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番外篇 姐妹



這是貝爾格里夫他們一行人離開波爾多公館前某天的故事。

一大早上太陽還很好,但不知什麼時候飄來一片云,讓天空暗了下來。抬頭朝上看去,灰色的云層看起來很厚,似乎馬上就要下雨了。今年春天雨還真多啊,不知道是誰這麼嘟囔了一句。

貝爾格里夫原本正在幫著傭人們清理從公館里運出來的殘磚碎瓦,不過因為天氣變壞的緣故,大家都回到了屋里。但是他回到屋里也沒什麼可做的事情。無所事事地在屋里轉了一圈以後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那場騷動已經過去了幾天,公館里已經大致清理完畢了,只剩下被打得坑坑窪窪的牆壁和走廊還沒有修理完。工匠們每天進進出出敲敲打打。

窗外終于下起了雨。不是很大,更像是毛毛細雨,但要出去的話肯定還是會淋濕的。正因為不太強,所以反倒是有可能在不知不覺間被淋得濕透。回屋似乎是個正確的決定。

雖然能看得出在下雨,但因為雨點太小,所以雨聲也很微弱。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他也實在打不起精神來,就這麼無所事事地坐著看著窗外。就在這時,房門開了,安潔琳走了進來。她似乎剛從外面回來,黑色的頭發上到處是細小的水滴,讓她的頭發顯得莫名的光亮。

安潔琳一進屋,就從背後抱住了坐在那里的貝爾格里夫。

「……下雨了」

「嗯,是啊」

「沒法收拾了……」

「是啊。沒辦法啊,天氣就這樣」

安潔琳就這樣將臉在貝爾格里夫背上埋了一陣,一副滿心歡喜的樣子,隨後起身將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整個身子壓了上來。

「我要去探望薩莎……安娜和米莉也一起。爸爸你也來吧?」

「嗯……唔……不了,爸爸還是不去了吧」

「咦—」

安潔琳不滿地噘起嘴,不過她倒也沒打算強行帶他去。又抱了貝爾格里夫一小會兒後,她伴著一句「那我走了」離開了房間。貝爾格里夫歎了一口氣。

漸漸地窗外似乎越來越暗,雨滴也逐漸變大,敲打窗戶和地面的聲音也逐漸地大了起來。



安潔琳走進隔壁房間時,安奈莎和米麗婭姆正在用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頭發。三人剛才在外面與士兵進行模擬戰的時候下起了雨,原本覺得只是毛毛雨所以想要繼續,但又覺得如果因為這種小事而感冒就有點太蠢了,所以眾人還是回到了屋里。

米麗婭姆正在把剛才擦帽子的毛巾啪嗒啪嗒地甩干。她頭上的貓耳也很有精神地晃動著。此時她注意到了進來的安潔琳。

「哎~,貝爾叔呢~?」

「他說他不來……為什麼呢?難道是他討厭薩莎了嗎……?」

「怎麼可能嘛……應該是因為都是女生會讓他覺得不舒服吧?」

原來如此,的確除了貝爾格里夫外其他都是年輕女生,倒是有可能不太自在。貝爾格里夫平時看起來泰然自若,但實際情況似乎並非如此。

「……那就沒辦法了」

但是安潔琳覺得自己一個人混在一群老頭子里時候似乎也沒怎麼樣。

「爸爸也到這個年紀了嗎……?」

「你說什麼呢……算了,走吧」

三人一起走出房間。雖然雨是下在屋外,但走廊里也感覺挺陰冷的,讓人莫名地覺得興致不高。逐漸變強的雨聲從遠處傳來,讓安潔琳感覺到一種格外寂靜的氛圍。

敲過門之後,一聲很有精神的「請進!」傳了出來。走進房間里,薩莎正坐在床上。雖然左臂仍卷著繃帶吊著三角巾,但臉色已經好了許多。賽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到安潔琳她們進來,薩莎露出非常高興的表情。

