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一章 于是,『侵略』開始

拒絕了那份『思念』之後。

她低下頭,跑了出去,從我眼前消失。

我猛地想要去追上那個背影,又無法前去追趕。

剛剛拒絕了他人的好意,又要將對方叫住。太過不講道理,太過殘酷,也自相矛盾。心中有聲音在狠狠地訓斥著我,說自己根本沒有這個資格。

天空在低吟,仿佛要嗚咽出聲。

雨水漸漸降下。

水滴構成的彈丸毆打著全身。

同時,我仍呆立當場,動彈不得。

「……必須得去……琉小姐她們那里……艾絲小姐她們那里也是……」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如同說夢話一般低聲說道,好不容易才離開了庭院。

強行鞭策著被徹底打濕,仿佛就要融入雨中的身體。

然後,我走到了和攔住【芙蕾雅眷族】的琉小姐她們分開的地方,都市東北部,第二區劃。

「貝爾·克朗尼,你沒事啊!我們沒能徹底攔住【女神戰車】,剛才還在擔心你怎麼樣了……」

「大家都受了傷,沒能追上去……抱歉。」

廢屋的屋簷下,阿斯菲小姐和艾絲小姐注意到了我,她們正和赫斯緹雅大人,以及赫爾墨斯大人一起為琉小姐她們進行治療。

露諾亞小姐和庫洛艾小姐身上的酒館制服被血染紅,失去了意識,阿妮婭小姐絲毫不見平時那副開朗的樣子,她低垂著頭,如同失去靈魂的空殼一般癱坐在地上。

「貝爾……希爾呢!?」

唯一一位身上有傷卻還能開口說話的琉小姐湊了過來,然而,

「……希爾小姐她……不要緊。……【芙蕾雅眷族】也,已經,沒事了。」

我只能如此回答。

沒有其他能夠回答的話語。

實際上那位希爾小姐是偽裝的。

真正的希爾小姐則被我傷害了。

我要怎樣才能能跟她說這件事呢?

那時候的我,怎麼都找不到講清一切的辦法。

「……貝爾?你怎麼了?」

艾絲小姐伸出手,觸碰呆立原地的我。

感受到她的手指想要溫暖我被無數雨滴打濕的冰冷臉頰,我啪地一下。

身體反應過度,向後退去。

「貝爾……?」

明明我沒做任何虧心事,但還是無法去看艾絲小姐的臉龐。

不對。是不想被對方看到。被那雙金色的眼瞳。

不想被對方觸碰到。被那位憧憬之人。

我可是徹頭徹尾的大笨蛋貝爾·克朗尼,因為對憧憬你過于戀慕,最終傷害了珍視之人。

艾絲小姐瞪大了眼睛,只是十分困惑。

看到自己讓毫無關系的她露出這副表情,我更想去死了。

「貝爾君……」

赫斯緹雅大人看著這樣的我,什麼都沒有說。

也說不定,神大人的眼睛將愚蠢的孩子內心看得一清二楚,已經領悟了一切。

「……大家多多少少都受了傷。而且現在還下著雨,趁著還沒影響到身體,我們先把人搬進室內,讓小琉她們休息一下吧。」

赫爾墨斯大人也什麼都沒說,而是如此提議。

于是我們抬著琉小姐她們,離開了雨中的街道。

——這是昨天的事情。

「……」

女神祭,第三天清晨。

如同滂沱淚水般的大雨終于停歇。接著是灰色的云彩將天空覆蓋,現在也是如此。

我從『灶火之館』的回廊處漫無目的地眺望這陰郁的天空。

將受了傷的琉小姐她們送回『豐饒的女主人』之後,我們先回到了根據地。

和代替阿妮婭小姐她們在酒館工作的韋爾夫他們一起。

看到被我們抬著的阿妮婭小姐她們,老板娘蜜雅小姐浮現出一副認真得有點嚇人的表情。聽赫爾墨斯大人說完整個過程——【芙蕾雅眷族】的襲擊——後,她皺起了臉,似乎在思考什麼事情……

(……不行。根本無法思考。)

回廊面向會館的中庭,再怎麼從這里仰望,天空還是很狹窄。

明明還有必須去思考的事情,可內心和身體都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

明明我做出了,拒絕了對方,傷害了那個人,明明我自己根本沒有受傷的資格才對。

只是,在最後看見的那個人的表情,刻在我的瞳孔深處——

「貝爾。」

「……琉小姐?」

我轉過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站在那里的是穿著酒館制服的琉小姐。

「……傷口,不要緊嗎?」

為什麼你在這里呢。

為什麼出現在我面前呢。

無意識中,我在避免問出這些問題。

「嗯……。和我交戰的【黒妖魔劍】留了手,沒有造成致命傷。大概是被詛咒武器砍到導致的副作用吧,要治愈會花費一段時間……」

琉小姐似乎和我一樣,與黑妖精赫格尼先生戰斗過了。

大概是因為傷口還沒有痊愈,她一碰到衣服的胸口部分就皺起了柳眉,似乎在忍受著痛苦。

然而,那也只是一瞬。

她馬上又抬起頭,妖精的雙眼將我射穿。

「貝爾。昨天,發生了什麼事情?」

「……」

「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是,為什麼你知道希爾是否安全?說到底希爾到底去哪里了?最重要的是,為什麼【芙蕾雅眷族】會對她……!」

琉小姐會有這麼多問題太正常不過了。

畢竟當時我沒仔細講過和琉小姐她們分開以後發生的事情,也沒整理好自己的內心。說實話,現在也是一樣。

但是……如今已經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我拼命地思考著該如何講述,同時磕磕絆絆地進行了說明。

【芙蕾雅眷族】並不是盯著希爾小姐來的事情。

琉小姐她們看到的『與希爾小姐一模一樣的人物』並不是希爾小姐的事情。

「假冒的希爾……!?」

中間琉小姐驚訝了數次,但她沒有打斷我,聽我講到了最後。

然後,我將那件事說了出來。

「我被希爾小姐……告白……然後,將其拒絕了……」

「什——」

琉小姐先是靜止在原地,仿佛被凍結了一般。

她愣在那里,甚至忘了呼吸,而下一瞬間,她就抓住了我的肩膀。

「為什麼!?」

聲音震得鼓膜不住顫抖。

撕心裂肺般痛苦的回響擊打著全身。

至今為止,我從未聽她發出過如此大的音量,如此激動的聲音。

大腦因過于震驚變得一片空白,琉小姐沖著這樣的我激動地問道:

「為什麼要拒絕!為什麼拒絕希爾的心意!拒絕希爾的決意!!」

「……!!」

「你的話!如果是你的話!!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才對……!」

「………………」

「那豈不是說,無論誰都…………我也…………」

不顧一切的聲音漸漸失去了勢頭,她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已經弱不可聞。

空色的瞳孔中只有我的倒影,仿佛要責問我,又仿佛要抓住我不放。

兩人之間近到可以觸碰到對方的嘴唇,我們注視著對方,如同一對他人眼中的戀人——或是即將分別的情侶一樣。

纖細的手指依然抓著我的雙肩,陷了進去。

我咬緊牙關,拼命忍住低下頭的想法,絞盡腦汁地做出回答。

「我有一位,憧憬的人……至今為止,我都在看著那個人……」

「!!」

「我想要追上那個人……追上以後,就傳達我的想法……所以,我沒辦法…………回應希爾小姐的心意。」

我忍受著無可奈何的痛苦,將必須說出口的話語說到了最後。

琉小姐愣了一下,雙手無力地從我的雙肩滾落。

空虛的沉默在我們之間起舞。

她有好幾次想要張開嘴唇。

然而又將不成聲音的話語葬送,同時垂下眼簾。

「…………這是當然的。……為什麼我沒有想到。正如希爾為你傾心一樣,你當然也會愛慕他人……根本沒什麼不可思議的……」

微微震動的嘴唇中漏出的,不是責備我的話語。

反而表示了理解,支持著我,說我沒有做錯。

如今,這令我異常痛苦。

「……十分抱歉。我有些亂了陣腳。也沒有考慮到……你的想法……」

我只得沉默以對。

琉小姐閉上眼睛,十分痛苦地皺起眉頭,雙手緊緊握住胸口,仿佛要壓制住感情的激流。

雙方的視線都落在地板上。安靜下來的回廊中只有我們兩人。

時針的指針則將我們留在原地,自顧自地前行。

將這長久的停滯打破的,果然還是琉小姐。

「貝爾……我要去找希爾。」

「……」

「平時的話

,這個時間希爾已經來酒館了。現在她卻沒有來。說不定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我要去找她。」

不知道希爾小姐住在哪里。幾乎是毫無線索。

琉小姐對我說道,但她的意志依然堅定。

她轉過頭,眺望著被云彩塞滿的灰色天空,仿佛在尋找珍視之人的身姿。

「你……要怎麼辦?」

琉小姐重新看向我,猶豫了好幾次之後,用微弱的聲音向我詢問。

我必須要認真地煩惱。

必須為希爾小姐著想,慎重地采取行動。

不然的話,我又會傷害那個人。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如同笨蛋一般皺起臉,說出了回答。

