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一章:大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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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方繼藩很希望將氣氛弄得熱烈一些,畢竟是皇榜,就好像大獎即將揭曉一樣,多少,總該嗚哇幾聲才是.

可身後的徒孫們,一個個呆滯又安靜的看著榜.

這些家伙……確實有點像他們的大師伯,太老成了.

刷題刷了一年,這是正常的現象,倘若還能流露出年輕人應有的朝氣,方繼藩絕對會把他們抓起來嘗試一下開顱手術.

徐傲凌驕傲的目光落在榜上,接著,他很快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幾乎排在榜單的最末.

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關鍵在于前頭那個賜,賜是給的意思,嗯,你水平也不差,給你吧.同是差不多的意思,看你勉強還過的去,就算你是一個進士吧.

方繼藩為他默哀.

徐傲凌吸了吸鼻子.

方繼藩便拍拍他的肩:"你已經很了不起了,畢竟沒有進過西山書院,還能金榜題名,很教人佩服."

徐傲凌道:"學生不需要安慰,能金榜提名,已是對得起家鄉父老了."

徐傲凌依舊保持著驕傲:"名次不是最重要的,考試不過是一時罷了,最重要的是,自己寒窗苦讀,自己所讀的經學,是否能夠融會貫通,更重要的是,自己一輩子的言行,是否貼合書中君子之意.學生不在乎名次,在乎的是正心,誠意,修身,此君子之德也."

方繼藩覺得這家伙,不知是師承于誰,莫不也是一個讀書讀傻了的?

終于,一個個榜,盡都貼了出來.

一甲頭名:劉傑!

劉傑沉默著,似乎沒有太多的反應.

他已經形成了一個固定的觀念,按著師公說的去做,那麼其他的就不用擔心了.這一路過來,從名落孫山的書生,到解元,會元,狀元,連中大三元,一次又一次證明了師公的正確.

此後,榜眼,探花……

方繼藩左右四顧:"第二名的這個郭海是誰,怎麼沒聽說過……狗娘養的東西,他怎麼就殺出來了,這半途殺出了一個程咬金,奪了我們西山書院的風頭啊,回去打聽一下,不揍的他生活不能自理,我不信方!"

沉默……

徒孫們都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回眸:"怎麼?"

一個徒孫跪下,一臉幽怨:"師公,學生叫郭海,前幾日,您還說學生行書也的好,將來大有前途呢."

"……"方繼藩震驚了,隨即樂了:"原來如此,我還道這榜眼被人搶去了,原來竟是你,師公一時忘了你的名,下次記住了,考得不錯,但不可驕傲."

郭海心里已激動到了極點,滔滔大哭:"師公,學生明白,師公不是忘記了學生,師公是心心念念著學生們的前程,來此看榜,一時百感交集,方才意識模糊,腦子里如漿糊一般.學生也是一樣,學生……學生見自己名列一甲第二,突也覺得天旋地轉,有些暈."


方繼藩精神一震:"不錯,小郭說的很好,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你很有前途,師公很看好你."

這一路下去,那弘治皇帝仿佛跟和廷楊以及那些個清流有仇一般,前十五位,盡為西山書院讀書人.

他們的策論,何以服眾人,以太子殿下舉例,本是引發了巨大的爭論.

只是如今,卻再沒有任何的爭論了.

十五人,占據了最好的排名,其他人,隨意.

方繼藩感到滿意,難得陛下這一次也任性了一把,連裝都不裝了,誰誇我兒子我就點誰名列前茅,你瞅啥,不服?

事實上,有了和廷楊的前車之鑒,還有那劉五六在殿中一番掏心窩子的話,無論服不服,此時士林也是鴉雀無聲,至少也得先避一避風頭.

其實後世的人,對于讀書人總有一種誤解,認為讀書人都是不要臉.可事實卻是,人家要臉!

徐傲凌在一旁,從頭看到尾.

他大抵已明白,這一科,西山書院已是大滿貫了.

雖然他方才說,自己已心滿意足,可看著那一個個榜首的大名,心里有一丁點的刺痛,如針紮一般.

他保持著驕傲,依舊昂首.

方繼藩拍拍他的肩:"繼續保持這樣的好心態,反正以後你也只是個觀政士,在京里觀政半年之後,鑒于你還年輕,少不更事,大抵將你遣派至甘陝,山東等地做個縣丞,一輩子在縣衙里蹉跎,與刀筆吏為伍,再過十年十二年,你運氣好,或許能任一個縣令或是同知,京師你肯定回不了了,原籍又回不去,一輩子在外漂泊,最大的樂趣,可能就是和新納的小妾來點閨房之樂,呀,這是多麼令人羨慕的生活啊,無欲無求,沒有仕途上的煩惱事,一定要保持這樣的心態啊,要堅強,二十年之後,我還要一個堅強的徐傲凌,保持著這分傲骨."

