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名匠『代達羅斯』的系譜,實際握有人造迷宮『支配權』的巴爾加看到眼前的景象,驚得啞口無言。
(……太快了。)
敵人的進攻速度。
冒險者們踏破樓層的速度。
距派閥聯合開始攻略作戰已經過了半天。不對,該說是才過半天。
以【洛基眷族】為中心展開的冒險者們正可謂是宛如烈火一般攻略著人造迷宮的樓層。
腳程最快的獸人部隊到達了第八層,除此之外也都在進攻第七層。老實說,這速度真令人難以置信。若是被充分探索過,地圖相當完備的地下城還能夠理解。然而這里是人造迷宮,對【洛基眷族】來說仍然是『未知』領域才對。
明明如此。
(在蕾維斯逼近【劍姬】部隊的那一瞬間……從那時開始,各個部隊的動作就發生了劇變。就連在最下層周圍的那群怪物們也是。)
巴爾加無從得知,這全都是魔術師(費羅斯)提供的魔道具『眼晶』的效果。
令距離較遠的地點之間進行准確的情報傳達成為可能的這份力量,在戰略上具有重大的意義。讀取戰場的微妙變化,做出准確指示的勇者(芬恩)之聲在零時間內向各部隊傳達,僅僅這一點就比眾多武器都要關鍵。即使說這個『眼晶』才是攻略人造迷宮的最後的『鑰匙』,也絕不誇張。
在巴爾加的眼前,台座的水膜上映出的蹂躪景象說明了其具有多麼大的威脅。
被毀掉的簡易苗花不計其數。
生出新怪物的速度已經追不上了。
食人花被冒險者們利用連攜所驅逐,晶黽被前衛猛烈的突擊殲滅。
雖然暗派閥殘黨也在勇猛地戰斗,但都無法貼近過去,不停白白地自爆開來。
(侵入了兩次人造迷宮,將從中得到的情報毫無遺漏地進行利用……)
【洛基眷族】將直到今天為止的一切事物都化成了基石。
無論是付出了同伴的犧牲的第一次撤退戰,還是超出巴爾加他們預料的第二次奇襲戰,這一切都是。
第一級冒險者們展開著激烈的戰斗,在其里側,其他團員們記錄、記憶下來的道路成為了這次進攻的方針,化作照亮魔窟的光芒。
同伴被奪走的憤怒,作為冒險者的智慧。
他們這一切都變成武器,誓要打碎這人造迷宮。
「即使是血族構築起來的千年曆史,也要被踩過去嗎……」
眼前展現了出來。
甚至可以打破眾神預想的超常世界(地下城),與人之手打造的冒牌貨(克諾索斯)之間的差距。
只要是人造的,那麼就總會生出某種規則,以及秩序。石頭排列,正當路線,『大門』的位置。那里一定會有人的『意圖』。並且如果制作者不是神的話,就並不『完美』。巴爾加感覺到他理解了始祖(代達羅斯)那尋求完美混沌的苦惱。
【洛基眷族】是通過兩次交戰逼近了那份規則,不斷擬定對策,然後『適應』過來了吧。
他們不停地在挑戰著50層以上的地下城的深淵,為什麼自己會覺得只到18層為止的人造領域反而更棘手呢。
看到台座的水膜中剛剛映出又立刻消失的數個景象——邊擊潰監視的『眼睛』邊進攻的【洛基眷族】的速度——巴爾加確實感到了戰栗。
這就是眼看著城池陷落的人會有的想法嗎,他想著這種仿佛事不關己一樣的事情。
「他們逼近到第八層了!」
「怎麼辦,要怎麼辦才好!?」
「只能讓干部也出擊了……!」
「…………」
不顧在『迷主之間』里如同野獸一般吵鬧的干部們的身姿,巴爾加默默地進行思考。
暗派閥引以為豪的根據地就要被攻略下來。沒有紀律的『惡黨』中已經開始有人感到灰心,逃出了迷宮。
現在下定論還太早。但是,如果仍不使出『精靈』這一殺手锏,人造迷宮毫無疑問會陷落的吧。
巴爾加的目的決不是與死神的使徒們走上同樣的末路。
為了達成『悲願』,巴爾加會不擇手段。
那麼,巴爾加應該采取的行動是——
「小巴爾加。」
就在這時。
塔納托斯不知何時偷偷靠了過來,將手臂環在沉浸于思考中的巴爾加的肩膀上。
「你是不是想著賣掉人造迷宮的情報,倒向【洛基眷族】一邊?」
「…………」
「是不是為了守護人造迷宮……要背叛我們?」
就在旁邊的臉上現出笑容。
繞到肩膀上的纖細手臂如蛇一般。
並且這神之聲准確地看透了巴爾加心中所想。
巴爾加所期望的是達成始祖(代達羅斯)的悲願,也就是完成這人造迷宮。如果能實現這一點,那也沒有必要執著于暗派閥。之所以至今為止都是塔納托斯的眷族,也僅僅是因為這方便于擴大人造迷宮而已。
巴爾加沒有忠誠心。
巴爾加身上有的只有從先祖繼承而來的『千年的妄執』。
因此,若是【洛基眷族】與公會聯手,想要掃清以都市崩壞為目標的人們,那也只需交出情報,投降他們就好了。
「但是啊。就算背叛了我們,保住了性命……我覺得管理機關(公會),烏拉諾斯也不會允許人造迷宮繼續擴張哦。絕對如此。」
「…………」
「因為若是為了都市的和平,與地下城相連的領域什麼的就只是礙事而已。」
塔納托斯簡直像是授予神諭一般,用灰暗的話語洗刷巴爾加的內心。
這句話正中要害。就算能夠免于破壞人造迷宮,也不可能在這之上繼續構築。
正如『異端兒』事件那樣,如果有什麼閃失,怪物就會再次進出地面。管理機關不可能怠慢了這種領域。
巴爾加瞥了一眼神那看都不看這邊的側臉。
中性的、頹廢的死神仍然在笑。
那是嘲笑嗎,還是向愚蠢的孩子露出的慈愛嗎,他並不清楚。
窺視著映在水面的景象的塔納托斯緩緩地,與巴爾加對上了視線。
