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話



盛夏慢慢地過去,秋天的氣息越來越近。

消滅了冰獵犬之後,貝爾格里夫又進行了幾次巡山,干掉了幾頭灰獵犬。因冰獵犬而聚集來的魔獸如今已經基本清除乾淨了,樵夫們也恢複了工作。大樹被一顆顆砍到運到村里,制成板材,為了准備秋日祭將教堂翻修一新,並且在旁邊蓋起了學校。莫里斯神父也開始准備認真教孩子們學習。

秋日將近,山里自然也是碩果累累。

因為魔獸都已經被消滅,所以貝爾格里夫再次帶孩子們進山,采集山葡萄、蘑菇、木通果、野越橘果、野菜等各種能吃的東西。

「你們看,這個蘑菇雖然跟那個很像,但是撕開以後會流出來黑水對吧?這就是毒蘑菇,不能吃的」

「貝爾叔叔,這個呢?」

「這個從顏色上看著像是有毒,但其實是很好吃的。來,你們幾個輕輕咬一下這個毒蘑菇,記住味道。別咽下去啊?記住這個味道,以後再遇到時候就能避開危險。要鍛煉自己的感覺」

「好~」

「明明是毒蘑菇,卻意外地很好吃呢」

「嗯,很好吃」

「喂!說了不准咽下去了啊?只是記住味道啊?」

「知道啦~」

每個人的背簍都裝的滿滿的,一行人高高興興地下了山。已經過了夏天最熱的時候,不至于稍微爬點山就大汗淋漓,但還是多少會出些汗,愛出汗的人衣服已經貼在身上了。正好此時一陣涼爽的風吹來,被汗水浸潤的肌膚感覺非常舒服。

回到村里,孩子們都帶著自己的成果直奔各自家里,想要向家里人炫耀,想要得到表揚。看著滿臉得意閃耀著笑容的孩子們,貝爾格里夫也露出微笑,目送他們回家。

「好啦,接下來去田里吧……」

貝爾格里夫回到家里,換上下田用的裝備,來到屋後的地里。

甘薯藤長勢不錯,已經覆蓋了整塊田地。而相對的蔬菜的勢頭似乎就差了些,但也都掛了果。

除掉雜草,給甘薯翻秧。前些日子播下的蕪菁和白菜種子也都發芽了,讓他松了一口氣。

「這里也成了好土了呢」

貝爾格里夫每年都會一點點地拓展田地。這一部分是大概三年前新開拓的。最開始時候土非常硬,作物好不容易發了芽也會很快被蟲子啃掉,但他堅持不懈細心照料,如今總算是有了成果,現在可以放心地在上面種東西了。

在托內拉,大部分東西都是自給自足的。除了作為主食的麥子因為面積很大需要村民共同耕作外,平常的蔬菜等都是需要自家種植的。

為了一年之中都有菜可以吃,需要適時播下新種,挖掉已經枯萎的舊株。如果有多余的蔬菜,就將其進行加工,在旅行商人來這里時賣掉。總之,不干農活是不行的。貝爾格里夫除了鍛煉、巡邏和進山之外的時間也都基本在田里忙活。

將田里檢查一遍,除掉雜草,給需要支撐的枝條綁上支柱。所有的活全都干完之後,貝爾格里夫回到家里,坐下來休息一下,將山里摘來的野越橘送進嘴里。吃到這個,他就又想起了安潔琳。

「那孩子非常喜歡這個啊……但是城里吃不到新鮮的吧」

野越橘生吃的話酸酸甜甜很好吃,但卻放不長。奧爾芬周邊也采不到,所以城里只能買到果醬或是用糖醃過、曬干的加工品。

村子里為過冬做准備時也會做這些,但安潔琳還是喜歡吃剛采來的。每次看到安潔琳因此而露出幸福的表情,貝爾格里夫也會有很幸福的感覺。

「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從她離開已經過了五年,之前一直都很少去想這些。不,應該說是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想法。但到了最近,安潔琳表示出有歸省的意思,貝爾格里夫也總是會不由得去這麼想。總而言之,他感到很寂寞。