「我也……要去找她。」

街道上人聲鼎沸。

雖然天公不作美,烏云密布,但人們還是決定享受女神祭最後一天,以各主干道為中心呈現出一副熱鬧的景象。今天也有麥子和蔬菜,果實之類各種各樣的作物借著豐饒之宴的名頭展示出來,供眾人欣賞。

「女神祭到了第三天,終于能享受祭典了啊—」

眼前景象的一旁,莉莉輕聲說道。

身邊是韋爾夫,命以及春姬,他們不由得回以苦笑。

直到昨天晚上,【赫斯緹雅眷族】都夜以繼日地在『豐饒的女主人』干著重體力活。沒有排班的希爾自不用提,連阿妮婭她們這些員工都跑了出去,為了補上這一缺口,他們才被迫接連好幾天馬不停蹄地工作。如今他們已經擺脫了這比迷宮進攻還要嚴酷的繁重職責,哪怕不是莉莉,其他人想要長歎一口氣也算情有可原。

店長蜜雅也不是惡鬼,不至于女神祭最後一天都讓他們工作——倒也不是這樣。

「阿妮婭大人她們雖然回來了,可是……大家,都受了傷。」

「……嗯。她們那個狀態,應該是沒辦法正常工作了。」

莉莉對春姬的話語表示肯定,同時皺起眉毛。

莉莉她們得到解脫的表面理由是阿妮婭她們回來了,實際上,如今店里根本顧不上開門營業。

「沒想到是都市最強派閥芙蕾雅眷族襲擊了阿妮婭大人她們,就連貝爾大人也被卷入其中……」

「希爾閣下似乎也沒有回到酒館。剛才貝爾閣下與造訪會館的琉閣下一起出去找人了……」

命點了點頭回應莉莉,同時繼續說道。

昨天她們曾詢問赫斯緹雅與貝爾發生了什麼事,雖然知道了大致經過,但那兩個人都有些吞吞吐吐的。尤其是貝爾,他似乎連說話都很痛苦。不像是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

她們雖然放琉進入會館,又默許貝爾和她出門,可如今莉莉和春姬,還有命都擺出一副糾結的表情。

「我說,我們要不要也去找那位服務生?」

開口說話的是剛才一直沉默不語的韋爾夫。

莉莉她們的視線都聚集到他的身上,同時他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不光是貝爾,我們也受到不少關照啊。無論是那女人,還是酒館。……而且,有些事情我很在意。」

韋爾夫與莉莉她們不同,他察覺到了那位像他弟弟一樣的少年為何會陷入憂郁。就是他自己建議貝爾要作為一名男人,劃清界限。要論內疚的程度,他和當事人也不相上下。

然而比這更重要的是,【芙蕾雅眷族】介入這件事情令他有些在意。

希爾到底是什麼人,這一思考在疑問與擔憂中搖擺不定。

「……事到如今,總不能只有莉莉我們還在享受女神祭了對吧。」

「是的,在下也是如此認為。雖然很對不起期待著祭典的春姬閣下,可是……」

「沒關系的,命大人。祭典的歡聲,等到一年後再聽也不遲。」

莉莉和命點了點頭,緊接著,之前一直被關在歡樂街的春姬也露出微笑,表示贊成。

「抱歉啊,大家。……好嘞,總之我們一步一步來,先去四處打聽一下好了。」

有沒有人看見一位淡灰色頭發的少女?韋爾夫他們詢問著,朝熱鬧的街道走去。

「……真是討厭的云彩。」

赫斯緹雅正在行走。

只有她一個人,走在歐拉麗的街道上。

眷族們全都出門,會館則是拜托了建禦雷他們看家。雖說還有米赫和赫菲斯托斯來輪流看家,但自從在酒館打工以來連著好幾天,還是有些對不起他們。當事人建禦雷們則是說著「本來就沒有富裕到能去享受美食巡游,正好用來斷絕煩惱」,一笑置之就是了。

在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的同時,赫斯緹雅臉上的表情依然很僵硬。

(昨天,從赫爾墨斯那里問出來的……那個叫希爾的女孩的真面目……)

那位叫做『希爾』的女孩,第一次遇見她的赫斯緹雅發出了質問。

她質問同鄉的神明,那簡直像是『女神』一樣的存在到底是什麼。

他的推測是,『變神魔法』。

只是為了變成那僅僅一柱女神而存在的『秘法』。

不通過正規的途徑,卻夠到了神之位階,異常且毫無止境的『渴望』。

簡直難以相信,這一思緒如今仍然塞滿了赫斯緹雅的內心。

盡管處于『魔法』的限制之下,而且雖說無法使用『神力』,可竟然是讓人暫時化身為神明。

既不遵循法則,也脫離了天理的理外之理,異常的集合,這甚至令她渾身發抖。

「但是……真正的問題不在這里。」

赫斯緹雅正在想象一種十分恐怖的事情。

至今為止與貝爾進行接觸的『希爾』,假如她是化為神明的『眷族』,那倒還好。

但是,假如至今為止,一直都是『女神』本身在與貝爾接觸呢?

進一步說,假如她一直在等著少年成熟的話呢?

倘若那位美神的銀瞳,一直都在盯著貝爾的話呢?

——『智障啊,有點警覺性好嗎。那個女神女人袒護了孩子男人耶。』

那是在神會時,洛基說出的話語。

那是,她給出了關于芙蕾雅的忠告。

一直以來,赫斯緹雅也都不忘提防,經過【伊絲塔眷族】事件後更是湧起一股危機感。但是——

「那個美神芙蕾雅一直沒有出手『干預』。所以我也以為只是錯覺。」

怪物祭的時候親身經曆的騷動。成為升華契機的試煉彌諾陶洛斯。確實有一些跡象存在。

『美神』決不會放跑盯上的獵物。

據說,她們用愛的喃喃細語從主神身邊奪走的眷族數不勝數。

跟這一傳聞相比,芙蕾雅至今為止的態度實在是過于消極。

甚至令赫斯緹雅無法確信貝爾是不是真的被她盯上了。

「……但是,假如她一直就在貝爾君的身邊,根本沒必要作為『女神』行動的話。」

其他神明赫爾墨斯無法判斷『希爾』到底是神明還是眷族。他說,能做到這點的只有跟她是老交情的洛基。那個豐饒的酒館正可謂是一個裝有貓的箱子,直到『魔法』解開,蓋子打開為止,根本無法觀測。

【譯注:就是那只有名的貓。】

『希爾』到底是女神,還是眷族。

為了弄清這一點,赫斯緹雅走出了家門。

已經約好了和赫爾墨斯碰面,為了詳細討論這件事情。

除了他以外,赫斯緹雅還打算與德墨忒爾等見過女孩希爾的神談一談。德墨忒爾還有女神祭的職務,只能之後再說了,最壞的情況下,哪怕是欠洛基一個人情也要問清楚真相。

「總之,先和赫爾墨斯碰頭,然後——」

就在這時。

「赫斯緹雅。」

如同一陣風一般。

又像是擋在她前方一樣。

美麗的女神的聲音從正面傳來。

「…………………………………………………………………………………………………………」

赫斯緹雅停下了腳步。

簡直像是固定在石板上一樣,她以一種十分別扭的姿勢,當場停了下來。

「………………芙蕾雅。」

和曾幾何時的某次怪物祭時一樣,『美神』披著一件深藍色的長袍。

水嫩白皙的肌膚藏在下方,美麗的銀發也被兜帽蓋住,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

赫斯緹雅同為神明的眼中,這份微笑與銀色的雙眸則顯得十分可疑。

為什麼,怎麼會,在這里。

這個時機,是偶然嗎?真的——?

