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正在晃動。
仿佛浮在遠處的船那邊斷斷續續的沖擊傳了過來一樣,波浪不停拍打著岸邊。波浪沒有發出聲響,比漣漪更加輕微。
——這時,如此平靜的水面被猛地打破。
「噗哈!」
我大口吸著空氣,同時將手搭上岸邊。
黏在身上的衣服如同化成了鉛一般沉重,我感受著這股重量,另一只手用力,將手中抱著的她一把拉了上來。
「咳,咳!」
「還好嗎,希爾小姐……!」
我們兩個人都只有上半身露出水面,抓住鋪著石板的岸邊。
我摩挲著她輕聲咳嗽的後背,同時先從水中爬了上去。
雖然剛才嚇了一跳,也消耗了體力,然而令人悲傷的是這種事情在每天探索地下城的過程中早已習慣。上一次『遠征』也剛去了一趟『水之迷都』。鞋里進水的感觸令我皺起眉頭,同時我伸出手,迅速將希爾小姐的身體拉上來。
她疲憊地癱在地上,我跪下來撐住她的後背,同時回頭看去。
浮在視野深處的那艘船正是『水船之匙』。
被魔石燈光照亮的巨大船身現在還在劇烈搖晃,仿佛在說戰斗仍未終結。盡管已經離得相當遠,還是聽得到似乎是玻璃破碎的聲音。隨之而來的,還有誰被打飛後發出的悲鳴。
艾絲小姐和琉小姐……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們剛好也在那里,不過之後得去道個歉才行。
內心湧上一股過意不去與感謝混在一起的微妙感情,同時也因沒人追來而感到放心。
我們如今所處的方位,與【芙蕾雅眷族】搭起的冰橋完全相反。
正好背對著都市西門那一邊。
人跡罕至的岸邊被靜寂所包圍,連街燈都照不到這里。
這樣一來,應該沒有誰注意到我們已經逃離了那條船才對。
從甲板上跳下,沉到水底,然後游著泳……同時還抱著希爾小姐,真虧我能堅持到這里,我自己都對此感到佩服。
「……,……!」
「希爾小姐……?」
就在這時,我發現胸前的希爾小姐肩膀正在微微顫抖。
難道說她哭了嗎。
低垂著頭的她令我慌了神,緊接著——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仿佛再也忍不住一般,她大笑出聲。
我則不由得翻起了白眼。
希爾小姐晃著身體,笑了好久都沒有停下。
她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按住肚子,發出天真無邪的笑聲,至今為止我還從未聽到她這麼笑過。
「第一次!」
「嘿?」
「這還是我第一次,做這種事情!」
希爾小姐抬起頭,注視著就在身旁的我,然後露出燦爛的笑容。
她的臉龐染上興奮的色彩,淡灰色的瞳孔如同繁星一般閃閃發光。
看到希爾小姐這一身姿,我差點就要無語地垂下腦袋。
那還用說……
換做一般人,肯定不會想到跳船來逃過對方的追捕。
雖然這大概是因為她很信賴我,但果然還是很亂來。
精疲力盡的我本想對希爾小姐說些什麼……卻仿佛被仍然笑得如同孩子一般的她所帶動,也露出了苦笑。
「……站得起來嗎?」
「嗯!」
我伸出手,和她一起站起身。
衣服仍然濕噠噠的,好想將其脫下擰干水分。
腳邊感覺隨時都可以形成一灘水窪。
之前穿著的外套,在水里的時候已經脫掉了。雖說是上級冒險者,可要穿著那件衣服抱著希爾小姐游泳,實在是太不方便了。說起來裝著魔道具的箱子落在船上了。真希望有誰能幫我把它收好。
正當我因貼在身上的腰帶而難受不已,同時撥開粘在睫毛附近的劉海時,
「——」
明明沒注意到就好了,可我還是注意到了——
站在眼前的希爾小姐這副身姿。
理所當然地,她身上的連衣裙也已經濕透。
再也不能吸收任何水分的單薄布料緊緊地貼在魅惑的肢體上面。
腿部線條,纖細的腰肢,肚臍的形狀,甚至連形狀姣好的胸部上方那淡桃色的內衣都清晰可見。
她大概在水中也丟掉了短上衣,只見纖細的肩部輪廓透了出來。水滴沿著纖細的脖頸滑至後背,于深處消失。
我啞口無言,臉龐變得通紅。
希爾小姐仍在滴水的身體十分清純,又感覺莫名的妖豔。
美豔照人這個詞語,就是形容這種場景的吧。
我慌忙背過身去。
希爾小姐根本沒發現我的動搖,她摸起自己的頭發,確認兩人一起買的發飾還在之後松了口氣。
然後她將進水的可愛靴子脫下,中指和食指勾著鞋跟內側提了起來。
然後,
「貝爾先生,我們走吧!」
「誒?」
「離開這里!去一個誰都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她如此說道,似乎還想繼續享受這自由的時間。
「好不容易跑出來了,這樣下去會被追上的!」
雖然我有很多話想說,但這個意見基本沒錯。
追兵一定不止是那些上了船的冒險者們。『水船之匙』那邊大概也發現我們不在上面了吧,總覺得氣氛有些慌亂。
……啊啊真是的,這麼一來就只能走了!