「小巴爾加的願望只有在我們這里才能實現。你知道的吧?」
「……」
「而且小巴爾加並不是長壽種族(妖精)。所以無法見證人造迷宮的完成。你自己不是也說過嘛。即使如此,還是產生了欲望?」
「……」
「既然無法在自己手中完成的話……那麼為了下一代的系譜(代達羅斯),哪怕一點也好,將障礙給排除吧。無論做些什麼。」
長長的沉默。
在耳邊竊竊私語的話語僅僅告知了『真理』。
「……啊啊,我知道。」
最終,自身從神之瞳里映照出來的相貌無表情地點了下頭。
塔納托斯那訴說著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的雙眸彎成了弓形。環在肩膀上的手臂放開,巴爾加離開了當場。
「小巴爾加。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沒有。我離開了以後就無法操作『大門』。拜托你指揮了。」
聽到背後投來的含有笑意的聲音,巴爾加表情不變地回答了他。如同鬼魂一般的步伐令慌亂的團員們停下腳步,害怕地讓開了道路。
巴爾加正確地讀懂了塔納托斯的『神意』。
理解了他希望自己去做什麼事。
而這如果是握有人造迷宮支配權的巴爾加哪怕離開操縱『大門』的『迷主之間』,也要去做的事情,那除了埋葬入侵者們之外不做他想。
正所謂,無論做什麼,無論采取怎樣的手段。
「…………」
他走在昏暗的走廊中。
回響的腳步聲震動著無表情的男人的鼓膜。
從出生以來,男人那從未不穩定到這種程度的精神將要揭開迷宮的黑暗。
——巴爾加·佩爾堤庫斯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懂事了。
也就是說只看年齡,他已經接近中年,但至今為止他仍然和『幼兒期的小孩子』沒什麼兩樣。
巴爾加從來沒有去過地面。巴爾加從來沒有沐浴過陽光。巴爾加沒和具有正當道德觀念的神與人進行過交流。巴爾加並不知曉愛與友情,道德與倫理。
經常面無表情的他那情感的缺陷就是因為這個。
作為知識,他知道有稱為道理的事物,卻沒有產生認知就是這個原因。
因此,巴爾加仍然在『自覺』和『不自覺』的境界線上徘徊。
但是——巴爾加並不需要這種『機能』。
不如說,為了完成從始祖那里繼承而來的『千年的妄執』,為了完成人造迷宮,多余的『機能』是應該舍棄的因素。
(我變成『我』的情景……為何會在現在再次回想起來呢……)
巴爾加曾見過如同夢境或是幻覺一樣的初始記憶,那總是由水聲開始。
那是破水之聲。在黑暗的迷宮中,巴爾加誕生于這個世界。
從稱為母親的人的腹
中生出來的塗滿鮮血的身體,發出呱呱墜地聲音的嶄新生命——隨即,書頁打開的『書本』就伸到了他的眼前。
那是記載著人造迷宮『設計圖』的『代達羅斯的筆記』。
『————————』
新的生命停止了哭泣。
叫喚著的嬰兒瞬間停下了動作,那左眼大大地睜開。
那本應是構不成視野的嬰兒瞳孔,但有著『D』記號的眼睛卻看見了那個『筆記』。
『刻在你的瞳孔中吧!!從現在開始就由你來繼承代達羅斯的悲願!你正是下一位始祖代理人(佩爾堤庫斯)!!』
有著父親資格的高齡老人從充血的瞳孔中流出紅色淚水,黝黑的牙齒中揮灑出唾液,吼了出來。向著甚至還沒有得到巴爾加這一記號(名字)的生命,帶著執念的表情如此喊道。全然不顧氣息微弱地倒在地上,身體抽搐的母親。那個女人正在痛苦地掙紮,只是用帶有空虛與憎惡的眼睛看著父親與孩子。當然,巴爾加毫不關心這個。
巴爾加剛剛生下來,就被下了詛咒。
被那『詛咒的筆記』奪走了命運。
由于血之定數,本是一片空白的嬰兒出生還不到一分鍾就成為了『代達羅斯的囚徒』。
(什麼都沒有錯。至今為止是這樣,從今往後也是如此。)
從今往後也會繼續作為『囚徒』進行『活動』。
指甲脫落了也要削下岩盤。
到餓死的前一瞬間為止都要持續擴張迷宮。
襲擊抓來的女人,令她懷孕。
從無法忍受『代達羅斯的命運』,壞掉然後自殺的同胞那里挖出『眼睛』,做成新的『鑰匙』。
甚至沒有能稱為人性的最低限度的『機能』,無機質地,獵奇地。巴爾加將自己的『活動』全部變成了人造迷宮。在這過程中,與神締結契約,獲得『恩惠』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小巴爾加的心中養著頭『怪物』啊。
——殘酷,丑惡,又無垢的『怪物』。
變成眷族的時候,塔納托斯這麼對他說過。
巴爾加他,並沒有什麼感想。
因為有必要,所以獲得了『神秘』。
因為有必要,所以成為了咒術師,制作出恐怖的『詛咒道具』,將其量產。
正因為有必要,所以無論是人還是怪物都殺掉了。
一切都是為了始祖的『悲願』。
(盡管如此……還是回想起了過去的情景……還有男人(迪克斯)的臉。)
慢了巴爾加一步,從同一個女人的腹中生出來的迪克斯·佩爾堤庫斯是在確立了自我以後看到了『筆記』,因此他很苦惱。
巴爾加無法體會那份痛苦。說到底,他就不具備共鳴以及體諒這一『機能』,因此這也是理所當然。
只是將憎恨著人造迷宮,偶爾犯下妨礙『悲願』的行為的迪克斯視為『危害』。討厭身為礙事者的他。針對化為擴大迷宮的『機能』的巴爾加,迪克斯也有著類似的感情吧。兩人之所以沒有相互殘殺,完全是因為還有利用價值。
