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第一章『丑惡的晚餐會』



1

水門都市樸利斯提拉將錯綜複雜的細小水道區塊通稱為「水路街」。

水路街的中央,始于大廣場的戰斗正迎來意想不到的決斗。

「嗚、哦哦哦哦──!?」

猙獰水龍飛越奧托腦袋上方,咬向巴登凱托斯。

多只體重跟小船相當的水龍,扭動如蛇般沒有手腳的軀體撲向嬌小的身軀,一轉眼就看不見巴登凱托斯了。

「水龍狩獵時可是很殘酷的。」

眼見殘虐的獵食光景,奧托·思文眼神冷酷無比。

──原本,水龍是性格暴躁,沒法輕易馴服的生物。之所以能夠說動凶猛水龍,說來諷刺,是受到「憤怒」的權能影響。

大罪司教的權能擴及整個都市,「憤怒」的能力動搖眾人心情,讓混亂和疑神疑鬼在水門都市蔓延。但也有人反過來利用這個效果,像是昴用演講來鼓舞眾人士氣,奧托用「言靈加持」唆使水龍攻擊「暴食」。

「『憤怒』的權能真夠強的,連都市最放蕩不羈的孩子也一樣中招。」

水龍進食的方式是咬住獵物後旋轉,扯裂皮肉。矮小身軀被複數水龍咬食,怕是連碎肉都不會留下。

「超贊的耶~欸!那是你干的吧!」

眼見殘虐光景,跑過來的菲魯特高呼痛快。雖然她的隨從面露畏懼,但她本人膽子很大。

「只是讓水龍的憤怒有個目標罷了。自然而然就……痛痛痛痛!」

「嘿~真敢講!看起來弱不禁風,其實很能干嘛,我對你另眼相看了!」

菲魯特邊笑邊用力拍奧托的背。痛到皺眉時,穿白色外套的集團──奇利塔卡的私人傭兵「白龍之鱗」也走了過來。

他們的隊長戴納斯朝奧托輕輕揚手。

「得救了,丟臉啊我們。很想問你是怎麼操控水龍的,但你也許不便透漏……」

「能不問是最好的。對了,奇利塔卡先生他?」

「──我們一定會找到年輕老板的。」

戴納斯堅強又熱情的發言,讓奧托擔心。

他這樣的態度,恐怕是受到「憤怒」的權能以及昴演講的影響。講白一點,就是對使命感強烈的人太過有效。

不只戴納斯,「白龍之鱗」全員要是都沒法做出冷靜判斷──

「──太過熱血沸騰,所以沒法輕易割舍啦。」

簡直像看穿奧托的內心,嘟起嘴唇的菲魯特介入。她在驚訝的奧托面前粗魯地抓著自己的美麗金發。

「小哥的廣播我也聽到了。那無疑點燃了大家心中的火種。可是,現在看起來,每個人都被沖昏頭啦。」

「你是指冷靜思考,用常理應對,按照勝算行事嗎?」

「才沒聰明到那種地步咧~。不過,任何人都有為了自己重要的東西賭命的權利。別隨便輕言放棄。」

菲魯特的話讓戴納斯他們垂下眼簾,看著他們的奧托心里暗自認輸。菲魯特的話一語中的,尤其對事事都講求合理的奧托來說。

「戴納斯先生,我知道你們要做什麼了。那麼請問,菲魯特大人為什麼在這里?不用管海因格先生了嗎?」

「那個人渣父親有漢巴利看著。我跟加斯頓正要去旅館拿東西。」

「去旅館拿東西?」

在這種非常時期還優先要取得的東西,想必重要非凡。就像奧托之所以在此,是因為以確保「睿智之書」的殘骸為優先。

「哦~對啊。我那邊的魔法使者給的秘密武器。是個很強的『流星』……」

「──請等一下。」

聽到一半,奧托就打斷菲魯特的話。菲魯特面露不解,但緊接著也察覺到廣場里頭傳來的難聽咆哮。

只是奧托的耳朵更早聽出,那是難聽的「慘叫」。

「──似乎是能夠讓我們玩得盡興的對手,不過水蜥蜴這招沒什麼用喔~。在我們『美食家』面前,只不過是前菜。」

劃破「慘叫」、嘲弄世界一切的聲音。

在廣場深處搶食獵物的水龍群發生異樣。在凶狠的掠食風景中,捕食者和獵物不知何時立場互換──

「──。菲魯特大人,可以相信你那個『流星』嗎?」

「聽羅姆爺和艾佐的說法,就算是萊因哈魯特也沒法平安無事喔?」

「哈哈,很好用的指標人物了。──我知道了。」