「哦哦,各位!你們來啦!」

賽侖微笑著站了起來。

「各位請坐。我去泡些茶來」

「不用費心了……我們只是隨便來看看」

安潔琳等人笑著拉過椅子,圍坐在床邊。

「情況怎麼樣了……?」

「唉呀,雖說已經很有精神了……但像這樣總覺得自己是在偷懶似的,感覺實在不太好啊」

「二姐你真是的,不好好休息的話能好的傷也好不了啊?」

「這我也知道啦……唔—……」

薩莎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她倒是很有活力,與憔悴之類的詞完全不沾邊,然而現在不能像平常一樣自由活動,這似乎讓她實在難以忍受。前兩天還因為想和安潔琳她們比試而大鬧一場,讓阿什克羅夫特很是頭疼。

「但是已經用過靈藥了,有大概一個月就能治好了吧……?」

「是啊……但是好不爽。難得安潔小姐和師父都在」

「薩莎你還真是喜歡揮劍呢……」

「但是還挺稀罕的呢。為什麼會成為冒險者呢~?當軍人不也挺好的嘛,貴族的話一般是會成為騎士吧」

對于米麗婭姆的問題,薩莎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那個……只是單純的憧憬而已」

「憧憬?」

「是啊。原本我就喜歡舞劍,小的時候也很希望能成為騎士……」

薩莎以一副懷念的口氣繼續講述著。

他們的父親——也就是前波爾多伯爵——對于三姐妹各自擅長和不擅長的部分都非常了解。長女赫維緹卡善于籠絡人心,有著把握大局的能力。三女賽侖有著敏銳的政治嗅覺,而薩莎則是超人一籌的使劍本領。

他認為姐妹們沒有必要在每個方面都做到最好,重要的是努力發揮自己的長處,相互扶助。

「所以呢,我從小開始就學習劍術」

「那為什麼會成為冒險者呢?」

「嗯,那是有一次我隨爸爸去某地巡查的時候。當時遇上了一只有著堅硬甲殼的魔獸,讓不習慣應付魔獸的士兵們陷入了苦戰。然後當時正好有冒險者路過,他們瞄准甲殼的間隙進行攻擊,很快就把它干掉了……」

「喔……莫非是鎧鼠(ArmourRat)?記得應該是B級的……」

「哦哦,您知道還真詳細呢!從那以後我就對冒險者非常憧憬了」

「原來如此~……但是你爸爸沒有反對嗎~?」

薩莎搖搖頭。

「波爾多一家從很早以前開始就與冒險者保持著聯系。父親也很支持我,說與魔獸的戰斗也是必要的,還說這從結果上來說也可以保衛領地的屬民」

「這樣啊……波爾多伯爵還真是個好爸爸呢」

「是的!」

「……我爸爸也很好哦」

「你這是較的什麼勁……」

在氣氛逐漸活躍起來的房間里,安潔琳突然發現賽侖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回想一下,好像從剛才開始她就一直沒有參與對話,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賽侖,怎麼啦……?肚子疼?」

「咦?啊,不,沒事」

賽侖微微一笑。薩莎略帶詫異地眯起眼睛。

「賽侖,那之後你好像就一直有點奇怪?有什麼事情的話一定要說出來。不要一個人悶在心里啊」

「……我真的沒事。那個,我去叫他們把茶水端過來」

賽侖站起來,像是逃跑似的出了房間。安奈莎和米麗婭姆對視了一下。

「到底怎麼啦~?」

「有點奇怪呢。我記得她原本是更沉穩的啊」

「……自從那場騷動之後就總覺得有些怪怪的」薩莎有些為難地說道。「有時候會呆呆地望著遠方,有時候又會莫名地顯得很悲傷……問她怎麼了也只是堅持說自己沒事……」

「姆……不過的確是受到打擊了吧」

「是啊……自己的爸爸居然變成了僵尸啊」

薩莎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我這人比較粗線條,就算跟她談心也很容易演變成說教……各位,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幫我拐著彎問問她。賽侖她或許跟你們會比較願意說出來」

薩莎自認不夠纖細,而赫維緹卡又忙著處理騷動的後續事宜根本沒空。就算是隱約注意到了賽侖的樣子不太對勁,也很難幫她分憂解難。安潔琳點點頭。

「我知道了。薩莎你也早點把傷養好」


「謝謝你了,安潔小姐,幫大忙了」

薩莎微微一笑,少見地表現出略帶軟弱的神情。不能傾聽妹妹的煩惱似乎讓她也有些焦躁不安。

這時女仆端茶進來了。薩莎有些納悶。

「賽侖呢」

「好像是有些事情要忙所以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唔……」薩莎一副難以釋懷的表情撓了撓頭。「這種時候還真是厭惡自己的粗線條啊……」