她靈巧地轉過身,跳舞一般走上河堤那呈斜坡樣式的台階,我也追了過去。
我們如同融入黑暗一般,離開了這里。
兩人走在石板路上。
尋找並選擇人跡罕至的地方,漫無目的地前行。
既然是人跡罕至,自然也不會有路燈。
不知不覺中,只剩星星和月亮的光輝照在我們身上。
她兩條纖細的小腿發出啪塔啪塔的聲響,如同孩童一般歡快地向前跑去。
光著腳跑會受傷哦,我在後面喊道。
到那時就由你來背我,開心的聲音傳了回來。
她張開雙臂,邊跑邊轉著圈,發現我追著她,又露出看起來十分幸福的笑容。
她是那麼自由自在,仿佛那發燒一樣急促的氣息都惹人憐愛一般。
沒有任何人會加以責備。沒有任何人會上前干擾。
繁星也為她的自由獻上了祝福。
那沐浴著月光的身姿是如此美麗,宛如一名精靈。
或者說,如同一名剛剛降生、惹人憐愛的女神一樣。
我仿佛被她所誘惑,一直追趕著她。
蒼藍的月之夜世界中,只有我們二人飛奔而過。
最終。
「這里是……」
我們像是如夢初醒一般在這幅景象前停下了腳步。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石橋。
長度明顯超過60M,橫向也有10M寬。支撐著橋的數個橋拱下方,有水在潺潺流淌。
這座由無數石塊建造而成的橋梁,看上去只是有些古老,除此之外都像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橋梁。
另外還要除去擺在橋上的那多達三十一座的雕像。
這些全都是『英雄的雕像』。
「『英雄橋』……」
我們冒險者,不對是所有歐拉麗的居民,都帶著敬畏如此稱呼。
這些是在『古代』賭上自己的性命,一刻不停地為賭上『大洞』而戰斗之人的系譜。
實際上,擺在這座橋上面的雕像,正是為人類防線打下基礎的偉大英雄們的身姿。
『英雄橋』沒有『冒險者墓地』里那種漆黑的紀念碑,而是擺上了雕像,這些據說是在神時代之前就建成了。怪物的襲擊,自然災害,人與人的斗爭,雖然這里曆經數次破壞,但每次都一定會有人重建這座橋與這些雕像,于是得以延續至今。
仿佛在說,『決不可失去我等的驕傲』。
我與希爾小姐穿過石制的橋塔,走上了『英雄橋』。
雖然魔石路燈照不到橋上,仍有月光令英雄們的面容清晰可見。雕像等間隔地排在兩側的欄杆處。
他們是在活躍在歐拉麗的英雄之中,達成了最為輝煌的偉業的三十一人。
順序與生卒年無關,隨機地排在一起,其中也有騎士佛蘭德的身姿。
狼帝末裔薩魯昂,亞馬遜女帝伊薇爾妲,不死卿加爾紮涅夫,霸槍西杜,精靈王朝斯菲亞,純潔無瑕的王族妖精聖女塞爾蒂亞……
【譯注:原文就是精靈王朝,我也很費解。】
許多英雄雕像的身側,都有幫助他們達成偉業的大精靈依偎在旁。
「『英雄橋』……真是久違了。貝爾先生以前來過嗎?」
「嗯,來過好幾次……但是,我來的時候都是人山人海……」
「說的是啊。我也是,這麼安靜的『英雄橋』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座橋與繁華街,以及交易所遙遙相對。
熱鬧非凡地開辦祭典的主干道離這里很遠,宴會的喧囂也傳不到這里來。
從橋上向對岸望去,無數的燈火令街道看上去如同異世界一般閃閃發光。
沉浸于靜寂之中的英雄橋上,只有我們兩人。
我們沒有交談,邊仰望著雕像邊向前走去——然後到達了那里。
「……」
在橋的正中央。
佇立在那里的一位英雄面前,停下了腳步。
手持一把長劍。身穿輕甲。圍著長長的圍巾。
身邊,沒有精靈。
我仰起頭,看著這位在漫長的英雄史中也被謳歌為『最強英雄』的臉龐,低聲念出他的名字。
「大英雄阿爾巴特……」
我認真地注視著他的身姿,六天前,我剛剛調查過他,為了尋找他與艾絲小姐之間的聯系。
——大英雄阿爾巴特的偉業等同于『古代』的終焉。
他的誕生與死亡與神時代的到來密不可分。
這是寫在『迷宮神聖譚』最終章里的,不滅傳說。
他所達成的偉業是——擊退了『黑龍』。
當時,由『大洞』中誕生的漆黑的災厄為各種各樣的事物與各種各樣的人,以及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帶來了崩壞,于是大英雄孤身一人與其戰斗,並將它趕了出去。
代價則是自己的性命。
據說,被英雄的利劍奪走一只眼睛的龍之王者——『只眼之龍』發出轟動世界的悲鳴,飛去了遙遠的北方大地。
而不知是為了稱贊他的偉業,還是擔心依然存活的終焉。
『黑龍』離去後,過了一段時間,第一批神明大人們降臨下界,掀開了持續至今的『神時代』的序幕。
也就是說,是大英雄結束了遠古的時代,將嶄新的時代與下界的命運相連。
因此,所有人都認同他是『最強的英雄』。
(……果然,這里也沒有。)
雕像台座上記載著阿爾巴特這一名字,卻沒有留下另一個名號——『傭兵王華倫特斯坦』之名。
你到底是什麼人呢。和她艾絲小姐有什麼關系?