呆站在原地的赫斯緹雅腦海中,思考有如火花一般迸出,四處飛濺。

她沒有意識到汗水順著臉頰淌下,甚至沒有發現自己正在流汗,突然,她注意到了一件事。

周圍十分安靜,甚至安靜地有點異常。

都市的各處都在熱鬧地慶祝女神祭,這里則是空出了一大塊,簡直像是請離旁人的結界一般。

美神那『魅惑』萬物的雙眼中,妖異的銀色渣滓仍在閃閃發光。

「……找我,有什麼事……?」

她感受

著干燥的舌頭,如此詢問。

芙蕾雅則是干脆地回答道:

「能不能把你的眷族——把貝爾給我?」

「你」

驚愕只有一瞬。

還未來得及因擔憂變成現實而恐懼,赫斯緹雅的感情就瞬間爆發出來。

「你說什麼鬼話!!這種事情怎麼可能!」

也可以叫做血氣上湧。聽到芙蕾雅一臉平靜地說出的要求,赫斯緹雅以抨擊一般的勢頭散發出拒絕之意。

「哎,赫斯緹雅。我可是很喜歡你的。」

但芙蕾雅依然是一副風平浪靜的笑容,表情十分安穩。

「……?」

「曾幾何時的『神宴』上我也這麼說過來著。雖然你可能很怕我,但我很尊敬你這柱女神。我說真的哦?你所司掌的悠久的聖火,比任何黃金都要貴重。甚至可以說是我所敬畏的事物。」

出乎意料的坦白令赫斯緹雅有些困惑,芙蕾雅毫不在意,將內心所想和盤托出,然後,

「所以,你明白吧?我不想做得太粗魯。」

露出了『本性』。

「——!?」

顯露出那正面與負面的兩面性。

司掌著愛,同時比任何事物都奔放且殘酷的『神性』。

「我可不想變成男神阿波羅那樣。」

「不想變成那種試圖將你從地上排除,如同跳梁小丑一樣的悲愛。」

「我也不想變成女神伊絲塔那樣。」

「不想變成那種過于忠實自己的欲望,從而缺乏品性的野獸。」

「但是,如果事情不能和平解決,那我也會不擇手段。」

「畢竟,那就是我最想要的東西。」

銀色的神意如同歌聲一樣,滔滔不絕地婉轉而出。


女王的眼睛彎成了弓形,帶著笑意注視赫斯緹雅,將不允許反抗的絕對之箭指向對方。

噗通!

赫斯緹雅的胸口傳來無法抑制的聲音,不住顫抖。

美麗又冷酷的笑容。

這是最後通牒。

下界中,這位女神比誰都要美麗,比萬物都要富裕,擁有比一切都要強大的下屬眷族,這既是仁慈的讓步,同時也是蠻不講理的王命。

這塊街道的角落安靜下來,隔著一段距離的兩位女神眼神交彙,兩人之間,芙蕾雅那不可見的神威開始靜靜地侵蝕赫斯緹雅。

「所以,赫斯緹雅。把貝爾交給我好嗎?」

聽到這最後通牒,赫斯緹雅做出的回答,

「我拒絕。」

從一開始便已決定。

「無論如何?」

「無論如何。」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她吊起眼角,用力甩出這唯一的回答。

「貝爾君是我的眷族!是我重要的孩子!才不會交給你這種人!!」

這是赫斯緹雅唯一的逆鱗。

是她所擁有的最激烈的感情,最強烈的占有欲,也是最為深沉的慈愛。

無論下界、天界,還是地界地下城,任何世界中自己對少年的愛都不會輸給任何人,聖火的女神如此斷言。

赫斯緹雅的神威散發出來,將芙蕾雅的神威推了回去。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

芙蕾雅臉上的表情消失不見。

盡管雙方明確對立的神意令她煩躁,但她並不為此擔憂,只是頗為可惜一般——仿佛一開始就理解到會變成這樣一般——舉起一只手。

潔白無瑕的手指彈開。

高亢的聲音響徹寂靜的街道。

緊接著應召而來的——是一道轟雷。

「!?」

並非從天而降,而是從地面升起的雷之閃光。

收到女神的『信號』後,『狼煙』朝著歐拉麗的上空爬升而去。

一名白妖精所下達的『號令』傳到了潛伏在都市中的『最強的戰士們』身邊。

赫斯緹雅猛地抬頭看向天空,芙蕾雅則不再顯露慈悲,而是如此說道:

「我要把他搶走。」

這場襲擊實在是過于無情,過于『即刻』。

一錘。

從房頂跳到地上的下一瞬間,對方還未能察覺,大錘就如同炸藥一般在少女的身上炸裂。

「噶————!?」

甚至不被允許擺出戰斗姿態,命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被打入難以置信的沖擊,骨頭破碎,鮮血從嘴里噴出,紮進了商店的一角。

「…………誒?」

在這一秒鍾里。

在她身側的春姬,莉莉,以及韋爾夫都無法做出像樣的反應。

就連走在路上的人群都停下腳步,凍結在原地,此時四個影子仿佛將【赫斯緹雅眷族】包圍一般出現,各自揮響了自己的武器。

長槍,大錘,大斧,大劍。

身穿砂色的頭盔與鎧甲,容姿一模一樣的小人族四戰士無情地如此告知:

「女神已下達指示。」

「「「因此去死吧。」」」

長男阿爾弗利克說完,三名弟弟同時接上,就在這一瞬間。

民眾的悲鳴爆發了。

「——小命!?」

女人和孩童哭喊出聲。

眾人四散奔逃。

春姬則掙脫了茫然自失的時間。

她想要跑去倒在商店深處的幼時玩伴身邊,可沒能做到。

鐵塊逼近。

將命粉碎的大錘正要將自身也砸成粉末,這一景象令春姬停住了呼吸。

「你休想!!」

「……!!阿伊莎小姐!?」

將其攔住的是悍婦的大樸刀。

阿伊莎從側面擊打大錘,解救了春姬的危機,然而感受到足以令她雙手發麻的威力後,她咂了下舌頭。

「阿、阿伊莎大人!?連【赫爾墨斯眷族】都來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才想問你們呢!為什麼【芙蕾雅眷族】會襲擊你們!」

動彈不得的莉莉仿佛恢複了理智一般大喊出聲。

除了格列佛四兄弟和阿伊莎,還有虎人,妖精,以及犬人冒險者不知從何處現身,來到她的周圍。

「剛剛我還想著那位主神下達的『去監視』這命令還真是奇怪……!」

【赫爾墨斯眷族】一直在監視【赫斯緹雅眷族】。

准確來說,是在監視【芙蕾雅眷族】。

一切都是赫爾墨斯的指示。

女神祭第二天發生的襲擊事件,再加上貝爾和『希爾』那件事,男神察覺到了某種不安穩的事物,命令他們去搜尋【芙蕾雅眷族】的動向。

于是關注第一級冒險者所得到的結果,就是這個。

「喂,阿伊莎!赫爾墨斯大人說過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要介入的……!」

「我可是為了守護小妹才加入你們派閥的!一直都被你們使喚來使喚去,今天就讓我收點利息吧,法爾加!」

「……唉,可惡!」

虎人冒險者本想叫住阿伊莎,但聽到阿伊莎的反駁後,也仿佛豁出去了一樣拔出了大劍。

准確來說,是認命了。

因為小人族的四對瞳孔看了過來,將他們看成了『障礙』。

「「「「解決所有人。」」」」

緊接著,無法稱之為戰斗的『清掃』就開始了。

「什——!?」

「咕!」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長槍將可以稱為武器的事物全部挑飛,大斧橫掃而過,將虎人放倒,大劍將妖精與犬人全部切開,大錘威脅著阿伊莎的性命。

這激烈的交戰根本沒有Lv. 2的韋爾夫他們插手的余地。

(太快了——真的假的——根本不可能——)

韋爾夫和春姬甚至無法做出反應,啞口無言,一旁的莉莉則被戰栗所支配。

只有選擇成為指揮官的她理解到了這一場面的『異常性質』。

——超越常識的『連攜』。

聲音自不用提,就連眼神交流都沒有的『溝通』。沒錯,根本不可能。簡直像分身一般,不浪費一絲時間,互相彌補各自的行動。

在莉莉因親眼看到【炎金四戰士】引以為傲的『無限連攜』而靜止的這段時間內,【赫爾墨斯眷族】的第二級冒險者也在陸續沉入地面之中。

「你們這群怪物!!」

阿伊莎好不容易逃過了被瞬殺的結局,她將春姬護在背後,同時大罵出聲。

反擊不可能。全滅無法避免。

在這一分鍾都不到的交戰時間中,阿伊莎領悟到了她們的結局。

(至少要讓春姬逃出去——!!)

