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七章『咆哮的重逢』



1

──在黑暗中屏氣凝神的佩特拉,拼命減少身上可能發出的聲響。

把嬌小的身軀縮得更小,連衣物和空氣的摩擦聲都不想發出。手貼著嘴巴走路,是因為不這樣做,紊亂的呼吸就會讓喉嚨作響。

可以的話,連吵死人的心跳聲都想停止。

「──唔。」

搖曳著明亮的咖啡色頭發,在開始熟悉的宅邸里,佩特拉踏著彷佛無依無靠地闖進陌生世界的腳步走著。幸好地上有鋪輕柔的地毯,所以發抖的腳趾不會直接撞擊地板。她發誓下次有機會洗地毯的時候,會抱著感恩的心情來洗。

不去想些有的沒的事情的話,雙腳可能就會停下。話雖如此,其實步伐慢到連剛學步的嬰兒都能超越自己。要是停下來,一定就沒法再邁出步伐。

走廊綿延無盡。原本很憧憬這間豪宅,現在只覺得它的寬敞令人憎恨。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直到幾個小時之前,這間屋子對佩特拉來說還是夢幻職場。原本對豪宅滿是憧憬,也覺得女仆裝很可愛漂亮。指導自己的法蘭黛莉卡人很溫柔,而且宅邸里還住著自己有點喜歡的對象,一切都非常完美。

被憧憬與美夢包圍的完美世界,對現在的佩特拉而言卻恐怖得叫人心「凍」。

發生異狀的這個夜晚,本來跟昨天一樣是平凡無奇的一天。

晚餐後,收拾碧翠絲碰都沒碰的餐點,幫睡在房間里叫做雷姆的女性擦澡,在法蘭黛莉卡的個人房間聽取自己今天一整天的工作表現,之後就去洗澡,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就寢,好繼續和明天奮斗──

