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狂三Ragnarök 第二章 夢魔的暗謀



「……糟糕了吶,糟糕了。」

在自家的房間里,少年正抱頭苦惱著。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要說為何——

「……呣唔。」

少年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房間的一角——床的方向。

確切地說,是看著坐在床上的、一名少女的身姿。

「…………」

如同工藝品一般美麗的少女,正以一副茫然的神情在房間里緩緩地來回張望。她正把少年先前穿著的外套如同羽織一樣披著,而下半身卻依舊什麼都沒穿。每次她有動作時,都能隱隱約約窺見那嬌豔的肌膚。

沒錯。在謎之大爆炸發生約莫一個小時之後。

少年把不可思議地出現在爆炸現場正中心的少女,一路帶回了自己的房間。

「……不,不,不。」

少年為否定腦海中浮想聯翩的危險詞彙而搖著頭。

不是的啦。絕對不是出于愧對良心的動機啦。該說是不可抗力嗎……總之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啦。

少年一邊在腦中重複著接口和托詞,一邊模糊地回想起一個小時前發生的事。

(——呢、你,沒事吧?受傷了嗎?)

在文明崩毀的地面正中央,被宛如天使或女神的少女奪去目光的少年,總算解除了動彈不得的狀態,並這樣問道。當然,他同時竭力不讓自己看向少女的裸體。

雖然不清楚少女究竟是何人,但能確定這狀況非同尋常。他考慮著首先要優先確認這奇跡般的生還者的狀態。

然而,少女雖然似乎對少年的聲音有了反應而緩緩投來目光,但卻一言不發,就這樣直至地注視著少年的面孔。

(唔……)

少年望著注視著自己的如同寶石般的雙眸,臉上越發變紅。

隨後,少女終于輕啟雙唇。

(……,啊……,嗚……)

然而,這大概並不能被稱為言語。呻吟——不,一點痛苦的感覺都沒有,僅僅是震動喉嚨發出聲音的樣子而已。

(……?說、說不出話……嗎?)

少年蹙起眉,圍繞此展開思考。

——或許,是因為那場爆炸的震撼而說不出話了吧。沒有穿著衣物也是因為被卷入其中的緣故嗎,這麼想來,嘛,也不是說不通。雖說如此,若是這樣的話她的肌膚卻又一絲傷痕都沒有。……還是說她是被邪惡的秘密團體抓來的特別的少女,像這樣全裸地被關在科幻作品中常見的巨大的圓筒形容器中,這種感覺吧。先前的爆炸是秘密團體實驗失敗引起的,而被抓到地下的她因偶然而逃了出來……

(……啊啊真是的,怎樣都無所謂了。)

少年搖頭趕走腦中展開的奇幻故事,將穿著的上衣外套脫下,讓少女穿上。

這樣一來應該就不會感冒了——最重要的是,不能容忍帶有神聖感的她的裸體就這樣憑空暴露著。

(……!……?)

外套觸及她肩膀的瞬間,少女吃驚地睜大了眼睛,身體微微顫抖著。

(啊,抱、抱歉……嚇到了嗎?但是,這樣下去實在是……)

少年慌亂地辯解著,而少女一面啪嗒啪嗒地眨著眼睛,一面開始對著肩上披著的外套又是揉搓又是拉扯。

(…………)

而後終于,她似乎理解了這是暖和的東西,露出了一副放下心來的表情。

(那,那個……能走動嗎?不,光著腳太疼了吧。如果不介意的話我來背你,總之先離開這里吧。你知道自己的家在哪……)

(……?)

聽到少年的話,少女怔怔地看向他。

(……聽不懂嗎。)

少年一邊撓著臉頰一邊露出苦笑,在少女面前彎腰蹲下。

——然後,就到了現在。

「不對。不是的啊。」

少年如同向不知何人訴說一般嘟噥著。

即便是少年,最初也只是要把少女帶到醫院。然而,當他背著少女好不容易走到還殘留著建築物的街區時,卻發現城鎮已經陷入了堪比世界末日的大混亂。

冷靜想一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毫無任何征兆地,約幾十千米范圍的空間就這樣灰飛煙滅。從邊緣地帶散發出去的沖擊波將周邊的環境也一並破壞,造成了龐大的傷亡人數。而且附帶著連本應能收容他們的最近的大型醫院,也因為先前的爆炸被夷為平地。

狀況就是如此的混亂。少年想著總之要讓少女姑且休息一下,就選取了幸免于難的自家作為避難場所,這應該並不是什麼奇怪的判斷。……至少少年是這麼說給自己聽的。

少年家雖然是一家四口,但由于雙親長期在外出差導致家里長時間空得厲害。暫時在這里休憩一番應該沒有問題——

「——兄長大人!沒事吧!」

瞬間。

伴隨著這個聲音,房間的門被順勢整個打開了。

定睛一看,一名少女沖了進來。紮成一束的頭發,加上極具特征的淚痣。雖說今天理應是休息日,但大概是因為社團活動吧,她身穿黑色的水手服、肩上挎著背包,一只手抓著竹刀袋。估計到剛才為止都是一路猛跑回來的吧,她的額頭上不斷冒出豆大的汗珠,肩頭劇烈地上下起伏著。

「——真那」

少年回應著呼聲叫道她的名字,因妹妹的平安無事而松了一口氣。

「……咦。」

然而,他隨即屏住呼吸。

因為,看到少年的面容而安下心來的妹妹的表情,眨眼間便染上了訝異的色彩。

然而這也並非無法理解。在哥哥的房間里發現半裸的美少女的話,就算不是她而是其他人也會露出這種表情吧。

「那,那個啊,真那,這是……」

「…………」

真那交替打量少年和少女的面容,沉默了片刻後,慢慢地走到少年的身邊,砰地……輕柔地把手搭在他肩上。

「……沒關系的。真那是兄長大人的同伴。之後就好好償還罪孽吧。」

「完全不是沒關系啊!?」

他不禁失聲大叫,但真那仿佛沒聽見一般。少年為了設法解開誤會而呼呼地搖著頭。

「等下,等下!為什麼會這樣啊!就算是誤會了,也起碼應該是『咿呀——,兄長大人真是的居然帶女朋友回來小妹這廂失禮了!』這樣的吧!?」

「只限兄長大人這種事絕不可能的吧!在小看我這個妹妹嗎!」

「還真是一口咬定啊你這家伙!」

「那麼,難道說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並不是的。」

「看吧這不是正如所見嗎!」

面對真那的質問,他一邊視線飄忽著一邊回答道。于是真那憤然深吸一口氣,從竹刀袋中抽出自己愛用的竹刀·貪狼丸(真那命名)並朝著少年砍去。少年慌忙抬起雙手,在即將碰到額頭之前止住了竹刀。

