為教訓,將這次的事情銘記在心。看輕敵人的判斷是會要命的。

莉莉還在數落個不停,我一半左耳進右耳出,呼出長長的一口氣。

「您有在聽嗎,貝爾大人!」

「啊啊,嗯,對不起……我有在反省啦。我絕對不會再那樣做了……」

「……看來您的確有在反省了。那麼,莉莉也不再多說了。要是這樣還沒學乖,那就是貝爾大人的責任了。」

嗯,我又點了一次頭,保證不會再重蹈覆轍,然後站起來。

我想重新向莉莉道謝,無意間想起剛才發生的事。「對了。」

「莉莉,你剛才使用了魔法,對吧?」

「……嗄?」

被我一說,莉莉動搖了。她急急忙忙將右手拿著的紅色小匕首藏到背後。

「剛才那個,該不會是『魔劍』吧?啊啊,你就是用那個救了我的吧。……真的很謝謝你,我好高興喔。」

「……!莉、莉莉可不是想幫貝爾大人喔!只是要是貝爾大人不在了,莉莉的收入會減少,所以莉莉才這麼做的!您、您可別誤會了!」

「……你在說什麼啊,莉莉?」

超難回答的發言使我露出超傷腦筋的表情,這時莉莉忽然睜大了眼睛。她紅著臉說:「莉莉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東西啊……?」並開始用雙手隔著連衣帽抱著頭。嗯嗯,我也無話可回了……

「呃……莉莉身上有『魔劍』啊?」

「哈,哈哈哈哈。因、因為一些原因,就到了莉莉手中了……」

「哦。不過我記得魔劍使用太多次會壞掉,對吧?」

「是啊,莉莉只有在緊急狀況下才會使用。不過只要是為了貝爾大人,莉莉是不會小氣的喔?」

……嗯,跟剛才講的完全相反呢。是無所謂啦。

過了沒多久,也因為肚子有點餓了,我們決定來吃午餐。莉莉整理好魔物的死尸後,我們坐在窟室的中央。因為坐在牆邊有可能被剛出生的魔物一口咬住,所以在地下城里休息時大多坐在這個位置。

這個空間(窟室)很寬廣,就算有敵人出現在出入口,應該也不會來不及反應。

(對了,希兒小姐給我的籃子還沒拿去還……)

吃著簡單的糧食,我想起昨天跟希兒小姐拿的午餐。

昨晚時間拖得太晚沒機會拿去還,今早又怪我睡過頭,沒能繞到「豐饒的女主人」那里。今天一定要去拿去還才行……

後來,我們暢談了一會。

地下城里很安靜,也沒有魔物要出現的樣子。

偷偷觀察莉莉咯咯歡笑的模樣,我有些緊張地尋找時機,試著提出一直放在心里的事。

「對了,莉莉,你昨天說要回【眷族】,是有什麼事嗎?」

我盡可能若無其事地問了,但莉莉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

她立刻再度裝出笑容,看起來卻有些生硬。

還是……不該問的嗎。

「您為什麼要問這種事呢,貝爾大人?」

「……因為莉莉與家里的人們關系好像不太好,那個,我

有點在意……對不起。」

以前聽到莉莉說自己在【眷族】里處境孤立的事,在我心里還留著一個疙瘩。大到知道莉莉昨晚要回總部,就敏感地產生反應。

我反射性地道了歉,莉莉垂著眉毛笑了。

「謝謝您的關心,貝爾大人。不過沒事的,貝爾大人擔心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真的?」

「嗯,真的。昨天是每個月一次的【蘇摩眷族】的集會啦。」

「集會……?」

「……說來話長,就省了吧,簡單來說就是一種布告,要求大家下個月之前必須賺到多少金額。金額是按照每個成員的能力來訂定的,所以大家都得到場。」

大概是【眷族】的營運費用吧。

既然隸屬于派系,從自己這些成員的收入征收資金,從某種層面來說算是理所當然——用我的想法來解釋,就是支撐自己居住的家——所以,沒什麼好奇怪的。

遭到【眷族】同伴們排擠的莉莉,一個人推銷自己做為支援者,恐怕也是為了達成這個資金征收的目標金額吧。


「不過還真嚴苛呢,居然對每個人規定金額。錢賺得少的人不是很辛苦嗎……」

「是啊,莉莉也這麼覺得。尤其是支援者,或是沒有發展潛力的冒險者……」

啊,我睜大了眼睛。

雖然還不到確信的地步,但我稍微了解了。

莉莉以前講話會那樣語中帶刺,原來也是因為缺錢……?

或許與自己人的關系不好,也是因為金錢方面談不攏。

我趕緊問了一件令我在意的事,「達不到目標金額會怎麼樣」。莉莉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般笑了笑,搖搖頭答道:「沒有什麼特別處罰。」

也就是說沒有罰則……我像個傻瓜般安下心來,卻又不禁懷疑既然讓這麼小的獸人小孩一個人工作,【蘇摩眷族】是不是還有一些內情。

見我皺起眉頭擺出嚴肅的表情,莉莉似乎有些歉疚地撫平了連衣帽的頭頂部分。咦,有些歉疚……?