諷刺的是,這是他們唯一一種如同『兄弟』一般的感情。
(感情(這個)到底是什麼呢…………不過,都無所謂。)
巴爾加沒有信念。沒有意志。
被血脈和筆記操縱的人偶——甚至沒有多余的思考去產生這種疑問。
男人身上有的只是『迷執』。
「…………」
白得病態的肌膚被安在牆壁上的蒼藍色魔石燈照亮。
巴爾加如同亡靈一般在通道上前進,他走到一個同時也是自己工房的隱藏房間中,拿起黑色的筆記。
正是『代達羅斯的筆記』。
迪克斯淒慘地死亡之後,他不帶任何感慨地回收的人造迷宮設計圖。
默默地注視了一陣子,然後他將用袋子包著的另一個『行李』也塞進腰帶中,就這樣急忙朝目的地趕去。
不久之後,他到達了一個比剛才所在的『迷主之間』要窄,但仍具有足夠規模的圓形大廳。
天花板很高,正好有禮堂那麼大。
出入口有四個。構造也和『迷主之間』很相似,中央有著台座。
放在台座上的東西也一樣,是只有代達羅斯的系譜才能操縱的紅色寶珠。
「迪克斯……沒想到要依靠你這家伙的『怨恨』……真是不可理喻。」
他低喃著已死的男人之名。
擺在眼前的是『啟動裝置』。
和開關最硬金屬『大門』的那個是同一構造,可以去掉特定樓層的『支柱』。
到達的結局是『崩壞』。
巴爾加正確地理解了塔納托斯的『神意』,打算利用這個令樓層崩落,壓死其中的【洛基眷族】。
這當然是『代達羅斯的筆記』中沒有記載的機能。
設置這個裝置的不是別人,正是迪克斯。
憎恨『筆記』,詛咒命運,憎惡著人造迷宮本身的異父兄弟。不承認其是血肉相連的弟弟的一名男人所留下的,對始祖最後的反抗。說不定,渴望從『血之詛咒』中解放出來的迪克斯有過令整個迷宮陷入破滅的夢想。
他無意識地想著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同時站在崩壞的台座前方。
手中拿著的是剛才帶出來的『代達羅斯的筆記』。
翻開書頁,找到迪克斯在空白處寫下的啟動順序。
將紅色寶珠向左轉半圈,向右轉兩圈。最後將其按下,念出『崩壞』。
崩落的特定樓層為——第八層。
【洛基眷族】的聯合部隊正要陸續進入的層域。
用這個令入侵者斷絕。
「……」
淡淡地按下紅色寶珠的巴爾加在此時,躊躇了一瞬間。
構築起來的千年妄執。即使是一層,只要崩壞了,就會傷到人造迷宮的根本吧。巴爾加這一代說不定會離完成更遠,絕對無法看到『悲願』達成。
盡管早已察覺到自己無法見證『悲願』完成,但巴爾加還是緊緊抓著『萬一』這一可能性,這是巴爾加確確實實的感情(自我)。
這是不會沐浴日光,顯出頹廢的白色,沒有激發感情這一機能的男人寄宿在心中的唯一一種感情。附著在悲願上面的願望。既是留戀,也是糾葛。
諷刺的是,巴爾加心中的這種帶有人味的感情(自我)分出了『命運的明暗』。
他強行打開緊閉的嘴唇,正要念出『崩壞』,在下一瞬間。
「————!?」
咻!地一聲。
鋒利的聲音在本應空無一物的空間中鳴響。
在千鈞一發之際,他遵從第六感敲向的警鍾,上半身仰了過去。
緊接著,從銳利的破風聲處逃開的巴爾加脖頸上劃過一條線,猛地噴出了鮮血。
「咕……!?」
好不容易避開的巴爾加搖晃著腳步,踹向地面向後退去。這股勢頭使得『代達羅斯的筆記』滾落地面。
紅色的鮮血四處飛散,弄髒了身體與地面,巴爾加的聽覺則捕捉到了那個『聲音』。
「——打偏了啊。」
巴爾加瞪大了紅色眼瞳,在他正面,台座旁邊,空間產生了扭曲。
發出凜然的聲音現出身影的,是一名左手拿著『黑色頭盔』的美女。
「……【萬能者】!?」
長長地拖著的白色斗篷,水色頭發,銀色的眼睛。
出現在巴爾加視線前方的正是阿斯菲·阿爾·安德洛墨達本人。
「巴爾加·佩爾堤庫斯,沒錯吧。根據神伊刻羅斯那里得到的情報,是迪克斯·佩爾堤庫斯的異父兄弟,代達羅斯的末裔。……奪去了我們同伴的暗派閥干部。」
阿斯菲輕輕地揮響右手所持的染血短劍。
那就像是信號一般,她身後有好幾名冒險者從虛空中出現。
「……【赫爾墨斯眷族】。」
犬人盜賊,小人族魔導師,虎人前衛盾職。
看見合計多達十名的集團現身,巴爾加那從未慌亂過的內心掀起了激烈的波浪。
他按著流血的脖頸,同時動起干燥的舌頭,說道怎麼可能。
「難道說……是變得『透明』的魔道具?」
阿斯菲她們所有人都拿著同樣的『黑色頭盔』。
他們一脫下頭盔就現出了身形,因此他推斷到那個頭盔正是【萬能者】謹制的魔道具。
然後變為『透明狀態』潛伏過來,襲向巴爾加,打算切斷他的首級。
「但是,怎麼來到這里的…………即使能夠跨越樓層,只要不是抓住了奇跡,要找到這個房間……」
即使理解了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眼前,疑問仍然有很多。
這個房間和『迷主之間』一樣,是人造迷宮中的重要設施。理所當然地,其在迷宮中也位于複雜且幽深的地帶,就算胡亂前進也不可能到達的地點。
「很簡單。我抓住了『人』,問了出來。」
針對巴爾加的困惑,阿斯菲干脆地回答了他。
接著,背後的虎人冒險
者將抓到的人扔到地面。
倒在地上的是身纏斗篷的死神使徒。