一道出信任指標,奧托就點了點頭。

「這邊由我和『白龍之鱗』爭取時間。菲魯特大人請在這時候去拿『流星』。」

「……你們能撂倒那家伙嗎?爭取得到時間嗎?」

「我們會盡全力。再來就看菲魯特大人的腳速。」

「好喔,就中你的挑釁吧。──加斯頓!」

對閉上一只眼睛的奧托歪扭臉頰,菲魯特呼喚身旁的大塊頭──加斯頓。加斯頓被嚇了一跳,菲魯特則朝他肚子揍下去。

「你留在這里,跟那群白衣男聽這個綠色家伙的指令。要是在我回來之前死掉,我可不鳥你。」

「菲魯特,你,那個……」

「我不會逃的啦。──有什麼不滿的?」

兩人身高差距很大,但菲魯特目光耿直。加斯頓沉默,然後點頭。

「知道了。那要快點喔,主人。不要沒趕上我偉大的一刻喔?」

「哈,真敢說!就是這樣,加斯頓先放你這兒,好好用啊。」

「恭敬不如從命。……不過綠色家伙這種形容很傷人。」

快速做出決定也就是甚為果斷,是為政者的資質。看穿這個資質的奧托感謝菲魯特下的判斷。

「……唉呀呀呀。我們可不記得有答應你要這麼做喔。」

被擅自編入戰術的戴納斯嘴巴這麼說,但「白龍之鱗」所有人全都已經拿好武器進入備戰狀態。

「──差不多都准備好了吧~?」

行動方針確立,跟不再聽見水龍「哀號」發生在同時。

讓它們變成棄子了──這個事實讓奧托咬緊牙根,眼前交纏的水龍停止動作,「暴食」的拘束變松。

接著爆炸,水龍的藍色鱗片和血肉灑遍廣場。突破獸類虐殺往前進的,是有著少年容貌的惡意團塊──

「好耶,就是要這樣。有勇無謀和勇猛不一樣,自暴自棄和不屈不撓完全不同!你們都分得出來呢。……終于夠資格上我們的餐桌!」

「我們這邊的成長過程可是翻剩飯吃也不足為奇呢,偏食的家伙!」

渾身浴血,表情恍惚的巴登凱托斯道出他惡心的進食觀。

看著他的臉說他一頓的菲魯特直接投出短劍。破風之刃筆直逼近巴登凱托斯,于此同時──

「──加斯頓!」

「要是因為這樣死掉,我會哭著變成鬼出來喔!!」

配合投擲攻擊,加斯頓也一直線沖過去。短劍和巨漢的雙重攻擊,但巴登凱托斯只是略睜雙眼,十分冷靜地應對。

眨眼之間,他直接抓住短劍,然後刺向加斯頓胸口。

「哈、哈~!根本稱不上妨礙……」

反手握住的短劍一閃,挖開加斯頓厚重的胸膛。看來加斯頓難逃一死──可是卻聽到了短劍折斷的清脆聲響。

不只巴登凱托斯瞠目結舌,奧托他們也很驚訝。

「我家的大塊頭可是很硬的。他是我的鎧甲!」

「是流法嗎!還以為是大木頭,很能干嘛!」

「大木頭是多余的!」

用胸膛承受短劍的加斯頓,張開雙手順勢擊向巴登凱托斯。對此有討厭預感的「暴食」大步往後跳。

「再來交給你們了!不要死喔,你們這群笨蛋!」

「小心點!」

菲魯特趁隙用力踢地面,像一陣風跑掉。有聽說她對腳程很有自信,但速度卻超乎奧托想像。

「──嘿~原來如此。所以才訂了那樣的戰術呀。」

「還讓我們搞戰術,這麼從容好嗎?這樣做,可是百害而無一利喔?」

「白龍之鱗」如滑行般移動,形成包圍網,奧托則是挑釁居于劣勢的對手。但巴登凱托斯絲毫不在意,而是輪流看他們。

「少了剛剛的女生,可以讓露伊開心的大概三個人吧~」

呼吸帶著血腥味的巴登凱托斯扔棄斷掉的短劍,卷起破爛的衣服袖子,露出綁在手腕上的短劍。

這意味著,他要認真戰斗了。

「……這一年來都被迫用不入流的方式戰斗,到底還能不能自稱是商人啊。」

在危機感中寒毛直豎,奧托鼓舞快縮小的膽子,同時用力吐氣。

不過他的表情,並不像他話中的那麼悲觀。



2

──水路街的戰斗,像惡夢一樣展開。

「哈、哈~!那樣不行喔!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怎樣,怎麼了,想怎樣,這樣嗎,還是這樣!?」