「速速坦白!到底從哪里把人家擄來的!」

「呶噢!?所,所以說是誤會啊!只是因為她一個人就帶回來了而已啊!!」

「這不就是在說你把人家擄回來了嗎啊啊啊啊!」

「我說完之後也這麼覺得了啊啊啊啊!」

面對真那的大叫,他也以大喊回應道。的確,按字面意思判斷的話確實出局了。

「總、總之你聽我說啊!這女孩……她當時在爆炸現場啊!」

「……欸?」

少年大聲疾呼申辯後,真那握著竹刀的力氣總算減弱了。

「請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是這樣啊。先前我被卷進那場爆炸的時候——發現了她。」

少年把與少女相遇時的狀況,直到帶到這里為止的過程簡要說明了一番。

聽完後真那「呼呣」地做出一副思索的樣子,同時悄悄瞥向少女的方向。

「原來如此。以兄長大人沒有撞到頭看到幻覺為前提考慮的話……」

「啊,你倒不考慮我有說謊的可能性啊。」

「兄長大人不會對真那說謊的吧。因為你是真那的兄長大人啊。」

少年揶揄了一句,真那則斷然地如此回答……真搞不懂這個妹妹到底信不信任自己的哥哥。

「總之,以此為前提思考的話,有太多不對勁的地方了。那女孩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那種地方?」

「誰、誰知道呢……就算跟我說這種事。」

少年面露難色地回答道,真那則用尖銳的視線盯著少女。

「……莫非,是這孩子引發了爆炸,這種事有沒有可能?」

「哈……?別、別說傻話了。人類怎麼可能做到那種事——」

「——啊嚏。」

突然,正悄聲低語著的少年和真那不經意間聽到床那邊傳來了這樣一個可愛的聲音。

看起來,似乎是少女剛剛打了一個噴嚏。說起來,雖然披著上衣外套,少女的下半身卻仍然什麼衣服都沒穿。

「沒,沒事吧?」

「啊啊真是的,在做什麼啊兄長大人。沒辦法了呢。真那這就去拿自己的家居服,請



稍等片刻——」

「……嗯,啊……」

這時。

真那正要往自己的房間走的時候,少女一邊嘶嘶地擤著鼻子一邊直直地盯著真那的方向。

下個瞬間,少女的周圍浮現出淡淡的光粒子並交織在一起,隨即她的身上出現了和真那穿著的同款的水手服。

「哈……?」

「欸……?」

面對眼前發生的超常現象,少年和真那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咕呼!」

腹部受到了強烈的沖擊,士道睜開了眼睛。

「欸……!?欸……!?怎、怎麼了!?襲擊嗎!?」

他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驚得眼睛直打轉。

隨即他意識到,自己的肚子上正矗立著某個熟悉的身影。

數秒過後,大腦緩緩地清醒了過來,士道總算理解了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

「啊,醒來啦——。不過不行啊哥哥。『咕呼』已經用過了吧。這種事該多注意一些吧?」

說著,站在士道身上的琴里一邊搖晃著用白色發帶紮起來的頭發,一邊嘖嘖地擺著手指。

看來又是被琴里粗暴地叫了起來。士道因為最近都沒遇到這情況而疏忽大意,結果搞得自己有些嚇到。

他環顧周圍,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自己房間的模樣。沒錯。士道現在並不是睡在〈Fraxinus〉的醫務室中,而是天宮市中自家的房間里。

在那之後他在醫務室中休息了一會兒,然後和大家一起吃了飯,就這樣回到了地面上。

「琴里……」

「嘿咻——」

「嗚啾——」

琴里在士道的肚子上猛踩一下跳到地上,漂亮地完成著地。同時由于再度受到沖擊,士道發出短促的悲鳴並蜷起身體。

「你,你啊……每次都是這樣就不能溫柔點叫醒我嗎?」

「呣,這種說法會招來誤會哪。這不就像在說是我突然一下子就蹦到哥哥身上來了嗎。不對不對才不是這樣。我本來是很平常地叫你起來的,按計劃一步一步來行不通才變成這個情形的喲?我倒覺得這種情況下還睡得死死的哥哥這邊也有問題呢。」

「我姑且聽聽看,你具體是怎麼叫我起來的?」

「在樓梯上用比這還大一些的力氣跺腳發聲。」

「……連副產物都不浪費的態度倒是值得肯定。」

士道夾雜著歎息說道,而琴里似乎沒有注意到話語中的真意,說著「誒嘿嘿,被誇獎了」並羞澀地笑著。

然而,她隨即仿佛想起什麼一般眯起眼睛,視線直直地盯著士道。

「怎,怎麼了。」

「嗯——……沒什麼。話說回來哥哥,剛才的夢話里一直在嘟囔著「真那」「誤會啊」「斯里賈亞瓦德納普拉科特」【注】什麼的。究竟做什麼夢了?為什麼里面不是我而是真那?」

Knaxord:斯里賈亞瓦德納普拉科特,斯里蘭卡城市,曆史上曾是錫蘭的首都,現今地位相當于行政中心。

「不,最後那個是什麼鬼啊!?我說那種話了!?」

沒想到無意間聲音背叛了自己,他趕緊拼命回憶到剛才為止做的夢。可是,無論怎樣在記憶中發掘,也仍然回想不起來任何東西。尤其是最後那個詞。


看著這樣的士道,琴里愉快地「啊哈哈」地笑了起來。

看來只是個玩笑而已。士道「哈啊」地歎了一口氣。

「……啊啊真是的。不過無所謂了。然後呢,現在幾點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朝著放在床頭枕邊的智能手機伸出手去。

已經十分明亮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雖說琴里那過于狂野的叫醒方式不值得肯定,但自己確實睡得比一直以來都要久。

「……誒,九點了!?真的假的,學校不都已經開始上課了嗎!」

看到智能手機屏幕的瞬間,士道驚訝地睜大眼睛。他慌張地從床上跳下來,打算飛奔出房間。

但是,一旁的琴里猛地拽住了他的袖子,阻止了他的前進。

「哇,干嘛啊琴里。……話說回來你不也得趕緊去初中了嗎。至少也要趕上第二節課——」

「……哈。」

士道說完後,琴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然後她一副哎呀哎呀無可奈何的樣子搖著頭,從口袋中掏出黑色發帶用熟練的動作將頭發重新紮起。