「──佩特拉,請起來。佩特拉。」

「……法蘭黛莉卡、姊姊?」

睡到半夜被人搖醒,被叫醒的佩特拉安靜地醒過來。仔細一看,穿著制服的法蘭黛莉卡就站在床邊,嚇得她用力眨眼。

不是因為在這個時間點被叫醒,而是因為法蘭黛莉卡飄散著緊張氣息。佩特拉對這感覺有印象。因為這幾個月來,曾感受過好幾次──

「姊姊!」

佩特拉立刻趕走睡意,從床上跳起來。結果有點嚇到法蘭黛莉卡,不過她還是輕輕摟住了解狀況又撲過來的佩特拉。

然後,用空著的手溫柔撫摸她的頭。

「佩特拉,你仔細聽好。──立刻從餐廳的後門到外頭去。要安靜不出聲,盡可能快一點。辦得到嗎?」

「可、可以。……可是,那法蘭黛莉卡姊姊呢?」

「我馬上就會追上你。一到宅邸外就立刻跑向村子。要是我平安跟你會合,明天就讓你睡晚一點喔?」

她半開玩笑說完,就松開抱著佩特拉的手。雖然她笑容依舊,但佩特拉確切地感受到她渾身都很緊張。

宅邸發生了異狀。而且還是自己幫不上忙的狀況。

「佩特拉。」

用簡短呼喚做信號,兩人走出房間。

云朵遮住夜空,沒有月光照耀的宅邸沉入昏暗之中。法蘭黛莉卡盯著侵蝕走廊的黑暗,佩特拉悄聲跟在後頭。當她眯起翠綠雙眼屏息的同時,佩特拉朝她視線的反方向沖出去。

「餐廳……餐廳……!」

嘴巴重複著法蘭黛莉卡的吩咐。餐廳位在本棟一樓。幸好只要走過游廊馬上就到本棟了。宅邸的格局早已記在腦海,就算很暗也可以應付。

但是,就在快到從東棟連接到本棟的游廊的時候,帕特拉的腳硬生生停下。穿過本棟,跑到餐廳後門,從那逃進村莊是法蘭黛莉卡的指示。可是──

「──雷姆小姐呢?」

被留在屋子里的「睡美人」,如今仍睡在樓上的床上。

游廊就近在眼前,佩特拉凝視樓梯平台,猶豫不已。感受到恐懼的本能在說應該遵照法蘭黛莉卡的指示。

可是,自己有被昴拜托照料雷姆。昴看著沉眠的她的表情深深地烙印在眼底。

現在要是只有自己逃跑,她會怎麼樣?自己跟昴約好了,要照顧好雷姆的。

「──唔。」

用力咬緊牙根,振奮害怕的內心後走向樓梯,踏上通往樓上的台階,走向雷姆睡覺的房間。

違背尊敬的法蘭黛莉卡的囑咐,造成了強烈罪惡感還有害怕。可是,自己不能把雷姆丟在充滿陰森氣息的宅邸里然後獨自逃走。

跟在有魔獸的森林時一樣。──那個時候,昴沒有拋下佩特拉他們。

「我是、笨蛋……大笨蛋。」

回想結束。回到一開始的掙紮,快哭出來的佩特拉口吐軟弱。

心髒好吵。腳步前進得好慢。會被法蘭黛莉卡罵。心情亂糟糟的。

「啊~討厭……就只有臉蛋可愛是優點的我,為什麼要做這種蠢事……!可是、可是可是……!」

好可怕,好想哭,好想叫出聲。可是,不能那樣。不可以那樣。

因為,昴不會那樣。他不會。即使害怕想哭,他也不會那樣。

「沒錯,昴的話一定會這麼做……所以說、所以說在昴面前,只有在他面前,我死也要耍帥……!」

恐懼到達臨界點,佩特拉說些話好激勵自己的心。

在昏暗的走廊看到目的地──雷姆的房間。只有十公尺的距離,好想順從急躁的心情跑過去。可是雙腳追不上內心的焦躁。

還有幾步,再幾公尺。再過兩個房間就到了──

──到了!佩特拉抬起頭。

剛好,蔽月之云被風吹跑,銀色光芒自窗戶照進走廊。原本只有黑暗的世界出現色彩,感到刺眼眯起眼睛的時候,佩特拉看到了。

「──唉呀,好可愛的小姐。」

與黑暗同化的黑色女子就站在眼前。

「──啊。」

三步遠外有個女人,兩人中間夾著自己要去的房間。

豔麗的黑發編成辮子,漆黑衣著強調豐滿肢體。連同性別的佩特拉都感受得到魅力的美豔外表,握在右手的凶惡刀子更是格外鮮明的特徵──

「我有聽說,目標是兩人又再追加一人。你是小的女仆呢。」

「──」

「在發抖?別擔心。──你的腸子一定非常漂亮。」

不懂她在說什麼。

只知道微笑女子走過來的腳步聲意味著「死亡」。明明知道,但雙腳卻怕到沒法動。

跟女子的纖纖玉手不相稱的凶器,即將要輕易獵取自己的性命。

「乖孩子。……我會讓你見到天使的。」

無情的女子朝著發抖少女舉起刀子。

刀刃破風,毫不留情地砍向佩特拉的身軀。緊接著──

「佩特拉──!?」

走廊窗戶被撞破,影子介入佩特拉和刀子之間。尖銳撞擊聲響起,兩道鋼鐵摩擦出火花,沖擊讓佩特拉一屁股坐在地上。

面前是金發隨風搖擺,保護佩特拉不受凶刃所害、仰望過許多次的背影。看到這名背部比母親還寬的女性,佩特拉只想得到一個人。

「法蘭黛莉卡姊姊!」

「真是壞孩子,佩特拉。明明都叫你逃走了。之後要好好處罰你。」

「好、好的!」

讓佩特拉待在背後,只用視線確認她平安無事的法蘭黛莉卡嚴肅地說。佩特拉則是哭著不住回覆那溫柔的嚴厲。

看著兩人的互動,出刀卻被防禦住的女子開心地翹起血紅唇瓣。

「好棒。你就是大女仆吧。兩個女仆聚在一起,而且感情還這麼好,我好高興。我要把你們的腸子放在一起,確認看看內髒是不是也很配。」

「真是讓人從頭到尾都沒法理解的嗜好呢。我可沒法說你品味好。」

女子的發言極端異常,法蘭黛莉卡伸出雙手罵人。

接著雙手發出聲響,骨骼像是開始變化,整只手逐漸肥大。保持整潔的指甲變成獸爪,到手肘的肌膚都長滿了金黃色獸毛。

「亞人的血統呀。獸化以後,肚子里頭是跟人形的時候一樣?還是不一樣?」

「你那個求知的好奇心,沒機會測試。」

「是喔。既然如此,就切開來之後再求你給我看啰。要是可以在死前獸化或解除給我看就好了。」

「還真是從容……」

面對以雙手做為凶器的法蘭黛莉卡,女子還是不改一貫的態度。態度被指謫的女子稍微歪了歪頭。

「是呢。因為我不久前才在王都經曆以為會死掉的事,所以提升了能力。你拿我沒輒啦。」

「……真想恨那個沒能給你致命一擊的人。」

法蘭黛莉卡的使命感,以及女子身上泄漏出的瘋狂殺氣──雖然勝負並非據此決定,但連佩特拉也知道兩人等級有差





「佩特拉,這次一定要往外頭跑。──使用避難路線。」

「可、可是,姊姊……!」

結結巴巴的佩特拉瞄向就在身旁的房門。里頭是佩特拉亂來的理由,從視線察覺到她的意圖,法蘭黛莉卡說:


「我不知道是誰的委托,但我跟佩特拉好像是你的目標。」

「是啊。兩個女仆和一個精靈女孩。數量很少我很不滿,但因為沒剖過精靈的肚子,所以我很期待。因為上次差一步就可以體驗到了。」

「──」

令人頭痛的對話,但法蘭黛莉卡的機靈令佩特拉目瞪口呆。

若無其事地對話,就這樣從女子的口中探聽出目標。──女子的目標里頭不包含雷姆。看來「睡美人」也從敵人的記憶中被抹除了。

「去吧!」

「是!」

理解到彼此的意圖後,法蘭黛莉卡一喝,佩特拉就往後沖。

于此同時,女子翻身朝逃跑的少女背部扔擲東西。在月光下亮閃閃的四根銀色鐵簽,目標毫無疑問就是佩特拉的雙腳。

「不只品味,還很壞心!」

剛腕一揮,法蘭黛莉卡的獸爪將鐵簽都打落。這段期間,佩特拉完全沒轉頭看後方。少女把全盤信賴寄托給她,沖過走廊。

「真是乖孩子。」

「是我自傲的後輩!?」

女子淫靡的聲音和法蘭黛莉卡的咆哮,以及同時響徹整棟屋子的鋼鐵撞擊聲。法蘭黛莉卡對上女子,賭上性命的死斗開始。

「呼!哈!呼哈──!」

奔過走廊,幾乎是用跳的下樓梯,佩特拉喘氣。

高亢聲響連續交織,通道破碎的震動不斷地傳過來。法蘭黛莉卡也說對方的武技在自己之上,所以她的奮戰就是為了讓佩特拉平安逃脫。

自己已經失敗過一次。法蘭黛莉卡要自己從有什麼萬一時的逃難路線脫逃。要是遵從吩咐逃跑的話──逃跑的話,法蘭黛莉卡就會死。

想到這兒的時候,佩特拉的腦里浮現一個可能性。

「──假如有碧翠絲大人。」

如果是留在這間宅邸的最後一人,據說是超乎常理之人的她的話。

「這里……!不對,是這邊!?」

奔過樓下通道,佩特拉胡亂開啟看到的所有門。

聽說碧翠絲可以靠魔法能力在宅邸里移動整個房間。跟昴一起找還有送餐點的時候雖然沒找到,但她一定在某處。

擁有強大力量的魔法使者。佩特拉現在急需她的存在。

假如是碧翠絲,肯定可以救法蘭黛莉卡。也能保住屋子和約定──

「不在……。也不在這里,姊姊……!」

氣喘籲籲、快要軟腳癱坐的佩特拉流淚。西棟這層樓的門全都開完了,可是沒找到碧翠絲。樓上的激戰也還在繼續。

要快點,不快點不行。不快點的話,法蘭黛莉卡會有生命危險。

「姊、姊姊……!」

現在非用跑的不可,可是雙腿的力氣卻一點一點地流失。

佩特拉用抖到沒法握成拳頭的手死命敲自己的腳。得振奮萎縮的心靈,找到碧翠絲才行。然而勇氣卻不夠,只能流淚。

「──昴──」

軟弱滲出內心時,為了尋求依靠,佩特拉的嘴唇呼喚一名少年的名字。

那對她來說是這世界上最有勇氣的人。

驅策自己顫抖的雙腿,挺身面對贏不了的對手,充滿勇氣、非常了不起的人。

當佩特拉和玩伴真的很危險,可能會死掉的時候,第一個趕來救自己的人──呼喚他的名字。

即使知道那個人現在不在這里。

「昴、昴……救救我啦──昴──」

「好喔,知道了,佩特拉。」

「──咦?」

雙手掩面試圖止住淚水的佩特拉忍不住屏息。

從手指縫間,被淚水模糊的視野里,看得到有個人就在眼前。那個人為了配合蹲下來的自己而跪在地上,好讓視線同高。

「抱歉來晚了。不過,我來救你了。……幸好你沒事,佩特拉。」

眼神一如既往的凶狠,那人為了讓佩特拉安心而露出笑容。雖然他拼命擠出的體貼笑臉一點都不溫柔,但反而讓佩特拉打從心底放心。

「是、昴嗎……?你回來了?」

「是我,回來啰。我平安回來了。多虧了你的護身符。」

點頭後舉起綁著白色手帕的右手。有點骯髒的手帕,是出發那天佩特拉送給昴的護身符。