我仰望這座再怎麼詢問也不會得到答案的雕像,這時,希爾小姐開口說道。
「你很在意大英雄大人嗎?」
「啊,嗯……我正在調查一些事情……」
倉促之下,我沒能巧妙地回答她的問題。
希爾小姐盯著我,繼續說道。
「貝爾先生,你知道嗎?為什麼這座『英雄橋』上。只有阿爾巴特大人的正面沒有擺放雕像。」
「誒?」
我循著希爾小姐的視線看去,然後注意到一件事。
本應是等間隔地擺在左右欄杆旁邊的雕像之中,只有橋中央,也就是阿爾巴特的對面沒有英雄的身姿。空出了很大的一塊地方。
簡直像是在說,至今不存在有資格和他正面相對的人一樣。
「世界正渴望著英雄。」
這時,在我耳邊響起的話語。
聽起來簡直像是其他人,而不是希爾小姐在向我講述。
「渴望著,這次會將阿爾巴特大人守護下來的歐拉麗……以及下界本身都徹底拯救的,『最後的英雄』。」
「最後的,英雄……?」
「據說,在『最後的英雄』將遠古之龍打倒,填上這塊空缺的位置之後……這座『英雄橋』才終于得以完成。」
我站在大英雄前方,我理解了這句話語,理解了其中的含義。
仿佛與終結了『古代』,帶來『神時代』的大英雄對照一般。
仿佛繼承了他遺留下來的『願望』一樣。
能站在守護了世界的『最強英雄』前方的人,只能是拯救了世界的『最後的英雄』。
恐怕,這一定是從最開始,從最初的英雄開始,延續到現在的『願望』,也是『宏願』。
祈求真正的和平。
祈求跨越活著的終焉,迎來輝煌的未來。
「英雄們在這里凋零的『起始之地』……英雄們誕生于此的,『約定之地』。」
唇邊漏出的低語隨風消逝。
我再次回味起『挽歌祭』時心中的話語,以及當時的心情。
「貝爾先生,你覺得英雄是存在的嗎?」
注視著雕像,過了一段時間。
思緒正在英雄處飛馳的我聽到希爾小姐的問題後回過神來,轉頭看去。
「每次來到這里,都會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心情。」
「……?」
「我總會想,真的有英雄嗎。願意幫助一切,拯救一切……也會實現我的『願望』的那唯一的一個人,真的存在嗎。」
她光著腳,從我面前走過。
然後希爾小姐回頭朝我看來。
「我想見到『奧德』。見到我那位無可替代的英雄。」
「奧德……?」
「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英雄奧德。」
我低聲念出這不太熟悉的詞語,緊接著,希爾小姐笑了出來。
雖然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
但我總覺得,她的笑容看著有些寂寞。
「我一直在想……要是能見到,就好了啊。」
彼此視線相交。
淡灰色的眼睛緊緊盯著我。
感受到她的眼神,我有些喘不上氣。
那雙眼睛依然注視著我,仿佛在傾訴著某種事物,令我內心十分動搖。
我不想察覺到那是什麼,拼命假裝沒有看到,可心髒又開始劇烈地跳動。
腳下動彈不得。既無法後退,也無法前進。
仿佛只有我們兩人的時鍾停止轉動,靜止在此刻一般。
接著,正當我打算張開嘴,說些什麼的時候。
吹起了一陣風。
只聽哈啾一聲,打噴嚏的可愛聲音響起。
「還……還好嗎!?」
「是的……似乎是身體著涼了。」
「都全身濕透了,當然會這樣啊!」
我不禁沖干脆地如此說著希爾小姐大聲喊道,同時跑到她的身邊。
我也是渾身濕透,所以沒有衣服能借給她。看到她摩擦著上臂,我正打算提議盡快去能換身衣服的地方,就在這時,
「貝爾先生……那邊,是不是有點吵?」
「誒!?」
我猛地轉頭看向她指著的方向,豎起被升華所強化過的耳朵,接著,確實聽見了聲音。
——找出希爾大人!