這是琴里特有的思維切換的方式。系著白絲帶的時候是天真無邪的少女,而系上黑絲帶的時候,就變成了威風凜凜的〈Ratatoskr〉的司令官。

「——你到底在慌什麼啊,士道。該不會是打算去學校吧?」

「不,當然是這樣吧……誒,嗯?今天是休息日來著?」

似乎是最近日子過得亂糟糟的緣故吧,對星期幾的記性變得有些靠不住了。他再次看了一眼智能手機的屏幕。……可是,並不是什麼特別的休息日,而是平常上學的日子。

然而琴里再次歎了一口氣,繼續勸說士道。

「我說啊,你還沒睡醒嗎?你現在可是被DEM盯上了性命——不,如果相信狂三所言的話,你本來已經死了吧?為什麼還要特意跑到警備不足、並且在周圍容易被害的地方去啊。」

「啊……」

聽到這番話,士道瞪大了眼睛。

確確實實正如所言。雖然看到時間身體就條件反射地動了起來,但在這種緊急事態下,學校之類的事一律顧不得了。

「抱歉……但是。」

然而……還有一件事。盡管自己完全同意這一點,士道對學校仍然留有一絲掛念。

「狂三她……或許來學校了。如果這樣的話——我非去不可。」

沒錯。確實現在士道被DEM公司這一巨大組織盯上了性命,不能這麼輕率地采取行動。

但同時,士道還處在攻略狂三的過程當中。

而且,士道還沒能對狂三說上一句感謝的話。如果狂三為了見到士道而來到學校的話,他可不能置之不理。

琴里大概也能理解士道的這種心情。她一邊呼地歎了一口氣,一邊點頭表示肯定。

「欸欸,這我也明白。對我方而言,也不能對狂三坐視不管。——現在,從〈Fraxinus〉上已經向學校派出了數台自律攝像機。如果捕捉到狂三的身影,就會發來特殊信號進行確認。當然,為了避免上下學時的風險,到時會將你從〈Fraxinus〉直接空投到學校。」

「嗯……謝謝。十分感謝。」

說著,士道對著琴里一鞠躬。琴里一邊咯吱咯吱地撓著臉頰,一邊有些害羞地移開視線。

可就在下個瞬間——

「啊啦,啊啦,好高興呢。為了『我』如此操盡心思。」

「哈——」

「欸……?」

右邊突然響起意料之外的聲音,士道和琴里幾乎同時轉過頭看向那里。

隨即他們看到了不知何時出現的、站在那里的一名少女的身影。

豔麗的黑發。白瓷般的肌膚。而從她的腳邊直到膝下,都浸沒在床邊盤踞著的影子里。

「……狂三!?」

她的臉絕對不會被認錯。士道驚得目瞪口呆,叫出了那個名字。

可是——不對。士道一邊凝視著從影子中緩緩浮現的她的容貌,一邊「咕咚」地倒吸一口涼氣。

身處此地的確實是時崎狂三本人。這點毫無疑問。

但是現在出現在兩人面前的狂三,並沒有像一直以來那樣紮著頭發,作為代替則是戴著一個薔薇發飾。衣服是單色調的哥特蘿莉風——最重要的是,左眼被醫用眼罩遮掩著。

士道對這些外觀特征有印象。這是他曾穿越回五年前的世界之際遇到的狂三——也是前些日子,告知自己狂三的真相的分身。

「嗯呵呵,貴安呢,士道先生,琴里小姐。」

身體從影子中完全顯現出來後,眼罩狂三拎起裙裾優雅地行了一禮。

然而面對這番殷勤的問候,琴里絲毫沒有放松警惕,一邊用充滿緊張感的視線注視著她一邊發話。

「早上好啊,狂三。今天打扮得可真漂亮不是嗎。」

「嗯呵呵,真是會恭維人呢,琴里小姐。雖說沒有血緣關系,但果然不愧是士道先生的妹妹呢。」

狂三露出嫻靜的微笑。面對這副毫無惡意的模樣,琴里也開始察覺到些許違和感。

「……不過,你這不是有違禮節嗎?擅自闖進別人的家里什麼的。」

「啊啦,啊啦,這還真是失禮了呢。」

面對琴里的言語,狂三坦率地鞠躬致歉。

但,狂三立刻換上一副妖豔的笑臉,然後繼續說道。

「那麼,雖然並不是用來賠罪,不過作為補償我就告訴兩位一個重要消息。」

「……重要消息?」

琴里驚訝地蹙起眉頭,狂三則是一邊說著「欸欸,欸欸」,一邊以妖豔的姿態用手指撫著嘴唇。

然後,她一邊端正而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士道和琴里,一



邊靜靜地道出話語。

「從今天算起四天後的2月20日,DEM社將投入全部力量,以求殺死士道先生。」

說出了這句、太過令人絕望的話。

「……………………哈?」

並不是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然而,由于太過唐突地被告知殺死自己的計劃,士道一時間瞠目結舌。

「……怎麼回事?」

琴里也臉頰直冒汗,同時緊盯著狂三。而狂三則一邊垂下視線一邊道出後續。

「怎麼回事,即便您如此問,意思也正如所言。

作為世界第一的顯現裝置生產商,擁有全世界最多的魔術師戰力的組織,借助全知的魔王的情報能力,和成千上萬的自動人偶,再加上無數的擬似精靈,傾注這一切單單只為殺死一個人——就是這樣一回事。」

「什……」

士道正如字面所示徹底啞口無言。

確實至今為止DEM數度盯上士道的性命而展開行動,參照狂三所言的話實際上也已經多次殺死了他。

盡管如此,這也不過是趁己方不備而鏟除士道的性命,換言之就是「暗殺」。

然而,現在狂三所說的,是充分運用顯著的壓倒性的戰力殲滅敵人——亦即應被稱作「戰爭」的事物。……不,如果狂三不像這樣來提供情報的話,士道恐怕毫無防備地就會被擊潰,考慮到這一點,稱之為單方面的「虐殺」才恰當。

「——然後呢。」

士道完全說不出話,琴里則一臉嚴峻的表情,邊交疊著雙臂邊說道。

「請問你特意來此,傳達這令人感激不盡的情報的理由是什麼,狂三。——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啊啦,啊啦。疑心太重了喲,琴里小姐。我僅僅只是掛念士道先生的安危而已。」