「那、那個啊。我聽說【蘇摩眷族】還有在賣酒,對吧?」

氣氛開始變得尷尬,我于是強硬地換了個話題。

我裝出不自然的笑容。

「啊啊,那個啊……是失敗作啦。」

「……失敗?……咦,咦咦?」

「是的。那只不過是把原本預定的酒類釀造工程中流出的部分,隨便拿到市場上流通罷了。因為丟掉可惜。」

等一下。

我記得埃伊娜小姐說,【蘇摩眷族】的酒味道非常好,也是搶手貨……。買酒的人當中也會有堪稱專家的人,而他們的酒居然是足以讓這些人嘖嘖稱好的……失敗作?

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失敗作啊。

見我無法掩飾疑惑之情,莉莉的臉上浮現了有些陰沉的笑意。

「也就是說,就連失敗作,都是那麼高品質的美酒啦。」

那樣應該不能叫做失敗作了吧,我無意識地把手伸向喉嚨,心想。

不,既然如此,那麼「完成品」又是……?

「我們的主神蘇摩神,別說其他神仙了,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不過……只有一件事引起他的關注。那就是釀酒。」

「……」

「這是蘇摩神最大也是唯一的興趣,他不顧一切,就沉迷在這件事上……就算說蘇摩神建立【眷族】的目的,【蘇摩眷族】的存在意義,全是為了這項興趣也不為過。」

對成員訂目標收集資金,似乎也是因為釀造過程需要花上大筆費用。

神仙為了興趣而建立【眷族】,或者是利用【眷族】,我想都不是什麼新鮮事。神仙們喜歡不停追求娛樂,建立【眷族】不只是為了確保生活水准,也是休閑愛好的一環,這我完全能理解。有些神仙積極地推動產業,有一部分想必也是發自類似好奇心的意欲。

可是……該怎麼說呢,我還是無法抹除【蘇摩眷族】給我的突兀感。

也許是因為牽扯到莉莉的境遇而使我變得神經質,但我就是覺得【蘇摩眷族】看起來很病態。

——「發瘋似的」——「燃燒生命」——「拼死拼活」——

那時候埃伊娜小姐是這樣說的,她的表情與語調,通過我的腦海內側。

「啊、啊哈哈哈……那、那酒真的那麼好喝的話,我也想喝喝看呢……?」

我感覺到自己的表情快扭曲了,便配合著至今的話題開了個玩笑。

莉莉看著這樣的我,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輕輕地笑了。

「莉莉覺得還是不要比較好……」

「……」

以輕聲說出的這句話做結,我們的對話中斷了。

我提不起勇氣再跟她說話,還在猶豫時魔物就出現了,我們沒得選擇,只能迎戰。莉莉馬上變回平常的氛圍,我也暫且將內心苦惱擱在一旁配合她。

我們之間的鴻溝還沒填平。

也不知道是否能填平。

我強烈地親身感受到這點。

仿佛再度被迫面對無技可施又軟弱的自己,令我莫名地覺得自己好沒用。



那件事之後過了兩天。

從最後一次與莉莉鑽進地下城以來,等于中間空了一整天。

前天,莉莉來告訴我她有事不能去地下城。我不知道那跟【眷族】的問題是否相關,但莉莉歉疚地抬頭看我的模樣,至今仍鮮明地記在我的腦海里。

我總覺得提不起勁,昨天也就沒去地下城。

最近這陣子每天都跑地下城,正好當作休息,我這樣告訴自己,可是……就覺得哪里不對勁。

每當想起華倫斯坦小姐的容顏,心中深處就大聲嚷嚷著「現在不是打混的時候吧」,但就是全身沒力。就像泄氣的汽球一樣。

「……啊——,這樣是不行的啦。」

我從躺著的沙發上坐起來,有些粗暴地抓抓頭發。

我呼地吐出一口氣,把郁積的情緒之類一起趕出體外。

總之動起來吧。找事做吧。不可以這樣一直癱著。

雖算不上轉換心境,但切換了意識。莉莉的事情,現在就先放在心里的角落好了。

(好久沒打掃了,清理一下吧……)

待在總部的時間少了,感覺似乎很久沒做家事了。

心想都丟給神仙做也不好,我想采取行動,從沙發上站起來……放在櫃子上的籃子,映入我的眼簾。

「……啊。」

我這個笨蛋。

「真的,很對不起!」

「啊哈哈哈……」

啪,我兩手合十,猛烈地彎腰鞠躬。

在太陽燦爛照耀的大中午,我沖進「豐饒的女主人」,在希兒小姐的面前謝罪。竟然擺了好幾天都忘記還,實在找不出借口來辯解。

「請您抬起頭來吧,貝爾先生。我沒放在心上。」

「不,可是……」

「那麼,請您下次注意一點就好。過去的事情是無法挽回的,就以今後的行動來表示誠意吧。」

說的太對了……。我戰戰兢兢地眼睛往上看,把頭抬起來。

面帶微笑的希兒小姐溫柔地注視著我。

這種時候,就能深切體會到,這位小姐真的比我成熟多了。

「不過,也是。您一直音訊全無,害我擔心。擔心到工作上都出錯了。」

「真的很對不起……」

「……我可是被大家嘲笑得很慘喔?」

希兒小姐露出有些怨恨的眼神,嘟起了嘴。嗄?見我睜大了眼睛,她染紅著雙頰刻意干咳了一聲,不再責備我。

我雖然不解,但還是將籃子還給她,然後接下店里的菜單。

把東西還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總覺得做為一個人類似乎不太好,雖然稱不上是忘記東西的補償,不過還是點了些簡單的餐點。