——應該還在這附近才對!
毫無疑問正是追兵的聲音!
「嗚……!?快、快逃走吧,希爾小姐!」
「嗯!」
來到『英雄橋』以後,我們待得太久了。
這樣下去會被抓到。事態十分緊急。
我拽著希爾小姐的手,從對面那座橋塔跑了出去。
「但是,到底要去哪里……!」
既能換衣服,又能躲過【芙蕾雅眷族】追兵的地方?
這附近真有這種地方嗎?
「貝爾先生,交給我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我正在煩惱。
我回過頭,只見希爾小姐臉上浮現出可靠的笑容。
「我有一計!」
「真的嗎!?」
「當然!」
于是我相信了希爾小姐,說著「拜托你了!」,請她帶路。
——要是過後仔細回想此事。
我就會發現,這時希爾小姐臉上露出來的,毫無疑問是小惡魔的微笑。
走進小巷後,我被希爾小姐帶到一個雜亂的旅館。
「誒?」
希爾小姐定了一間單人房。
「誒?」
房間里的床,只有一張。
「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
希爾小姐對不禁發出悲鳴的我說著「噓—貝爾先生」,手指抵在嘴邊讓我噤聲。不對不對不對這可不是什麼「噓—」啊!?
是因為我太傻,花費過多心思去顧及追兵那邊了嗎。
還是應該咒罵自己優柔寡斷的性格,一直想著「不不怎麼可能」「才不會有這種事情」「應該,沒有吧……?」,相信了希爾小姐所以沒能插嘴嗎。
偏偏是在『旅館』中,兩人獨處——
「可是這也沒辦法嘛。繼續逃下去就會被抓住,而且再那樣下去會感冒的。」
「雖、雖說如此……!?」
「我倒覺得自己這主意挺不錯的呀。對方也想不到我們會進這種旅館吧。」
聽到希爾小姐若無其事地如此說道,我翻起了白眼。
希爾小姐帶我過來的地方是位于『交易所』邊緣的商人旅館。
和字面意思一樣,本來是旅商們會使用的旅館。
正常來說,冒險者和街娘肯定不會選擇這里。
全身濕透的男性和女性。雖然一眼就能看出我們另有隱情,矮人店主卻干脆地將房間租給了我們。看來在迷宮都市中,這種『隱情』應該是數不勝數。
整個房間是木板牆。里面十分樸素,桌子上也只
有寥寥幾件魔石燈等家具,但大概是考慮到要租給商人,因此也有一處專門的淋浴間,雖然很窄就是了。另外在牆邊,只有一張床鎮座在那里。
這張床散發出莫名強大的存在感,令我不住動搖。
當我正想著還有沒有其他選項,總之就是行為可疑的時候,希爾小姐指了下窗戶。
從窗簾縫隙中,可以看到身穿漆黑裝備的【芙蕾雅眷族】的團員們。他們迅速地跑動著,同時對彼此喊道「快去找!」「應該在這附近!」。
我壓下悲鳴,捂住嘴從窗邊退開。
領悟到只能接受現狀之後,我愣在原地。
經過一段這種奇妙的時間後,緊挨著我站在身邊的希爾小姐開口說道。
「接下來,要怎麼辦?」
「什麼,要怎麼辦……」
希爾小姐轉過頭,視線跨過肩膀朝我看來。
我們的正面,是一張床。
這張樸素的床要睡兩個人稍顯擁擠,但絕不是睡不下。
我愣愣地看著床,然後再次看向希爾小姐。
她小巧、水潤的嘴唇微微張開。
明明不可能如此,不知為何,看起來卻十分煽情。
突然間,有水滴下。
從打濕的淡灰色頭發處,落到她的連衣裙上方。
我也隨之向下看去,只見依舊透得清晰可見的內衣映入我的眼簾。
我像個傻子一樣臉龐變得通紅。
「——請、請先去沖個澡吧!!」
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轉過身去大喊出聲。聲音中帶著明顯的動搖。
我還想說‘我排在後面就行,你先去暖暖身子’,然而話語只是在嘴里打轉,無法說出口。
一拍過後,
「我知道了。」
傳來這樣的回應,身後的氣息離我遠去。
接著,是打開、以及關上淋浴間房門的聲音。
「…………」
我緊張不已的肩膀稍微放松了力氣。