「哼嗯……」

琴里懷疑地眯起眼睛,然後緊盯著眼罩狂三的臉以探知她的真意。

面對琴里的這副模樣,眼罩狂三呵呵地露出苦笑。

「看來琴里小姐這副樣子,是誤會了一點呢。」

「……誤會?」

「欸欸,欸欸。」

眼罩狂三大幅度地點頭,用有些做作的語調繼續說道。

「我這個分身現在在此的這件事,『我』——你們所謂的真正的時崎狂三是不知道的。我方才向你們透露情報這點,也是我個人的獨斷。」

「欸……?」

「你說什麼?」

士道和琴里均面露困惑之色。這也是自然。現在眼前的眼罩狂三,是截取狂三本體的過去制作的分身。大體而言,應該是聽從狂三命令行事的尖兵才對。

眼罩狂三一面對兩人的表情感到滑稽似的,一面繼續著言語。

「『我』對于這件事,打算只靠『我』們來處理。——無數次地循環往複,以求把握住士道先生生還的未來。」

「……唔。」

「但是,這樣的『我』的行動,也已經被敵人知道了吧。

——因此才有了這場全面戰爭。因此才有了這場殲滅戰。DEM的作戰,不單單是為了殺死士道先生的手段,更是為了讓能穿越時間的『我』的心靈折損的圈套。

奇招,奇策,奇謀。憑這些瑣碎的小動作根本無法顛覆的,鋼鐵的暴風雨。這是與令故事強制迎來終結的「機械創造之神」【注】之名相應的,強攻的一著棋。」

Knaxord:DEM全名為Deux Ex Machina,拉丁文中「機械創造之神」的意思。在中世紀戲劇中,他被賦予調解一切糾紛與爭端的權能,許多庸俗的戲劇都是在人物、情節一塌糊塗的最高潮安排他出面,強制給故事畫上圓滿的句號。因而 「機械創造之神」在西方被作為「狗尾續貂」的代名詞,但同時也象征著某種無與倫比的強制力。

「…………,原來如此。」

空了足足一拍之後,琴里說出了這句話。

「也就是說你來這里的理由,是為了催促士道避難……這麼回事嗎?在狂三你們戰斗的時候,讓〈Ratatoskr〉好好保護士道的意思。」

琴里說完,眼罩狂三用一根手指抵著下巴「唔——嗯……」地沉吟著。

「確實僅僅能這樣的話就感激不盡了,但僅僅這樣還算不得正確答案呢。」

「……?那麼,你為什麼要瞞著真正的狂三,來向我們傳達這種事啊。」

琴里一臉驚訝地問道。隨即眼罩狂三露出了惡作劇一般的微笑。

「理由很簡單哦。『我』都拼命努力成這樣了,被保護的士道先生卻毫不知情,這豈不是太虧了嗎。」

說著,她一邊看著士道一邊眨巴著眼睛拋了個媚眼。士道則有些訝異地苦笑著。

「……原來如此啊。」

「嘛……比起捏造拙劣的借口這樣要清楚明了的多。真正的狂三要是也能像你這麼明事理就幫大忙了。」

琴里叉著手拋出了一句有些刻薄的話。眼罩狂三則覺得有趣似地咯咯笑了起來。

「嗯呵呵,呵呵。這還真是抱歉呢。『我』這個人,是很有些倔強的。——不過,想要保護士道先生可是真心實意的哦?關于這點,還請您能多多理解。」

「哼嗯……如果後面不加上『為了奪取士道的靈力』這句話的話,我倒不會吝惜哦?」

「……嗯呵呵。」

琴里說完,眼罩狂三也不辯解,只是靜靜微笑著。

然後她裙裾翻飛著,迅速退向後方。

「——那麼,我的目的也就達成了。在這里就先告辭了。為了『我』,請務必要保住性命活下去呢,士道先生。」

說著,眼罩狂三緩緩陷入了自己的影子中並不斷下沉。

「狂三!」

士道在眼罩狂三即將消失之前,慌忙出聲叫住那個背影。

「在?有何吩咐,士道先生?」

腰以下已經沒入影子中的眼罩狂三,回應著他的呼喚而轉過頭來。這副模樣簡直就像在湖畔沐浴的少女。……不過嘛,這湖水的顏色是漆黑的,稍微給人一種不祥的感覺。

他正視著眼罩狂三的眼睛,驅使喉嚨發出聲音。

「你來通知我這些,非常感謝。如果可能的話,也替我向狂三傳達。——謝謝你。多虧了你,我才得以活到現在。之前都沒能正經地道謝真是非常抱歉。我也聽聞了你現在正打算做的事。你保護了我,真的是非常感謝。但是。」

士道的視線驟然犀利起來,一副胸懷決意的樣子繼續說道。

「——雖然很抱歉,但我還是有男子漢的氣概的,才不能一味地只接受你的幫助。DEM之類的我會自己動手收拾解決乾淨,然後一定會再度站到你面前。然後封印掉你的靈力……不,不對,不是這樣的。」

士道一瞬間突然閉上眼睛,又猛地睜開。

「這次就由我,來奪走你的嘴唇。做好覺悟吧,我摯愛的你My honey。」

然後,說出了這番連自己都覺得害羞的話。

「…………」

眼罩狂三呆呆地看著士道過了數秒後——

「……噗,呼呼。」

終于,她再也無法忍受地捧腹大笑起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真是伶牙俐齒呢。『我』真是個幸福的人呢。」

笑了好一陣後,眼罩狂三一邊擦著眼角一邊回應道。

「……不過,還真是苛刻的要求呢,士道先生。我先前不是說過了嗎,我是瞞著『我』偷偷來這里的。要是替您傳達這番話,豈不就等于主動供認我的獨斷專行了嗎。不聽話的手下肯定要被排除掉的。您是希望我死掉麼?」