「別在意。賽侖她肯定也不是因為討厭你才躲開你的啊」

「就是就是。正因為是好孩子才會煩惱啊,一定是這樣的~」

安奈莎和米麗婭姆都像是為了給薩莎打氣一般說道。薩莎有些難為情地點點頭。



就在安潔琳她們去探望薩莎的時候,赫維緹卡派人來請貝爾格里夫一起喝茶。她似乎是趁著工作間隙稍微休息一下。貝爾格里夫被帶到書房,



兩人面對面坐下。

赫維緹卡一邊向茶杯中加入砂糖,一邊露出微笑。

「這回很多事情都受了您的幫助,真的是非常感謝」

「沒什麼,我們也多承蒙您關照了」

貝爾格里夫笑著抿了一口茶。茶葉似乎是發酵過的,有著獨特的香氣。

「這茶的香氣很少見呢」

「是啊,因為茶葉是發酵過的。前些天從旅行商人那里買來的……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倒是不討厭。不過怎麼說呢,還是不太習慣……是要加糖的嗎?」

「是啊,或者也可以加牛奶,據說也有人用柑橘榨汁然後加進去的」

居然還有這樣的喝茶方法,貝爾格里夫驚訝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須。這世界還有許許多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呢。

無意中看向赫維緹卡背後,辦公桌上堆著許多信件和文件。關于城鎮的維修以及其他需要幫助的事情,似乎有不少東西需要送到其他的城鎮和貴族那里。這方面自己是完全幫不上忙了,貝爾格里夫不禁苦笑一下。

赫維緹卡一副饒有興趣的表情看著貝爾格里夫,放下茶杯吐出一口氣。

「怎麼了嗎」

「不……只是覺得時間過得還真快啊」

她這麼說著,環視起書房。貝爾格里夫也跟著環視一圈。除了最里面有窗戶的地方以外,其他牆面都被書架所占據了。書架上各種書籍和成捆的文件擺放得井井有條。乍一看似乎有點亂,但其實似乎是整理得很好的。

「跟父親使用這里時相比基本上沒什麼變化呢」

「唔」

「雖說我當上領主時日尚淺……但算算也已經將近半年了呢」

「領地的屬民們都對您很是敬慕呢。實在是令人佩服啊」

「呵呵,多謝誇獎了。貝爾格里夫先生能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赫維緹卡稍微端正了一下姿勢,重新面向貝爾格里夫。

「貝爾格里夫先生,還是想再問您一下,您真的不肯來波爾多家任職嗎?這次的騷動中您也出了很大的力,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績。還請您務必助我一臂之力」

貝爾格里夫撓了撓臉頰。

「……實在是非常抱歉,還請容在下拒絕」

「……這樣啊」

赫維緹卡也沒有再糾纏,只是遺憾地歎了一口氣,隨後再次露出微笑。

「就知道您肯定會這麼說」

「對不起啊……」

「沒事。您還有著守護托內拉的重任呢」

赫維緹卡說著,臉上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

「但是我是不會放棄的」

「……真的是吃不消啊」貝爾格里夫苦笑著。「但是我覺得,您就算沒有我也完全沒有問題的。有兩個溫柔的妹妹,還有阿什克羅夫特先生陪在身邊……而且最重要的是,您自身的表現已經足夠優秀了。至少比起之前在托內拉時更好了呢」

貝爾格里夫說著聳聳肩。赫維緹卡也笑笑,隨後伏下視線。

「也是呢……有一點……或許是必須跨越的東西終于跨過去了呢」

「唔姆……」

「……真是不可思議啊。前些天的騷動雖然是非常令人悲傷的事情,但我卻有一種本來就該發生的事情終于發生了的感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要是沒有那件事情的話,我或許還會是一個在象牙塔里長大的小公主吧」