不是幻覺也不是夢,昴真的回來了。輕輕扶住伸手想要摸自己的臉的佩特拉,昴溫柔地撫摸她的背。

他的手掌讓人心安,好想將意識全都交給這份安心,可是還不行。

「昴,法蘭黛莉卡姊姊在樓上……跟一個黑黑的、拿大刀、可怕的人……」

「全身黑拿著大刀又很可怕的人是吧。嗯,我知道了。」

結結巴巴講出的特徵,昴點頭表示自己全都知道,共享事情的重要性。佩特拉在昴懷中拼命地指向天花板。

「拜托,救救法蘭黛莉卡姊姊!昴,打倒那個女人!」

「好,全都交給我!很想這麼說,但法蘭黛莉卡都打不贏了,我就算沖過去也只會瞬間變尸體啦!」

「──呃。」

「──這就是為什麼我要送比我還強的援軍回來。」

佩特拉一時語塞。撫摸她的頭,昴露出猙獰笑容。接著往上看,黑瞳交雜著不安與安心。

「但以重逢的感人場面而言,是礙事者有點太過惱人的夜晚呢。」

2

這場戰斗要稱為死斗,又太過隨便了。

「──籲!」

揮動右手,連續打出能夠讓鐵板皸裂的拳頭。女子的身體朝上下左右移動,以樹葉迎風搖曳的美麗姿態悠閑回避。即便朝後跳躍閃過趁著空檔砍出的黑色刀刃,但卻躲不過朝著身體擲來的鐵簽。

銳利鐵簽輕易貫穿長出獸毛和肌肉厚度增加的手臂。咬牙忍耐宛如燒傷的痛楚,法蘭黛莉卡揮手甩掉鐵簽。

並非致命一擊,但傷口逐漸增加,體力被削減。相較于氣喘籲籲的法蘭黛莉卡,晃著長辮子的女子卻是臉不紅氣不喘。

戰力差距曆曆在目,到現在還能保住性命,在于對手沒有認真──

「──一直瞄准胸部下方,到底是在拘泥什麼?」

「硬要說的話是興趣,或是活著的價值。我是『掏腸者』,開膛剖腹是我的原則。」

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出自內心的發言令法蘭黛莉卡渾身一震。那不是揶揄,女子是認真的。而且這種思想異常的人宣稱的原則往往都不是騙人的。

法蘭黛莉卡勉強保住一命,是因為女子的目標始終瞄准腹部。

「可是,沒空跟你玩了。可以的話就砍掉你的手腳,然後去抓剛剛那女孩。因為你們感情很好,被放在一起開膛剖腹會很高興吧?」

「非常遺憾,你的體貼可讓我高興不起來,喝──!」

知道女子只是玩玩。──既然如此,就趁她在玩的時候收尾。

後腳活用爆發力,以不曾展現過的高速接近女子。雙腳早已獸化,但她一直隱藏至今。要是認真跑起來,法蘭黛莉卡的速度可以追過風。

以這樣的速度接近並攻擊要害。要是爪子可以碰到她的身體──

「──一直線沖過來,這未免有點輕松了吧。」

「啥!」

獸爪要碰到對方的瞬間,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虛空中。雙腳用力在地上急煞到地毯差點被扯裂,法蘭黛莉卡仰望天花板,瞠目結舌。跳向正上方的女子就貼在天花板上,接著隨心所欲地在走廊牆壁、天花板、地板間跳來跳去。

「──你這個蜘蛛女!」

「我在王都也被這麼說過呢。雖然我覺得很失禮。」

不滿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逼近。盡管法蘭黛莉卡的動態視力超乎常人,卻也追不上在月光下跳躍的女子。然後──

「──倒下以後,獸化給我看內髒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呢喃一結束,法蘭黛莉卡做好死亡的覺悟。