「啊……」

聽到這話,士道睜大了眼睛。


確實正如她所言。他為了更正而慌忙低下頭。

「抱、抱歉,我並沒有這麼打算……」

「欸欸,欸欸。想必溫柔的士道先生也不會去思考這種事呢。

——但是我這條命雖說微不足道,但如果胡亂行事的話,毫無疑問會被『我』當作墊腳石的。雖然非常抱歉,但這番話我確實無法向您保證能夠傳達到。」

「……嗯,不好意思。」

士道說完,眼罩狂三一邊哧哧地笑著一邊轉過身去。

「啊啊,啊啊。真是位過分的人呢。——您的這番話,我豈不是就算賭上這條命也要向『我』傳達了?」

打從心底覺得愉快地說完後,眼罩狂三消失在了影子中。

「…………」

「…………」

半晌,房間內陷入了沉默。

士道也好琴里也好,都凝視著眼罩狂三消失的位置,靜靜地反複思索著。

「……吶,琴里。」

「……欸欸。」

良久,士道率先開口,而琴里仿佛在說就等你這句話一樣回應道。

「正如你所言喲,士道。把一切都交給精靈什麼的,有損〈Ratatoskr〉的名譽呢。」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珍寶珠Chupa Chups棒棒糖,在手指間迅速轉



了一圈,然後放入口中。

「讓狂三,還有DEM,好好見識一下我們的手段吧。」



「…………」

坐在空中艦艇〈Fraxinus〉中休息區的長椅上,令音無言地眺望著天空。

不錯,正是「天空」。休息區的天花板並沒有使用像牆壁一樣的材料,而是鋪設了透明度很高的強化玻璃,因而蔚藍的天空和其上縹緲的云煙,以及閃爍的陽光都如同潑墨般映在了艦內。

借由顯現裝置驅動的空中艦由于依靠隨意領域保護著艦體,與常規戰艦相比本體裝甲的重要性要低得多。另外,即便多少要犧牲一些強度,考慮到要在非常時期長時間持續收容精靈們的可能性,像這樣的休息區域以及舒適的居住環境、娛樂設施在艦上一應俱全。

……如上,雖然還有得是正經理由可以列舉,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琴里和艾略特·伍德曼都很喜歡這樣的「游樂」。

盡管如此,這也並不是什麼壞事。因為說到底,空中艦艇還有顯現裝置本身,原本也都是不存在于世界上的東西。

——這是由名為精靈的存在帶來的,超越人類理解范疇的幻想具現化裝置。

既然如此,將之為了精靈而使用自然再正當不過。事實上,在〈Fraxinus〉改修後造訪這里的精靈們,看到這景色後都興奮不已。

「……呼。」

而且——令音本人也不討厭這個地方。

她輕輕歎了口氣,仰躺在長椅上望著天空。

隨後她將從〈Ratatoskr〉制服口袋中露出頭來的小熊布偶拿出來,像哄小孩時「舉高高」那樣雙手將它高舉起來。

「…………」

然後在天空的背景下呆呆地注視著小熊。

這個布偶頗有些年頭了。雖然造型仍舊很可愛,但由于身上到處都是縫縫補補的痕跡,搞得簡直像是僵尸或者弗蘭肯斯坦的怪物的模樣了。

「……還剩一個,不……兩個嗎。」

令音自言自語地喃喃著。

隨即如同回應她的低語一般,收納在口袋中的通信終端發出輕微的震動。

「……嗯。」

令音驀地支起身體,將小熊布偶放歸胸前的口袋,取而代之拿出通信終端。她按下通話按鈕後,立刻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啊,村雨解析官。我是椎崎。」

是〈Fraxinus〉機組人員中的一人,椎崎。從她的聲音中,可以聽出些微的緊張和焦躁感。看來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嗯,怎麼了呢?」

「緊急情況,請速到作戰會議室集合。——今天早上,時崎狂三出現在了司令和士道君那邊,並告知DEM即將展開總攻擊。接下來就是要開對策會議……」

「……呼呣。」

令音微微蹙起眉頭,用空著的另一只手撫著下巴。

DEM的總攻擊。這種可能性自己也不是沒有料到。DEM的頂點就是那位艾紮克·維斯考特,而他又擁有魔王〈神蝕篇帙〉。要看穿狂三穿越時間的暗中活躍,對他而言也只是遲早的事情吧。

「……明白了,我這就過去。」

「是,拜托了。」

待椎崎說完後,令音按下了通信終端上的按鈕結束通話。

隨後她一邊將其塞回口袋中,一邊從長椅上站起身來。

「……來了嗎,『魔術師』。」

令音靜靜地說完,微微歎了一口氣。



〈Fraxinus〉的作戰會議室中,此刻有著若干身影。

在房間中擺放著的巨大圓桌的最里面,司令·琴里坐鎮于此。以此為起點,士道及十香等精靈們依次落座;而在對面的位置,坐著以神無月和令音為首的〈Fraxinus〉的機組人員們。

而在圓桌的中央設置著朝向四面的顯示器,其上浮現出「MARIA」的字樣。

這是應琴里的要求聚集起來的、商討針對DEM公司對策的團隊。

雖說士道也好琴里也好,原本都不想把精靈們卷進這種事情中,但無情的是現在並不是能說這種話的狀況。因為,DEM即將傾盡全力來殺士道了。

對居于數量劣勢的〈Ratatoskr〉而言,不把精靈們算進戰力中的話是行不通的——更何況,如果瞞著精靈們執行這麼重要的作戰的話,反而容易造成她們精神狀態的不安定。

放在以前的話,讓精靈們毫不知情地退避的選項還是存在的……但鳶一折紙這名精靈的存在令其變得困難了。要瞞著具有超人般的洞察力以及能竊聽各種會談的技術能力的她,進行大規模的作戰行動,就算是〈Ratatoskr〉估計也辦不到。

作為結果,精靈·人類交雜的作戰會議開始了。環視了在座的大家一圈後,琴里緩緩從座位上站起。

「——感謝大家都能聚集于此。」

琴里清晰的聲音在會議室中回響著。大家的視線一齊往琴里的方向彙聚。

「大家應該都已經了解到了——今天早晨,狂三出現在我們面前,給我們留下了DEM公司正籌劃著發起大規模襲擊的情報。目的是——借由殺害士道刺激精靈們反轉。」

「……」

聽到琴里的話,精靈們和船員們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雖然狂三說謊的可能性也不為零,但就現況而言情報的可信度並不低。對〈Ratatoskr〉而言,不盡早確立對策可不行。——鞠亞」

「是。」

琴里話音一落,房間中設置的顯示器中便響起了清澈的少女的聲音。這是〈Fraxinus〉的管理AI·鞠亞。

「首先能考慮到的對策,是讓士道、還有各位精靈們躲避到安全的場所,捱過DEM的襲擊。因為〈Ratatoskr〉在世界各地都設有基地,所以並不缺少可選地點。然而——」