除了我以外,在店里休憩的客人大多是女性。看似主婦的獸人帶著的孩子們看了讓人莞爾。他們把擺放在盤子里的水果放進嘴里,幼小的臉龐笑顏逐開。

「咦,之前有放這個擺飾嗎?」

我坐在店里角落的櫃台座位望著店內時,一本白色的書溜進我的視野角落。

就立著擺在我背後的牆上……以擺設來說,好像不是很有品味。

「啊啊,那個是……」

來替我點菜的希兒小姐說到一半頓了頓,在我產生疑惑前繼續說道:

「好像是哪位客人忘在店里的。所以我就放在這里,好讓他回來拿時能看到。」

喔,我沒勁地應了一聲。居然會有人把這麼厚的書忘在酒館里。

不久希兒小姐將蛋糕與紅茶端來,我與她拉拉雜雜聊了幾句。貓人的店員小姐好像擅自叫希兒小姐休息一下,這樣不要緊嗎?

而且還露出邪邪的笑容。

「那麼,您現在是在休養生息啰?」

「沒那麼好聽啦……」

我沒提關于莉莉的事情,只告訴她自己現在有點提不起勁。

算不上是說溜嘴,也許我只是想向誰傾訴一下。

我想其中也含有

一點厚臉皮的願望。期望人家能給我個貼心建議。

希兒小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最後露出微笑。

「那麼,看看書怎麼樣?」

「看書?」

「是的。因為貝爾先生平常好像沒有看書的習慣。不妨趁這個機會試試如何?」

或許在這種時候書本能成為不錯的刺激,希兒小姐說。

看書……我想都沒想到。不過的確,也許對于現在的我是帖良藥。

讀過英雄童話後總是會感受到的,那種躍躍欲試的感覺。

只要接觸書本產生興奮感,或許能讓現在無精打采的狀態煥然一新。

「嗯,也許是個好點子。謝謝你,希兒小姐。我決定去看看書。」

「能幫上您的忙,我也很高興。」

我滿懷感激地采用了希兒小姐的建議。

就在我心想不要一個人悶著,找人談談果然有用時,希兒小姐又接著問我:

「您有什麼想看的書嗎?」

「應該沒有吧。總部里有神仙的書,跟她借一下好了……」

或者上書店也不錯,我正在這樣想時,希兒小姐說「既然如此」然後拿下了靠在牆上的那本純白色的書。

「要不要讀讀看這本?」

「咦?可是這本書,不是其他客人忘在這里的嗎……」

「只要記得拿來還就可以了。書不會因為看過就減少,況且這一定是哪位冒險者的東西,也許里面寫的東西能幫上貝爾先生的忙。」

這里是受到冒險者歡迎的酒館,書的主人也就不難想像。

也就是說正因為是冒險者的私人物品,才更有可能提供良好刺激啰。

的確,這是在其他地方看不到的珍奇書本。也許要接觸就只能趁現在了。

可是,隨便碰別人的東西未免有點……

「沒問題的。況且蜜雅媽媽似乎不太喜歡把這本書放在店里,如果能寄放在貝爾先生那里,也幫了我們一個忙。……還有……」

希兒小姐羞怯地說:

「我也想幫上貝爾先生的忙……」

「……」

「我只能做到這點事,所以貝爾先生,可以請您收下嗎?」

聽到這句耳熟的請求,我忍不住苦笑。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啰?