「要說我還真是個傻爸爸呢……」

貝爾格里夫苦笑著撚了撚胡須。這時房前突然傳來一聲非常有氣勢的「打攪了!」,他不由得一驚,站了起來。

沒聽過的聲音。似乎是位女性。

他一邊納悶到底會是什麼人,一邊走到屋外。一名少女叉開腿站在門前,身上的衣服以橙色為基調,似乎是用高級布料制成的。

她的年齡大概在十七八歲,白金色的頭發在腦後盤成一個發髻。容貌俏麗,目光中炯炯有神,給人一種高貴的感覺。不過,她的腰間卻帶著一柄劍。

她身高比貝爾格里夫矮了將近一個頭,不過用高個子的貝爾格里夫來比似乎有點不合適。作為女性來說已經算是比較高的了。

完全沒見過的人物來訪讓貝爾格里夫有點慌張,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向對方打招呼。

「您好,請問您是哪位?」


少女恭敬的彎下腰。其舉止中可以感受到一種氣質。

「未遞名帖貿然造訪,還請恕在下無禮。請問此處可是『赤鬼』貝爾格里夫府上?」

「啊?赤鬼……?我就是貝爾格里夫,不過……」

是外號還是什麼嗎?不明白的事情讓貝爾格里夫十分困惑,但至少明白對方似乎是找自己有事。而少女則是發出「哦哦」的感歎聲。

「原來如此,如此漂亮的紅發,果然不愧『赤鬼』之名……」

「……不,您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咦?莫非這村里還有別的叫貝爾格里夫的人嗎?」

「不,據我所知這村里叫貝爾格里夫的就我一個……但是赤鬼?」

完全沒有印象。到底是誰用這樣的外號在稱呼自己?貝爾格里夫十分不解。少女也是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那個……我聽說貝爾格里夫先生正是S級冒險者『黑發女武神』安潔琳小姐的父親……」

貝爾格里夫張著嘴愣住了。

「哈……那啥,的確安潔琳是我的女兒,但是……」

貝爾格里夫突然感覺越說越沒自信了。

自己的女兒是S級冒險者。這的確是值得自豪的話題,但卻也同時像是那種老掉牙的謊話,缺乏現實感。這麼說出來感覺讓人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這個回答似乎已經足以讓少女滿足。她一個人自顧自地說著「果然!」並點著頭。雖說感覺現在對話還都沒完全接上,但首先目前連眼前的少女是誰都還不知道,于是貝爾格里夫開口了。

「那個……那麼您又是哪位呢?」

少女吃了一驚,用手捂住了嘴。

「我、我還沒有做自我介紹嗎?!失禮了!未能及早通報姓名,實在抱歉。在下是波爾多伯爵次女,名為薩莎・波爾多」

貝爾格里夫聽到後大吃一驚,連忙慌慌張張地低下頭來。

「原來是領主家令媛……在下有眼無珠,無禮之處還請……」

「不、不不不不!請您抬起頭來!安潔琳小姐是我們波爾多家的大恩人!您作為她的父親自然也是同樣!」

「呃,啊……那個,總之先進來坐吧……」

貝爾格里夫一頭霧水地將薩莎請進家里,沏上香草茶,將山葡萄、木通果、野越橘等裝在盤子里端上來。

「鄉下沒有什麼好東西,實在不好意思……」

「不不不,您不用麻煩了」

薩莎恭敬地低下頭。明明是有爵位的領主家的女兒,態度卻如此謙遜,這反倒讓貝爾格里夫愈發感到詫異。剛才說安潔琳是波爾多一家的大恩人,這也完全沒聽說過,那孩子到底做了什麼?

薩莎似乎很喜歡野越橘,吃得很很開心,貝爾格里夫在一旁看著這樣的薩莎,開口問道。

「那麼,薩莎小姐來這里是有什麼事情嗎……?」

沉迷于野越橘的薩莎一驚抬起頭來,似乎是為了掩飾臉紅而咳嗽了一聲,隨後再次低下頭來。

「貝爾格里夫先生,令愛——安潔琳小姐不僅將舍妹賽侖・波爾多從強盜手中救出,還將她護送到家父波爾多伯爵病榻前,我們全家都不勝感激」

「病榻……波爾多伯爵身體可還好?」

薩莎微微一笑,露出一副略顯寂寞的神情。

「見過賽侖之後,他已經了無牽掛,前往主神維也納身邊去了」

「這樣啊……願維也納的加護永存……」

「承蒙您的好意」

兩人輕輕地劃了個十字。薩莎點點頭,繼續說下去。

「我當時正在外面討伐魔獸,未能有幸見安潔琳小姐一面,但聽說她堅決謝絕了我們的謝禮,還說無論如何都要給的話就直接給貝爾格里夫先生就好」


「哦呀……」

之前信里寫過的從強盜手中救出少女並將她送到父親身邊,原來指的是這件事情啊。這麼重要的事情應該好好寫清楚啊,貝爾格里夫不禁這麼想。當然他並不是討厭女兒的這份功績。不知不覺間,他的表情舒緩下來。那孩子現在也很優秀了呢。

