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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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的頭腦,總是不謀而合.

不只是劉健如此的想,便是李東陽,竟也覺得陛下這句話,實是痛快.

蕭敬手持著奏疏,繼續念道:"營地所在,雞犬相聞,災民彙聚,安居樂業,此盡因殿下恩惠也."

"……"

這一句話,似乎有點誇張了.

不是弘治皇帝不相信,而是……大災過後,你居然來個桃花源記的寫法?這……實在有點說不過去啊.

倒好像是,那地崩之後,整個靈丘縣的百姓,非但沒有混亂,反而還過上了舒坦的日子了.

此時,又聽蕭敬接著念道:"方繼藩與西山書院師生人等,與民同苦,尤以殿下為甚,為修築河堤,親扛大石,軍民百姓見殿下如此,無不欽佩,盛贊殿下,對太子殿下,敬若神明."

到了現在,弘治皇帝的臉色,有些古怪起來了.

自己的兒子,別的或許不出挑,可是親力親為的事,他倒是略知一些的,好像就這一點算是最大的優點了吧.

弘治皇帝的氣消了一些,心里不由想,雖是個糊塗蟲,卻還總算有點兒用的.

"殿下修河堤,防瘟疫,與民同苦,與民同樂,百姓無不仰賴其恩,人人稱頌其德,臣駐三日,所見所聞,甚為感慨,今陛下只一子,社稷仰賴儲君,儲君賢,則天下可定,臣以為,太子年少,偶有疏失之處.其教授生員,可稱之為明,知民疾苦,可謂之賢,太子賢明.陛下得太子,何喜如之,雖周文王得子武王也.書不云乎,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

弘治皇帝震驚了.

他忍不住與劉健等人對視了一眼.

這篇奏疏,實在太過了,說太子賢明倒也罷了,卻還將弘治皇帝比作了周文王!

關于這一點,弘治皇帝雖覺得自己有缺陷,可若是跟周文王比,都還是差了那麼點兒,總還有點靠譜的.

可謝遷竟將太子比作了周武王,這周武王是何等的功業,在史上那也是一代賢主,現在謝遷竟如此吹捧太子?這太子,不惹事就好了,還指望他做周武王?

當然,真正值得商榷的是最後一句,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本來這一句中的一人,特指著是皇帝,此句出自《尚書》,原意為,天子若是有善,天下百姓便可以共享其利,則可以獲得長久的安甯,于是,天下軍民,便有好日子過了.

可在這里,這一人有慶的一人,顯然指的是太子.

意思是,現在太子賢明,將來百姓們可以得到依靠了.

往往讀書人用典,是絕不會出錯的,何況是宰輔向天子的進言奏疏,一般沒有人會隨便用一人有慶這個典故,因為若非是特別賢明的人,否則用了,就難免有馬屁拍的過猛的感覺,可是曆來忠直敢言的謝遷,居然用上了這個典故來形容太子……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劉健,眼中顯出著一種可以讀作為匪夷所思的味道.


劉健沉默了片刻道:"謝公此人,絕不會無的放矢,老臣以為,謝公有此感慨,絕不是空穴來風.殿下……或許在靈丘縣……"

"是嗎?"

劉健如此一番說辭,令弘治皇帝的心情一下子舒暢了.

當今的風氣,早不似明初了,大臣們最愛揭宮中的短,雖然他們會很敷衍的說幾句聖明之類的話,可敢于說出一人有慶這樣的典故,卻是極罕見的!

畢竟成化朝的時候,內閣大學士萬安,劉吉人等,因為只知道溜須拍馬,已被人譏諷為'紙糊三閣老’,以至于新君登基,這三人的名聲臭不可聞,便立即讓他們致仕還鄉,而到了現在,不但這三人在千秋史筆上被視作了笑柄,便是他們的子孫,亦是抬不起頭來,被人各種譏諷.

天下的讀書人,但凡提及這三人,無不帶著戲虐之色,各種諷刺他們的故事層出不窮,有了這個前車之鑒,誰還敢學他們?

弘治皇帝終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道:"太子這個人,太魯莽,可是朕知道他的心里頭,還是曉得一些事的."

劉健和李東陽對視了一眼,有了謝遷的背書,他們突然覺得,似乎太子殿下也並非那樣壞了.

也不知那靈丘縣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奏疏里說的也是籠統,語焉不詳,可是使謝公的態度來了個大轉彎,他們便也頷首點頭道:"是啊,太子殿下還是……不錯的."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蕭敬.

蕭敬忙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

這令弘治皇帝有些心疼,因為自己的兒子如此,所以才讓這蕭敬一大把年紀跑前跑後,想來得到了消息之後,這一路的來送奏報,定是累壞了吧.