希兒小姐的一片心意令我難為情,我不想殘酷地拒絕,于是決定收下書本。

將書交給我時,希兒小姐柔嫩的手碰到了我,讓我心跳快了一拍。

「謝、謝謝。呃,那麼,我要走啰?」

「是。感謝您的光臨。」

我不禁狼狽,為了掩飾而站起來。

「蛋糕很好吃。」說完,我匆匆忙忙離開店。

埃伊娜小姐的時候也是這樣……不行,碰到女生的肌膚會讓我緊張得要死。臉都紅了。我也未免太純情了吧。

「希兒,你把那本書給他了嗎……?」

「嗯,給了。」

「那好歹也是店里的東西,竟然擅自借給人家,真不像個性認真的希兒會做的事……」

「兩位,你們沒聽過愛情是盲目的喵?希兒會稍微逾矩也是情有可原喵。」

希兒小姐的手意外地溫熱的觸感令我心跳加速,我急著踏上歸途。



回到總部,我立刻開始讀書。

這個時間神仙還不會回來,我獨自一人將單手拿著的白色書本放在桌上。

拉過一把椅子來,我有些緊張地翻開沒寫書名的封面。

「自傳·魔鏡魔鏡,世上最美的魔法少女就是我! ~番外·目標是魔法大師篇~」

怎麼辦,才第一行就飄散著地雷味。

「連哥布林都懂的現代魔法!其一」

不可以教哥布林魔法吧……

我很想靜靜闔起封面,但努力忍住了。不能辜負希兒小姐的好意。我有耐性地以眼光掃過一行行的文字。

開頭雖然很那個,不過內容似乎還算正常。

如同章節的名稱所示,這似乎是一本關于魔法的書籍。

「哦哦!」太好了,我興致勃勃地提高注意力,閱讀內文。

「魔法可大致分成先天類與後天類這兩種。先天類不用說,指的是與對象的資質或種族之根基相關的魔法。自古以來的魔法種族(Magic user)以他們潛在的天分再加上修行與儀式,可望早期習得魔法,雖然屬性有固定傾向,但相對地大多具有強力而大規模之效果。」

內文以通用語(Koine)編纂而成,我也能勉強讀懂。

不過,這個布滿每一行之間的細小文字是什麼啊……?

文言……不,這是算式?

翻頁。

「後天類是以『神的恩惠』為媒介而萌芽的可能性,也是自我實現。它沒有任何規則性,有的是無限的分歧。受到【經驗值】影響甚钜。」

既不是【神聖文字】,也不同于任何一種亞人的語言。

沒有任何共通形狀,複雜奇怪的記號群。

我被拉進文體……文字的大海里。

翻頁。

「魔法就是興趣。對于後天類(後者)來說這項要素尤其舉足輕重。對什麼事抱持興趣,產生認同、憎恨、憧憬、悲歎、崇拜、起誓、渴望。觸發因子常在己身之中。在『神的恩惠』之下,己心昭然若揭。」

出現了一幅【畫】。

有臉。有眼。有鼻。有口。有耳。是張人臉。

以全黑筆跡編織勾勒而成,眼瞼緊閉的人臉。文字畫。

翻頁。

「有求則問。有求則解。欲求則拭目而觀。不容虛偽的丑惡明鏡已備在此。」

不對。是【我的臉】。額頭以上空空如也的我的立體臉部。

不對。是【假面】。我的另一張臉。我所不知道的,另一個真實心意(我)。

翻頁。

「那麼,開始吧。」

眼瞼睜開了。聽得見我的聲音。

以文字串連而成的深紅色眼睛看穿了我。以短文形成的薄唇吐出話語。

翻頁。

「對我來說什麼是魔法?」

不知道。

不過,好像是種很厲害的東西。

打倒魔物的必殺技。英雄們靈活使用的起死回生之秘術。

又強,又激烈,殘忍無情,壓倒性的。

渴望能使用一次看看的,純粹的憧憬。

翻頁。

「對我來說魔法是什麼?」

力量。

強大的力量。

連弱小的自己一起打敗的巨大武器。

讓弱小的自己奮起抗敵的偉大武器。

不是保護他人的可靠盾牌,也不是治愈傷痛的高潔法力。

是打破障礙,開拓道路,英雄們的力量。

翻頁。

「對我來說魔法是什麼樣的事物?」

事物?

魔法是什麼樣的事物?

是火。

說到魔法就是火。第一個想到的是火。

又強,又凶猛,又熱。

焚燒草原,卷起煙塵,燒焦大地,有如浪潮般吞噬一切,水蒸氣搖蕩,與弱小的我絲毫不相襯的,紅色火焰。

比什麼都溫暖,永遠不會熄滅的……不滅之火。

我想,成為火焰。

「對魔法有何所求?」

變得更強,到那個人的身邊。

加快速度,到那個人的身邊。

如同云隙間閃過的那道光。

如同穿梭天空的那道雷霆。

比任何人,比任何人,比任何人。

比任何人都要快。

前往那個人的身旁。

進入那個人的眼里。

「就這樣?」

如果能實現。如果能實現。如果能實現。

我想成為英雄。

想成為從那時候就一直憧憬,至今仍像個傻瓜般夢想的英雄。

想跟出現在童話故事中的他們一樣,成為受到所有人贊賞認同的英雄。即使是可悲的妄想,難看的虛榮心,淒慘地不配懷抱的心願。

我仍然,想成為能得到那個人欣賞的英雄。

「真幼稚。」

……對不起。

「不過,這就是我(你)啊。」

書中的我,最後露出了微笑。

繼而,我失去了意識。



「……爾。……貝爾。」

我聽到一個聲音。

在一片黑暗的意識里回蕩,悅耳的美妙聲音。

急躁地,光射進了黑暗之中。

「貝爾!」

下個瞬間,我清醒了。

「啊……神、神仙?」

「嗯,對,是我。你是怎麼了啊,趴在桌上?想睡覺的話應該去更像樣的地方睡啊。」

看著近在眼前的神仙的臉,我用力揉了揉惺忪的兩眼。我抬起頭看看周圍。

是總部。教堂的隱藏房間。時間是……晚上七點。已經天黑了。

我用還沒完全清醒的腦袋,逐個確認狀況。

「你

在看書嗎?哼哼……我看你是做不習慣的事情,結果完全輸給睡魔了吧?」

「咦……啊,對。……大概,是吧?」

……睡著了?