赫維緹卡睜大雙眼看向貝爾格里夫。

「但是啊……還是有些令人難受的事情」

「……是您父親的事情嗎」

赫維緹卡輕輕點了點頭。貝爾格里夫因為當時不在場所以不太清楚詳情,但也聽說前波爾多伯爵化為僵尸擋在了她的面前。從心底里仰慕且尊敬的父親如今卻成了不得不消滅的僵尸,那種心情實在是難以想象。

「如果想的太簡單了話我表示抱歉……但真虧您能跨過去呢」

「謝謝您的誇獎」

赫維緹卡微微一笑。

貴族的生活方式貝爾格里夫完全不明白。要將除自己和親近的人之外的許許多多的人的生活全都扛在肩上,這是作為平民的他難以想象的重擔。也有一些貴族放棄了這樣的責任,只顧著追求自身的欲望,但她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對其美言盛贊或許很簡單。但他還是覺得這真的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看著一臉認真的貝爾格里夫,赫維緹卡撲哧一聲笑了。

「對不起,特地叫您過來卻說了這些話」

「不,沒什麼。雖然任職一事我拒絕了,但其他可以做到的范圍之內我都會盡力幫忙的」

「呼呼,那樣的話要不要成為我的丈夫啊?」

「……您又這樣捉弄人了」

「姆——人家完全沒有在開玩笑啊?」

赫維緹卡像小孩子一樣鼓起臉頰。貝爾格里夫呵呵笑著,將茶杯端到嘴邊。



在與薩莎暢談過後,安潔琳與另外兩人也道別,返回房間里。貝爾格里夫正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看著外面。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傾斜的陽光從云層的縫隙之間投射下來。四周被染成一片朱紅色,給人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已經馬上要到傍晚了。

安潔琳坐到貝爾格里夫旁邊,他轉頭看向她。

「薩莎小姐的情況怎麼樣了?」

「挺好……」

「哦,是嗎。沒出大問題就比什麼都強」

「……爸爸,關于賽侖,你怎麼想?」

「嗯?什麼意思?」

安潔琳把賽侖的樣子有些奇怪、看起來似乎在苦惱著什麼的樣子這些大概地跟貝爾格里夫說了一下。貝爾格里夫捋了捋自己的胡須。

「……的確,或許是這樣呢」

「你也這麼想吧……?要怎麼辦才好呢……」

「唔……總之得先跟她談過之後才知道呢」

「嗯。我要不要先去找她聊聊呢……」

「是啊。可能有些事情跟親近的人反而不方便說,有些事情可能說出來就輕松了」

安潔琳點點頭,站起來離開房間。

一開始找不到賽侖的房間在哪里,亂跑了一通,後來問了路過的女仆才終于明白房間的具體位置,但女仆說賽侖已經出門去了。一上來就碰一鼻子灰的安潔琳有些灰心。

「她去哪里了……?」


「她自己說是要去城里……」

賽侖似乎是騎馬出門的。已經都到傍晚了,這個時候出門是有什麼事情呢?安潔琳有些不解。

她回到屋里,貝爾格里夫略顯驚訝。

「還真快啊」

「賽侖她好像出門去了……」

「這個時間出門?唔……」

貝爾格里夫也詫異地捋著自己的胡須。安潔琳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胳膊支在桌子上。

「賽侖的煩惱到底會是什麼呢?」

「……她好像是見到了自己父親變成的僵尸了吧。而且還目睹了赫維緹卡小姐將其打倒的一幕」

「唔……這倒是會讓人受打擊呢,果然……」

安潔琳不由得想象起來。如果貝爾格里夫死掉了,然後變成僵尸出現在自己面前,自己還不得不將其打倒的話……想到這些她就覺得無比的悲痛,忍不住站起來緊貼住貝爾格里夫。貝爾格里夫有些不知所措。