弘治皇帝籲了口氣道:"蕭伴伴,你辛苦了."

蕭敬眼眶通紅,道:"此前太子殿下不知所蹤,奴婢和陛下一樣,都是憂心如焚,猶如萬箭穿心哪,奴婢得了奏報,念著陛下在宮中寢食難安,如此重要的奏報,又不敢假手于人,奴婢便星夜兼程,一路趕來,只願意陛下能立即得到太子殿下的音訊."

弘治皇帝又是唏噓,蕭伴伴這個人,還是太實在啊.

可細細一想,他這麼多年來跟著自己,感情深厚,如此做,也是理所當然.

"你與英國公駐紮在靈丘縣時,還得到了什麼消息?"

"奴婢只知太子殿下平安,因而放下了懸著的心,英國公在確定廠衛的探子,細作進入了災區,沒有尋覓到賊蹤之後,便也放寬了心,派人駐在外圍警戒."

弘治皇帝聽了蕭敬的奏報,一顆心總算是徹底的懸下來了,有了謝遷的奏疏,再加上蕭敬的印證,這樣看來,太子根本沒有絲毫的危險,至于他在里頭折騰什麼,管他呢,只要人安全,他愛折騰,就折騰去吧.

何況……不是還有一句'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嗎?

這是大好事啊.

自己就這麼個兒子,這曆朝曆代的天子們怎麼想,那是他們的事,別人防備著東宮,唯獨自己從不防備,這不只是因為自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而是源于自己的童年的經曆!

他是將朱厚照,視若自己生命中的絕大部分.

太子若能得到如此高的評價,百姓們當真可以仰賴他.

這……豈不正是自己平生所願嗎?


弘治皇帝心情大好,哈哈一笑道:"這個小子打小就頑皮,話多,事兒也多,可朕知道,他性子里也是有寬厚的一面.不過……還得得再敲打一下,他畢竟是太子,就該是有太子的樣子,以後得讓人將他盯死了,再不可教他如此胡作非為."

劉健等人,其實心里還是有著後怕呢.

不過更多的,卻還在琢磨著謝公為何用這個典故!

劉健笑吟吟的道:"是,陛下聖明."

弘治皇帝擺擺手道:"那謝卿家,可從來沒有對朕說過一人有慶的話,想不到竟對太子說了,這份奏報,傳抄明日的邸報吧,太子不知所蹤,朝野內外,沸沸揚揚,少主不見蹤影,難免使天下議論洶洶,現在既然有了消息,也該安一安他們的心了."

"……"劉健有點懵逼.

心里不由的想,老謝啊老謝,你可想過你寫出這麼一份奏報來會是怎樣的效果嗎?這下子,你可在風口浪尖上了.

而陛下雖說是想用這份奏報來平息當下的言論.

卻頗有幾分炫耀的心里.

擔心了這麼多日子,等來了一個一人有慶,雖還覺得後怕,似乎也不太虧.

弘治皇帝是個真心愛護百姓的人,卻也是個很在乎名聲的人,他愛惜自己的羽毛,自然也就會愛惜太子的羽毛.

他希望天下人看待太子時,是帶著敬仰的.

既然弘治皇帝如此吩咐了,劉健也只好道:"遵旨."

弘治皇帝點頭道:"好了,卿等退下吧,朕有事."

這句所謂的有事,便是要去坤甯宮.

畢竟這麼多日子,張皇後是瞞不住的,太皇太後那兒倒還能敷衍過去.

這張皇後很是擔心,而弘治皇帝卻一直都在安慰她,告訴她身邊有這麼多西山書院的生員,又有方繼藩,方繼藩這個人,還靠不住嗎?

當然,弘治皇帝心里是忍不住想罵,壞就壞在這個方繼藩的身上,就是這個家伙跑了,太子才是受了啟發,也就跟著跑了,果然是兩只臭蟲在一起,臭味相投啊.

可張皇後,竟真有點兒信了弘治皇帝的鬼話,雖還是不免焦灼和憂慮,倒也不至尋死覓活.

現在終于有了確切的消息,弘治皇帝便覺得趕緊送去,親自告知才是.

捏著這一份奏報,弘治皇帝心里百感交集,他也不知到底是該罵這個兒子混賬呢,還是誇這個家伙有了長進.

在這複雜的心思之下,他匆匆趕到了坤甯宮!

下了步攆,有宦官要趕緊進去通報,弘治皇帝則是擺擺手,朝他搖搖頭.

接著便大步流星的往里走,不過今兒這走起路來,顯然比平日要虎虎生威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