向希兒小姐借來的書還攤開在桌上。

看來我是把這當成了枕頭,呼呼大睡了。

看完了……?

我按住太陽穴。腦中像是被亂攪一通似地暈頭轉向,思緒前後不連接。

掠過腦海的是模模糊糊的記憶。簡直像做了白日夢般沒有現實感。

我剛剛在跟某人說話?被問了些問題?還是說,這些記憶渣滓全都是夢?

不行,我混亂了……

「哈哈,你真可愛。能看到貝爾耍呆的樣子,我的工作疲勞都飛走了。」

「耍、耍呆……」

「呵呵。來,開始弄晚餐吧。」

被講得這麼狠,我垂頭喪氣,臉一路紅到耳根子,神仙笑容滿面地走向衣櫃。

我走出隱藏房間直到神仙換好衣服,等到幼小的臉蛋探出頭來說「好啰」,我才開始准備晚餐。自己先回來卻什麼都沒准備讓我覺得有點歉疚,不過神仙卻紅著臉,能兩個人一起站在廚房讓她很開心。我也被逗笑了。

「貝爾,那本厚厚的書是哪來的?總不會是你買來的吧?」

「講得這麼確定真讓我難過……不過你說的對,是一個熟人借我的。」

「哦,晚點也借我看看吧。那麼古老的書,可是很難得看到的。讓我食指大動呢。」

「因為神仙很喜歡書嘛。」

儉樸的晚餐後收拾好碗盤,兩人輪流沖過澡,于是今天也要來更新我的【能力值】。跟之前相比,這幾天的更新頻率提高了。

神仙似乎也好不容易習慣了【赫菲斯托絲眷族】分店的工作,能挖出時間來做其他事。

神仙取出針刺破手指讓神血(ichor)滲出時,我脫掉上衣,借用一下床鋪。

「嗯——……嗯嗯?……唔!」

「神、神仙……我的熟練度的成長幅度,有沒有變化?」

「……嗯,沒有變化。處于最佳狀態,一發不可收拾啦!」

聽到神仙發出不高興的聲音,我膽戰心驚地一問,從後腦勺便傳來老大不高興的回答。

她還在生氣……。不,應該說又生氣了?

最近每次更新【能力值】,她好像都是這樣……

「啊啊,對嘛,因為你很固執嘛。是啊,我早就知道了,知道你不可能因為那點小事就變心!」

神仙嘟嘟嚷嚷地念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怨言。

我無計可施,只能默默承受這尷尬的空間。

戳,戳,背後不斷傳來好像故意用針刺我的刺激。

啊,等一下,痛,好痛!

「神仙,很痛啊!你絕對是故意的吧!」

「不理你。」

「別一句不理我就結束了啊!」

我哭喊著抱怨,神仙卻拿針戳我的頭,好像在叫我不要頂嘴。噗茲。

我只能哭濕了枕頭,做為對神仙的微弱反抗。

嗚嗚,我要讓你躺起來不舒服……


「……好吧,畢竟除了『耐久』之外,其他的基本能力都差不多接近S了,所以數字沒有再像之前那樣狂飆。」

「……是這樣啊?」

「是啊。不過,這樣也已經跑太快了就是。」

【能力值】的各項基本能力的最高等級是S。隨著接近上限,熟練度的上升值也會大幅降低。聽說有時就算打倒了幾百只魔物也不會加算上去。

以目前的我來說,熟練度的上升值減少,與其說是成長效率降低了,或許該說是沒有產生變化,能力還在繼續成長。

不過就如同神仙所言,大概還是跑太快了吧……

「……」

「……神仙?」

神仙不再開口,手也停了下來,令我覺得訝異。

我叫了她,等了一會兒……

「……魔法。」

「咦?」

「魔法顯現了。」

得到的是一個爆炸性的答案。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嚇噗嗚!」

我打從心底嚇壞了。

沖擊性的內容,讓我像蝦子一樣挺起了上半身。

隨著這個動作,坐在我腰上的神仙砰的一下被拋出去,從床上墜落。後腦勺給了木質地板一記頭槌。

呃,啊啊!

「神、神仙——!對、對不起,有沒有怎樣!」

「想、想不到居然會以這種形式遭到報複……滿、滿有一套的嘛,貝爾……」

在床下悲慘地變成頭下腳上姿勢的神仙,兩眼噙淚地不住發抖。

更、更重要的是……胸部竟然違反了重力法則……!不對,我想這干嘛啊!