薩莎從懷里掏出一個小袋子放在桌上,里面傳來喀拉拉的硬幣撞擊的聲音。

「這是一百枚金幣」

「一百……?」

「只能准備這種程度的謝禮,實



在是過意不去,但如今家里還比較混亂……」

薩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在托內拉村,一枚金幣就夠一位村民將近一年的生活費了。貝爾格里夫慌慌張張地將袋子推了回去。

「哪、哪里的話!收下這麼多錢會遭天罰的!」

「您、您這是說什麼呢!賽侖的命哪怕一千枚金幣都不嫌多!您若是不收的話這將關系到波爾多家的名譽問題!」

在短暫的反複推讓之後,貝爾格里夫被薩莎的氣勢壓過,勉強接受了下來。但是他完全無法想象要用一百枚金幣能做些什麼。若是在城市里還好說,但在托內拉這種鄉下地方除了和旅行商人偶爾交易以外基本都是自給自足或是物物交換。有的村民甚至從沒見過金幣什麼樣。

貝爾格里夫雖然勉強收下了金幣,但他覺得這畢竟是給安潔琳的謝禮,自己要將其好好收好,等她回來時候給她。在那之前絕對不能動用這筆錢。當然應該也沒那個必要。

本以為遞交了謝禮之後薩莎就會回去了,但她卻像是現在才要開始正題似的探出身來。

「貝爾格里夫先生,聽說安潔琳小姐的劍技和冒險者的基礎都是師承自您」

「呃,算是吧……都是那孩子小時候的事情了」

「說來慚愧,我也勉強算是一位冒險者。如今還只有AA級,讓您見笑了……」

其實要說的話大多數冒險者終其一生最多也就達到C級或者B級,所以完全沒有需要慚愧的地方。雖然這麼想,但貝爾格里夫還是一笑帶過。這還真是個上進心相當強的女孩子呢。

薩莎扭扭捏捏了一陣,終于像是下定決心似的盯住貝爾格里夫。銳利的目光令貝爾格里夫也不禁挺直了脊背。

「貝爾格里夫先生!」

「我在」

「有一個不情之請……在下薩莎・波爾多,希望能向『赤鬼』貝爾格里夫討教一下劍技!」

薩莎深深地低下了頭。

貝爾格里夫多少有點猶豫,不過總之就是要進行一場模擬戰吧。只是這樣的話倒也無所謂,正好也是不錯的運動。

所謂的赤鬼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不過就這樣吧。貝爾格里夫苦笑了一下。

「我是覺得我還沒到可以教別人的程度……不過你要是覺得這樣就可以的話……」

薩莎唰地抬起頭來,滿臉洋溢著喜悅之情。

「感激不盡!」

「那我們出去吧」

貝爾格里夫和薩莎一起走到屋外。天氣不錯。太陽西斜,影子逐漸拉長。

薩莎取下腰間的劍,不出鞘直接架起。僅僅是看到那副站姿,貝爾格里夫就不禁發出一聲贊歎。完全沒有多余的動作,十分美麗。可以看得出是有相當的實力的。

有意思。

貝爾格里夫同樣架起了未出鞘的劍。他叉開雙腿站立,身體的重量略偏假腿這邊一點,手中握著的劍充滿了緊張感,一邊觀察著薩莎的動作一邊輕微搖動。

二人正面相對,像是要測量距離般盯著對方。薩莎試著一點點地靠近,而貝爾格里夫則沒有移動,只是輕微的左右搖晃。不知是因為夏天的陽光,還是因為緊張感,他的額頭上開始逐漸滲出汗水。

當額頭上的汗水終于聚成球形,劃過臉頰流向下巴時,薩莎行動了。

「呼——!」


憑借完美的步法,她瞬間逼近貝爾格里夫。

但是始終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的貝爾格里夫也迅速做出反應,揮出一劍。雙劍撞在一起,因為劍都沒有出鞘,所以不是清亮的金屬撞擊聲,而是激烈刺耳的聲音。