「欸欸。對手擁有全知的魔王〈神蝕篇帙〉。雖說因為二亞施加了妨礙而無法發揮出十足的性能,但如果僅僅聚焦在尋找士道的藏身之地上進行檢索的話,還是能找到藏在哪里的。」

「正是如此。真的是篡奪了很棘手的魔王呢。如果某人再靠譜一點的話就不會變成這樣的事態了呢。」

鞠亞夾雜著歎息說道。實在是富有人情味的、表現力極優秀的人工智能。明明只是畫面上的文字在閃爍,卻讓人仿佛看到少女深感無奈地聳著肩的模樣。

「嘿——嘿——這還真是不好意思抱歉啦抱歉啦——」

二亞一邊雙手托腮一邊鬧別扭似地說道。維斯考特持有的魔王〈神蝕篇帙〉,原本曾經是二亞的天使〈囁告篇帙〉。

盡管如此,當然地,它被奪走是因為DEM極為陰險毒辣的詭計,而不應該怪罪于二亞的疏忽和失策。

雖然大家都明白這一點……但不知為何,鞠亞對待二亞時態度分外帶刺。最初遇到這種反應時還很受打擊的二亞現在也漸漸習慣了,現在一邊輕飄飄地擺著手一邊眯著眼睛。

「嘛,事到如今還說下去的話就開不了會了。說些更有建設性的話題吧。」

鞠亞話鋒一轉如是說道。二亞則像個小學男生一樣「唄——嗒!」地吐著舌頭。

鞠亞雖然似乎有些不快,但或許是覺得再搭理她連自己的心智年齡也會被拉低,于是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

「既然退避的策略收不到成效,那就還剩下兩招。其中之一是——交涉。」

「……嘛,這實在說不上現實啊。」

面對鞠亞所言,士道一邊臉頰冒汗一邊回答道。而精靈們也嗯嗯地點著頭表示同意。

嘛,這也是當然的。對手是曾與己方數度兵刃相接的精靈們的天敵。而且對方的目的是殺死士道讓精靈們反轉,然後再奪取她們的靈結晶,因而與以保護精靈為目的的〈Ratatoskr〉絕無交涉成立的可能。

「呣,這麼說來——」

十香一邊撫著下巴一邊說道,而琴里則用力點頭表示肯定。

「嗯嗯。剩下的手段只有一個,也就是——打倒DEM。」

「……!」

聽到琴里的話,船員間立馬騰起一陣緊張感。

在被告知DEM的襲擊的時間點。

然後,在被召集到這個房間的時間點。

這個選項,就已經存在于所有人的腦海中了吧。

但是由身為司令官的琴里明確講出來時,所有模糊的懸念、思考、可能性,才作為一個事實帶上了真實感。

「當然,我也明白此事並不簡單。雖說我方在顯現裝置性能上略勝一籌,但對方擁有的魔術師估計得在我們的十倍以上,再加上〈Bandersnatch〉和〈尼別科爾〉的話,實在難以想象究竟有多大的差距。而如果他們全員都毫不在意對周遭的損害或造成社會丑聞、一心一意朝著目的進發的話,阻止他們會非常困難吧。」

「…………」

所有人都「咕咚」地倒吸一口涼氣。然而,琴里對此毫不責怪,反而深表同感地點點頭。



「但是,我們不得不戰。雖說襲擊的決斷很突然,但敵人到目前為止,為了悉數封死我方的退路已經試探了許多次。其結果,就是士道兩百次以上的死亡。」

「呣……」

十香緊緊抿著雙唇。其他的精靈們也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如果沒有狂三的話,我們的故事已經終結了,而且是以士道的死這個最糟糕的結局。——而敵人也為了挫敗狂三,打算走下一步棋了。下次士道再死掉時,狂三就未必能再一次修正世界了。我們現在,除了轉守為攻以外別無他法了。為了用自己的雙手把握住明天。」

「——正是如此。說得好,五河司令。」

突然。

琴里正如演講一般熱情訴說著,卻出乎意料地從揚聲器中聽到了這個聲音。

這並不是鞠亞的聲音。這低沉而又洪亮的音色,毫無疑問屬于上了年紀的男性。

「啊……」

看向圓桌中央監視器的琴里瞪圓了眼睛。

而隨之看向同一處的士道,臉上也布滿了驚愕的神色。

那里直到剛才為止都還只顯示著「MARIA」的字樣,此刻卻映出了戴著眼鏡的年長男性的模樣。

「伍德曼先生!」

士道不禁叫出了他的名字。沒錯,這位人物正是〈Ratatoskr〉的決議機關·圓桌會議議長,艾略特·伍德曼本人。

「呀啊,好久不見了呢。一直以來都沒能聯絡真是抱歉。」

「不,別這麼說。比起這些您身體還好嗎?」

「啊啊,已經沒事了。讓你擔心了呢。」

伍德曼微笑著說完後推了推眼鏡,話鋒一轉。

「好了,雖說我還想和樂融融地多聊一聊家常,但看來情況不允許了呢。——事情我已經有了大致把握。不用說我們這邊自然會盡可能地提供〈Ratatoskr〉的新銳裝備,但是絕對的『數量』的力量是無法顛覆的。如果從正面沖突的話,我方終究會潰敗吧。」

「這……」

聽到此言,士道緊咬著嘴唇。

但是,伍德曼隨即繼續說道。

「——然而,DEM公司是一個全憑艾紮克·維斯考特的領袖氣質和艾倫·馬瑟斯的實干能力所支配的組織。反過來講只要除掉這兩者,不論剩下多少魔術師和自動人偶都不成問題。他的組織太過龐大和松散,現在已經做不到堅如磐石了。只要沒了這兩人,公司內部剩下的反對勢力就會自顧自地收拾殘局了吧。」

「……!」

聽到伍德曼的話,士道「咕咚」地倒吸一口涼氣。

但是他隨即便理解到,這是一件無從下手的困難事情。

因為,對手是人類最強的魔術師和擁有魔王之力的男人。而且前者先不論,後者可是處于無數的〈Bandersnatch〉和〈尼別科爾〉的保護下,單是與其對峙都很困難。雖說鎖定了目標,結果還是不得不想辦法應對敵人壓倒性的兵力,這一點毫無改變。