對那完全沒變形的胸脯抱持著恐懼之意,我把神仙救了起來。然後即刻做出在【赫斯緹雅眷族】蔚為流行的土下座直陪不是。

過了很久,我才得知【能力值】的詳細內容。

【貝爾·克朗尼】

LV.1

力量:B701→B737 耐久:G287→F355 靈巧:B715→B749 敏捷:B799→A817 魔力:I0

〖魔法〗

【火焰閃電】

·速攻魔法

〖技能〗

【】

「……!」

我費盡千辛萬苦才壓抑住聲音。

我以顫抖的雙手拿著神仙交給我的紀錄紙,拼命吞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發狂歡喜。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兩眼發亮,嘴角上揚。

「居然連魔法都顯現了……那個技能也會影響到魔法?嗯——,不懂。」

跟我不一樣,神仙蹙著眉頭,手放在下顎陷入沉思。

她輪流看著我的背與臉,但我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神、神仙……魔法,是魔法啊……!我能使用魔法了……!」

「嗯,我知道。恭喜你,貝爾。」

我盡情地表達喜悅。

體溫因激動而升高。渾身發熱。

搞不好都要掉下眼淚來了,過度的感動讓我全身發抖。

「……說你太誇張,或許太不知趣了吧。」

我捏爛了紙張當場蹲下去,感覺到神仙似乎露出了苦笑。

好高興。真的好高興。我也終于能夠使用魔法了。

那個魔法!書中的英雄們當成最終王牌發動的,那個魔法!

「抱歉我得潑你一下冷水,趕快來對這個魔法進行考察吧。有些地方讓我很在意。」

「是!」

我站起來大叫。

我叫自己暫且冷靜下來。做個深呼吸,讓興奮的全身恢複平靜。

「聽好啰?我挑重點跟你說,所謂的魔法都是要經過『詠唱』才能發動的。這你應該知道吧?」

對于神仙的問題,我點了個頭。

所有魔法都是經由術者開口念出各自固定的咒文,而得以發揮效果。

以「詠唱」這種魔法的制作過程搭建炮身,完成後才會開始填充炮彈。以這種觀點來思考,可以明白搭建的炮身規模越大,也就是「詠唱」的時間越長,炸裂的炮彈體積也會更大,同時增加威力。

相反地,炮身規模越小威力也就越低,不過這也代表「詠唱」的時間較短,具有可立即發動的便利性。

「進入正題吧。我聽朋友說過,詠唱文在學會魔法時,會顯示在【能力值】的魔法欄位。看過它,你們才能得到魔法的觸發因子。」

「咦……可是這張紀錄紙上沒有記載『詠唱』部分耶……」

「對,問題就在這里。等等,你可別誤以為是我忘了寫喔?」

寫著【火焰閃電】的魔法欄位里沒有類似詠唱文的記載。這樣將會找不到發動魔法的關鍵。我正覺得大惑不解,神仙開口陳述了自己的意見。

「接下來完全是我自己的推測。欄位里補充了一段詳細資料,從這行文字來看,貝爾的魔法……或許不需要『詠唱』。」

我停下了動作,繼而再度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紀錄紙。

完全沒有記載任何詠唱文,唯一的資訊就是「速攻魔法」這少許的說明。

……我也開始覺得神仙的解讀似乎是正確的了。或者應該說,我想不到還有其他可能性。

「雖然不知道有多少威力,不過詠唱不費時的……『速攻魔法』。我想應該就是這樣沒錯了。」

「那、那麼,這個【火焰閃——嗚咕。」

神仙柔嫩的雙手塞住了我的嘴。

踮著腳尖的神仙抬頭看著我。

「……你最好不要隨便講出魔法的名字。」

「嗚咕?」

「不知道什麼會成為觸發因子,最糟的情況是只要你念出【火焰閃電】,搞不好魔法就會發動了。」

我的臉色刷的一下發青。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麼效果,但要是在這種地方啟動魔法,我們的總部說不定會被炸得灰飛煙滅。

懂了嗎?神仙向我做確認,我一個勁地點頭。她放開

了我的嘴。

「畢竟只是推論,我也說不准正確的機制是什麼,總之……你明天就到地下城去試用看看吧。這樣應該就能把只屬于你的魔法弄清楚了。」

「咦,明天……?」

「喂喂,你打算現在就去地下城嗎?都已經沖過澡了耶?不用急,你的魔法也不會跑掉啦?」

「啊,是……你說的對。」

看到神仙對著我苦笑,我僵硬地點頭。

夜深了。以手遮著呵欠的神仙工作疲勞似乎已達到頂點,我們立刻准備就寢。

看到神仙刷完牙咚的一下跳上床,我關了燈。

我也躺到沙發上,沉沉睡去……

(對不起,神仙。)

……當然不可能了。

完全無法闔眼。這種狀態下怎麼可能睡得著。

我從沙發上跳起來。確認神仙發出了小小的呼聲,我苦心積慮不吵醒她,背著裝有整套裝備的背包走出房間。

我在外頭迅速穿上防具,背包放在教堂的階梯。我來到外面。

(我想用用看,現在馬上!)