腦子里一瞬間奔流過各種回憶。「聖域」、同事、可愛的後輩、服侍的人們、家人。弟弟。那是──

「唉呀。」

泄氣的聲音,伴隨著如雷巨響。

鋼鐵用力撞擊的聲音響起,讓窗戶皸裂的沖擊波傳遍走廊。然後,在沖擊尚未歇止的走廊上,響起一道男聲。

「──據首領所說,好像有句話叫『攻擊就是最大的防禦』。」

聲音低沉,卻難



掩高昂。男子邊說邊用雙手──像拳擊手套的銀色盾牌豪邁地反彈女子的刀,威力大到女子大幅後退。男子沒有追擊,而是在胸前用力敲擊雙盾。

「好──啦──既然防禦之盾也能用來攻擊……那最大攻擊和最大防禦湊在一起,兩個最大不就是最強了嗎?」


簡單、幼稚,而且還像腦袋不好的小孩才會有的理論。

但是男子卻實踐這個幼稚理論,在雙手各裝備一個單手盾,武裝自己。金色短發倒豎的男子,威風八面地挺著胸膛回頭看法蘭黛莉卡。

「你不覺得嗎?大姊──唉喲,好大──!?」

頓時,方才出色的戰士氣息消失無蹤,男子──不,少年瞪大翠綠雙眸,驚訝地從上到下打量法蘭黛莉卡。

「慢著,真的假的!?你是大姊!?本大爺認識的大姊,應該要再小一點瘦一點嘴角再溫和一點才對吧!?這樣與其叫大姊,叫大哥還比較貼切……唔喔啊!?」

「不要一見面就講些失禮的話!」

才看一眼就一直說難聽話的少年,腹部被法蘭黛莉卡的膝蓋用力踹中。看著才一踢就蹲下呻吟的少年,法蘭黛莉卡注意到他額頭上的白色傷疤。

「你……是嘉飛?」

「不要還不知道就踢人呀。你才是咧,真的是法蘭黛莉卡……咕惡!」

「我沒准你拿掉姊姊這個稱呼。」

嘉飛爾才正要站起來,延髓就被拳頭攻擊而再度倒下。

他的樣子,讓法蘭黛莉卡想起兒時。「聖域」里可以充作玩具的東西少,因此姊弟兩經常玩互撞的游戲。而因為兩人有九歲的差距,所以每次都是姊姊獲得壓倒性勝利。和那時相比簡直沒有改變。

「不對,嘉飛,你變大了……」

「被現在的大姊這樣講聽起來很刺耳耶!先講清楚,本大爺的成長期才剛開始!不會讓你永遠低頭看俺的!」

「呵呵呵,我要訂正。就算身體稍微長大,但器量還是一樣小。」

「你說啥~!?」

嘉飛爾齜牙咧嘴地反駁法蘭黛莉卡的話。雖是生死關頭,與弟弟暌違十年的互動仍讓法蘭黛莉卡感受到難以置信的幸福。

一直期待著,哪一天可以在「聖域」外頭和嘉飛爾重逢。

一定是有誰幫忙促成的吧。是拉姆?愛蜜莉雅?還是昴?

「還有奧托大人呢。」

「哼!那個小哥也是做什麼都得不到回報呢。變成『米格爾德族的橋會垮本是常態』,倒楣的立場都讓人想同情啦~」

雖然沒什麼資格說別人,但可以想像被講得這麼過份的奧托沮喪的表情。總覺得他是個有能力的人,可是他身上的氣質就是會給人這麼說。

「所以,我可以妨礙你們的重逢了嗎?」

「還刻意等咧,不是挺識趣的嗎。要不然你何不直接扔了工作打道回府去啊~。本大爺也不想揍女人。」

「唉呀,真是溫柔。」

姊弟對話時,在走廊深處打岔的女子淺淺一笑。嘉飛爾像在驅趕蟲子似地朝她揮揮手。對此法蘭黛莉卡抬眉說:

「嘉飛,要是把她當女人小看的話可是會倒大楣的。」

「哼!能讓本大爺真正當女人看待的,舉世只有拉姆一人啦。」

「雖然你可能覺得這樣講很帥,但拉姆一定是嗤之以鼻吧。」

「你說啥~!?」

法蘭黛莉卡一臉厭棄,嘉飛爾氣憤回頭。

那剎那,速度迅猛的漆黑圓盤脫離女子的手──不,不是圓盤。那是大得誇張且正以高速旋轉的刀。連風切聲都沒有,刀刃直朝嘉飛爾頭部飛去。

「本大爺都說了──」

在剖開頭部前,嘉飛爾的左手輕輕把圓盤往上撥。只是改變角度,刀子就朝正上方飛去,然後鏗的一聲刺在天花板上。

「叫你快點滾回去了吧~?」

「──是啊。這就是我的答案。」

跟扔出的刀子做交替,這次女子用伏地的姿勢沖過來。她手上握著另一把刀,打算一口氣砍斷嘉飛爾的兩邊腳踝。

但是除了這一擊,站在嘉飛爾背後觀戰的法蘭黛莉卡發現了其他威脅。

──刺在天花板的刀子被綁在柄尾的線給拔出來,目標是嘉飛爾的後腦杓,而且完全是從死角發動的攻擊。

「嘉飛──」「少狂妄了──!?」

蓋過法蘭黛莉卡慘叫聲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嘉飛爾的咆哮。

大吼的嘉飛爾左手瞬間爆發性巨大化。長著金色體毛、粗如木頭的手臂,凶狠得跟法蘭黛莉卡的獸化有著天壤差距。

「消失吧,黑女人──!?」

就連女子的眼神也透露著驚訝,嘉飛爾沒看漏那空隙。

他以攻擊為優先,身後的刀就用歪脖避開要害的方式應對。蓋住粗手的盾牌承受住女子手上的刀刃,然後發出聲響將她豪邁地打飛出去。

女子慘叫一聲,滾倒在地。斜眼瞥她的嘉飛爾拔出肩膀上的刀。

「哼!所謂的『庫爾剛就算沒手也會做掉敵人』啦!要是以為本大爺會怕到縮手的話就大錯特錯了,白──癡!」

「白癡是你才對!」

「好痛!?」

嘉飛爾洋洋得意時,後腦杓被姊姊的憤怒鐵拳敲打。

「這種讓身體受傷的戰斗方法……奶奶看到會哭的。」

「嗚、呃……不、不要跟奶奶講她就不知道啦……」

面對法蘭黛莉卡的說教,嘉飛爾別過視線找藉口。對親弟弟的態度歎氣的同時,法蘭黛莉卡也為他的強大感到吃驚,也可以說是感動。

這代表嘉飛爾十年來都在精進武藝。而且感動的人不只法蘭黛莉卡──

「──好棒喔你。太好了。是非常有活力的孩子。太棒了。」

歡喜到聲音發抖,翩然站起的女子嘴角流淌血滴。可是她卻開心地舔掉,臉頰泛紅,嫣然一笑。

女子出人意料卻又不需懷疑的態度,讓嘉飛爾咂嘴。

「喂,姊姊……大姊,你知道叫雷姆的女人嗎?」

「──?嗯,知道,就在屋子里。昴大人說她是拉姆的妹妹。」

毫無開場白,嘉飛爾突然扔了這個問題,法蘭黛莉卡困惑接話。

從外表來看無疑就是拉姆的妹妹,但法蘭黛莉卡卻不記得這名少女的存在。說不定陷入「睡美人」遭遇的她跟自己之間有過什麼關系。

「長得像拉姆嗎?」

「一模一樣。可不能因為這樣就拿她當替代品喔。」

「哪有可能做那種齷齪事啊。只是想確認而已。──大姊,有事拜托。」

停頓一下,繼續跟女人互瞪的嘉飛爾對法蘭黛莉卡說。

「找到空隙,就帶那個叫雷姆的出去。本大爺,光這家伙就忙不過來了。」

「你、你說這什麼話!我也要戰斗!兩人聯手的話……」

「又能怎樣?」

嘉飛爾想要一人應戰,法蘭黛莉卡駁斥的時候被女人打岔。于是法蘭黛莉卡惡狠狠地瞪向她。

「請你不要那麼凶嘛。而且,我的意見很中肯,這點你弟弟也能證明喔。」

「……嘉飛?」

女子的話讓法蘭黛莉卡詫異地呼喚弟弟,結果嘉飛爾回答:

「抱歉啦,大姊。她可不是好心到會讓俺顧慮後面的對手。」

「什……!」

「還有,別誤會啰,大姊。我可不是在說你礙手礙腳。」

不然還有什麼意思!法蘭黛莉卡在心里這麼想。但即使被姊姊瞪,嘉飛爾的視線也沒離開過女子。

「本大爺跟那家伙一旦認真起來,周圍會變得亂七八糟的吧。」

嘉飛爾指指自己,接著指向女子。像是肯定他說的話,女子浮現愉悅的笑容,邊玩弄長辮子的尾端邊傾身擺出架勢。

「是呀。一定會那樣的。……所以說,我認為你退出比較好。」

「──」

只有實力舉世無雙的強者才懂的戰場感。理解到他們的領域離自己遙不可及後,法蘭黛莉卡感覺被氣惱給燒遍全身。

──跟弟弟暌違十年才重逢,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不要想些無聊的事,大姊。」

「嘉飛……」

「看見本大爺的手了吧?這個盾牌,是小時候跟姊姊一起玩的東西。本大爺最強的出發點,是跟姊姊一起走出來的吧。」

嘉飛爾的話,這次真的嚇到了法蘭黛莉卡。

像是操心又像是安慰,跟其他感情交織成的話語,讓法蘭黛莉卡確切感受到久未見面的弟弟真的長大了,胸口頓時熱起。

「雖然首領說武力方面都交



給本大爺,但很遺憾,極限狀態的話事情就不一樣了。」

用背影承受姊姊的視線,正面迎接敵人的期待,嘉飛爾往前走。

敲擊盾牌,咬響牙齒,然後──


「──放馬過來,黑女人。就當是慶祝走出『聖域』。首先,就讓本大爺將第一道牆壁給破壞到體無完膚吧──!?」

3

──時間稍微往前拉,場面切換到前往羅茲瓦爾宅邸的龍車上。

「聽仔細啰?宅子里頭要救的人總共四個,全都是女孩子。」

龍車正全速奔馳,坐在駕駛台上的昴豎起四根手指加以說明。

景色高速流逝,龍車仰賴「除風加持」在坑坑洞洞的路上奔馳。再度仰仗曾經依靠多次的地龍加持後,昴一臉認真地朝同伴們頷首。

「沒時間猶豫……不如說,不管時間點為何,刺客都會在我們抵達時攻進去。所以只能一口氣救出她們四人。」

「能爭取時間的……頂多只有大姊嗎。已經十年沒見過面了……」

聽了昴的話,嘉飛爾皺起鼻子貌似尷尬。

留在「聖域」里堅持己見的嘉飛爾,過去視在外頭世界制造居所的法蘭黛莉卡為背叛者,要再相遇難免會難為情。

「啊,這個就麻煩你忘得一乾二淨然後咬牙忍辱啰。」

「忘得一乾二淨又還咬牙忍辱……首領啊──」

「不過說實在的,內心的糾葛請先往後推。話是這麼說,真的分開後都不曾見過面?聽拉姆小姐說的話,『聖域』和外頭有往來,好歹有寫信吧?」

「本大爺不曾寫信,寄來的……全都沒看直接交給老太婆了。」

嘉飛爾一臉鬧別扭的樣子,讓昴和奧托掩面歎氣。他對姊姊的態度完全就是個小孩子。想必重逢時會是感人的場面吧。

「雖然也擔心法蘭黛莉卡小姐,但里頭最危險的是佩特拉醬吧。」

「是啊。羅茲瓦爾宅邸備受期待的新人女仆、有點早熟的佩特拉要特別留意。」

昴肯定奧托的意見。其實,截至目前為止,佩特拉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當然其他三人也很危險,但佩特拉沒有戰斗力這點成了最要命的關鍵。

而要說無法抵抗外敵所以也同樣危險的就是──

「雷姆……拉姆的妹妹。嘉飛爾不記得吧。」

「到現在本大爺還是半信半疑。說什麼是長得跟拉姆一模一樣的雙胞胎。認識拉姆這麼久的本大爺忘記了,這種事真有可能發生嗎?」

能理解嘉飛爾難以接受的心情。但是,雷姆所中的忘卻傷害范圍甚至延伸到親姊姊拉姆。一這麼想,心頭就被擠壓作響。

「也是有得救的可能。刺客的目標,大概不包含雷姆。委托刺客的時間點……雷姆她……」

「……不過,要是在宅邸里發現雷姆小姐,刺客是不可能會放過她的,對吧?」

被世界遺忘了。昴說不出口的時候,奧托接著幫腔。昴無力點頭回應,肯定他的話。

刺客──艾爾莎和梅莉沒有良知。就算牽連到不相干的人也不會有感覺的她們是人格異常者。雷姆和阿拉姆村村民其實稱不上是安全。

「祈禱對方不會這麼剛好,開的第一扇門就是雷姆小姐睡的房間。……老實說,拜托敵人不能說是良策。」

「……拜托你們後又拜托敵人。這就是菜月•昴流兵法『逆風林火山』!」

「帥、帥斃了……!」

被迫接受情非得已狀況的昴想耍嘴皮子帶過,但卻讓嘉飛爾雙眼綻放光彩。

這未免也太隨便了一點,感到過意不去的昴心想:等這次的事全都圓滿收拾後,再找個時間傳授他真正的風林火山吧。

雖然描繪未來的美好藍圖是不錯,但──

「不過,從剛剛就覺得危險度爆表耶。這樣做真的有效嗎?」

「事態緊急,沒辦法吧?本大爺也不是喜歡才這樣做的。」

昴舉棋不定的態度,讓嘉飛爾不滿地咬牙敲齒。

他的意思昴懂,但也希望他多想想自己說的話。畢竟嘉飛爾現在整個人在車子外頭,還是在抓著窗框的狀態下參加會議。

掛在窗框的他位在全力奔馳的龍車車輪旁邊,豪爽地讓腳底摩擦地面。當然,這並非在執行無意義的拷問行為。

「我之前用車輪打倒敵人後就很怕車禍……要是一個弄不好你變得支離破碎,我的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一定會發作,宅邸的打手也就此消逝無蹤。」