然而又聽到了衣服摩擦這種充滿臨場感的聲音——以及緊接著響起的水滴彈落之聲,再次緊張起來。
我甚至都忘了自己臉龐通紅,腦袋變得一片空白。
「…………替、替換衣服。必須得准備替換的衣服才行…………」
停止工作的大腦中,唯獨想起了這件事情。
當然,我們並沒有備用的衣服。哪怕用熱水使身體暖和起來,沒有衣服換也無濟于事。難道要只用一條毛巾包住赤裸的身體嗎。
我甩開愚蠢的想法,慌忙跑了出去。離開房間前,我也沒忘了鎖門。由于是商人旅館所以也有鎖,真是太好了。腦海一角,唯一還剩下的冷靜部分放下心來。假如現在有其他人入侵了房間,那我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貝爾·克朗尼。
我躡手躡腳地來到一樓的前台。按響呼叫鈴這段時間,注意力依然放在我們的房間上。做好如果有人想接近房間,兩秒鍾就趕過去的准備。第二級冒險者我的話就能夠做到。我能夠變成音速之兔野獸。最終店主出來,我提出能否借我們替換衣物,在他浮現出一臉麻煩的神情之前將口袋里的錢全都拍在櫃台上面。僅僅如此,矮人店主就一言不發地從里面拿出了兩人份的備用衣物。
我拿著這兩套麻布衣服,回到了房間門口。
打開鎖,走進去後將門鎖好。
緊挨著門,薄薄的牆壁對面,淋浴的水聲仍然沒有停下。
「…………………………」
我胡亂地將替換衣物扔到床上,然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頭,也不管衣服會將其打濕。
身體似乎徹底沒了力氣。
明明只是不到三分鍾的事情,卻是這一整天里最為令我疲憊的一段時間。
我背對著淋浴間坐在椅子上,身體自然前屈,然後雙手合十,緊緊盯著地板。不對,應該說我如今除了盯著地板以外也做不到別的事情。
是時候正視如今的狀況了。
「在這里,和希爾小姐,待到天亮……?」
血流瞬間湧向脖子往上的部位。
不對是不是也沒這個必要?希爾小姐出來以後將替換的衣服交給她,然後說著「那我就此告辭—」一個人離開不就好了?我本來這麼想,但立刻領悟到如果我這麼做,師父毫無疑問會將我燒死。畢竟師父master可是超冷酷妖精master。說到底女神祭的約會有效期到底有多久?把希爾小姐扔下不管真的好嗎?我至今從未見過那個人那麼開心的笑容,就這麼將其糟蹋了真的可以嗎?而且雖說事到如今了,可拽著【芙蕾雅眷族】的護衛對象到處跑,我和【赫斯緹雅眷族】還有明天嗎?不管逃到哪里都沒有意義了吧——
『畢竟今天不是豐饒的祭典嗎?瑪利亞媽媽說過,一年之中,今天是小孩出生數量最多的日子!』
不經意間,小孩子菲娜那天真無邪的聲音從腦海中閃過。
快停下。別說些奇怪的事情。別讓我產生奇怪的想法。別埋下奇怪的伏筆啊啊啊啊!
毫無建樹的思考在我腦中不停轉動。明明不是這種時候,可腦袋還是一團漿糊。
不管往哪里走都是一片混亂,因此我只得尋求人生長輩的意見。
我在心中向師父——以及將我養大的祖父尋求建議。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被帶去旅館的話就老老實實地順勢而為。不對——給我老老實實地被她吃掉。』
為什麼還改口了!?
『貝爾喲,向著大人的台階沖刺沖刺沖刺!加滿油門沖啊————!』
快別說了爺爺!
完全不行。甚至都無法拿來參考。
本人在這里絕對會這麼說的回答令我雙手抱住了腦袋。
總、總之!我不能過度在意!
雖說自從春姬小姐那件事以來,我就覺得對這種事不能一直遲鈍下去,但也決不能胡思亂想太多東西!說到底我對希爾小姐就沒有那種想法!
為了回歸本心,我如同極東所說的『念佛』一般,數起迷宮的怪物名稱。
(哥布林,狗頭人,杰克鳥,戰影,地下城蜥蜴,殺人蟻,針刺兔,半獸人,小妖,彌諾陶洛斯,彌諾陶洛斯,彌諾陶洛斯彌諾陶洛斯彌諾陶洛斯彌諾陶洛斯彌諾陶洛斯彌諾陶洛斯彌諾陶洛斯——!!)