看到那頭巾被拽下,露出來的臉龐,巴爾加也有印象。在暗派閥殘黨中擔任著干部,頻繁出入塔納托斯附近的男人。
「雖然他們徹底貫徹了自爆行為……但只要變成『透明』,從背後接近過去,就不會給他爆炸的機會。」
「……!」
「然後就是使用吐真劑(道具),讓他回答我們的問題而已。」
接著扔到地上的,是形似暗劍的短針。那大概也是【萬能者】的魔道具吧。
和字面意思一樣,進行詢問,問出了人造迷宮的重要設施以及據點,還有主神(塔納托斯)和巴爾加的所在地。
躺在地上的干部大概意識不是很清晰,眼珠翻了過去,不停地抽搐。
「……為了找出我,和塔納托斯……?」
「還有就是,這本『筆記』了吧。」
「!」
「抓捕組織的核心人物,還有奪去人造迷宮的『設計圖』。達成了這兩點,芬恩·迪姆那所描繪的『短期決戰』才能夠實現。」
阿斯菲彎下腰,撿起掉在地上的『代達羅斯的筆記』。
在迷宮街攻防戰之前,芬恩從男神(伊刻羅斯)那里打聽到了這本筆記的存在,他將確保記錄著人造迷宮構造的『設計圖』定為了最優先的目標。只要拿到了這個,就能一口氣省掉制作地圖的步驟。這與抓獲塔納托斯以及巴爾加這些重要人物一樣,都是最迫切的問題。
這個『筆記』正是令作戰接近成功的鑰匙——不對,是『隱藏招式』。
「我們【赫爾墨斯眷族】肩負的任務有兩個。搜索黑幕(埃尼奧)這一存在的線索……還有與此同時,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這本『筆記』。」
因此——即使說【洛基眷族】所有的行軍都是為了獲得這本『筆記』,也毫不誇張。
巴爾加大大地睜開了那刻有『D』文字的左眼。
他聽到阿斯菲的發言,襲來一股宛如戰栗一般的預想。
「難道說,從一開始就……」
「沒錯,這一切都在【勇者】的手掌之上。」
將『筆記』交給犬人盜賊的阿斯菲干脆地對其肯定。
「要說的話,至今為止的進攻作戰都是為了讓你們注意不到我們『別動隊』的『偽裝』。」
這沖擊性的事實令巴爾加的思考產生了暴走,試圖理解現狀。
芬恩將包括自己部隊在內的所有軍勢都用作了『佯攻』。
准備了數量過剩的地圖制作遙遠,合計分成五隊的突擊部隊,這全都是為了讓巴爾加他們錯以為他采取了人海戰術——『正攻法』來攻略人造迷宮。
敵人的注意都在怒濤一般進攻的他們身上,趁著這個間隙,【赫爾墨斯眷族】利用魔道具『哈迪斯頭盔』的恩惠變為『透明狀態』,化為不可見的『別動隊』行動起來。
同時正如她剛才所說,抓住這邊的團員,問出『重要設施的地點』。
「這個大規模作戰本身是『誘餌』……?怎麼可能,這種事情……」
都市最大派閥(洛基眷族)的大部隊進行『佯攻』什麼的,誰都不可能會產生這種懷疑。
實際上,僅僅為了攔住要攻陷人造迷宮的冒險者們那猛烈的攻勢,暗派閥一側就已經精疲力盡了,誰都沒能注意到突然失去了身影的【赫爾墨斯眷族】。就連一直在『迷主之間』注視著戰況的巴爾加也是如此。
就在這時,巴爾加注意到了。
芬恩他們徹底破壞掉的迷宮的『眼睛』。
那並不是為了防止情報泄露給巴爾加他們,而是為了不讓他們發現【赫爾墨斯眷族】突然消失而做出的事先准備。
【迪歐尼索斯眷族】的大量人員,【洛基眷族】的戰斗部隊,還有擅長調查·諜報的【赫爾墨斯眷族】的別動隊。
正巧是令最初締結同盟的三個派閥形成了連攜,芬恩·迪姆那定下了欺騙暗派閥的『一計』。
「可靠的幫手又不知道跑哪去了,找到知道道路的干部又費了好大的勁,花了好長時間就是了啊~」
「閉嘴,露露涅。……也是,在重要設施(這里)的你拿著『筆記』確實是很僥幸,僅僅是偶然就是了。」
看見以猛烈的勢頭翻著『筆記』,瀏覽內容的犬人盜賊,阿斯菲輕輕地聳了下肩膀。在她背後,其他團員將身為樓層崩壞裝置的台座給破壞了。
巴爾加無法制止,呆立在那里,然後緊緊抓住最後剩下的那個最大的『疑問』,勉強張開了嘴。
「『鑰匙』是,怎麼辦的……?包括那團怪物,【洛基眷族】能夠動用的部隊為五支。即使你們將神伊絲塔拿著的鑰匙也收入手中,『鑰匙』也應該只有五把才對……」
他像是在否定眼前的現實一般,發出詢問。
【伊刻羅斯眷族】被奪走的那份,『異端兒』事件中【洛基眷族】奪去的那份,最後是美神(伊絲塔)拿著的那份。將這些加在一起,己方陣營失去的『鑰匙』只有五把。既然芬恩他們的戰斗部隊發揮著機能,那麼沒有『鑰匙』的阿斯菲她們沒道理能在人造迷宮內自由移動,他指出了這點。
阿斯菲用手指向上扶了下眼鏡。
她直截了當地對渾身是血的代達羅斯末裔說道:
「做出來的。」
「————」
聲音在大廳中響起。
一開始,自身時間靜止的巴爾加沒能理解那句話語的意思。
「到作戰實施為止的十天里,我們也不是什麼都沒有做。讓【勇者】給我們看了下『鑰匙』的實物,調查了與其共鳴的最硬金屬『大門』……在此基礎上,做出了新的『鑰匙』。」
拿出來的是真銀制成的球體。內部嵌著一個紅色球體,沒有『D』的記號,卻刻有蛛網一般網狀的紅線。
「『血紅甘草的花瓣』,『紅雪晶』,『畸形蜘蛛的複眼』,還有『死蛇之淚』……用這些地下城的素材就可以再現你們一族的『眼睛』。」
主神(赫爾墨斯)從神伊刻羅斯那里問出了情報,阿斯菲從中得知他們將代達羅斯一族的『眼睛』當做『鑰匙』來使用後,竟然做出來了與『代達羅斯之眼』具有同樣性質的魔道具。