受月亮與星星俯瞰的大街。從商店窗戶漏出的燈光照亮了發燙的臉。醉醺醺的亞人們喧鬧的聲音像是在替我打拍子,我的雙腳踏著輕快的舞步。

歐拉麗夜未眠。我也還不能安睡。

前方的白色摩天樓設施變得越來越大。我臉上流露著笑意,加足了馬力。

沖進巴別塔的一樓,直接前往地下。

地板上有個通往地下城的大洞穴。我連滾帶跑地沖下裝在洞穴旁的螺旋階梯,走到一半就跳越扶手,躍進洞穴的中央。

劃破空氣,咚的一聲著地。腳下傳來的震動也舒暢得令人想掉淚。

我出發踏上地下城第1層。

「……」

沙,我停下腳步。

寬廣的單一道路。在視野的正中央獨自晃動,矮胖的綠色身影。

哥布林。

(這個條件的話……)

目標的大小也好,間距也好,無可挑剔。

我大大地咽下一口唾液。被汗水弄濕的手掌在襯衣上擦了擦。

哥布林也注意到我了。它一面發出吼叫,一面咚咚咚地跑過來。

我手握拳,張開,重複了幾次手的開閉,將右臂筆直地對准哥布林。

「……」

心跳聲黏在耳膜上。

一路累積下來的緊張、不安與期待,一齊壓在我的肩上。

淺淺地吐出一口氣。

我豎起了眉毛到極限,咆哮。

「【火焰閃電】!」

下個瞬間,緋紅色的光埋沒了整個視界。

「!」

一道緋紅色雷電沖過。

不,不對,是閃電狀的火焰。

描繪出銳角且不規則狀的線條,火焰一口氣貫穿了哥布林的身體。

我的眼睛所能跟上的只到這里。

火之雷電命中魔物的瞬間,眩目的爆炸光炸裂開來。

橙色的火花綻放。

「……啊。」

全身變成焦炭,各個部位冒出黑煙的哥布林,翻白眼倒在地上。最後留下的沙啞呻吟,在地下城的通道上余音回蕩。

「……不會吧。」

出來了。真的。

我的魔法。

呆滯地愣在原地的我,收回向前伸直的手臂,細細端詳著自己的手掌。

線條纖細的手。農事造成的幾個繭在手上顯得突兀。

是平常看習慣了的我的手。沒有任何改變。

可是,使出來了。

從這只手,使出了魔法。

「……哈,哈哈。」

一旦承認了狀況,之後就簡單了。

全身發熱。我緊緊握起張開的手,形成拳頭。

(好……!)

明確的回應。明確的進步。

不同于【能力值】的數值,肉眼可見的巨大變化的出現,讓我得到了往那個人更近一步的明確感受。

火焰閃電。火炎之雷。

發動在一瞬間,速度達到光速,火力強大無比。

比誰都快的火焰魔法。

只屬于我的魔法。

「——!」

喜悅的感情泛濫。

我咬緊嘴唇一個人做了好幾次勝利姿勢。真是羞羞臉。但無所謂。

我漲紅了臉興奮不已。

像個傻子般,對,就像在公會登錄成為冒險者的那天一樣,兩眼閃閃發光。歡喜之情達到最高潮,使我得意忘形。

我當場沖出去,尋找下一個獵物。

「火焰閃電!」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魔物就伸出手臂。

「火焰閃電!」

「呃噗唏!」

像個小孩子一樣大聲叫個不停。

「火焰閃電——!」

「噗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隨看隨爆。

「火焰閃電!」「火焰閃電!」「火焰閃電!」「火焰閃電!」「火焰閃電!」「火焰閃電!」「火焰閃電!」「火焰閃電!」「火焰閃電!」「火焰閃電!」

「「「「「「「「「「嘰喔!」」」」」」」」」」

我一而再,再而三,胡亂射出豪爽的煙火。

「啊,跑到第5層來了……」

不行不行,我臉上浮現出心滿意足的笑容,轉頭環視四周。

從淡藍色變為淡綠色的迷宮壁面,顯示這里確實已經超過第4層。

玩過頭了,我只有嘴上反省,立刻准備折返。

差不多該回去了,我哼著歌向前邁步,

「——嗚,嗯?」

不久,第一個不對勁的感覺來襲。

視野應聲產生歪斜。

「咦……?」

事情來得相當突然。

我從沒喝過酒,不過所謂的酩酊感,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腳步踏不穩。連有沒有踏在地上都不確定。

視野無所依靠地搖晃後,最後我看到的是逐漸逼近的地面,然後便失去了意識。



「……?」

「怎麼了,艾絲。」

兩名冒險者踏入了第5層。

不過不是從上面,而是從下面來的。

沒有明顯的負傷,腳步穩健的艾絲與里維莉雅,從深層區域第37層花了將近三天,走完了到這里的路程。前往地上不但要長途跋涉,還要二十四小時承受魔物襲擊的威脅,但兩人臉上皆不見疲色。