緊接著,淋浴的聲音中斷了。
「唧耶!?」
我發出怪聲,身體一震。
然後保持著一個不上不下的姿勢抬起身體,向後看去……只聽嘎吱一聲。
淋浴間的門打開了一點點。
「貝爾先生……有能換上的衣服嗎?」
我回過神來,抓住床上的衣服跑了過去,遞到門縫里伸出的那只滿是水珠的手上。
在交給她的瞬間,我看到了門後那淡灰色的瞳孔。
以及鎖骨,還有帶點潮紅、如雞蛋般光滑的皮膚。
我無言地向後退去。直接背過身體。至于臉色,自然不必贅述。
身體仍然僵在那里,過了一段時間,她走了出來。
「貝爾先生,空出來了哦。」
「…………我、我進去了。」
我甚至無法看她,而是視線仍然緊盯地板與她擦身而過,然後進入了淋浴間。室內果然還是樸素的石制構造,看得到水珠飛散的痕跡,剛剛使用過的毛巾整齊地疊了起來放在那里。哪里都沒有看到她脫下的衣服。
我將濕透的衣服脫下,扔到地板上。
然後擰開直接連著魔石制熱水器的旋鈕,將噴頭開到最大。
水從頭頂流過。
「…………也沒什麼,又不是要做什麼奇怪的事情。」
我在飛散的水滴中喃喃自語。如此說服著自己。
沒有用熱水,而是一直用冷水沖遍全身,這才令內心平靜下來。
雖然總覺得我被擺了一道,也因此亂了陣腳,但這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無可奈何的非常手段。倒是不經許可就外宿了,明天去和神大人她們拼命道歉吧。
床就讓給希爾小姐,我睡地板就好。
跟深層37層比起來,哪怕是冰冷的地板也是樂園。
——我本來是這麼想的。
「………………」
可當我擦干身體,穿上衣服,打開門後。
坐在床邊的希爾小姐抬起了頭。
只見她下面什麼都沒穿。
正面只有一件松松垮垮的襯衫,勉強用紐扣掛在上面。
看著十分柔軟的雙腿,以及纖細的腳都從麻布襯衫的下擺處伸出。
當然,里面應該也沒有穿內衣。
我腦袋發暈,差點嚇倒在地上。
「…………衣服,怎麼了嗎?」
「褲子,我穿不上。太松了,穿上就會掉下來。」
我剛以為她在騙人,突然察覺到一件事。
剛才我慌過了頭,結果把給男性穿的替換衣物遞給了她。現在我身上的才是給女性穿的衣服。我憎恨起自己這具女性尺寸都穿得進去的瘦弱身體,同時用力咒罵著自己的失誤。
希爾小姐的頭發放了下來。
平時都紮在腦後的淡灰色頭發失去了束縛,垂到後背。
她的頭發比想象中還長,令我看得入迷,心髒狂跳。
這副身姿與平時的她恍若兩人,或者說這應該就是希爾小姐不帶任何修飾的樣子,令我胸口異常苦悶。
「……希爾小姐。我就睡在地板上,希爾小姐在床上……」
「不行。我們一起睡吧?」
「……我沒辦法。」
「為什麼?」
「……因為我不能這麼做。」
「無論怎樣都不行?」
「……神大人,會對我發火的。」
「但是,如果只有我睡在床上,我說不定會因為罪惡感而自責得死掉。」
「……就會騙人。」
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們在談論什麼東西。
我呆站在原地,希爾小姐坐在床上。
兩人之間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一邊低下頭,一邊揚起腦袋,視線交纏在一起。
「不坐下嗎?」
看我無法動彈,站在那里,她體貼地說道。
我瞥了眼椅子。上面正晾著濕噠噠的連衣裙。無法使用。
我屈服于她淡灰色的眼神,坐到她旁邊。
只是,兩人之間還是隔了一段不自然的距離。
「你,什麼都不肯做嗎?」
感覺心髒猛地跳了一下。
「……我、我不知道希爾小姐,在說什麼。」
裝作愚笨的孩童,出聲說道。
一陣寂靜造訪了這個房間。
窗外,女神祭仍在繼續,隱約能夠聽見眾人的笑聲,樂器的音色,還有煙花的聲音。這陣遠方的喧囂,如今令我十分懷念。
我很怕在現在,這個時刻,將她作為一名女性來看待。
總覺得如果這樣做,我就不再是我。
那樣的話,我就會永遠失去思念著誰的資格,我如此想到。
「……希爾小姐,為什麼……」
說出這句話後,我猶豫了很久,然後重新組織起語言。
「……為什麼,說出和我約會這種事情呢?」
問出了絕不該問的事情。
明明幽會的理由,只會有一個才對。
即使如此,我還是想要尋找其他原因,仿佛要抓住最後一縷希望。
而我的內心還沒來得及責備自己‘這種行為差勁透了’。
希爾小姐就回答了我。
「因為我想將喜歡,傳達給你。」