「怎麼,出什麼事啦?」

「唔—……」

想到賽侖和赫維緹卡有著如此痛苦的回憶,安潔琳只是想象一下,眼里就不由得滲出淚花。

「很痛苦啊……賽侖她真的很痛苦的啊……」

「連你都哭了是要怎麼樣啊,真是……」

「因為啊……!爸爸死了,還變成了僵尸!嗚嗚—……」

安潔琳將臉埋在貝爾格里夫胸前嗚咽著。貝爾格里夫歎了一口氣,輕撫她的後背。

「是啊,或許的確是這樣呢……有可能是這份感情無處安放呢」

「要怎麼樣才好?要怎麼辦才好呢,爸爸?」

貝爾格里夫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一臉為難地看向窗外。



時間來到晚上。

結果賽侖到晚飯時間還是沒有回來。因為從巡邏的士兵口中知道她還在城里,所以赫維緹卡也沒有特意出去接她回來。她大概也察覺到妹妹的心情了吧。

吃過晚飯的貝爾格里夫為了散步來到公館外面。空中覆蓋著一層薄薄的云,接近滿月的月亮在云層背後發出朦朧的光。正當他心不在焉地眺望著這些的時候,身後傳來腳步聲,隨後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是安潔琳。

「不要丟下我……」

「嗯?安潔,你不是跟安娜和米莉在一起麼……」

「我們也在哦~」

「她說想跟貝爾叔在一起然後就跑出來了」

米麗婭姆和安奈莎也從安潔琳身後現身。似乎是因為安潔琳追著貝爾格里夫跑了出來,所以她們倆也跟過來了。貝爾格里夫苦笑著摸了摸安潔琳的頭。

四個人慢慢悠悠地閑逛,來到了公館附近的士兵值班室。值班室外幾個士兵正圍坐在火堆前,屁股底下墊著坐墊,手



中拿著酒杯,熱熱鬧鬧地聊著天。

「話說那個時候安潔琳小姐的動作還真是厲害啊!一點都沒後撤,直接沖上去就把那小鬼給踢飛了!」

「那個小鬼也真的是超強啊。真沒想到薩莎大人、阿什克羅夫特大人和埃爾莫爾大人居然會先後輸給他」

「結果那幫家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我覺得應該是被馬耳他伯爵給利用了……啊,是貝爾格里夫先生!」

「噢,安潔琳小姐她們也在啊!」

「各位,要不要也來一杯啊?」

注意到他們的年輕士兵們朝他們搭話,邀請他們也加入宴會。因為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所以也就接受了士兵們的好意。木制的酒杯里倒上了滿滿的麥芽酒遞到他們手里。

「來,干杯!能跟各位一起喝酒真的是非常榮幸」

「哦,謝謝啦」

「唉呀,安潔琳小姐,白天時候真的是謝謝啦。學到不少東西呢」

「不客氣……」

「要怎麼做才能變得那麼強呢?」

「不過貝爾格里夫先生也好強啊,是不是比安潔琳小姐更強啊?」

「不,那倒沒有。還是這孩子更強」

「沒有沒有,還是爸爸更強」

「哈哈,看你們這麼說還真是羨慕啊」

「到底是怎麼鍛煉的啊?肯定是經曆了相當嚴苛的訓練吧」

「怎麼說呢……倒也沒做什麼特別的事情。你看我這腿都這樣了」

「要這麼說倒也是……」

「但是這才更顯示出厲害啊。俺要是也這樣少一條腿的話肯定沒法像這樣流暢行動的」

「喂喂,你們這樣誇得太厲害了讓人有點不好意思啊……」

「有什麼不好的嘛~。實際上貝爾叔就是很厲害啊」

「就是啊。最早注意到公館這邊有異常的就是貝爾叔啊」

「沒錯。爸爸超強的……」

「……隨你們說吧」

貝爾格里夫無奈地苦笑。一陣涼風掠過他的脖子,早春夜晚的風還是很冷的,他不由得往火堆湊近了一點。

士兵們對于貝爾格里夫已是相當的佩服。一是他看穿了最初的襲擊趕來公館救援,二是他在第二次襲擊時作出了准確的指示和判斷,同時還完美地完成了斷後的任務,因此大家都對他十分仰慕。而且都想聽他講講當時的具體情況,也想當面誇贊他。

大家一邊聊天,一邊慢慢地喝著麥芽酒,此時不遠處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安潔琳睜大了雙眼。