但是,在那里。

「——原來如此。那麼,或許有試一試那個的價值。」

鞠亞的聲音從揚聲器中傳出,在會議室內回響著。

「欸……?」

「鞠亞?你說的『那個』,究竟是什麼啊?」

琴里帶著驚訝的語氣問道,鞠亞空了一拍後作出回應。

「抱有過高期待的話我會困擾的。我也並沒有確切的證據。這至多只是可能的推測,能否真正實現我也不清楚。」


「不要賣關子了。究竟是怎樣的推測?」

琴里一面有些焦急地用手指敲打著圓桌,一面說道。

于是鞠亞夾著如同呼地吐出一口氣一般的聲音回答道。

「如果成立的話,或許能將〈尼別科爾〉無力化,這樣的一個推測。」

「……!?什——」

聽到鞠亞的話,士道不禁失聲叫了出來。

當然不止士道是這種反應,精靈們和船員們也都驚訝地瞪大眼睛。

然而在他們當中,仍有一個人面不改色。

「——此話當真麼,鞠亞?」

折紙凜然的聲音在眾人的動搖中顯得尤為突出。作為回應,揚聲器中傳來鞠亞的應答。

「嗯嗯,是真的。雖然『能否真正實現我也不清楚』這點也包含在內,不過——」

「考慮到現在的狀況的話這就足夠了。——如果這一關進展順利的話,剩下的我或許有辦法。」

「……!」

所有人的視線都彙聚到折紙身上。士道也不例外,向她投去目光。

「折紙?剛才你說什……?」

士道如是問道,而折紙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一邊撫著下巴一邊繼續說道。

「確實要達成目標有困難。不過,只要鞠亞能把〈尼別科爾〉無力化的話,我就有關于對付〈Bandersnatch〉方法的頭緒了。」

「你說什麼……?究竟是怎麼回事!?」

琴里驚愕地睜大眼睛發問道。折紙輕輕點頭並開口道。

「〈Bandersnatch〉對于DEM而言是最新式的兵器。雖說構想本身在很久以前就有了,但是一直以來都沒有性能足以實現這一構想的顯現裝置。」

「……!是了,〈Ashcroft·β〉!靠著那種超厲害的顯現裝置才實現的!」

對折紙的話做出反應的是真那。她大幅度地拍著手,一副察覺了什麼的神情,若有所思地用手抵著額頭。

〈Ashcroft·β〉。士道對這個名字有印象。記得是DEM研發的新型顯現裝置的名字。因為它的問世,〈Ratatoskr〉和DEM之間顯現裝置性能的差距才縮短了,他隱隱約約記得琴里曾這樣說過。

但是,折紙和真那在思考什麼則完全不懂。他一邊腦海中冒出問號一邊歪頭納悶著。

「等、等等啊。那個顯現裝置究竟怎麼了?」

「就是啊。你們兩人別只顧著自己明白,說明一下啊。——鞠亞也是。究竟要怎樣才能把〈尼別科爾〉無力化啊?」

琴里一副困惑的神色問完,顯示出伍德曼的畫面一角亮起了「MARIA」的字樣。

「好的,現在進行說明。我認為追根究底,〈尼別科爾〉是借由DEM的技術構成的擬態生命。而其基礎並非其他,正是魔王〈神蝕篇帙〉的靈力。假定如此的話——」

「……!STOPSTOP,稍等一下!」

突然,鞠亞正要切入話題的重點時,二亞慌慌張張地出來制止。

「二亞?」

「究竟是什麼事。就算前世是頭豬,也請你不要突然亂哼哼。」

鞠亞淡淡地、卻十分刻薄地如是說道。

但是二亞卻沒有絲毫受打擊或者急躁的樣子,反而是維持著一副認真的表情,「切切切」地擺著手指。

「折親、真那那還有二次元18X女主角,這個話題能不能現在就到此為止?」

「為什麼?」

「明明就是為了分享情報才聚集起來的,這說的什麼奇怪的話。」

「說起來首先想請你解釋一下剛才那個稱呼是怎麼回事。我會視情況決定要不要把你從船上丟下去。」

折紙、真那都一副不解的神情看向二亞。順帶一提,屏幕畫面上顯示出來的「MARIA」的字樣正劇烈閃爍著,如同表達著自己的氣憤一般。

二亞面對三者的反應敷衍地聳了聳肩,保持著一副嬉皮笑臉的腔調繼續說道。

「這個嘛,要是有什麼厲害的計策的話我肯定也想知道對吧?但是,現在世界上最想知道這情報的,你們覺得是哪里的哪位呢?」

「……?」

士道對二亞的話正感到納悶——

「!啊……」

但他隨即明白了話中的意思,肩膀猛然一顫。

折紙她們大概也同樣注意到了吧。或微微皺起眉頭,或緊閉上嘴巴,各自展現出不同的反應。

沒錯,在這里公開作戰計劃的話,就和把這些情報讓維斯考特用〈神蝕篇帙〉檢索是一樣的意思。

大概是從眾人的反應判斷自己的意思已經傳達到了,二亞大幅度地點了點頭。

「就是這麼回事。當然我用〈囁告篇帙〉施加了阻礙,在一瞬間得到想要的所有情報——是不可能的啦,但就算這樣威脅也還是沒變吧。〈神蝕篇帙〉僅有『未來的事象』和『人的思考』是讀取不了的。要想來個一發逆轉的作戰的話,就直到開戰前連對伙伴們都不能說起呢。」

「…………」

盡管二亞是用一派輕松的語氣講出來的話,但眾人的神情都一致透露出緊張感。

這也是當然的。因為就連現在的這幅光景,也可能正被敵人窺探著。

大家盡管在腦中都已明白,卻還沒有相應的真實感。「在作戰會議上不能聊作戰」,這樣的話完全就是本末倒置了。

然而,似乎是為了破除這種氣氛,二亞用毫不客氣的語調繼續說道。

「嘛,沒轍的吧。可不是這麼簡單的



事兒。——嘛,我倒是希望某位優秀的AI大小姐至少能對這種程度的事情有所應對喲?」

作為對平日里的回擊,二亞毫不掩飾挖苦的語氣說道。

「…………」

鞠亞沉默了半晌,隨後發出了「哈」地重重歎了一口氣的聲音。

「……雖然很不甘心,但確實如此。幫大忙了,二亞。」

「啊哈哈!明白了就好!坦率是一種美德喲沒立繪的孩子小透明醬?」

「……對了,二亞。能不能拜托你摸一下桌子上的控制台?」

「欸?這——樣?」

鞠亞說完後,二亞便把手放在控制台上。

下個瞬間,伴隨著電火花響起「啪嘰」一聲,二亞當場如漫畫場景一般蹦了起來。

「嘎嗯!?」

看來是通過控制台讓輕微的電流流過,放出了電擊。二亞兩眼淚汪汪地「呼——呼——」地吹著左手。

「你、你干什麼啊——!被人指出失敗之處就這樣,一點大人氣度都沒有——!」

「請問你在說什麼呢。關于這件事我已經坦率地反省了,並對二亞表示了敬意。剛才的電擊則是針對對我出言不遜和亂起外號的合理報複。」

「嗚哇——!狡辯——!你這狡辯大王——!」

面對二亞不滿地控訴般的言語,鞠亞不理不睬。不知為何,雖然屏幕上只顯示出六個英文字母,但卻仿佛能令人看到少女騰地撇過頭去的身影。【注】

Knaxord:M、A、R、I、A……六個?