「誒?」
「我想讓你知道,我有多麼喜歡你。」
這時感覺得到她說著‘不對’,輕輕搖了搖頭,然後輕聲說道:
「是想要證明。」
我還沒來得及反問她。
就聽床嘎吱地響了一聲。
我嚇了一跳,抬起頭,只見希爾小姐逼近到我面前——
然後將我推倒。
我倒在床上,天花板瞬間填滿我的視野。
在認識到現狀的瞬間,我就條件反射地、無條件地想要立刻起身,而仿佛要攔住這位冒險者貝爾·克朗尼一般,她將手溫柔地放在我的肩膀。這份重量僅令我肩膀略微顫抖,然而對如今的我來說,卻比任何事物都要沉重。
我用一邊的手肘支起身體,後背抬到不上不下的高度,雙眼大睜,這時又是嘎吱一聲。
床發出比剛才更大的聲響,只見她用手和膝蓋撐在床上,朝我接近過來。
「我好想要證明。」
她眼神濕潤,一只手搭上我的臉,呢喃著再次說道。
她的臉龐離我近到稍微一動,就會互相觸碰。
小巧的嘴唇躍入我變得一片空白的視野之中。
「這並不是什麼『愛』,而是——」
像是忌憚著後面的話語。又像是自己也不太明白。
她正要帶著不成話語的答案,一起塞住我的嘴唇。
這一瞬間。
金色的憧憬閃過腦海。
「——不行!!」
我雙手抓住她的雙肩。
然後依靠腹部肌肉直起身體,將她的臉龐從眼前拉開。
絕對不能順其自然。
這種事情不會得到容許。
我不能違背自身的憧憬。
畢竟,不這樣做,不這樣的話——我和她都會受傷。
如果在這里踏錯一步,那麼總有一天,我們之間會產生裂痕。那雙淡灰色的眼中會掉下淚水。
給我鞏固自己的精神。哪怕她對我幻滅也不要緊。無論她怎麼罵我都沒關系。
我邊因現在正在傷害她而皺起臉龐,同時制止了她的行為。
「……」
晃動著的淡灰色擋住了她的眼睛。
她坐在我腿上,靜靜地低下了頭。
劉海仍然擋住了臉,讓我看不清她是什麼表情。
經過瞬間的沉默。
如同永遠一般的刹那過後。
她抬起了頭。
「不要拒絕。」
同時,那雙淡灰色瞳孔中閃動著『銀色的光芒』。
「接受我。」
在極近距離內看到這道光輝的瞬間,我的身體如同壞掉一般抽搐起來。
不,不對。
是心跳被擾亂了。
仿佛人類無法違背自然的規律一般,全身正要對那『銀色的光芒』表示服從。
我呼吸被奪走,身體動彈不得,她的臉再次向我靠近。
雙手放到我的胸前,打算這次一定要奪走我的嘴唇,確認她的『
』。
然而,刻在背後的神聖文字仿佛在反抗一般熊熊燃燒。
無論身體有多麼順從,只有這份『憧憬』不會褪色。
我的雙眼悲傷地歪曲,輕聲叫道。
「——希爾小姐。」
呼喚了她的名字。
仿佛對著眼前的雙眼傾訴一般。
就在這時。
希爾小姐的身體震了一下,仿佛有電流流過。
看上去像是對女孩希爾這一名字有所反應。
也像是,看到了自己倒映在我瞳孔中的臉龐。
希爾小姐突然向後退去。
閃耀著『銀色』光輝的瞳孔恢複了淡灰色,仿佛對自己剛才的行為難以置信一般愣在原地,同時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纖細的上臂。
「不行,不對……這個樣子,才不是我希爾。」
希爾小姐輕聲說了什麼。
然後和我拉開距離,轉過身去。
「……希爾,小姐?」
「轉過去。」
「誒?」
「請不要看我。」
拜托了。
她如此懇求,聲若蚊蠅。
我盯著她的背後看了一陣子,然後照她說的轉過了身體。然後在床上抱著一邊的膝蓋,縮成一團。房間外面,祭典的喧囂果然是不絕于耳。聽起來仿佛是在嘲笑如今的我們一般。
自那之後,究竟過了多久呢。
「……貝爾先生。」
「……什麼事?」
希爾小姐緩緩地說道:
「我保證,不會做你不希望的事情。所以……可以和我一起睡嗎?」
魔石燈那昏暗的光芒剛一消失,室內就突然變成一片黑暗。
只有不停閃爍的光芒從窗外,從窗簾深處將整個房間照得模模糊糊。
我和希爾小姐背對著背,躺在狹窄的床上。
沒有困意。這也是自然。
希爾小姐緊挨著我。她的溫暖就在我身邊。
似乎對方的氣息,甚至是心跳都能清晰地感受出來。
「貝爾先生。」
「……嗯。」
「對我失望了嗎?」
「……不會。我怎麼會討厭你呢。」
明明不可能會是這樣。
可總覺得,我說了很殘酷的話語。
「話說回來你不想要戀人嗎?」
「冷不防地說什麼呢!?」
「孤兒院的孩子們,似乎很想要爸爸和媽媽哦。」
「所以說這是說什麼呢!?」
我剛如此想著,氣氛又在瞬間被打破。
把我剛才對良心的苛責還來好嗎!
這個人好像根本沒有反省!