「賽侖」

「啊……各位……」

走過來的賽侖似乎有些疲憊的樣子,但還是露出微笑。士兵們則是略有些驚訝地吵嚷起來。

「賽侖大人,還真是稀罕啊」

「外面還是很冷的,請來這邊烤烤火吧」

賽侖的嘴動了動,視線有些游移,似乎是在猶豫。安潔琳站起來跑到她的身邊,抱住她的肩膀,略有一點粗暴地在她頭上揉了揉。賽侖眨了眨眼。

「……過來唄?」

「……好」

賽侖加入到圈子里,這讓士兵們活躍了起來。赫維緹卡或者薩莎姑且不論,賽侖會加入到這種酒會中對于他們似乎是件很稀罕的事情。

「賽侖大人,請坐到『赤鬼』的旁邊來!這可是特等座哦」

「哈哈哈哈」

「喂,趕緊騰開地方」

「正騰呢!」

士兵們迅速行動起來,將貝爾格里夫身旁的座位空了出來。

「呵呵,那就謝謝各位了……」

賽侖微笑著坐到篝火邊,被貝爾格里夫和安潔琳夾在中間。她環抱膝蓋,肩頭輕微抖動了一下。一個士兵拿起酒瓶問道。

「賽侖大人,來點麥芽酒怎麼樣?」

「蠢貨,賽侖大人喝不了麥芽酒吧。紅酒,去拿紅酒」

「誰趕緊去拿過來」


「沒事沒事。不用太在意我……就給我來點麥芽酒吧?」

賽侖慌忙擺擺手。士兵們呵呵笑著,拿來一個新的杯子倒上麥芽酒。賽侖接過來喝了一口,略有些吃驚。

「好、好苦……」

「賽侖大人,沒問題嗎?果然還是應該把紅酒拿來吧」

「不,不用了」

賽侖皺起眉頭,又喝了一口。士兵們面面相覷,不過他們也無意跟主人唱反調,于是大家又開始繼續聊天。貝爾格里夫悄悄地對賽侖說道。

「頭一次喝麥芽酒嗎?」

「是的……明明就住在波爾多,真是不好意思……」

賽侖臉微微泛紅。貝爾格里夫呵呵地笑了。

「其實我也還沒習慣麥芽酒……實在是有點苦呢」

「哎呀,是這樣嗎……?嘿嘿,貝爾格里夫先生也會有這種時候呢」

賽侖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隨後似乎是終于不那麼緊張了,略顯僵硬的肩膀也松了下來。安潔琳有些開心地摟住她的肩頭。

賽侖隨後也加入了聊天之中,宴會又熱鬧起來。到最後,士兵們站了起來。

「我們明天還要工作……您幾位還請自便」

「哦,辛苦了。謝謝了」

士兵們拿起空酒瓶和酒杯准備離開,賽侖站了起來,低頭向他們致意。

「各位,非常感謝你們的招待」

「賽、賽侖大人,您太客氣了」

「這麼亂七八糟的宴會……真的不敢當」

士兵們也多次低頭行禮,隨後離開。賽侖再次在貝爾格里夫他們身邊坐下。安奈莎向篝火中又加了一塊木頭。火花噼里啪啦地四散飛濺。天上的薄云逐漸散去,原本朦朦朧朧的月亮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四周被月光照亮成一片白色,呼出的氣息也變成青白色,升到空中。

「……你去城里了嗎?」

對于安奈莎的問題,賽侖輕輕點頭表示肯定。

「對不起,讓大家擔心了……」

「沒事的,誰都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米麗婭姆笑著拍了拍賽侖的肩膀。

賽侖長出一口氣。

「……我都不知道呢」

「唔?」

貝爾格里夫有些不解。賽侖看著篝火說道。

「我平常都很少跟士兵們說話的……雖然喜歡騎馬,但對于打斗之類並不擅長……總感覺,跟士兵們之間的關系似乎總有些隔閡」

「這樣啊……不過每個人都有各自擅長和不擅長的部分,不用太過在意。而且你還年輕著呢」

「嘿嘿……或許是這樣呢。但是,前些天出了那種事情……」

賽侖將下半張臉埋到膝蓋之間。眼鏡的鏡片上映出跳動的火苗。

「我什麼都做不到……只是一味地被別人保護」

「……我覺得不用在意。又不是賽侖的錯」

「就是就是。又不是所有人都必須去戰斗」

聽到安奈莎和米麗婭姆這麼說,賽侖閉上眼睛輕輕地笑了。

「是啊……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該站在那里……之前被安潔琳小姐救過,上次又被士兵們和貝爾格里夫先生所救……其實我覺得我應該是站在守護別人那一邊的,作為貴族,作為立于人上之人……」