徐傲凌深吸一口氣,眼里有些酸:"當然,我會的."

方繼藩嘚瑟的帶著人走了.

相比于貢院的清冷.

整個西山卻是熱鬧非凡.

連中三元和狀元及第的牌匾掛在了書院,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個狀元及第,名列一甲,諸如此類的燙金牌匾,這琳琅滿目的牌匾,將整面牆都遮住.

方繼藩只有不斷往後退,方才可一覽這榮譽牆之全貌.

無數的學子,遠遠的看著,有人哭了,有人大笑,這既是榮譽,也是人生的轉折,兩年前,他們來到這里,遭人白眼,受人恥笑,被人稱之為'離經叛道’,而如今,金榜題名,官袍加身,顯榮鄉里,封妻蔭子!

"師公……"那徒孫郭海尋來了筆墨:"此處,豈可沒有師公墨寶,師公,留下一幅墨寶,激勵後進末學吧."

方繼藩謙虛的道:"字寫得不好."

眾人便紛紛道:"請恩師(師公)賜下墨寶."

方繼藩便樂了:"也好,那麼就寫一幅字,激勵你們."

眾人興沖沖的搬來了筆墨紙硯,王守仁為方繼藩磨墨,歐陽志為方繼藩用鎮紙撫平白紙,劉文善和江臣,小心翼翼的為方繼藩拎起袖擺.

徒孫們一個個翹首以盼,個個雙目含淚帶光.

方繼藩提筆,寫下第一字.


"好!"人群之中,不知誰叫了好.

頓時掌聲如雷,經久不息.

方繼藩顯得很平靜,被人叫好叫的多了,也就習慣了.

他泰然處之,手腕一動.

"好!"眾人齊聲叫好.

一個個激動的臉色通紅.

方繼藩繼續潑墨,一氣呵成,終于一幅字寫成了.

所有人爭先目睹此字.

人們依舊轟然叫好.

方繼藩壓壓手:"寫的有些不好,很是慚愧,師公自得了腦疾之後,這字便一塌糊塗了,蓋因為腦疾之毒侵蝕了為師的腦部某些掌握人體平衡能力之所在,因而,難免手顫."

眾徒孫們激動的眼淚都奪眶而出,卻有人念著行書上的字道:"旁人愛聲色,吾獨愛八股!"

吾獨愛八股.

獨愛八股!

真是妙不可言啊.

西山書院,便是因為這獨愛八股的精神,不才有今日吐氣揚眉嗎?

"好!"又是連綿不絕的掌聲.

方繼藩道:"師公寫下此句,便是要嘉許你們,這八股,是好東西啊,八股取士,乃是祖宗之法.前些日子,竟聽人說,八股害人,竟還說要廢黜八股,看看,看看現在外頭都是一群什麼樣的讀書人,這些人離經叛道,厚顏無恥,欺師滅祖,不學程朱,不作八股,不配為人!"

方繼藩罵的吐沫橫飛.

平時方繼藩是極難生氣的,可每次提起那些離經叛道的讀書人,方繼藩就很生氣,臉都紅了,手里還握著筆呢,于是手和筆顫顫,連帶著筆上的墨也摔下來,斑斑點點.

方繼藩道:"我們西山書院,上承太祖高皇帝欽定程朱之學,習作八股.再輔之以新學務實之道入仕;對某些不知廉恥之人,決不可容情,若遇有生員敢言廢八股或是八股害人的,不需客氣,你們沖上去打便是了,我在後頭,給你們做主,打不死這群離經叛道的狗東西,讀書讀不好,八股不肯做,為了一己之私,祖宗竟都忘了,你們說說,這是人嗎?這是禽獸!"

眾徒子徒孫們方知師公動怒了,紛紛拜倒,道:"學生謹記師公教誨."

方繼藩低頭,又看那'旁人愛聲色,吾獨愛八股’十字,臉色稍稍緩和:"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說這些社鼠城狐之輩,攪的為師腦殼又疼了."

徒子徒孫們聽師公腦殼疼,不少人殺氣騰騰起來.

這時代,最講究的是尊師貴道,師生即父子,何況師公的人品以及學問,都令他們無不欽佩,便是親爹在面前,讓他們做出選擇,他們也尚需猶豫.可外頭那些跳梁小丑,竟讓師公憂慮如此,一下子,所有人同仇敵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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