混沌聖歌:原文六個,看來老橘數數都不過關。

「——總之,關于作戰計劃就如二亞所言。」

琴里看著這番互動,無奈地聳了聳肩。

「在這里討論詳細內容的話,恐怕就會被敵人找出相應的對策。折紙、真那,有關〈 Bandersnatch〉的部分就拜托你們了。雖然很對不住,但請各自考慮作戰方案。到時和鞠亞針對〈尼別科爾〉的對策一同,在即將開戰之前再共享情報。」

「了解了。」

「嘛……這樣的話也沒辦法了呢。」

折紙和真那均點頭表示了解。琴里予以點頭肯定的回應,隨後轉身面對屏幕畫面上映出的伍德曼。

「——就是這樣。伍德曼卿,這樣可以了嗎?」

「啊啊。感謝諸位的冷靜應對。我也會盡己所能,做好我分內的事。諸位敬請期待。無法和你們多聊幾句真是遺憾。」

伍德曼用裝作開玩笑的語氣說道。聽到這番話,以琴里為首的眾人的表情方才有所緩和。



「——有什麼話想辯解嗎?」

狂三將短槍的槍對准自己的分身冷冷地說道。

「哎呀,哎呀,你在說什麼呀,我聽不懂呢?」

然後被槍指著的分身那麼說著故意似地移開了視線。那麼明顯的裝傻方法讓狂三的頭上暴起青筋。

雖說是分身,但現在被槍所指著的個體的樣子卻與狂三並不完全一樣。

准確得說,臉與身體一樣,但穿著與發型卻與狂三不一樣。

哥特蘿莉式的禮裙上裝飾著薔薇花飾。左眼用眼罩遮著,極為惹眼。這是狂三自覺情況各種複雜的五年前的狂三。

雖說原本就有經常胡亂行動的分身,但就連這次她還依舊意欲私自行動。狂三語氣粗暴地說著將槍抵在她的下巴上。

「請不要裝傻了。其他的『我』報告過了喲。聽說你將DEM的襲擊告訴了士道先生與琴里小姐呢。」

「其他的『我』。將那種事報告了嗎?嗚嗚,就算是我也不能信任呢。真難過啊。我都哭了。」

「我不認為『我』的假哭對我也通用。」

狂三半眯著眼說完後,眼罩狂三說著「也是呢」吐了吐舌頭。那個樣子又格外地刺激了狂三的神經。

不知道是不是沒注意到狂三的那個樣子,眼罩狂三用毫不在意的語氣繼續說道。

「但是,我不知道有什麼不行的啊。向士道先生他們報告是那麼糟糕的事嗎?」

「……那件事我之前是打算之後讓其他的分身說的啊。有著被盯上的自覺這種事也很重要。」

狂三說完後,眼罩狂三露出了像是在說「果然吧!」一樣的表情。

但,狂三依舊將槍指向眼罩狂三,目光變得尖銳起來。

「但是那麼做的目的終歸只是敦促士道同學他們去避難喲。無謂地煽動性命被盯上了的人,把他拉上戰場之後要怎麼弄啊!而且,還說了多余的事……!」

「誒誒——,多余的事是什麼——?」

「那、那是……」

「而且,就算告訴士道同學與琴里小姐,他們的行動都不會發生大的改變喲。還是說『我』自有讓士道同學老實去避難的辦法?」

「……呣。」

聽到眼罩狂三的話,狂三沉默了。

雖然很不甘心,但的確如她所說。那個不顧自身的五河士道要是知道了狂三的行動,不管是用什麼方法告訴他,他也不會逃跑吧。

眼罩狂三也應該察覺到狂三意識到那件事了吧。「啊哈哈」,眼罩狂三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她的樣子更加讓狂三焦躁起來。

「……一碼歸一碼。無論如何,你違反我的指示私自行動是事實。等待著無序的群體的只有滅亡。——你的這份罪就以死償還吧。」

狂三說完後,眼罩狂三用不怎麼驚訝的樣子「誒誒,誒誒」地點了點頭。

她的反應狂三也猜到了。她從監視著眼罩狂三的其他分身處聽說了,眼罩狂三好像是做好被制裁的覺悟做的這次行動。

「沒辦法的事呢。——對了,不過我在死前還有一件事。是士道先生的口信。」

「…………」

狂三無言地催促著,眼罩狂三微微一笑繼續道。

「——喜歡你喜歡你好喜歡你。結婚吧『我摯愛的你my honey』。」

「除了『我摯愛的你my honey』別的根本沒有吧!」

狂三大叫道,眼罩狂三笑了出來。

「唔呼呼,果然從別的分身處聽過了呢。」

「……」

「不好了」,想著這個的狂三臉變得通紅。但,已經太遲了。眼罩狂三做出明白了一切的樣子溫柔地笑了。

「那樣的話我的任務就結束了。——送我上路吧。」

說完,眼罩狂三閉上了眼睛。那一臉十分滿足的樣子非常讓狂三焦躁。

「哼——」

狂三眯起眼睛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扳機。

——影之子彈掠過眼罩狂三的臉頰。

「……哎呀,哎呀?」

或許是注意到了子彈是故意打偏的這件事吧。眼罩狂三眨了眨眼很驚訝地看著狂三。

狂三不高興似地背過了臉,歎著氣說道。

「我可不是在這種重要時刻會特意去削減戰力的笨蛋啊。——反正你也快死了。你若也是『我』的一員的話,至少起一個作用,請死在戰場上吧。」

狂三這樣說完後搖搖晃晃地離開了那里。

「……誒誒,誒誒。明白了呢——『我』。」

眼罩狂三對狂三的背影說出了套路,但卻充滿決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