我不由得向她吐槽,緊接著就聽到了翻身的聲音。
然後,她的雙手悉悉索索地抱住了我的身體。
我身體不由得一緊,這時希爾小姐將額頭靠上我的後背。
「還不能看過來。」
我剛想回頭,卻被她先發制人。
手臂環住我的肚子,希爾小姐的身體與我貼在一起,這些都令我動彈不得。
「希、希爾小姐,剛才你還說什麼都不做……!」
「身體好冷。所以。」
抱著我身體的手確實十分冰冷。
「但、但是……」
我仍然試圖松開她的擁抱,緊接著,就感覺到她緊貼著我後背的嘴唇撅了起來,同時還飛來責備的聲音。
「明明都和琉抱過了。」
「唔……!?」
呻吟從嘴里漏出,我想偷情的人被抓到時發出的呻吟聲大抵都是如此。
「是從琉、琉小姐那里,聽說的嗎……?」
「不是的。我沒有從任何人嘴里聽說任何事情。但是,貝爾先生剛才的反應讓我明白了。」
因為從深層回來以後,她的樣子一直很奇怪。
聽她如此說完,我只得強行露出笑容。
自己竟然這麼簡單就上鉤,真是對自己失望了。
「琉是我非常重視的人……可你還是對她做了些下流的事情,對吧。」
「我、我才沒做!雖、雖然可能做了些擦邊的事情但是……!絕對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
「真的?」
「真的!」
「那麼,也不會對我做是嗎?」
「當、當然不會了!」
「為什麼?」
你還問為什麼……
我一時有些詞窮,過了一陣後,如此回答她:
「因為希爾小姐,就是希爾小姐……所以做不到。」
看來這個回答沒能令她滿意。
希爾小姐抱著我身體的雙手加大了力氣。
「笨蛋。貝爾先生,真是個笨蛋。」
「突、突然這是怎麼了……」
「笨蛋,笨蛋。」
她抱怨著我,額頭頂著後背蹭來蹭去。
我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任她隨意擺布。
只能枕著胳膊,一動不動地盯著床邊的牆。
「笨蛋……」
聲音愈發微弱的低語隨著吐息一起,擴散至我整個後背。
簡直像個小孩子。
今天,我真的……見到了希爾小姐從未展現過的許多面貌。
心跳依然很快,且沒有放緩的跡象。但是剛才為止的那股氛圍消失得一干二淨,雖然很對不起希爾小姐,但我松了口氣。
兩人的關系沒有任何變化,這令我放下了心。
——完全沒有去想這是多麼殘酷的事情。
「希爾小姐,為什麼,對我做這種事……」
我猶豫著,換了一個說法,詢問起和剛才一樣的事情。
希爾小姐額頭依然抵著我的後背,小聲作出回答。
「因為我想著,和其他人一樣的話……和琉她們一樣的話,是不行的。」
「一樣……?什麼意思?」
「孩子氣的貝爾先生一輩子都不會懂的。」
她有些帶刺地說道,然後頓了一拍,又對著我的後背竊竊私語。
「……其實就連我,都不清楚。」
「誒?」
「為什麼,我會這麼拼命。」
「拼命……?」
「嗯。呵護著不從手中掉下,專心致志,付出努力,許下願望……」
話語的碎片落下。
碎片撞到後背,又滾落到床上。
簡直像搖籃曲一樣,但她並不是對我,而仿佛是唱給希爾小姐自身——
啊啊,是這樣啊。
所以,我才對你——
這時,輕輕的呢喃中斷了。
後背感覺到她合上了眼瞼。
沒有聽到她睡眠中的呼吸。
但我能夠明白,今晚她再也不會在我面前睜開眼睛。
我低頭看向她將我緊緊抱住的纖細手臂,後背感受著她的溫暖,也緩緩閉上了眼睛。
真是太累了。某種意義上,比在地下城里冒險還要疲勞得多。
我被她抱著,漸漸進入了夢鄉。
于是,聽到了少年睡覺時的呼吸聲。
時鍾的長針大概走了兩圈之後,希爾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以絕對不會弄醒少年的力度抽出抱著他的手臂,在床上支起上半身。
他大概是累壞了吧。根本沒注意到希爾起身。不對,這說不定是無意識中信任著希爾。相信少女和自己約好了,什麼都不會做。
這張天真無邪的睡臉是那麼令人憎恨,又是那麼惹人憐愛,自己甚至無法伸手撫摸他的頭發或是臉頰。
「……」
月光從窗口照進來,將她照亮。
這虛幻的光芒仿佛在告知十二點的時限已過。沒有會前來迎接她的馬車。
希爾最後一次低頭看向少年的臉龐,然後靜靜地輕聲說道。
「明天,如果還能再見……到那時……」
呢喃的後續,只有月光聽到。
然後她無聲無息地下床,穿上還沒干透的連衣裙,收拾完畢後離開了房間。
再也不會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