「咕……!」

大笑聲和敏捷穿梭的矮小身軀支配戰場。

充分施展短小手足,展露出超脫常識的戰技,用攻擊次數彌補人數的不利,構築出對自己有利的戰場,持續玩弄擺布一大票人。

「對手只是一個小孩!包圍起來干掉他!不要讓他逃了!」

「對啊對啊,就只是個小孩子,小孩喲!抓到了就要大卸八塊喔~!」

戴納斯死命呼喊,卻使得大笑聲變得更大。

巴登凱托斯嘲笑下令圍剿他的戴納斯,主動沖進「白龍之鱗」的包圍網。白服團體立刻施以有條不紊的攜手攻擊。

「──有破綻,不行喔~」

看准「有條不紊」的縫隙,巴登凱托斯在石板地上旋轉,彈開攻擊。短腿踢中一人的身體,短劍切開一人的手,包圍網就這樣被突破。

「唔喔喔喔喔!既然變成這樣就自暴自棄啦,喝啊──!」

伸出雙手的巨漢朝前方沖刺。是可以抵禦短劍的加斯頓。要是被撞上,巴登凱托斯也沒法平安無事。

「哈、哈~!有精神喔,大叔。我們不討厭!」

「我還沒到被人稱作大叔的年紀……嗚啵啊!?」

痛擊側臉的腳趾打斷加斯頓的話,不過他往前沖的勢頭沒有停歇。就跟短劍一樣,不明原理的鋼鐵防護讓攻擊的威力失效。

加斯頓打算就這樣抓住巴登凱托斯的臉──

「──『拳王』之掌。」

「喔、惡耶!?」

巴登凱托斯不知講了什麼,但手掌一碰到加斯頓,他的身體便深深凹陷。

出乎意料的一擊讓加斯頓跪下,吐出胃液,俯視此景的巴登凱托斯朝他的脖子揮劍。

「──多納!」

霎時,奧托彈響手指,扔出石塊詠唱魔法。

頂多只能防身的地屬性魔法,化為飛石襲向巴登凱托斯毫無防備的背部。但是「暴食」頭也不回,轉動身子就輕易閃過飛石。

地面鋪設石板,城市里頭又都是水,因此本來就不期望有多大效果。不過還是必須制造空隙,好讓加斯頓和戴納斯他們重整態勢。

想是這麼想──

「……我們欠缺關鍵的一擊。」

就算偏袒,也很難說雙方在拉鋸。

現階段很清楚是己方不利。想都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敵人,即便去攻打控制塔的同伴趕來,也沒法期待會有大逆轉。