她如此想著,而下一瞬間。

「「保護這個狐人?」」

有什麼倒下的聲音傳來。

就從她的身後。

阿伊莎屏住呼吸,回過頭。

「「這不是沒保護住嗎,蠢貨。」」

那里是拿著大斧與大劍的兩名小人族。

以及倒在他們腳邊的狐人少女。

她的後背,連帶著一部分美麗的金發被砍中,身下形成了一灘血泊。

僅僅一瞬。

兩名戰士只是從視野中消失了一瞬間。僅此而已。

拿著長槍與大錘的另外兩名小人族誘導了阿伊莎的視線。

抓住這微小的間隙,他們劈開了阿伊莎重要的事物。

凍結的女戰士的瞳孔中,倒映出兩個小人族殘暴地吊起的嘴唇。

嘴唇染上一層血妝,眼神渙散的春姬朝這邊伸出了手。

「阿,伊,莎,小姐……」

緊接著,啪嚓一聲。

一只不大的腳落下,踩在少女的後腦上面。

春姬的嘴唇觸碰到冰冷的地面,然後再也沒有動彈。

「———————————————————————————————————————!!」

阿伊莎放開了自己的感情。

她的視野染得一片鮮紅,睚眦欲裂,早已超越了憤怒的境界。

嘴里迸發出忘記了人語的野獸的怒號。

接著,她與這份憤怒一起被砍倒在地。

「————」

大劍接下拼盡全力的大樸刀,大斧立刻一閃而過。

阿伊莎也與狐人少女一樣揮灑出血之花朵,連聲音都無法發出,就同樣成為了超越想象的『連攜』的犧牲品。

「……!!快跑,莉莉跟班!」

蠻不講理的暴力與凶惡行為。

無法掌握現狀的韋爾夫因同伴被砍倒,點燃了一股憤怒的沖動。

如今還剩下自己和少女,為了讓她逃跑,韋爾夫選擇了無謀的反抗。

他拔出背後的大刀,正要沖出去,這時

「——?」

一陣『風』吹過。

只能如此形容。

不知從哪里湧來的風壓拂過韋爾夫的側臉,引導他看向一旁。

「你是……【伊絲塔眷族】那時候的!?」

「……」

一言不發地佇立在那里的是拿著銀色長槍的貓人。

與【伊絲塔眷族】斗爭之時,展現出相差懸殊的實力,並侮辱了韋爾夫的第一級冒險者。可以說是侮辱了鍛造師的宿命仇敵。

【女神戰車】,阿倫·弗洛姆。

「你要把我解決掉是嗎……!」

面對猛地准備架起大劍的韋爾夫。

阿倫只是回以輕蔑的眼神。

「你傻不傻。」

接著,如此宣告。

「已經結束了。」

仿佛打心里感到無聊至極一般,如此說道。

「————」

此時,啞口無言的韋爾夫注意到。

本應架起來的大刀從手中滑落,自己無法將其抬起。

仿佛後知後覺一般突然發燙的側腹,被挖出一個槍尖形狀的缺口,鮮血正噴湧而出。

四肢突然失去力氣,意識到自己已經被解決掉。

「……開什麼,玩笑……!」

面對眼前的敵人湧起的戰栗,對無能的自己產生的憤怒。

喃喃自語將這些感情混入其中,與逆流的血液一起從嘴里湧出,韋爾夫也癱倒在地。

「命大人……春姬大人……阿伊莎大人…………韋爾夫,大人……」

只剩自己一人的莉莉臉色鐵青,渾身顫抖。

瞬殺,即滅,暴虐。

甚至沒有時間進行援護。

就連出聲指揮都不被允許。

【赫爾墨斯眷族】在瞬間就被掃蕩,韋爾夫他們也被解決,感受到『斗爭』氣息的民眾爭先恐後地逃開,莉莉站在道路的正中央,感受著絕望的孤獨。

「你是最後一個了。」

「——!?」

聽到緊挨著背後響起的聲音,莉莉的身體猛地動了起來。

她拔出插在腰間的武器——韋爾夫給她准備的短劍型『魔劍』,反手握住,簡直如同最速兔貝爾一般揮出。

在莉莉十五年的人生中,這毫無疑問是她最為迅速的舉動。

這是一直都在最為接近的位置看著貝爾戰斗的身姿,模仿他的動作,條件反射地、拼命的一擊。

這樣的一擊,則是干脆地,甚至有些可笑地。

被小人族的戰士用一只手接了下來。

「反應很不錯。對應也很好。公會發表的Lv. 2升級,看來是真的。」

與殘忍無情的弟弟們不同,長男阿爾弗利克仿佛沒有受到攻擊一般抓住莉莉的手腕,平淡地說道。

(被攔下了——不對,還沒完——!!)

這是『魔劍』。無力之人的王牌。

兩者距離為零。雖然發射的話自己也會被卷入,可誰還管那麼多。

一起被吹飛後,利用爆發的余波,然後逃離————

「我雖然不是那個討人厭的【勇者】,但看到有你這樣的同胞出現,我很開心。真的,我沒騙你。」

然而,莉莉沒能做到。

因為她的手和『魔劍』的劍尖,正無力地指著相差甚遠的方向。

被安靜地握住的纖細手腕發出仿佛即將崩潰的冰河一樣的呻吟聲,彎折成不該有的樣子。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盈滿淚水的栗色瞳孔布滿血絲,小人族少女發出尖叫。

「只不過,你的運氣——差到家了。」

那是她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自己被難以置信的怪力甩到地上,莉莉的意識輕易地墜入黑暗之中。

「——!!」

這時,艾絲正在屋頂上方疾馳。

人群里傳出【芙蕾雅眷族】正大肆打擊【赫斯緹雅眷族】這一傳聞的瞬間,她就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

「艾絲,等一下!?」

「你先冷靜下來!」

與她一起逛街的緹歐娜和緹歐涅拼命追了上去,可仍然無法攔下。

被前一天的【芙蕾雅眷族】騷動卷入後,與神明赫爾墨斯一樣,艾絲心中也感到了不安。這種感覺很難形容,既不擅長分析也不知如何表達的艾絲無法將其化為話語。

但是,既然無法巧妙的說明,那理由只有擔心貝爾就夠了。

昨天那位被雨水打濕,拒絕了我艾絲的手的少年正可謂是一只迷失在荒郊野嶺的幼兔。她無論如何都不能置之不理。

所以一大早艾絲就來到街上,尋找貝爾的身影。

然後聽到了『最糟糕的消息』。

前往騷動的源頭,早已不需要任何理由。

「停下。」

「!?」

然而,一把黑劍攔住了她的疾馳。

「你是……【黒妖魔劍】!?」

「同為刃之光輝,相互吸引想必亦是一種宿命。僅僅一日,真是短暫的別離啊,劍之女孩。」

兩把劍放出高亢的鳴叫之聲。

慌忙拔劍,擊退了從上方而來的強襲後,艾絲瞪大了眼睛。

落在屋頂,同時擋住了去路的人是黑妖精——赫格尼·拉格納。

為了保護貝爾,艾絲昨天剛剛與他打了一場,如今竟再次與他對峙起來。

「不祥的金色之瞳啊,不要妨礙吾等。」

「……為什麼要襲擊貝爾他們!?」

「吾在說不要介入。莫要吾再度提醒。愚蠢的智慧之果可是會招致毀滅的。」

即使那位【劍姬】大聲叫喊,黑妖精依然一臉平靜。

大概是已經發動了魔法,如今的赫格尼沒有絲毫弱點。他的身上甚至有種壓力,仿佛貿然接近他反而會被切成碎片。

「【芙蕾雅眷族】!就是說阿格諾君他們被襲擊的事情是真的嗎!?」

「等下,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在艾絲皺起眉頭之時,緹歐娜和緹歐涅也追了上來。

雖然兩人沒有掌握現狀,但她們也已經擺好了架勢。

艾絲正打算借助兩人的力量強行突破,然而,

「住手吧。你們也不想引發派閥間的『斗爭』對吧。」

「……!【白妖魔杖】……!」

合計三發雷彈在她們腳下炸開。

回過頭去,只見不知何時起,白妖精赫定就站在那里。

三對二,所有人都是Lv. 6的冒險者。而且和拿著護身用長劍的艾絲不同,女戰士緹歐娜們手里沒有武器,如今正被對方包圍。數量帶來的優勢被抹平了。

更關鍵的是,赫定的語氣似乎是在暗示假如她們要出手妨礙,就會發展成最強派閥之間的『斗爭』。

就是說,他們如今是帶著這種程度的覺悟站在這里。

五雙眼睛毫不放松地互相瞪視,陷入了無法擺脫的膠著狀態。

「……先不說『斗爭』什麼的,你們要怎麼解釋這個情況?正值女神祭的時候引發騷動,這次可不是被公會懲罰一下就能了事哦?」

偏偏是在緊接著挽歌祭之後召開的女神祭上,而且是光天化日之下襲擊其他派閥。

各個派閥,以及民眾都免不了要產生反感。

緹歐

涅冷靜地,並且挑釁地詢問對方,接著,

「無所謂。」

「什……」

赫格尼果然還是一臉平靜。

高高上翹的雙眼輕蔑地看著驚訝的艾絲她們,如此說道:

「罪孽與懲罰都甘之如飴。誹謗與中傷也來者不拒。吾等獻上忠誠的主人許下了願望,因此吾等便化為遵行神意的仆從。」

赫格尼展現出絕對的忠誠。

赫定則一言不發,他閉上了眼睛,消去表情。

最後,黑妖精劍士將劍尖指向愣住的艾絲她們。

「最重要的是,只要女神如此希望——那麼一切的『意義』都不複存在。」

先從結論說起吧。

誰都沒能阻止這場過于無情,過于『即刻』的襲擊。

無論是灶神眷族莉莉她們的各種抵抗,還是劍姬她們的各式救援,全都沒有意義。

沒錯,若是從結果說起。

那麼從『他』現身的瞬間開始,一切就已成定局。

「誒——?」

這是一塊岩石。

擋在貝爾面前的,是如同磐岩一般的『武人』。

仰視才可看清全貌的身高,足以錯認為怪物的巨軀。

僅由肌肉編織而成的四肢比任何事物都要粗壯,堅硬,強力。

周身放出的壓力比任何事物都要猛烈,破格,且龐大。

這凶惡的『力量』集合體是身為『絕對強者』的證明。

證明著那毫不厭倦的意志,誓要攀上更高的山峰。


兔子毫無道理地顫抖起來。

無需通過言語,他便理解了這匹野獸乃是足以屠戮巨龍的猛豬王。

擁有鐵鏽色頭發與鐵鏽色雙眼的『最強』只是靜靜地,唯獨注視著貝爾。

「猛……者……?」

僅僅是面對他,貝爾便無法呼吸,在他一旁,同樣難掩狼狽之色的琉勉強擠出了這位豬人的別稱。

都市中無數條街道之一,還未迎來動蕩的人群中央。

奧塔突然出現在貝爾他們眼前,開口說道。

「投降吧。」

他的要求僅有一個。

「女神的神意尋求著你。你的命運已經定下。」

然而,這不容辯駁的語氣已是他唯一的慈悲。

過于安靜的重壓奪走了爭論的余地。

鐵鏽色的眼神描述著不可避免的沖突。

「若是不從——便將你掩埋。」

唰!!的一下。

在瞬間感到惡寒的貝爾與琉眼前,都市最強的冒險者踏出了腳步。

「——快跑,貝爾!!」

這聲叫喊宛如怒號。

少年的肩膀被猛地推飛。

兩把小太刀被她拔出。

失去了一切從容的妖精擺出了臨戰態勢。

這判斷堪稱神速。

卻依然為時已晚。

剛剛有戰意于琉的周身升起,認同交涉決裂這一事實的奧塔就動了起來。

「——」

妖精的時間靜止了。

眼睛沒能跟上敵人。

他從視野中消失不見。

不,不對。

是琉被打飛了。

一步。

他僅僅踏出了一步,但這一步卻比任何人都要遠,都要迅速。

僅是這一步,站在琉正面的奧塔就消除了敵我的距離,甩開琉的知覺,揮出了右臂。

她被揮開了。

僅此而已。

在沒能躲開這宛如大樹一般的巨臂的瞬間,琉就失去了戰斗的權利。

「——噶!?」

如同走馬燈一般掌握狀況後,無盡的沖擊與同血液一起噴出的喊聲才姍姍來遲。

在琉所體會過的所有拳頭的滋味中,這毫無疑問是足以斷言為『最強』的威力。

她紮入建築之中,石制的牆壁被砸成粉末。

「琉小姐!?」

巨響與沖擊。以及粉塵。

貝爾的叫喊和民眾的悲鳴交錯在一起,整條街道陷入了恐慌。

眾人全都面無血色,如同小蜘蛛一般四散奔逃,貝爾則正要趕去琉的身邊。他正要朝灰塵深處一動不動的妖精處跑去。

然而,就連這也不被允許。

「——」

猛烈的惡寒襲來,本能敲響了猛烈的警鍾。

僅在一瞬間,心思被琉吸引過去的貝爾遵從著腦海里的聲音,回過頭來。然後,又立刻變得僵硬。

一只手掌填滿了視野。

這只手宛如巨人之物,已經來到咫尺之間。

手指縫隙中,可以窺見視野深處,豬人那冷漠的眼睛。

他的意識從決不能移開視線的存在處偏離,付出的代價就是『終焉』。

「——唧!?」

臉龐被一股猛烈的力量拽住,砸向大地。

石板陷入地面,碎片在空中飛舞,無數裂縫隨之產生。

以後背為起點,無盡的沖擊傳遍全身,將意識撕成碎片。

貝爾淒慘地沉入地面之中。

「……!?」

阿斯菲啞口無言。

與阿伊莎她們一樣,被主神命令監視【芙蕾雅眷族】的她甚至沒有機會介入眼前的景象。

這場襲擊劇就是如此短暫,如同刹那一般。

「莉昂…………貝爾·克朗尼…………」

琉被瞬間解決,貝爾也只用一擊就被屠戮。

解決兩名Lv. 4冒險者,只在轉瞬之間。

明明早已知道『最強』代表著什麼意義,但如今再次見證這猛烈的威勢,阿斯菲只得化為一動不動的雕像。

「……」

奧塔一言不發地將失去意識的貝爾扛在右肩。

琉則被徹底無視。

他連定在街道中央的阿斯菲都沒有看上一眼,只是悠然地從她身旁走過。

臉色蒼白的阿斯菲既無法擋在他面前,也無法叫住他,令他停在原地。

「怎、怎麼了!?」

兩個地點。

寬廣的都市之中,兩道明顯不同于祭典味道的『巨響』從南方與西南方傳來,令赫斯緹雅猛地抬起了頭。

響徹在陰天之下的吵嚷聲中,帶著確確實實的恐怖與焦躁。

「是我的眷族們襲擊了你的孩子。」

「什……!?」

開什麼玩笑!

到底怎麼回事!

赫斯緹雅正要將其喊出,卻被芙蕾雅的下一句話擋了下來。

「然後,已經結束了。」

這冷漠的聲音剛剛落下,南方與西南方的吵嚷就如同退潮般平靜下來。簡直如同宣告著戰斗片刻便結束一般。

赫斯緹雅愣在原地。

她愣在那里,正要否定。

「你,你騙人……這種事情……!」

「是真的啊。而且,你看——已經來了。」

可芙蕾雅並不允許她逃避現實。

只見四個影子朝赫斯緹雅高速飛來。

「~~~~~~~~~~~~~~~~~~~~~~~~~~~~~~~~~~~~~~~~~~~~~~~~~~~~~~~!?」

並在至近距離著地。

有物體奏響猛烈的破碎之聲,紮在前方,令赫斯緹雅用手擋住了臉。

碎裂的石板和塵埃淋遍全身後,她慢慢睜開眼睛,然後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一把大刀。

那是一把刀。

那是一把魔劍。

那是一把扇子。

這些毫無疑問都是眷族的裝備,如今上面寄宿著悔恨之意,回到了主神身邊。

「這些事……韋爾夫君他們的……!?」

韋爾夫的大刀和命的刀,莉莉的魔劍還有春姬的扇子。

它們或是隔著一段距離紮在地上,或是已經粉碎,構成的武器群正如同『墓碑』一般。

看到這足以描繪使用者結局的景象,赫斯緹雅啞口無言地抬起頭。她勉強看見了在視野盡頭,站在建築物屋頂上的小人族四胞胎,以及手持銀色長槍的貓人——扔來武器的強襲者們的身影。

