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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榮一聽,頓時秀眉蹙起,露出擔憂之色.
方繼藩說到此處,頓了頓,歎息道:"哎,當然,陛下對母後,曆來是寵愛有加,想來,並不是生了什麼嫌隙吧."
朱秀榮啟齒道:"平時父皇從不說這樣的話,現在卻突然有此抱怨,或許,另有隱情."
"能有什麼隱情呢."方繼藩瞪著朱秀榮道:"陛下寬厚體人,秀榮啊,你別想岔了.我也只是隨口一說.不過……你說有隱情,想來……這隱情定不是在陛下身上,以我所料,這陛下乃是天子,九五之尊,平素啊,聽人吹捧慣了,咱們大明現在雖是海晏河清,可也不乏有只曉得溜須拍馬,兩面三刀的奸人啊.這些賊子,搬弄是非,能折騰出什麼好來嗎?陛下一定是被奸人所誤,因而,才對母後,有所誤解吧.當然,我是相信陛下一定能明辨忠奸,知曉是非好歹啊,皇上何其聖明啊."
朱秀榮眉頭皺的更深.
方繼藩便笑道:"好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隨口胡言,你就當我是在搬弄是非吧,這些胡話,不要相信,咱們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這宮中的事,少牽扯進去才是."
朱秀榮自此便開始郁郁起來.
次日一早,她入了宮.
張皇後讓人在宮中設了戲堂,其實……無非是宮中寂寞罷了,陛下操勞國政,到了這個年齡的人,總是想念著自己的兒女,朱厚照是個泥猴子,來無影去無蹤,自是尋了各種借口,讓朱秀榮入宮.
見了朱秀榮,張皇後高興的不得了,卻又道:"秀榮,你怎比前些日子清瘦了,是不是那方繼藩欺負你了,你和母後說,母後給你做主."
朱秀榮面頰一紅,忙是道:"母後,沒有的,夫君平日待我……"
"好,好,這便好,晾他也不敢造次.來,去看戲."
朱秀榮卻是凝眉:"母後且慢,兒臣有話要說."
說著,她朝幾個宦官和嬤嬤看了一眼.
這些人,只一看眼神,立即明白了什麼,紛紛告退.
殿中只留下張皇後和朱秀榮.
朱秀榮便將方繼藩告訴她的事,說了一遍.
張皇後面上帶著一副極灑脫的微笑.
可心里,卻是翻江倒海,大有山雨欲來,烏云壓頂,大雨傾盆之勢.
她笑吟吟的道:"陛下……真這樣說的?"
朱秀榮抿抿嘴:"兒臣也只是道聽途說,或許……以訛傳訛……"
張皇後深深凝視了朱秀榮一眼,知道朱秀榮是不擅騙人的,而至于她口口聲聲說道聽途說,這個道聽途說還能有誰,十之八九,是方繼藩聽來的.
是陛下當面,對方繼藩說的吧?
繼藩是老實忠厚的人,他不會說假話,秀榮也不會說.
這樣說來……這事,十之八九了.
張皇後抿了抿朱唇,輕笑道:"噢,想來,是你的父皇,他近來操勞國事,隨口瞎說的話,秀榮,你不必放在心上."
本宮無用?
這個喪盡天良的老東西!
當初先皇帝在的時候,他這個太子,多艱難哪,還不是本宮時刻陪伴左右,不敢說為他遮風擋雨,可也沒少為他籌謀吧.
這良心,真真是被狗吃了.
他要推行節儉,要以身作則,本宮親自率領宮中的人紡織,數月時間,親手織出了十幾匹布,指頭都生繭了.
張皇後依舊微笑,反而去安慰朱秀榮.
朱秀榮便繯首,似是松了口氣,連母後都不在意,想來,事情沒有想象中嚴重.
張皇後隨即道:"走吧,去聽戲去."
到了戲台之下,茶點和瓜果都預備好了,朱秀榮側身坐在母後一旁.
宦官已取了單子來:"娘娘,戲子們都已准備好了,這是娘娘前幾日吩咐下來的戲單,請娘娘再過目."
張皇後只瞥了一眼,呷了口茶,臉色平靜,儀容和順,她微微笑道:"本宮今日,倒是不想聽《天仙配》了,就唱……《擊鼓罵曹》吧."
擊鼓罵曹……
這擊鼓罵曹,講的是名士禰衡被孔融推薦給曹操,曹對其輕慢,用鼓吏來羞辱他.禰衡當著滿朝文武大罵曹操,並借擊鼓發泄的故事.
說實話,朱秀榮不太喜歡.
張皇後微笑道:"這戲,看的挺有滋味."
朱秀榮恭順的點點頭:"一切憑母後做主便是."
…………
弘治皇帝不知道怎麼了,總覺得宮里的氣氛不太對勁.
張皇後自看了一場戲,身子似乎也不好.