當然,【萬能者】並不是全能。
不可能不憑借任何情報,從一片空白中制作出來。
但如果是直接摸到【洛基眷族】奪來的『鑰匙』,進行了詳盡的調查的話,事情就不一樣了。
代達羅斯一族的『血之束縛』——刻有『D』的瞳孔會放出些微特殊的『魔力』,『大門』也對其產生反應從而打開或關閉。注意到了這一點的阿斯菲進行了數次嘗試,搞清了『眼睛』的『魔力』波長,將迷宮內的數個素材組合到一起,將其『模仿』出來。
將全部智慧和一切技術,以及所有的『神秘』都灌注其中,再現了人造迷宮的『鑰匙』。
「在這段准備時間內做出一個就是極限了……不過已經足夠了吧。」
不愧是被稱為『稀世的魔道具制作者』,她的活躍正如其名。
這一次巴爾加真的啞口無言了。
「本以為自己沒有矜持這種東西的……但破格的『魔道具』擺在眼前,似乎也令我的血液躁動了起來。想著同樣作為魔道具制作者,『決不能輸』。」
阿斯菲側目窺視著的是露露涅拿著的『眼晶』。
盡管是在地下城內,隔著數層距離,卻仍然能夠實現高精度通信的破格『魔道具』——制作出這個的費羅斯這一存在狠狠地刺激到了【萬能者】。
「拿到『筆記』了!路線全都掌握住了!」
接著,仿佛是在炫耀那個『魔道具』的威力一般,露露涅將『眼晶』拿到嘴邊,大聲喊道。
盜賊的另一只手拿著『代達羅斯的筆記』,將適合放置重要設施的大型空間全部挑選出來,一口氣將情報擴散出去。
「敵人的據點在——第九層!」
『精靈分身的所在地是第十層!有好幾個大到樓層主都能在里面大鬧的空間!【勇者】,下達指示!』
聽見手邊的『眼晶』傳來的露露涅的聲音,芬恩用力地握緊了拳頭。
「先去壓制敵人的據點!『精靈分身』放著不管!——走了,朝第九層出發!!」
「「是!!」」
緹歐涅她們齊聲回應芬恩的號令。
她們邊砍到怪物之壁,向前行進,同時像是把獵物逼入絕境的野獸一般開始了猛沖。
『將現在所在樓層,還有現在的位置上能看到的特征全都報告上來!我這邊會找出具體位置,然後引導你們!』
「來了啊!」
情報也同樣通過『眼晶』傳達到了加雷斯的部隊。
他為這從和芬恩共享作戰計劃之後就一直等著的『契機』發出喝彩,將其他團員帶來的周邊地理情報告知露露涅。
「菲爾維斯小姐!」
「啊啊!奧拉,向團員(艾諾爾)們傳令!」
「我知道!」
這個『契機』
也令妖精少女們『士氣大幅提升』。
奧拉邊大聲回應著菲爾維斯的呼喚,同時下達了指示,【迪歐尼索斯眷族】也發出了吶喊,在四周轟響。
「第九層出入口的數量,以及位置,全都告訴我!!」
『我、我知道了!數量為三個,位置是北,東南以及西南!』
伯特沖水晶吼道,然後從那里傳回了慌張的聲音。
已經進入第九層的獸人部隊進一步加快了腳步。
「將通往地下城的第九層出入口全部看住!絕不能讓神塔納托斯逃脫!去向後續部隊傳達!現在開始分為我和伯特,還有勞爾三支部隊!」
「明白!」
副官安娜斯蒂迅速發出指示,決定部隊的方針。
在將敵人驅逐,化為安全地帶的樓層——為了封住其逃往上下層的道路——配置【迪歐尼索斯眷族】的團員。【洛基眷族】在驅逐怪物的同時,控制住三個出入口。
包圍網如同電光石火一般構築起來,圍住有著敵人據點的第九層。
正如【勇者】所描繪的『作戰圖示』一般。
「王手(將軍)咯。已經將敵人逼到棋盤的角落了。」
「如果說,還有能從現在開始逆轉的一手呢?」
「那要不就是這個迷宮咔嚓咔嚓地變成一個大巨人……要不就是那群『精靈』大鬧起來,只有這兩種可能性了。」
發出絕望的聲音,襲擊過來的敵兵被部隊擊潰,迪歐尼索斯和開著玩笑的洛基眯細了眼睛。
「——被算計了。」
最後。
在『迷主之間』觀察冒險者們的動作的塔納托斯仿佛投降了一般閉上雙眼,仰頭望天。
「聽得見嗎?這將你們逼入絕境的破滅足音。」
好幾道腳步聲在迷宮內響起。
這持續不斷的聲音簡直像是軍靴一樣,猛烈地搖動著茫然自失的巴爾加的耳朵。
露露涅用數個『眼晶』連續不斷地傳達著情報,阿斯菲則用冷酷的眼神宣告了『勝敗』。
巴爾加沒有動彈。
面對這一口氣展開的作戰,已經無法從現在開始做出對應了。
像是在數著終結的時刻一般,啪塔啪塔地,按住的脖頸處漏下紅色液滴,在石板上形成了血泊。
接著。
「……!」
從通往大廳的一條道路上,【洛基眷族】的冒險者們現出了身姿。
緹歐娜和緹歐涅,還有【迪安凱希特眷族】的阿蜜德她們治療師。是芬恩率領的包含主要戰力的部隊。
他們大概是為了徹底掌握住第九層而將隊伍分散開來,人員約有十名,比突擊的時候要少。但以緹歐娜她們為首,戰力仍然很充分。這數量只靠巴爾加一個人實在是無法對付。
在來這里的過程中,『情報』應該已經通過『眼晶』傳達過去了吧。芬恩他們沒有驚訝,與動彈不得的巴爾加對峙起來。
「結束了。巴爾加·佩爾堤庫斯。不,暗派閥殘黨。在地下城犧牲的同伴之仇……我要讓你償還。」
聽見架起短劍的阿斯菲說出的話語,巴爾加松開了按住脖頸的手。
雙手無力地垂下。
被白色劉海擋住的瞳孔中,不折不扣地染上了認命的顏色。
「……這里,就是我的『終焉』啊。」
他不顧鮮血流出,將手放到腰間,拿出藏在其中的短劍——含有『詛咒』的武器。
看到比底層殘黨們拿的武器更加不詳的漆黑之刃,阿蜜德眯細了眼睛。