她看不到韋爾夫他們的身姿。

「……怎麼、會……」

哪怕內心拒絕,哪怕試圖逃避,還是有些事物無情地出現在眼前。

那是無可動搖的現實。

是與【阿波羅】進行的『斗爭』截然不同的,蹂躪。

壓倒的力量差距。

身為派閥的位格。

接連而至的不講道理。

面對弱者無力反抗的強者的絕對規則,赫斯緹雅無可奈何地呆立在原地。

接著,

「——貝爾君!?」

最後的一個人。

巨軀豬人毫無征兆地出現,將肩上扛著的東西扔下,正好位于立在地上的的武器中心。

被扔到地面上的白發少年已經昏迷。

他一動不動。衣服大概是被撕開的,除了即將碎裂的手臂部分,他的上半身一絲不掛。頭發擋住了眼睛,那里僅僅帶著昏暗的沉默。

赫斯緹雅正要趕過去。

然而在即將碰到他的前一瞬間,豬人的大劍將她攔住。

「……!?」

「這可不行,赫斯緹雅。你已經不能隨便碰他了。」

樸素的武人將單手拿著的大劍展現在赫斯緹雅眼前,仿佛這里是一條界限。

將自己與貝爾分割的銀塊令赫斯緹雅猛地停了下來,此時芙蕾雅悠閑地走到了少年身側。

那里本該是赫斯緹雅的位置,如今卻被芙蕾雅占據。

「芙蕾雅——……!!」

「沒想到你也會露出這種眼神啊,赫斯緹雅。但我不是說過了嗎?要把他搶來。」

赫斯緹雅蒼藍色的雙眼中寄宿著火焰,她憤怒地瞪大眼睛,展現出女神女人的激烈情緒。

芙蕾雅則依然是面無表情,毫不在意。

「『玩耍』已經結束了。『女孩希爾的時間』宣告終結。」

「……就是說酒館的女孩果然是女神你本人對吧!哈,真是笑死人了!說白了就是你個司掌愛的『美神』被貝爾甩了,結果自暴自棄了啊!」

看到少年貝爾昨晚的樣子,赫斯緹雅就看出來他和女孩希爾之間發生過什麼事情。

看穿這一點後,她對女神芙蕾雅進行挑釁。

不對,准確來說,如今的赫斯緹雅能做的事情也只剩下嘲笑了。

這是與赫斯緹雅格格不入的,對他人展現的煩躁,是沒有出口的感情宣泄,也是她無可奈何的『嘴硬』。

勝負就是已經明顯到了這種程度。

「沒錯。靠女孩是不行的。所以,我已經不在乎手段了。」

和她相反,芙蕾雅依然是面無表情。

那絕世的美貌沒有一絲動搖,她淡淡地說著,將手伸出。

然後直接抓住了赫斯緹雅的頭發。

「嗚——!?」

「所以,無論用何種手段,也要讓貝爾變成我的東西。」

奧塔帶著大劍一起向後退去,同時芙蕾雅粗暴地抓住赫斯緹雅紮起的一束頭發,將她的臉龐拉近。

這就是暴虐。

從外表來看,兩人體型差異大到有如成人和孩童一般,赫斯緹雅無法抵抗。

她感受著對方從抓住頭發的指間滲出的,有如冰霜般的感情,同時因痛苦而歪曲了臉龐。

芙蕾雅湊到兩人氣息相交的距離,看著赫斯緹雅的這種表情。

「赫斯緹雅,解除和貝爾的『契約』。」

「……?」

「我在說,讓你做好『改宗』的事前准備。」

赫斯緹雅先是莫名其妙了一瞬間,然後立刻注意到一件事情。

在芙蕾雅身側,倒在地上的貝爾的背後,【能力值】露了出來。

大概是使用了『開鎖藥』吧,赫斯緹雅上的鎖已被解除。

「讓貝爾加入我的【眷族】。」

聽到這一要求,赫斯緹雅憤怒地回看向那雙銀色的眼睛。

「你真的覺得,我會這麼做嗎……!」

「那麼,我就殺掉你的眷族好了。」

聽到這輕易說出的宣言,赫斯緹雅全身為之一僵。

「一次一個。每當你拒絕要求,你那被抓住的孩子就會死去。」

「什……!?」

「只要『恩惠』的數字減少,哪怕是你也能理解吧?」

赫斯緹雅雙眼大睜,芙蕾雅的表情依然紋絲不動。

其中有著她決不會背約的誓言。

是她絕對的『神意』。

「如果,就算這樣你也不解除的話……還想說什麼孩子會轉世重生所以無所謂這種廢話的話……那沒有辦法了,我只好將你『送還』。就算你再怎麼撒嬌,貝爾終歸會是我的東西。」

所以這一『要求』是我最後的贈予,是我的讓步,我的『天真』。

芙蕾雅帶著舍棄了人性的神之面孔,如此說道。

她用宛如凍結冬日的寒風之聲,如此斷言。

「……!?」

她是認真的。

芙蕾雅是動真格的。

這一神意不容辯駁。如果赫斯緹雅不聽從,那她立刻就會指示眷族,殺掉被抓住的韋爾夫他們。

她真的已經不擇手段了。

「最終都是一樣的結果。還是選一條聰明的道路吧,赫斯緹雅。」

喀嚓一聲。

立在地上,圍成一圈的武器墓碑之中,大刀裂開了一條縫隙。

赫斯緹雅呼吸的間隔越來越短。

逼近眼前的分岔路令她呼吸急促,無法掩飾的汗水順著皮膚淌下。

怎麼可能去選。

根本不想選擇。

怎麼能將眷族放在秤上去衡量!

我不想將貝爾交給任何人!

但是,然而,只是,不做出選擇,【赫斯緹雅眷族】就要——

喉嚨干渴,身體快要脫力的赫斯緹雅就快垂下腦袋。

但芙蕾雅連這都不予允許。

她拽起仍在手中的頭發,將發出呻吟的赫斯緹雅拉近,強行對上視線。

「好了,選擇吧。是倔強貝爾,還是眷族?」

這是女王的宣告。

這次真的無法拒絕的二選一。

屈辱與憤怒,以及恐怖和悲傷搖動著赫斯緹雅的雙眸。

或者是將沉默視為反抗,又或者是想要令她『警醒』。只見芙蕾雅冷漠地眯細眼睛,正要命令眷族施行抹殺。

「——每當看到這種景象,我就總是在想,天下怕是沒有什麼會比女神的修羅場更恐怖了吧。」

就在這時。

傳來了優雅男神那開朗又輕浮,卻難掩緊張的聲音。

「……赫、赫爾墨斯……?」

「喲,赫斯緹雅。抱歉啊,我沒能趕上碰頭的時間。」

赫爾墨斯用一如既往的笑容對茫然的赫斯緹雅做出回應。

實際上,他根本不是姍姍來遲,赫爾墨斯應該一直在四處奔走才對。

為了尋找沒有在碰頭地點露面的赫斯緹雅。

被不好的預感所推動著,徹查寥寥可數的情報,才從悲鳴響徹天空的都市中來到了這個地方。

「雖然氣氛不太和平,但芙蕾雅大人,能否請您先高抬貴手?這種粗魯的行為有損您的品性。我可是會非常傷心的。」

「……」

赫爾墨斯立刻朝芙蕾雅看去。

與此同時,他也迅速掃了一眼四周。

如同墓碑一般立起的武器群,倒在地上的貝爾,泰然自若地于後方待命的豬人,以及芙蕾雅和赫斯緹雅。他掌握了狀況,看穿了是誰握有場上的支配權,然後試圖轉為『調解人』的立場。

「赫爾墨斯。要是妨礙我,我就把你也一起滅了。」

然而,芙蕾雅將其拒絕。

她雖然放開了抓住赫斯緹雅頭發的手,但席卷周圍的神威絲毫沒有衰減。宛如一位充耳不聽的女王。

在隱藏美貌的兜帽深處,銀色的雙眸中帶有前所未見的寒冷光芒。

赫爾墨斯保持著笑容,同時有汗水順著後脖頸淌下。

赫斯緹雅搖搖晃晃地遠離芙蕾雅一步,他則站到了女神之間。

只有奧塔默默地見證著正好站成了三角的三位神明。

「我既不需要介入,也不需要中間人。你要是想攪亂這里,蒙混過關,那我就先把你送回天界好了。」

「……看著情況,您是終于出手,要把貝爾拉進眷族了是嗎?」

「沒錯。所以你理解了吧?我已經不會停手了。」

即不允許將這件事拖到神會上討論,也不允許放貝爾他們逃去管理機關公會。

芙蕾雅的眼睛在如此敘述。這本該是必須阻止的暴行,放到女王芙蕾雅身上也能夠強行成事。只因為她和她的眷族是『都市最強芙蕾雅眷族』。

至少如今,場上沒有人能夠將她阻止。

赫爾墨斯也理解了這一點,然後干脆地聳了聳肩。

「我明白了。確實沒辦法阻止你。就將貝爾君帶走好了。」

「……!赫爾墨斯!!」

赫斯緹雅自然因這投降宣言而大聲斥責,赫爾墨斯則是繼續說道。

「但是,要將貝爾君加入眷族……要『改宗』的話,能否再等一陣子呢?」

「你說什麼?」

「哎喲,還請您別擺出這麼恐怖的表情。芙蕾雅大人。我並不是想要像您剛才說的那樣將場面攪渾。」

赫爾墨斯滑稽地抬起雙手,臉上表情一變,甚至浮現出笑容。

然而,只有那雙橙黃色的眼睛沒有笑意。

「但是,貝爾君加入赫斯緹雅的【眷族】後,才過了半年。」

「!」

「要將眷屬『改宗』至別的【眷族】,必須要在眷族里待夠至少一年才行。這不就是我們神明定下的下界規則嘛。」

「……」

「假如所屬派閥消失,那就不再有這個限制,但您也不想殺掉主神赫斯緹雅不是?事情要是能和平解決,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時,芙蕾雅第一次閉上了嘴。

