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格物致知

第二十七章

格物致知

熊浹此刻認真起來,但是從整體上來說,還是准備不足。

周夢臣對這一次的准備,面面俱到。張居正作為陪練,閉門商榷了好幾天。該想的都想了,該做的都做了。

熊浹卻沒有這個想法。對于他來說,這一場不過是他對皇帝態度絕不認可的表態。所以,他並沒多少心思在這場爭辯之上。此刻的反擊,力道上還有些單薄。

周夢臣說道“天大地大,道理最大。群星自然有無窮之多,但也逃不道理本身。以朱子格物致知之道,分株定理之法,縱然一輩子都無法窮盡星空,但是不能否認這道理不存在。”

周夢臣亂用概念。

理學之中的天理,與自然科學之中理論,是有鮮明的區別的。

所謂存天理,滅人欲。這個天理並不是牛頓三定理這樣的科學定理,而是更偏道德方面的君君臣臣。畢竟後者,不需要你存,他們依然存在。

周夢臣有意將這兩者混在一起。

這也是周夢臣一行的策略,拼命去蹭朱子的理論與熱點。畢竟大明而今心學,氣學等各種各樣的學說紛紛紜紜。但是朱子學依舊是大明的官方學說。

儒家理論的地位有多高。周夢臣在明代時間越長,越是明白。周夢臣很清楚一件事情,他直接對儒家學說發起攻擊。可以說是找死。好在儒家早就不是一個整體了,周夢臣只要將各方學說之中有利于科學發展的理論,一一拉過來,為自己所用。乃至于重新定義,至于他們本來的含義,周夢臣從來不在乎。

這就是所謂的六經注我。

反正這不是周夢臣發明的新方法。宋儒之中用這個辦法的不知道有多少?

熊浹說道“格物致知何解?”

前文說過,當年平定甯王之亂時候,熊浹是有參與進去的,說起來也是小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但是熊浹也是見過陽明先生的。心存仰慕之心,雖然不能說是心學門人,但是對陽明先生的心學,卻是實實在在的讀過的。

王陽明與朱子之間的差別,就是由格物致知這四個字分開的。

格物致知,在朱熹的理論之中,格物致知雖然也可以說,是研究事物或者事實,能得到知識。但是朱熹並沒有專門方法,也就有了王陽明格竹子,弄得自己五癆八傷。從此認為朱熹的格物致知是錯,從此將格物致知演化成了致良知。從此另立門戶。與理學分道揚鑣。

這四個字,是理學一大關礙之處。

甚至不僅僅是朱熹與王陽明之分野,明末劉宗周說對格物致知這四個字的解釋,古今有七十二家之多,可見作為朱熹的立論根基大學中的關鍵要點,天然是具有學術熱點與吸引力。

周夢臣說道“小子敢不自量力,敢在此四字上,也曾效仿先賢,獨自格物,不過所格之物,就是這天道,故而才有所得,”

這是周夢臣早就准備好的,將科學方法-論說成格物方法與原則。

他稍稍總結出一些邏輯學原則,不需要太多。古人其實也是很講邏輯的,只是沒有人做出一個總結而已。然後將公理化的數學引入研究,用控制變量的辦法做驗證的可重複實驗,從而證明對錯等等。

這些都是中學或者小學都要學到的東西。

周夢臣此言一出,頓時議論紛紛,即便是夏言也擋不住。

就是剛剛說的,格物致知這四個字,是學術熱點,王陽明與朱熹兩位大宗師,都是在此事上有所發揮,在座各位有一個算一個,可以說都研究過,即便沒有研究過,也是了解過的

可以說都是行內人。

正因為都是行內人,都看得明白。周夢臣分明是托朱熹而言己見,他那一套玩法,在座各位誰不熟悉,八股文不就是托聖人之言而作嗎?只是,他們更明白,周夢臣說的好像有道理啊?


這一套完整的方法-論,精細程度,是當時沒有見過聽過的。

其中很多東西,都是值得探討的。

其實夏言聽了之後,也有幾分好奇。心中甚至暗道“劉兄後繼有人。”隨即想起周夢臣的身份,心中暗道“好好的孩子,怎麼就誤入歧途了。”

對,在大部分人來看,讀書進去考進士才是正途,沒有這個本事則就罷了,周夢臣分明在經學上還是有所發揮的。怎麼就入了欽天監,當一匠人了。

熊浹的臉色有些慘白。

他知道,今日他敗了。

周夢臣這一套理論,對錯暫且不算,但是其中大有千錘百煉的痕跡,一時間要讓他從中找出破綻,從而駁倒,談何容易?熊浹並不覺得周夢臣所言就是對的。只是他自己畢竟不是當初年輕的時候,一時間那有立馬可待的捷才,從而一口氣就周夢臣的立論破的干乾淨淨。

熊浹很清楚,他敗在周夢臣處心積慮之心。看似他今日一時間失言,引到了格物致知上面,但是即便他失言,周夢臣也會往這方面來引得。

不過,熊浹還是不甘失敗。隨即屢屢發問。從各種經義上下手,頓時讓周夢臣額頭見汗,手忙腳亂。

無他,周夢臣那一點儒學水平,乃至于他所借用的這些儒學概念,大半是與張居正商榷之中確定下來的,周夢臣只是懂一點表面的東西,真要往里面深挖,周夢臣可就不懂了。

周夢臣一邊絞盡腦汁支吾,用了各種技巧轉換話題,不想直接交鋒,心中暗道“如果張兄在此就好了,決計不至于讓我如此之狼狽。”在周夢臣心中,張居正的才華遠遠省過熊浹的。只是而今的張居正,還沒有資格進文華殿。

這個時候,忽然有一個禦史出列說道“兩位閣老,今日殿前議事,不分勝負,是否可以到此為止。”

夏言看了一眼熊浹,說道“好,今天就到了這里吧,周夢臣非是詞臣,不當向陛下言學問之事,不可再之。”

熊浹晃晃悠悠的有幾分站不穩腳跟。

原因,很簡單他今日不僅僅輸了面子,還輸了里子。可以說什麼也沒有得到。

今日不是普通辯經,而是熊浹彈劾周夢臣蠱惑聖聽。今日一場辯論看來,大家都看出來了,周夢臣的確經義淺薄,但是他那一套,基于格物之道從而到暗暗否定天人感應的理論,並非一點道理都沒有。

更重要的是周夢臣恨不得將朱子門徒刻在頭頂之上,真要說起來朱熹對天人感應,已經所謂鬼神之說,也不是太多感冒的,無非是敬人如神在那一套,存而不論的說法。

接下經義的辯論很沒有必要。而且很難有結果。

畢竟,格物致知這個熱點那麼容易搞清楚,就不會有七十二種見解了。

夏言雖然向著熊浹,但是嚴嵩在這里虎視眈眈,黃錦在一邊全程看著,他總不好有所偏差,所以給出的結論。看似說周夢臣不對,但是卻沒有之前那些難聽的詞彙了。

反而是一個小小越權而已。

這本質上就是在否定熊浹的奏疏。

黃錦說道“好,今日好生精彩,咱家會一點也不露的告訴陛下的。諸位大人,咱家先走一步了。”

黃錦一走,這一場大戲才算是真正落下了帷幕。

有人一邊議論一邊離開,畢竟今日周夢臣的話,可以說是一家之言,又是第一次出現,給了很多人很多啟發。辯論雖然結束了,但是這一件事情還遠遠沒有完。

不僅僅對于周夢臣,也對于熊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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