其他冒險者們也擺好架勢,警戒起來。
在他們面前,巴爾加揚起手中的詛咒道具,
「!?」
將那把咒劍紮進了自己的身體。
「誒!?」
「沖、沖著自己!?」
「什……自殺!?」
這還沒有結束。
他從腰間取出更多的『詛咒』短劍,無數次,無數把地紮了進去。
和其他團員站在一起的緹歐娜還有緹歐涅,以及阿斯菲大吃一驚。
指揮官芬恩與治療師阿蜜德也瞪大了雙眼。
腹部,肩膀,腳,手臂。雖然避開了要害,但很明顯是致命傷。他承受了好幾個『詛咒』,結果就是嘩地從嘴里噴出的血液真真正正地染上了烏黑的顏色。
「正如你們所說……我們輸了。暗派閥就會在這里被擊潰了吧。」
盡管死亡正在逼近渾身是血的巴爾加,但他仍然編織出不帶感情的聲音。
這詭異的身姿令【洛基眷族】和【赫爾墨斯眷族】不禁被這股氣勢壓倒,而氣息微弱的男人則大大地睜開了刻有『D』文字的左眼。
「但是——人造迷宮不會腐朽。」
下一瞬間。
從掛在腰帶上的袋子里取出的,是綠色的寶珠。
「什……『寶珠胎兒』!?」
阿斯菲發出驚訝的聲音。
犬人露露涅,小人族梅莉露,虎人法爾加也嚇了一跳。
這與在曾失去同伴的24層食料庫中看到的東西一樣,是應該稱為『墮落精靈』之『種』的存在。通過寄生在怪物上面變化成『女體型』,再次成長則會進化成『精靈分身』。
巴爾加取出的『寶玉』比阿斯菲她們記憶中的那個更大,還有宛如粗壯血管一樣的東西浮在寶珠上面。
里面的胎兒睜開充血的雙眼,注視著冒險者們。
「『六個種子』已經解放出來,這個是額外的,正好就是你們【赫爾墨斯眷族】獻上了血之祭品的,24層的寶珠。」
巴爾加口吐鮮血,同時像是訴說著命運一樣,緊緊盯著【赫爾墨斯眷族】。
露露涅她們對24層這個詞產生反應,心中寄宿著憤怒——而他卻帶著遠超這個的激情喊了出來。
「我等的大願不會潰滅。我等的執念不會斷絕。為了終將完成始祖所夢想的混沌,就讓我哪怕多帶一個人上路吧!」
那就是名為巴爾加的人生涯最後的『叫喊』。
尚未懂事,持續在『自覺』和『不自覺』的境界線上徘徊的男人在這時第一次確立了『自我』,這次發出了明確的『呱呱墜地聲』。
並且,這直接通向了為一族的『詛咒』而獻身的覺悟。
——難道說。
阿斯菲察覺到了男人的目的,但是已經晚了。
巴爾加將手中舉著的『寶珠』一口氣按進了自己的胸口。
「咕,嘔——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
男人與胎兒的叫喊重合在了一起。
並不是和怪物,而是與人類的『融合』。
『寶珠胎兒』的寄生對象並不僅限于怪物。阿斯菲看到這應充分考慮到的『可能性』,被這展現在視野中的景象奪取了思考與動作。
從融合的胸口伸出了葉脈狀的血管。胎兒的『觸手』貼在男人的全身,無情地貪食肉體,進行蹂躪,開始『改變容貌』。
男人的右臂變得肥大,十分丑陋。
左臂像鞭子一樣伸長,失去了人的形狀。
雙腳腐爛,掉下,化為如同蛞蝓一般的腹足。
它仿佛吸收了男人沾滿詛咒的體液一般,葉脈狀的血管染成烏黑色,同時『胎兒』也發出了悲鳴。然而,當其變成不停鼓動的漆黑血管後,就連附著在胸部的寶珠也染成了黑色。
巴爾加的肉體發出仿佛肉塊攪動一般,又如骨頭碎裂一般的瘆人聲音,以恐怖的速度被改造著。以持有『神秘』能力——匹敵上級冒險者的肉體作為媒介,強大的存在即將誕生于此。
【洛基眷族】和【赫爾墨斯眷族】的團員們均面色蒼白。亞馬遜雙胞胎嫌惡地呻吟,小人族勇者眯細了雙眼,萬能者的嘴唇不住地抽搐。
而聖女看到這『生命的冒瀆』,手緊緊握住法杖,握得發白。
「嘔、啊、啊、啊、啊、啊……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侵蝕到達了腦部,男人的臉龐逐漸變為怪物的面孔。
右眼翻了過去,邊流下血淚同時改變了樣子,而只有刻有『D』字樣的左眼保持原樣,仿佛執念一般。
紅色的左眼滴溜溜地蠢動著,瞪向呆立當場的『敵人』。
在名為巴爾加·佩爾堤庫斯的『自我』溶化的前一瞬間,ta遺留下最後的意志。
「zai這里,死ba……冒險者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
隨著喉嚨破裂的同時放出來的尖叫,那個肉體膨脹起來。
變為身高超越人的領域的巨軀,變成了真真正正的異形。
一名繼承了名匠血脈,心中飼養著『怪物』的男人最終成為了貨真價實的『怪獸』,與冒險者們對峙起來。
「全員,准備好!!」
比雷電還要銳利的號令傳遍整個大廳。
訴說著生物的本能,被恐懼所支配的團員們聽到芬恩那響亮的聲音後,突然回過神來,活動起四肢。
他們
觸碰到【勇者】的勇氣,扼殺掉恐怖,將武器朝向了瘆人的『怪物』。
『噢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失去人語的怪物發出的叫喊震撼著冒險者們的肌膚。
曾是巴爾加·佩爾堤庫斯的存在已經徹底化為了怪物。
右臂變得肥大,左臂變為長長的觸手,腳部如蛞蝓一般。