赫爾墨斯滔滔不絕地說道,他從道理出發,循序漸進,曉之

以理,又動之以情。

僅僅依靠規則與不成文的規定,調解人闡述著他『插嘴』的正當性。

這就是赫爾墨斯的節奏。

眾神中屈指可數的幕後操縱者動起三寸不爛之舌,不憑借謊言,而是分開事實與真相,用出所有的話術。

「讓貝爾君去您那里也無妨。不管您是想要他『半入團』或是其他的什麼都沒有關系。雖然這種情況十分特殊,但我會想辦法說服公會。」

「什……!?等下,赫爾墨斯!這種事情——!」

「赫斯緹雅啊~。你就認輸算啦。我可是看在咱倆相識一場,為你准備了一個『妥協點』啊~」

看到赫斯緹雅作勢要撲上來,赫爾墨斯伸出一根手指,將她按住。

然後,鼻子被手指頂住的赫斯緹雅注意到一件事。

赫爾墨斯雖然臉上是一副輕浮的笑容,但他看過來的眼神十分真摯,他打算成為自己的『同伴』。

照理來說,謀略之神赫爾墨斯並不是應該真心信任的對手。

但如今僅憑自己已經無能為力,因為赫斯緹雅只能選擇相信他。

「……!!」


道理接受了,感情卻並非如此。然而,也為了其他眷族莉莉她們,赫斯緹雅還是垂下頭,緊緊地咬住牙關,握成拳的雙手不住顫抖。

這份沉默意味著她贊同了赫爾墨斯准備好的『妥協點』。

「……好吧。確實,我不希望出現不必要的犧牲。聽你一次好了,赫爾墨斯。」

「啊啊,太感謝了,芙蕾雅大人。您真是一位滿懷慈悲的女神啊。」

芙蕾雅僅僅思考了一瞬,然後就淡定地決定了當前狀況,以及自身感情的結局。

她忽略掉獻上感謝的赫爾墨斯發出的諂媚,簡短地叫了一聲「奧塔」。

在一旁默默待命的豬人隨從扛起貝爾,轉過身,背對著赫斯緹雅她們。

「貝爾君……!」

「現在要忍耐,赫斯緹雅。」

看到女神她們逐漸遠去,以及少年被帶走的身影,赫斯緹雅想要沖出去,卻被赫爾墨斯抓住肩膀。

「在這里反抗芙蕾雅大人也只會反被對方解決。但是如果還剩半年時間,就能運用『計策』。」

「計策……?」

「啊啊。公會,其他派閥,輿論,什麼都行。總之要增加同伴,將貝爾君從芙蕾雅大人那里拽開。那位大人確實是無敵的女王,但也因此樹敵眾多。」

芙蕾雅施行了暴虐的蹂躪,她不可能有著令民眾接受的大義名分。

她可是完全不顧他人的非難與指責,動用蠻力搶了過去。至少該得到同情的是赫斯緹雅才對。假如對方是暗派閥那樣不容辯駁的邪道集團,那集體討伐也能有著正當的理由——事實上,芙蕾雅曾只為了一個她很中意的孩子就毀滅了一個黑心的派閥,將其搶了過來——而【赫斯緹雅眷族】則是不能再良心的派閥。

最重要的是,貝爾·克朗尼是不斷令整個都市為之沸騰的名人。

如果是他自身不期望的『改宗』,那麼民眾自不用提,同業者與眾神也毫無疑問會面露不滿。

到那時,假如赫爾墨斯再扔下一把『火』。

那麼人們就會覺得包含【伊絲塔眷族】全滅的事情在內,再令女王芙蕾雅胡作非為下去,她的暴行就會永無止境——這樣一來,無法隨意行動的公會也不得不有所作為。

「而且,赫斯緹雅你的同伴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要是這件事強行通過,那赫菲斯托斯那邊毫無疑問會勃然大怒,然後與芙蕾雅大人對立。」

赫菲斯托斯則可以發動整個派閥,湧到【芙蕾雅眷族】的門口。

確實,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出那位正義感十足的神友會付諸行動。

雖然派閥力量不大,但建禦雷和米赫也會這麼做吧。

「接著,赫菲斯托斯她們,其他派閥的參戰一定會成為推動事情發展的誘因。」

極端一點,要是能獲得【洛基眷族】的協助,那哪怕引發形似『斗爭』的戰斗也沒問題。總之只要還有時間,就能准備好從芙蕾雅那里奪回貝爾的手段。

赫爾墨斯如此訴說。

「……為什麼,赫爾墨斯。為什麼,你不惜與芙蕾雅為敵,也要幫我們……」

「包括異端兒那件事在內,我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為了還清這些人情而幫助你們,這個理由你能接受嗎?」

聽到男神不惜用盡全力進行協助的話語,赫斯緹雅發出了帶有困惑的疑問。

標榜為『中立』的他不可能僅僅因為相識一場就不對絕對強者芙蕾雅諂媚,而是幫助赫斯緹雅。

「你才不是那麼好的家伙吧」她如此反駁後,過了一陣時間,玩弄著帶羽毛帽子的赫爾墨斯露出了苦笑。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覺得貝爾君在赫斯緹雅這里最好。這也是為了他著想。」

赫爾墨斯不顧瞪大雙眼的赫斯緹雅,又加了一句「真的,只是我這麼感覺而已」,然後再次露出了苦笑。

他拉下帽簷擋住眼睛,緊接著再次抬起臉,這次則換成了認真的表情。

「所以,這次我才會站在你這邊。哪怕與芙蕾雅大人為敵——」

也自稱是商人守護神的男神男人正要說出締結契約的話語,而就在這時。

「有件事,我忘說了。」

已經離開一段距離後,芙蕾雅停下了腳步。

赫斯緹雅與赫爾墨斯猛地抬起頭,臉上又帶上了緊張的神色。

他們壓低了聲音。

她不可能聽得到剛才的對話。

但是停在原地的美神那個背影悠然地佇立在那里,哪怕眼睛和耳朵沒有朝向這邊,也仿佛看穿了一切。

「為了讓你們履行半年後的『改宗』,我先收取一些『代價』吧。」

「代、代價……?」

「嗯。為了將貝爾變為我的東西——我要先扭曲除此之外的一切。」

聽到這句話。

狼狽的赫斯緹雅身邊的赫爾墨斯身體一僵。

「要遵守約定哦,赫斯緹雅。」

她的眼里仿佛只有赫斯緹雅。

芙蕾雅只轉過頭,視線射穿了爐灶女神,然後這次真的和抱著少年的奧塔隱去了身影。

「難道說——」

調解人瞪大了眼睛,渾身顫抖。

這一時刻,芙蕾雅的思考毫無疑問位于赫爾墨斯之『上』。

灰色的天空嘎吱作響。

它變成了一面鏡子,倒映出激烈動蕩的都市。

事態千變萬化,令人眼花繚亂。

「神芙蕾雅!剛才的騷動究竟是怎麼回事!?」

公會長羅伊曼·馬迪爾大聲喊道。

身為妖精,卻大腹便便到被人稱為『公會之豬』,剛好看到女神後,他晃動著腹部的贅肉朝她跑去。

「我已經聽聞您全副武裝的眷族正在大鬧!在女神祭時做出類似『斗爭』的行為,哪怕您身負歐拉麗的榮光,也實在不能置之不理——!」

即使是都市最大派閥,太過隨心所欲公會也不惜給予懲罰。

專注于運作歐拉麗的羅伊曼如此暗示,緊接著,

「閉嘴,羅伊曼。」

「——哈?」

被芙蕾雅一句話頂了回去。

羅伊曼與他身旁的眾多公會職員都大吃一驚,這時,筆直朝著都市中央前進的女神停下了腳步。

「有件要緊事,讓群眾在中央廣場集合。」

這一瞬間,銀色的雙眼發出妖異的光輝。

羅伊曼察覺到這是『魅惑』之時,已經來不及了。

周圍的職員們不自然地晃動身體,如同丟了魂一樣雙目失神。

「孩子和神明都要,越多越好。還有,讓我的聲音能夠傳遍都市。」

「「「遵命……」」」

無論男女,職員們都四處散開,回應著『美神』的願望。

還在當場的,只有芙蕾雅,以及跪在地面上的羅伊曼。

「咕……!?」

「憑借疼痛將意識從『魅惑』處移開……與這被罵為豬的丑陋姿態相反,你果然很優秀啊,羅伊曼。」

這是他瞬間做出的判斷。

羅伊曼雙手以仿佛要將其撕碎的力道猛地抓向自己高高凸起的腹部贅肉,雙眼痛得充血的同時抵抗著芙蕾雅的『美』。

然而,這也就到此為止了。

被沒帶隨從,只身一人,用斗篷遮掩自己的女神俯視著,他如同野獸一般呻吟出聲:

「神,芙蕾雅……!您到底……要做什麼……!?」

無論是理性還是本能,都被無法反抗的魅惑銀光吞入其中。

僅剩的意識如同被蟲豸啃食般逐漸侵蝕,這時帶有冷酷神色的女神眼瞳做出了回答:

「和平時一樣。只是神的心血來潮。」

只是,水潤的嘴唇如此接上。

「那是我一直都在忍耐的,我最想要的東西。為了將其拿到手,我已經決定不再忍耐了。僅此而已。」

沒錯。

女神芙蕾雅一直都在忍耐。

從遇到少年貝爾開始,怪物祭,顯現『魔法』,與猛牛的死斗,『中層』的決死行,戰爭游戲,在他成長的過程中,她一直保持著旁觀者的身份,並沒有打算介入其中。就連美神的眷族伊絲塔眷族和異端兒的時候,她也沒有與少年直接接觸。