意識到第一擊被擋住後,薩莎迅速轉向第二擊。但是貝爾格里夫也以必要的最小限度的動作輕輕擋了下來。之後是第三擊、第四擊。

不知道持續了多少回合。

對本領高強的劍士而言,其劍擊看起來宛如舞蹈一般。兩人的動作如彼此呼應般,在不停的奔跑、移動、跳躍和縱情移動的同時揮動手中的劍。

薩莎的劍很快,但貝爾格里夫的劍也很快,而且還很重。每次擋下他的一劍,薩莎都會因那份重量而眉頭一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假腿的緣故,貝爾格里夫的步法有時會有出人意料的走位,這更是讓薩莎感到困惑。

最終薩莎因為疲勞而跪到地上,而此時貝爾格里夫的劍也架到了她的脖子上。薩莎一邊大口喘著氣,一邊舉起手來表示認輸。

「輸、輸掉了……」

「……呼……失禮了」

貝爾格里夫微笑著收回了劍。他現在呼吸也很急促,但還沒到薩莎那種程度。但是薩莎的實力其實也不弱,剛才若是稍有疏忽就很有可能輸掉。雖然現在為了年長者的面子擺出一副綽綽有余的架勢,但其實心髒狂跳不止,發自內心覺得真虧自己能贏下來。

貝爾格里夫回到屋里,打了一杯水回來,將杯子遞給仍跪在地上調整呼吸的薩莎。

薩莎將水一飲而盡,做了一個深呼吸,隨後抬頭看向貝爾格里夫。

「感激不盡……真是漂亮……不愧是安潔琳小姐的師父……」

「不不,薩莎小姐也很厲害了,令我十分佩服。如果稍有疏忽的話我就危險了」

「呵呵,您太謙虛了。之前還想著運氣好的話或許能擊中一下,現在看來真是為我自己的膚淺而感到羞愧……我見識淺薄未曾聽聞,但想來貝爾格里夫先生當年定然是遠近聞名的冒險者吧」

薩莎滿臉期待地看向貝爾格里夫。那視線似乎是在說『當年肯定是S級吧』。貝爾格里夫感到為難地苦笑著撓了撓頭。

「不……我當年只是E級而已。當年還是新手的時候就失去了一只腳變成現在這樣,于是就不再干冒險者這一行了。後來就一直窩在托內拉這個小村子里而已」

他這麼說著,一邊看向右腿上的假腿。薩莎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大概是讓她失望了吧,貝爾格里夫這麼想。不過這也總比莫名其妙的過譽評價要來的好。雖說輸給前E級冒險者可能會讓她心有不甘,但只要再練上一年肯定就是她更強了。倒不如說這正是個激勵她奮發的好機會,這樣就好了。她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

但是與貝爾格里夫所想象的正相反,薩莎眼里放光,抓住貝爾格里夫的手,滿臉興奮。

「太感動了!」

「……啥?」

「裝了假腿還有此等的實力……到底是經曆了怎樣的鍛煉啊!?而且明明有此等實力,卻沒有出去賺取功名,而是一直在這里守護著托內拉這個小村莊……!」

「薩、薩莎小姐……?」

「而且還養育出了一位S級的冒險者……!不求名利,只是孤獨地為了培養後輩和村莊的發展盡自己的力量……實在是令在下茅塞頓開!」

「……不,那個」

「真的是聽到了很有趣的事情呢……我也應該多開拓視野,而不是一味追求自己的名聲。貝爾格里夫先生,這麼說可能有些厚臉皮,但請容我也稱呼您為師父!」

「等、等一下?……薩莎小姐?這有點……」

「師父在我這樣新手的身上花費了這麼多時間,實在非常抱歉!我會努力磨練劍技下次再來拜訪!」

薩莎握住貝爾格里夫的手使勁揮了幾下,隨後留下一句「下次再會!」就快步離開了。如同暴風雨一般來的快去的也快。

貝爾格里夫愣了一陣,完全搞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呆站在那里。

夕陽染紅了天空,影子越拉越長。

巴恩斯走了過來。

「貝爾叔,我爸叫你過去一起吃晚飯……怎麼了嗎?」

「……我是不是做了一場白日夢啊?」

看著發呆的貝爾格里夫,巴恩斯納悶地撓了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