頭部大概該稱之為無數昆蟲白卵的集合體。在這只會令人生理上感到厭惡的部位里,只有失去了理性的左眼中,『D』形記號閃閃發光。漆黑的血管爬到白濁色全身的所有角落,描繪著詭異的對比。身高輕松超過了五M,足以匹敵大型怪物。
將身體獻給『寶玉胎兒』的結果就在那里。
若是取名的話,就簡單地叫做『巴爾加怪』吧。
過于追求『悲願』,甚至舍棄了人類的外殼,正所謂執念(代達羅斯)的化身。
「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啊!!我可不想拿大雙刃去砍那種東西誒—!?」
「別說蠢話了!那你是打算直接用拳頭打上去!?」
「那也好討厭~~~~~!?」
即使兩人在吵鬧地交談,但駕著大雙刃的緹歐娜與手持兩把反曲刀的緹歐涅決不會從目標處移開視線。她們對至今從未戰斗過的『未知』提起最大程度的警戒。
沒過多久,『巴爾加怪』突然靜止下來,緊接著又一口氣發起了行動。
「要來了!」
阿斯菲剛剛發出警告,它的左臂就放出了攻擊。
纏著黑色血管的白色觸手從上方高高地揮下。
這縱向貫穿大廳中央的一擊令【洛基眷族】與【赫爾墨斯眷族】一齊向左右分開,剛才一直用『眼晶』進行交流的露露涅也慌忙躲開。
大廳縱向震動起來,前衛組則立刻砍了過去。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巴爾加怪』利用男人的聲帶發出叫聲,將那肥大化的右臂朝團員們揮下。
右臂的形狀可以稱為葫蘆形,而其中秘藏的威力卻十分凶惡。
它擊碎了石板,從那里延伸出蛛網一般的龜裂,對腳力很有自信,正要砍過去的團員們踩了個空。它順勢胡亂甩動拉回來的左臂觸手,將他們從懷里趕了出去。
「咕唔……!?」
「法爾加,賽恩!前衛就交給【洛基眷族】!以梅莉露作為中心,我等要貫徹支援行動!」
虎人與妖精團員一起被彈飛,阿斯菲則扔出了三顆炸藥。
三股紅蓮卷起。雖然損傷很輕微,但使其產生了間隙。
接受著其他眷族的援護,緹歐涅與緹歐娜臉上滿是爆炸煙霧,如同野獸一般接近過去。
「動作很遲鈍!!緹歐娜,讓它仰過去!」
「知道啦—!」
她們看穿了敵人化為腹足的腳部不具有正常的機動性,首先由緹歐娜打頭。
接敵的同時,她用《烏爾加》打向敵人揮下的右臂。
「!?」
響起了激烈的鈍重聲。勢頭猛烈的突擊被停了下來。
緹歐娜先是因傳到手上的剛力瞪大了眼睛,然而立刻又笑了出來。
「還是加雷斯那邊,比較強啊啊啊啊啊啊!!」
她扭轉腰部,正如要求的一樣令其後仰。
巨大的右臂被打到頭頂,『巴爾加怪』陷入了後仰的姿勢,緹歐涅間不容發地朝它砍了過去。
「去死吧!」
亞馬遜們正要利用雙胞胎的連攜將其瞬殺,然而,
「!!」
感受到拇指『疼痛』的芬恩比任何事物都要快地喊了出來。
「緹歐涅,緹歐娜,快離開!」
「「!?」」
聽到芬恩意想不到的指示,緹歐涅她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然而經驗還是令她們老實遵從了命令。
接著,在兩人采取緊急回避的一瞬之後。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
貼在怪物全身的黑色血管發出令人不適的聲音,鼓了起來。
「——————」
所有在大廳的上級冒險者,跨越過眾多生死線的人們一齊感到了一股『惡寒』。
下一瞬間,怪物的血管裂開,無數的血液如雨般飛散而出。
「誒誒誒誒!?」
「咕——!?」
離它最近的緹歐娜與緹歐涅用武器將其揮開,發揮第一級冒險者的風格進行了回避,然而其他前衛卻成為了餌食。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放射性擴散出的黑雨所淋到的人發出了痛哭。
沾到的肌膚上剛剛升起煙霧,瞬間就變成烏黑色,從眼睛與鼻子,還有嘴里流出鮮血,痛苦地掙紮著。無論是【洛基眷族】還是【赫爾墨斯眷族】都是如此。他們倒在地上,來回滾動,像是說著要壞掉一般叫喊著。
這一瞬間發生的事情令緹歐娜她們的臉龐上浮現出驚愕。
「毒!?不對……難道說,是『詛咒』!?」
看見同伴這甚至無法用立即生效來形容的慘狀,阿斯菲瞪大了眼睛。
與是否習得『異常抗性』毫無關系,他們都會產生同樣的症狀。【洛基眷族】的團員們聽到【萬能者】的分析後反應過來,為同伴使用手中專治詛咒的『秘藥』,然而,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不起作用!?就連專治詛咒的『秘藥』都無法解咒!」
看見那仍然口吐鮮血的身姿,他們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悲鳴。
無論是緹歐娜還是緹歐涅,甚至連芬恩的時間都靜止了。
站在後方的阿蜜德也屏住了呼吸。
超強威力的『詛咒』。
血液落到地面上,冒出黑色煙霧,令大廳充滿瘴氣的『巴爾加怪』再次開始灑下黑血。
前衛之間響起了連鎖產生的尖叫。
冒險者們拽著不自然地持續抽搐,已經陷入瀕死狀態的同伴,從黑雨中逃脫。但是敵人的散彈還沒有天真到能讓抱著同伴的他們完全避開。呈放射狀,而且從不間斷地襲擊過來的黑雨將眾多人逼入再起不能的絕境。