用不了多少時間,她們就能從地下城返回地上了,然而來到這里,走在前頭的艾絲卻停下動作。

里維莉雅向那一頭優美金發的背影問道。

「有人倒在地上。」

「被魔物打倒了嗎。」

在窟室的中央,一個冒險者獨自躺在地上。

兩人走向像是曝尸街頭般倒臥地面的那人身邊。

「沒有外傷,也不需要治療或解毒……是典型的精神疲憊(mind down)。」

大概是不經思考就使用了魔法吧,跪下進行診斷的里維莉雅做出了再簡單不過的結論。

使用魔法是要付出代價的。行使並發動魔法需要削減與體力相對的精神力(mind)。就像體力有所極限,精神力當然也是會見底的。

真服了這人能把自己逼到昏倒,里維莉雅既驚訝又佩服。

至于艾絲則是以雙手撐在膝蓋上,直盯著那個冒險者後腦勺的白頭發看。

「這孩子……」

「怎麼,你認識他嗎,艾絲?」

「不,我沒有直接跟他講過話,不過……他就是那個,之前我提過的彌諾陶洛斯……」

「……原來如此。就是那個笨蛋譏諷過的少年啊。」

里維莉雅恍然大悟,表示理解。

她聽艾絲提過這個少年——貝爾的事。艾絲說就在前幾天大家在酒館里嘲笑他被彌諾陶洛斯追得到處跑,是個膽小鬼的時候,本人(他)也在場。

里維莉雅自己雖然是勸戒大家的一方,不過雖說她不知道貝爾就在現場,但沒有立刻阻止眾人仍然是自己的不對。里維莉雅深深反省,對他也懷有一份歉意。

而比起自己,造成整件事情開端的艾絲更是一直把當時的事放在心上。

「里維莉雅。我想向這孩子贖罪……」

「……沒有別的說法了嗎。」

太僵硬了,里維莉雅歎了口氣,相對地艾絲則是眨了兩、三下眼睛。

看到少女什麼也沒弄懂的樣子,里維莉雅也放棄了,決定不再多說。

「好吧,總之現在做為應有的禮儀,自應該出手相助……」

在不住點頭的艾絲身邊,里維莉雅繼續維持跪姿,注視著貝爾。

確認少年還沒有要醒來的樣子,她斜瞄了一眼少女。

「……艾絲,我現在要你對這少年做一件事。要贖罪,我想這樣就足夠了。」

「什麼事?」

里維莉雅簡潔地說出了內容。

「……這麼簡單就可以

了嗎?」

「我無法解釋清楚,不過,至少你也在這里保護了他,應該沒有義務做更多了吧。……何況只要你這麼做,沒有男人會不高興的。」

「我不太明白……」

不明白沒關系,里維莉雅輕輕苦笑了一下。

她暫且像個母親般望著陷入沉思的艾絲,最後臉上做出威嚴的神情。

她恢複成平時的神色,站起來。

「我回去了。留下來也只會妨礙你們吧。你們兩個人獨處,才能做個了斷。」

「嗯。謝謝你,里維莉雅。」

嗯,里維莉雅應了一聲,便離開了。

她根本不擔心魔物的存在。

因為保護少年的,是無人能比的最強守護者。



徜徉在半夢半醒的懷抱之中。

清新徐風般的香氣,與和煦太陽般的溫暖。

透過肌膚感受到的一切氣息都好安穩。

好困。

真想永遠置身于這舒適的懷抱里。

(……?)

輕輕地,有人摸了我的頭發。觸碰到額頭的纖細手指弄得我癢癢的。

好溫柔的手指動作。令人安心。

我小心翼翼地睜開閉著的眼皮。

(……媽媽?)

我的嘴唇呼喚著沒看過長相,連見也沒見過的人。

朦朧映照在雙瞳中的輪廓,頓時停止了動作。

(對不起。我不是你媽媽……)

(……咦。)

那個人以清澈的聲音如此回答我。

我睜大了模糊不清的兩眼。

逐漸變得清晰的線條輪廓。

第一個成形的是眩目的金色發絲,接著是美麗而端正的五官。

最後是與發色相同的金色雙瞳。

「……」

「你醒了嗎……?」

醒了。頭腦醒了。

可是時間還是暫停的。

一片空白的頭腦中,我只是專注地看著俯視著我的這個人的臉龐。後腦勺有種柔軟的觸感。很溫暖。

我了解到她對我做了什麼了。一定,八成是,膝枕。

這個人的……華倫斯坦小姐的手指,又梳理了我的頭發。

被碰到的眼皮,好熱。

「……」

我慢吞吞地撐起上半身。

遠離後腦勺的溫暖讓人依依不舍,但還是起來了。

她一時之間從我的視野中消失。取而代之地遭到斬殺散落一地的魔物尸體映入我的眼簾。

我當作沒看見,回過頭去。華倫斯坦小姐,還沒有消失不見。

「……幻覺?」

「……不是幻覺喔。」

華倫斯坦小姐的表情「唔」的一下變了。端正的柳眉斜了一點。

繼而,我們互相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

深紅色的雙瞳與金色的雙瞳產生交叉。就在無言的空間讓她開始有些困惑時,我的脖子以上眼看著越來越紅。當華倫斯坦小姐注意到我的樣子時,已經跟顆熟透的紅蘋果沒兩樣了。

眼光失去焦點,瞳孔像顫蚓般卷成亂糟糟的一團。

我猛烈地站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以最快的速度,跑離了現場。

「……為什麼,每次都要逃走?」

明白的人若是聽見了,就能聽出那語氣有多麼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