「什麼啦,首領,很愛擔心耶。就說沒問題了。你看、你看你看!」

「快住手──!會死的!?在你死之前我會先死啦!?」

吊在窗戶旁的嘉飛爾開始玩起來,嚇得昴慘叫連連。他的握力足以讓窗框變形,但就算知道不會有萬一,看到了還是對心髒不好。

「總之,腳不碰到地面,『地靈加持』就沒法生效。為了讓嘉飛爾以萬全或近乎萬全的狀態應戰,也只能當作是必要措施了。」

「可是這樣子,給外頭的人看到只會覺得你是想要甩掉想搭車的人喲,而且還是拖著一個十四歲的中二屁孩。」

「被你那麼一講,我的名聲和實情都讓人不忍卒睹耶!?」

握著缰繩的奧托哀嚎,昴也點頭。要是這個樣子被人通報了,還不被攔路盤查才奇怪。──總之,嘉飛爾的雜耍有著這層意義。

跟昴他們激戰過後所受的傷,已經被愛蜜莉雅用魔法治療過。可是體內流失的瑪那、血液和體力都尚未全部恢複,因此從「聖域」移動到宅邸的期間就用了這種乍看之下慘無人道的回複法。

為了用「地靈加持」的能力,讓嘉飛爾成為攻略宅邸事件的「王牌」。

「對了,首領。話才講到一半咧。──俺只聽到三個人呀。」

「──哦。」

嘉飛爾撐起身體,從窗戶外看向龍車內。雖然他問的是昴,但眼神卻也看向奧托。注意到的奧托搖頭:

「很遺憾,我也不曾見過那最後一個人。頂多只在席瑪女士的話中聽到……似乎是有點不好應付的人。」

「你惹人厭到連沒見過臉的家伙都不想見你耶,小哥,沒問題吧?」

「我很想相信對方不是因為這個理由才不見我的耶!?」

被嘉飛爾用憐憫的眼神看,奧托拼命地反駁。兩人的嘈雜喧鬧八成是對昴的體貼。

為了讓難以啟齒的事變得比較好開口。大概,可能,或許是這樣。

「最後一人……碧翠絲不是我就帶不走。」

面對兩人,昴沒有說「大概」這種軟弱話。

還沒行動,只是在商量階段就膽怯是最要不得的。一定要把人帶走。辦得到的人非自己莫屬。──她的過去,讓昴這麼認定。

「碧翠絲由我帶離宅邸。我會帶她走。我非得這麼做。」

只有昴可以,也必須完成這項任務。

縱使碧翠絲抗拒或高喊不希望。

「既然首領這麼說了,那就這樣啰。」

「附近村子里的居民也得帶去避難才行。為了以防不測,這件事就由我來負責吧。」

昴做出覺悟,嘉飛爾和奧托也用自己的態度表達協助立場。

昴有昴的任務,而他們也有他們的任務。

真的是萬分可靠的同伴。

「謝謝啦,兩個笨蛋。」

「就不能老實答謝嗎,頭號笨蛋!?」

4

──打開的房門後頭,飄出濃郁的舊紙氣味。

是里頭的書本曆經長久歲月而醞釀出的?但如果相信這里是「時間停止的房間」的話,那就跟歲月無關了。

「這件事,害我在『聖域』的時候想東想西想好久。身為圖書管理員,你怎麼想?」

「──為什麼?」

沒有得到房間主人的許可,昴就毫不客氣地踏進書庫里。

還是一樣,里頭的空氣由靜謐與陰沉構成。這里連讓日光照進來或透氣的小窗戶都沒有。待太久會覺得惡心,心情肯定會變得郁郁寡歡。

所以昴才會一直想把少女帶離這里吧。

「……你為什麼可以到這里?貝蒂不記得有叫你來。」

「抱歉啦,我就是那種沒人找也會自動現身的人。國中的時候,我在同班同學的慶生會上不請自來,搞得現場氣氛超尷尬的,這個我到現在都忘不了呢。」

那次的經驗,讓就算是不懂看氣氛的昴也反省下次不可以這樣。當然,由于那一天他比誰都嗨,所以之後再也不曾被人邀請過。

「越講越覺得難過,胸口好像快裂開來了,所以這個話題就留待下次吧。」

「什麼下次,



明明就是你自己開始講起來……不管做什麼都隨自己的意思,自私的家伙。」

「對啊,我很自私。所以說,不管你多不爽,我還是來找你了。」

昴知道面前的少女倒抽一口氣。

為了映照在她的眼簾中,昴裝模作樣地鞠躬。

接著──

「我來帶你走了,碧翠絲。──這次,我一定要親手把你拉到陽光下,讓你玩到裙子都被泥巴弄得黑漆漆為止。」

昴連珠炮似地說完,像往常一樣坐在梯凳上的少女──碧翠絲抱緊自己的身體。

她的手上依舊抱著黑色書本,用顫抖的眼神盯著昴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