以怪物為中心構築起來的包圍網瞬間瓦解。
「【迪亞·弗拉特爾】!」
在這時,阿蜜德經由『高速詠唱』發動了『魔法』。
純白光芒降臨到倒在地上的人們身上,帶來淨化的加護。
瞬間不在抽搐,流出血來的冒險者們不停地咳嗽。他們就連受到的損傷都被治愈,浮現出仿佛從惡夢中醒來一樣的表情。
「阿、阿蜜德的『魔法』可以治好!」
「但是,這也就是說……!」
與發出安堵的聲音的緹歐娜相反,緹歐涅的聲音中帶有恐懼的顏色。
只有都市最高位的治療師才能治愈。
也就是說,這實際上就是『一擊必殺』。
若阿蜜德不在則無法維持展現,若是少了阿蜜德,他們一定會陷入敗北。
「保護好阿蜜德!」
芬恩立即下達了指示。
聽到他發出的最優先命令,盾職團員們全力回應,架起數枚盾牌,護住了【迪安凱希特眷族】的治療師們。
緊接著,地獄場景再次上演。
「唔,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詛咒的散彈來勢凶猛。
無關前衛還是後衛。波及到大廳所有區域的放出液向四周射出,令沒逃開的人強行體會到不屬于這世界的痛苦。編織咒語的魔導師們尤為淒慘。為了詠唱,無法突然移動的他們沐浴到瘆人的詛咒,發出了哭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梅莉露!」
【赫爾墨斯眷族】中准備進行炮擊的小人族魔導師發出悲鳴,虎人慌忙舉起大盾將其護在身後。
「完全回複來不及……!芬恩團長,無法徹底治愈!」
在這時,架著長杖,行使魔法的阿蜜德臉上第一次染上焦躁的顏色。
如果有人在外面看到了如今的戰場,那他一定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吧。
怪物與聖女,兩人中間形成了一條境界線,『詛咒』與『回複』正在切削對方。瘴氣的蹂躪與光輝風暴。兩個領域互相咬合,拮抗,真正地將戰場一分為二。
被阿蜜德治愈的一側中,不停有人再次成為『詛咒』的餌食。
體會著再生與破壞的永續(循環),時常維持『半毀』狀態的部隊陷入了混亂。只要有一個失控了,冒險者們的陣型就會瞬間崩潰吧。
「巴爾加·佩爾堤庫斯……!他之所以刺向自己,難道是看穿了這一點!?」
用純白斗篷保護著皮膚,進行回避的阿斯菲呻吟道。
用詛咒道具執拗地刺傷自身。那是令『寶珠胎兒』寄生在積累了『詛咒』的肉體上,從而給其附加怪物無法發現的能力。
使用『詛咒』的怪物。
這最糟糕的定義令阿斯菲的臉
頰再度抽搐起來。
在四散奔逃的冒險者中,抱著筆記和水晶的露露涅大聲喊道:
「阿、阿斯菲~!?這樣的話,就只能讓其他部隊來支援——」
「——不行!!」
就在這時,芬恩一聲大喝打斷了少女混著悲鳴的聲音。
不止是露露涅她們,就連阿蜜德她們治療師以及【洛基眷族】也都大吃一驚,視線集中在小人族身上,他宛如風車一般旋轉著長槍,持續守護著同伴,同時喊了出來。
「如果只有阿蜜德才能治愈,那不管同伴增加多少人,結果都是一樣!只會增加犧牲者而已!」
「……!?」
援軍沒有意義。
這句話語令露露涅,以及其他的許多人都陷入了絕望,這時芬恩繼續說道:
「作戰目的是什麼!?回想起來!抓捕敵人首領是絕對要務,不得將戰力集中在一個地方!」
「!!」
「加雷斯他們一定會將神塔納托斯他們逼入絕路!那麼,我們就要只憑我們自身,討伐那個敵人!」
芬恩不是站在戰術層面,而是訴說著戰略上的觀點,他的語氣毫不動搖,強而有力。
僅憑這一聲就足以令處于劣勢的士氣重振旗鼓。
芬恩趁敵人的攻擊暫歇的時機,舉起了單手拿著的黃金之槍,冠以勇氣之名的《統禦長槍》。
「要上咯!!」
並不是給我上,而是要上咯。
這意味著芬恩自身也要奔赴前線。
他放下豪言,要舍棄指揮,站在最前方,開辟出道路。
「拿起盾牌!舍棄回避!鼓起勇氣接住敵人的攻擊!!現在就是證明我們『冒險者』這一名號之時!」
芬恩曾有一次敗給了這個『詛咒』。
不是別人,正是由于蕾維斯的強襲令他再起不能的那個時候。
沒有要洗清的汙名。沒有要挽回的名譽。沒有要掃清的恥辱。
他高舉著的,只是『勇氣』。
疾走的芬恩連盾都沒拿,正如他宣言的一樣切入了『巴爾加怪』。沒有畏懼曾差點將自身逼至死亡的『詛咒』,投身于詛咒暴雨之中。
將那嬌小的背影展現在畏懼著必死詛咒的冒險者前方。
「上、上啊!上啊啊啊啊啊!!」
「跟上團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團員們也回應了他。
熱情隨著鼓舞迸發出來,士氣壓過了恐怖。
他們裝備上盾牌,追向那個小人族的背影。
同時他們回想起來,無論多麼龐大的敵人,無論多麼強大的敵手都要與之對抗的姿態——跟在那個小小的勇者展現出來的『勇氣』之後——正是他們身為巨人殺手的派閥(洛基眷族)的原因。
緹歐娜,緹歐涅也同樣發出吶喊,率領著團員們從與芬恩不同的方向發起了突擊。她們不顧啞口無言的【赫爾墨斯眷族】,展現出了都市最大派閥的矜持與強大。
誓要打破詛咒之力,冒險者們發出了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