這讓他擔憂起來,命女醫去診視,可結果,卻是娘娘身子還不錯.
真是匪夷所思啊.
弘治皇帝在探望了張皇後之後,心里在計較,看那求索期刊里,曾有一篇論文,說是婦人到了一定年紀,便難免郁郁不樂,心煩意亂,莫非……張皇後……
這令弘治皇帝心里也煩躁起來.
他看了一會兒奏疏,忙里偷閑,卻是提筆,取出了一本章程,這章程寫了一半,里頭竟是分析了保育院隊每一個球員和候補球員的優缺點.
接著,他繼續提筆,開始漫無目的的寫,朱載墨沉穩,適合做後衛;那個徐鵬舉,真是個人才啊,身強體健,精力充沛,十分頑強,這樣的人,天生就是做前鋒的,是開路先鋒……
而後,他又開始謀劃著陣型……
這時,天色已經很晚了,蕭敬躡手躡腳的進來,給弘治皇帝點了燈,弘治皇帝便將這章程輕輕一合,擱置到了一邊.對蕭敬道:"蕭伴伴,張皇後那兒,好嗎?"
"陛下,娘娘好了一些,不過她瞧見那一幅寢殿里仕女圖,叫人給撕了."
"仕女圖,哪一幅?"聽說好了一些,弘治皇帝心情舒服了許多.
"就是那一幅靠南牆的……"
弘治皇帝臉刷的綠了,這個可不是宮中收藏的珍品,是自己私訪時,花了真金白銀買回來的,他一眼就覺得這仕女圖價值不凡,店家開價是七千兩,貴是貴了,可他估量著,未來可能價值不可限量.
"呀……撕了呀,沒找人……找人……"
"找了."蕭敬道:"奴婢悄悄讓人將那些紙屑給尋了來,只是可惜……太碎了."
弘治皇帝不由捂著自己的心口,長籲短歎道:"可惜了一幅好畫."
正說著,此時,有宦官匆匆而來:"不得了,不得了……陛下……陛下……"
弘治皇帝抬眸,他凝視著宦官.
這宦官匆匆道:"陛下,方才,太皇太後娘娘覺得心疼的厲害,好端端的,突然就不省人事了.陛下……"
這真是禍不單行啊.
弘治皇帝已是懵了:"快,傳禦醫,來人……再去西山……請方繼藩,請蘇大夫來."
他嚇了一跳,面如土色,再顧不得其他的,心急如焚道:"趕緊,趕緊,擺駕,擺駕去仁壽宮."
蕭敬道:"陛下,宮里還有女醫呢!"
弘治皇帝方才想起了那個女醫,她們還很生嫩啊,只是這個時候,顧不得許多:"一並叫上,一並都叫上."
說著,弘治皇帝立即起駕,至仁壽宮去了.
………………
這個時候,天色雖已黑了,不過卻只是在亥時一刻,宮里靜的可怕,可女醫院這里,卻燃起了許多的燭光.
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正是看書的好時候.
女醫們比男人們沉得住氣,尤其是這個時代的女子,畢竟,都是在閨閣里,閑坐就是一整天的主兒.
現在要看書了,自是心如止水.
梁如瑩正端正的坐在案牘邊,嬌軀筆直,凝眸,提筆,抄寫著今日看到的一篇醫學論文.
在她看來,要將一個知識點記牢,單靠背誦是不成的,需動筆去寫,如此,才可記憶深刻.
一張張的白紙上,早有無數娟秀的小字.
她抄到'此方宜慢服’這一句時,誰曉得,竟一時失了神,回過神來,才發現,這筆尖之下,竟抄寫成了'此方繼藩宜慢服’,頓時,梁如瑩如做錯了事的孩子,急于欲蓋彌彰,立即將抄紙揉碎了,方才定了定神.
此時,外頭道:"人呢,人呢……"
梁如瑩一聽,嚇了一跳.
她又忙將那團揉成一團的紙撿起來,慌忙放到燭火里點燃了,等那團紙升騰起了火焰,這時,她的門被人闖開了.
一個宦官匆匆進來,抬頭,這宦官臉色煞白,梁如瑩嚇得心驚肉跳.
"快,快,去仁壽宮,太皇太後娘娘她老人家,犯病了,快,趕緊的!"
梁如瑩頓時冷靜,立即道:"好,這就來."
她疾步跟著宦官出了房,十幾個值夜的女醫也早已准備妥當.
梁如瑩平時頗有幾分威信,指揮若定道:"倩兒,你去帶急救藥箱.靜兒,你去收拾蠶室,要以防萬一,說不准,可能要手術……"
女醫們,個個都顯得有些慌亂.
畢竟……這是第一次,在宮里出了特殊的情況.
哪怕此前,她們曾在醫院里實習,救治過病人,可在此時,卻還是不免有些手足無措.
梁如瑩不斷的調勻自己的呼吸,隨著那宦官,迅速的走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