她一直都,一直都在忍耐,沒有將他搶走。

但是如今,已經不需要忍耐。

她能夠堂堂正正地,利用各種手段,將其變為自己的東西。

畢竟束縛住芙蕾雅的『鎖鏈希爾』已經不存在了。

「……!?」

仰頭望著神明俯視自己的雙眼,羅伊曼理解到一件事。

——『侵略』即將開始。

在還剩下的意識角落,他唯獨理解了這件事情。

他准確地領會了美神芙蕾雅開始行動代表著什麼,嘴里不住呻吟,臉色潮紅,面色鐵青的同時,感到了畏懼。

「所以,我已經不擇手段了。」

「赫斯緹雅,快提高神威!!」

一聲嘶吼響起。

既不是冒險者也不是其他人,正是男神赫爾墨斯放出了這徹底失去從容的叫喊。

「拼盡全力,提升到極限!!不然的話,就連你的權能都會被貫穿!!」

「你、你在說什麼呢,赫爾墨斯……?不是要擬定計策的嗎……!?」

聽到赫爾墨斯激動的話語,一陣猛烈的混亂朝赫斯緹雅襲來。

赫爾墨斯臉上露出從未見過的焦躁神情,搖了搖頭,抓住女神的雙肩。

「早就過了那種階段了!!已經全都沒有意義了!」

「……!?」

「我看錯了!啊啊,我真是看錯了啊!我們都是如此!!看錯了芙蕾雅大人對貝爾君的『執念』,還有『執著』!從伊絲塔被送還那時候開始,一直都看錯了!!」

一直盤踞在女神芙蕾雅內心深處的感情。

那並不是『嫉妒』或是『憤怒』。

「為了僅僅一名『伴侶奧德』,她舍棄了矜持和風評,甚至丟掉了給自己定下的『一線規則』,打算侵犯下界本身!」

這『一心一意的狂氣願望』足以令她冷靜地,冷酷地壞掉。

「芙蕾雅大人是動真格的!她已經不會停手了!誰也無法阻止!!」

豈止是『半年』,就連短暫的『緩沖時間』都已經不複存在。

正當赫爾墨斯對畏縮的赫斯緹雅如此訴說時,

「赫爾墨斯大人!」

阿斯菲急速從天而降,落到赫爾墨斯他們身邊。

「【芙蕾雅眷族】將【赫斯緹雅眷族】給……!阿伊莎,還有法爾加他們也被打倒了!就連莉昂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利用飛翔靴從空中著陸,手中抱著昏迷的琉。

她恐怕也十分混亂吧。甚至忘記變為『透明狀態』,冒著被眾人發現的風險飛了過來,可見她是多麼動搖。

而赫爾墨斯對她說出的話語不是說明,而是命令。

「阿斯菲,快跑!」

「誒……!?」

「只有能飛上天的你才逃得開了!能帶多少人就帶多少人——不對,不行,那就趕不上了!快跟小琉一起離開歐拉麗!」

「您,您在說什麼呢,赫爾墨斯大人!?」

聽到主神苦澀地歪起臉龐下達的指示,阿斯菲正要進行爭辯,然而,

「聽我的!!」

「!!」

「不要去思考!聽我的命令!不然就來不及了!能離歐拉麗多遠就離多遠!快去,阿斯菲!——拜托了!!」

「………………我明白,了。」

感受到赫爾墨斯的神意,或者叫『拼命的懇求』,她只能點頭答應。

主神的信賴令她向後退去,然後飛向天空,高速飛向城牆的彼端,逐漸遠離。

赫斯緹雅愣愣地仰望這一景象,當她總算轉回視線時,只見赫爾墨斯正拼命地在撕下來的一部分卷軸上奮力寫著什麼。

「等時機成熟後,把這個交給我!」

「這、這是信……?而且,要交給赫爾墨斯你自己……!?」

「不要馬上就給我!要是搞錯了時機,我就會直接變成你的敵人!」

他甩開紅色的羽毛筆,將零碎的紙片塞進赫斯緹雅手中。

汗水順著臉龐流淌。

聲音中帶著急迫之意。

永無止盡的焦慮。

他徹底跳過了說明過程,大喊出聲,仿佛將『必要之物』交給了她。

「如今在歐拉麗里,能抵抗的只有赫斯緹雅,只有處女神你了!!」

神明發出吶喊。

赫斯緹雅的雙眼瞪大到極限。

有關于即將發生的事情,一個恐怖的『假設』閃過腦海。

「赫爾墨斯……難道說……芙蕾雅她——!?」

無意識中顫抖的聲音,並沒能對男神男人發出詢問。

因為她聽到了『針』的聲音。

時鍾的長針與短針重合在一起,如同仰望天空般留在頭頂的聲音。

接著,『侵略』拉開了序幕。

『現在,我要說點無聊的事情。』

赫斯緹雅身體一晃。

赫爾墨斯屏住呼吸。

兩位神明猛地轉過頭,在那前方。

從都市的中心處,那道『美麗的聲音』傳遍四周。

『這里本來還有另一柱豐饒之神。』

中央廣場。

如今建有四座『豐饒之塔』的都市中心部,芙蕾雅正在此處編織著話語。

「芙蕾雅大人……?」

「女神祭的閉幕宣言,不是應該在日落之後嗎?」

「這是怎麼了?」

被受到操縱的羅伊曼他們誘導著,人們陸續集中在中央廣場。

正北方向的『豐饒之塔』上站著一個人,既沒帶隨從也沒有護衛。

身著斗篷與兜帽的女神站在如同陽台一般寬闊的『祭壇』之上,漫無目的地眺望著眼下的群眾。

「和我同屬于美之神明的,伊絲塔。我將那東西送回了天上。」

芙蕾雅十分安靜。

她只是平淡地講述著,卻顯得甚至有些神聖。

所有人都被她周身靜謐的氛圍吞沒,失去話語,奪去了目光。

『被無聊的敵對心理束縛,淪落成野獸,失去了品性。那實在是丑陋得不忍直視。所以,我將其抹掉了。』

在芙蕾雅的腳下,群眾看不見的位置上,有一個安在『祭壇』上的魔石制大型擴音器,將她的美聲傳遍歐拉麗的各個角落。

毫無例外地,所有人都在傾聽這聲音。

都市中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只有女神的聲音還在回響。

巨大的中央廣場里,人們多到要將其填滿,他們簡直如同聽到了天啟的大地之子一般,被吸引著仰視女神,傾聽她的話語。

『而現在,我正要變成跟那個同樣丑陋的存在。』

嗤笑。

自嘲之聲。

看到『美神』蔑視自己的一面,下界居民中孕育出一股動搖。

就連都市中的眾神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責罵我甘之如飴。輕蔑也來者不拒。但我不會道歉。畢竟,我已下定決心。』

女神的眼睛仰望著神塔巴別塔。

仿佛在向遙遠的天之世界坦白一樣,高聲羅列著話語。

『畢竟我知道了自己想要什麼。』

『因為我找到了無可替代的事物。』

『只要有這個,我就滿足了。』

如同歌唱一般,如同顫抖一般,如同欣喜一般,如同悲傷一般。

聽到女神這一宣言後,啞口無言的眾人與眾神終于察覺到那異樣的氛圍。

然而,為時已晚。

女神手取下了兜帽,也甩開了擋住臉龐的陰影。

「或許,我終于能夠知曉『愛』以外的事物。」

顯露出來的是『女孩』的容貌。

淡灰色的頭發,淡灰色的瞳孔。

忘卻了女神聲音的,少女之聲。

從她的眼中,一縷清淚淌下。

她臉上露出美麗的微笑,眼淚順著臉頰流淌。

這是『女神』本該葬送掉的『女孩』的殘渣。

是『她』內心深處的顯現。

都市的時間靜止了。

所有人都失去了話語。

天空,于此裂開。

光芒從云彩的縫隙中落下,仿佛要獻上祝福,又仿佛要降下詛咒。

「所以,我想知道。」

都市南方。

戰斗荒野之中,女神的眷族們施以臣下之禮,仿佛在向她獻上忠誠。

「所以,我不會放手。」

都市西方。

失去意識的少年們滾落地面,第一級冒險者們則是注視著建在視野深處的高塔。

「所以,我要侵犯世界你們。」

黑妖精眯細了眼睛。

小人族四胞胎一言不發。

貓人閉上一只眼睛,仿佛在抑制自身的感情。

豬人閉上了眼。

白妖精只是注視著前方。

所有人,都接受了主人的決定。

「那個花癡,難道說……!?」

這『理應避開的征兆』令洛基臉色大變。

「艾絲,看那個!」

「……!?」

追蹤少年去向的艾絲她們感受到了異變,愣在原地。

「赫斯緹雅!!」

「————!?」

伴隨著赫爾墨斯大喊出聲,赫斯緹雅將神威拓展到了極限。

無論是眾人。

還是冒險者。

還是神明。

一切都毫無意義。

時刻來臨,就連抵抗都不被允許。

接著。

「臣服于我。」

所有存在的內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各種各樣的生命之音都感動地不住顫抖。

淡灰色的眼瞳帶上『銀之光輝』,少女的聲音化作『銀之鎖鏈』,令一切為之墮落。

「什——!?」

遠離歐拉麗的上空。

抱著琉的阿斯菲看到了這一幕。

本來絕對無法看見的『銀之神威』化作圓頂狀的光輝,覆蓋住歐拉麗的瞬間。

只有她察覺到了這范圍驚人的『魅惑』的瞬間。

無論是有意識的人,還是昏迷的人,各種各樣的『靈魂』都在遭到蹂躪。

它們遭到侵略,受到扭曲,然後統一成一種事物。

——要求篡改聽我吩咐。

究竟是女孩,還是女神。

如今已無人得知的靜謐之聲響徹四周。

那一天,歐拉麗『面貌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