賽侖抱著膝蓋的手似乎抱得更緊了。

「我還真是沒出息呢。父親作為僵尸出現的時候,我被嚇得縮成一團……實在太可悲了」

安潔琳抱住賽侖。

「我明白的……那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

「但是……姐姐她就勇敢地去面對了。自那以後我就覺得,姐姐她的氛圍莫名地比以前更加帥氣威嚴。二姐她雖然沒什麼變化,但她原本就是那個性格,作為冒險者戰斗果然是會讓人的心更加強大吧……感覺好像只有我這麼沒出息,真的是很不甘心」

薩莎原本就經常與魔獸戰斗,某種程度上很能看得開。赫維緹卡則是跨越了悲痛成長起來。與之相比,只有自己沉浸在悲痛之中不知如何是好,一直止步不前,這才是賽侖在煩惱的內容。

「……雖然大家都說我有政治方面的才能……但我其實什麼都不知道。無論是戰斗相關的事情,還是那些不想面對卻又不得不去面對的事情……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雖然很不情願,卻似乎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個孩子……」

賽侖露出無力的笑容。

「實在抱歉,跟你們說這些……」

安潔琳、安奈莎和米麗婭姆三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賽侖的煩惱並非只是因為見到了父親變成的僵尸而導致的悲痛而已。

這讓安潔琳越發覺得她是個認真的好孩子,越發覺得她很是可愛。但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才好,只能緊緊地抱住她。

貝爾格里夫突然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我也正好是在賽侖小姐這個年齡的時候,離開家到奧爾芬當了冒險者呢」

「……是這樣嗎?」

「是啊。最開始淨是些不明白的事情……每一天都跟托內拉的生活相去甚遠,也經曆了許多沉重的失敗。買東西時候被人敲竹杠,說錯話被人找茬甚至是被故意挑釁,經曆了很多事情呢」



「……我好像也有過類似的經曆」

「我也是。買魔道具時候買到了偽劣品……」

「有過有過!本以為好不容易砍價成功了,結果後來才發現一開始的要價就比正常價高了好幾倍呢~」

少女們紛紛表示贊同。貝爾格里夫微微一笑。

「這種時候真的會覺得很不甘心,會覺得作為冒險者實在太沒出息了,曾經好幾次這麼想過」

「……各位明明都那麼強,卻也還有過這種事情呢」

「無論是誰,最開始時候都是不成熟的。經曆失敗,然後去思考,去開動腦筋才能夠成長。這樣才能讓這些經驗教訓真正成為屬于你自己的東西」

賽侖看向貝爾格里夫。

「是、這樣的嗎……」

「是啊。賽侖小姐的煩惱或許很痛苦,但也一定是當下所必要的。注意不要被其所壓垮,但同時要好好珍惜它」

「要珍惜煩惱……?這樣好嗎……就這樣煩惱下去……作為立于人上之人」

「是的。要是隨隨便便就得到一個答案反倒是危險的。我們每個人都不是完人。會煩惱,會迷茫,即使這樣也不得不一直努力活下去。遇到困難時候求助周圍的人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幸運的是,你有可以依賴的姐姐們,所以我覺得你可以盡情地迷茫、盡情地思考也是沒有問題的」

貝爾格里夫說著,溫柔地摸了摸賽侖的頭。賽侖有些害羞地臉上泛紅。

「……父親好像也說過這樣的話呢」

「這樣啊……果然波爾多伯爵是個很好的人呢」

「是啊,真的是……」

賽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垂下眼簾,隨後又睜大雙眼,抬頭看向貝爾格里夫。

「真的是非常感謝,感覺……好像心里輕松了不少」

「哈哈,只是過來人的一些經驗而已……好啦,天也冷,我們回屋里去吧」

「不,再稍微……」

賽侖靠在安潔琳身上,閉上眼睛。安潔琳輕輕地撫摸著賽侖的後背。安奈莎和米麗婭姆也以憐愛的神情看著她。

「……你不是一個人哦」

「嗯……嗯……!」

賽侖眼里含淚,將臉埋進雙膝之間。

月光靜靜地傾注到地上。啪嗒,一顆小火星濺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