「反正,我的人生本來就沒發生過那種幸運事。」

奧托·思文的人生,根本是和不走運和不講理並肩而馳。

他認為,他人生中的幸運,大概在麻煩的加持、生在理解自己的家庭,以及差點被大罪司教殺掉時被昴他們撿回一命這三件事上就用完了。

所以說,他決定不再悲觀看待自己的黴運,也不向現實妥協。

「果然只能在菲魯特大人帶著王牌回來之前爭取時間了……」

「我同意。順便問一下,命令水龍的方法已經不能用了?」

奧托思索,調整呼吸的戴納斯發問。他的視線正看向廣場後頭化為淒慘尸骸的水龍群。

在自己唆使下害得水龍死去,痛心的奧托搖頭。

「過來的路上,我保險起見說服的水龍全都死了。要是有其他水龍那還另當別論……但也要我能逃離這里吧?」

「現在要是少了你,整個戰線就瓦解了。而且,對方會讓你逃嗎?」

「……老實說,那是我最希望可以發生的事。」

沮喪垂下肩膀,奧托面露苦瓜臉。

酣戰之際,巴登凱托斯的熱切視線直刺奧托。雖稱不上光榮,但奧托似乎滿足端上褻瀆者餐桌的條件。

還符合他審美觀的,就是加斯頓和戴納斯了──

「雖然一點都不有趣……不過對方那樣輕視我們,就有機可乘。」

求勝的手段、有利可圖的路徑越多越好。奧托從這種構想擬定出戰術,但身旁的戴納斯則是貌似佩服地苦笑。

「──?怎麼了?」

「沒有,不愧是愛蜜莉雅大人的內政官。看樣子,在大罪司教的料理法當中,你是第一位。」

「……那個,我跟大家對內政官這職位的認知好像不一樣耶?」

「我認為,你應該要對自己的地位特殊這點有所自覺。」

戴納斯聳肩,奧托則是死心仰天。

這一年來,被當成內政官這點已經讓奧托放棄掙紮,但對這待遇還是想要辯解。原因出在哪?都是昴的錯。等一切結束後一定要揍他一拳。

「只是,要等到跨越這個難關後再說。」

「同感。那麼接下來就拜托啰,指揮官殿下!」

話還沒說完,戴納斯就回去跟巴登凱托斯戰斗了。凝視那勇猛的背影,奧托集中精神在戰況上──還是一樣很糟。

人數的優勢被攻擊次數給壓過,在「暴食」的游樂場中,我方根本是等死。

「這麼多大人窮追猛打都還抓不到一個小孩嗎!?不行,不行喔,不行的吧,不可以,真沒用!」

眼前嘲笑大家的巴登凱托斯單憑步法就閃過大家的攻擊。他下半身的速度收放自如,上半身的動作奇特無比,一伙人的攻擊持續落空,被玩弄在股掌間。

「那身手是怎麼回事啊……」

奧托甚至覺得,「暴食」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是透過完全不同的技術原理在動作。噩夢般的現實難以顛覆,在白熱化的思緒角落,加斯頓被大大彈往後方。

「可惡!搞什麼鬼啊,這家伙……不就是個小孩子嗎!?」

氣喘籲籲的加斯頓渾身是汗,疲勞程度非比尋常,大概是那個不知名的戰斗法所造成的反作用力吧。

奧托對身體負擔很大的加斯頓說:

「有察覺到什麼嗎?我想改變狀況,所以不管多小的事都行……」

「我看起來有那閑工夫去注意嗎!?那個小鬼根本就很擅長戰斗!搞不好就像萊因哈魯特那樣,天生便是戰斗奇才……」

「拿萊因哈魯特先生當比較對象時,就讓人想投降啦……」

菲魯特的騎士萊因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同時也是王國最強的「劍聖」。

只曾在短時間內一起行動,但不是戰士的奧托也切身感受到其壓倒性的強大。而加斯頓拿他來當比較對象的話──

「也就是說,巴登凱托斯是受惠于天賦的最差勁敵人?」

「……不,我不這麼想。」

「──?怎麼說?」

「我在萊因哈魯特那邊被園丁老爺爺訓練過,所以莫名能懂……那個小鬼的熟練,跟老爺爺很像。」

「我不認識園丁老爺爺耶……」

「就是那家伙的動作不是出自于才能,而是被訓練出來的。」

加斯頓邊擦汗邊說,奧托聞言,觀察起巴登凱托斯的行動。

就連現在,被「白龍之鱗」包圍的他依然悠哉地或接或閃、如舞蹈般橫掃眾人攻擊,甚至從容到最後還用鞠躬行禮來挑釁。

不過除去最後的流暢挑釁動作,這一切都跟他身上的暴力氣息有一線區隔。──太過自然,反而不協調。

即便格斗術、劍術和其他無數武術,全都和他的矮小身軀渾然一體。

「……除了萊因哈魯特先生之外,其他人有可能辦到嗎?」

外觀才十三、四歲的萊伊·巴登凱托斯,越看越不對勁。

盡管只到勉強能防身的程度,但奧托也修習過戰術。因此他很清楚為了習得所耗費的努力絕不廉價,至今也仍記得辛苦之處。

但是巴登凱托斯這麼年輕,卻學會了這麼多的完美技藝。

要辦到的話,除了嘔心瀝血的鍛煉,不然就是──

「──『暴食』大罪司教。」

不經意脫口道出頭銜,奧托被顫栗侵襲。

聽昴說過,「暴食」是吞食他人「名字」和「記憶」的存在。奧托也知道,現實中就有兩者都被吞噬的一名少女,導致她未能留在任何人的記憶里。

但是,之前從未想過被吞噬的東西後來會怎樣。因為沒有被剝奪的真實感,只是目擊了事實,所以沒有想像過後來的發展。

假如那未曾去想像的發展,就是「暴食」強大的原因的話──

「──嘖嘖嘖。」

奧托的靈光一閃,和巴登凱托斯咂起嘴來,發生在同時。


「暴食」的戰斗方式再度產



生變化,有所預感的戴納斯等人嚴正以待。但是就只有一直觀察著巴登凱托斯的奧托察覺了。

接下來的攻擊不是白刃戰──

「──加斯頓先生!」

「──埃爾·修瑪。」

奧托憑直覺大叫的下個瞬間,巴登凱托斯便開始詠唱。

空氣瞬間結凍,誕生出冰塊,毫不留情地射向沒預料到會是魔法攻擊的「白龍之鱗」。

「哦哦哦哦!!」

面對冰塊威脅,加斯頓張開雙臂果敢奔向前,護住身後的「白龍之鱗」。承受無數冰擊的大塊頭勇猛吶喊。

不管是打擊還是斬擊都能承受的無敵防禦力,暴露在冰之風暴下──

「裝模作樣還行,不過效果比想像中還要差呢。」

「呃……」

說完,巴登凱托斯不滿吐舌。面前的加斯頓則是跪地。

臉色蒼白的他,身後的其他人並非毫發無傷。不是腳就是背被擊中而蹲下來──我方的戰力減損一半。

不僅如此,方才的光景甚至還印證了奧托所做的最惡劣想像。

「從剛剛的反應來看,我們的秘密曝光了?」

「……誰知道呢。我們這邊完全沒個底就是了。」

「大哥哥不擅長演戲耶。最好在倒大楣之前不干商人比較好喔~」

對苦瓜臉的奧托惡言相向後,下一秒巴登凱托斯用力蹬地,瞬間縮短距離,碰觸加斯頓背後某位受傷的白衣男子。

然後──

「席克斯·哈爾特曼。」

「你……!」

戴納斯以小刀揮向囁語的巴登凱托斯。「暴食」仰身躲過這一擊,並裝模作樣地舉起摸到白衣的手。

「我舔。」

他用長長的舌頭舔自己的左手掌。──頓時,奧托覺得大腦被一股異樣感吞沒。

發生什麼事了?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只知道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對勁。

「倒在戴納斯先生腳下的……是誰?」

維持揮動小刀的姿勢,戴納斯看向自己腳邊。但他的眼中卻充滿驚愕和莫名其妙。

腳邊躺著一個人。那個人身上的白色外套跟戴納斯的款式一樣,可以猜想得到是「白龍之鱗」的成員。──但是,大家卻對他的臉毫無印象。

「可悲,可憐啊,難過喔,淒慘,心酸,因為悲哀,正因為太過悲哀!我們不得不弭平這個單方面的再會啊──!」

「戴納斯先生!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我沒看過這個人!明明應該沒看過……!」

巴登凱托斯的笑聲如雷貫耳,聽得戴納斯氣到發抖。

「你到底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好事!?」

「太見外啰,戴納斯。我們不是老交情了嗎。離淨化故鄉只差一步卻被你這樣講,讓人很受傷喔?」

「──呃!?你怎麼會知道!」

這番話奧托聽不懂,戴納斯卻臉色大變。重要事物被貿然踐踏,使得戴納斯揮動白刃,試圖讓褻瀆者閉嘴。

但是「暴食」卻輕松帶過這拼死一擊,恥笑道。

「什麼怎麼會知道,真見外。我們是你的同伴吧~?我們知道你有多努力喔,戴納斯。沒能保護米利安和梅麗不是你的錯,單純是他們運氣不好~」

「住口住口住口!你懂我什麼!混帳邪魔歪道!」

激動下,戴納斯的白刃更添銳利。可是巴登凱托斯卻像熟悉揮刀軌道──不,正因為「熟悉」,所以輕松閃避。

走到這步,奧托也不得不承認,只能確信。

「這是『暴食』吃去『人名』的權能──!」

加斯頓會覺得巴登凱托斯戰斗的感覺很奇怪,是很正常的。

因為他輕易學會他人從長年修煉或大量經驗中習得的技術。靠吃去他人的「記憶」,化作自己的技藝肥料。

而且「暴食」的權能所帶來的危害和殘酷程度還不僅于此。

「他的『名字』,剛剛在我們面前被吃了。……可是我們卻不記得。」

──被大家所遺忘,只有昴記得、名為「雷姆」的少女。

相同的現象,剛剛就發生在眼前。倒在地上、應該是「白龍之鱗」的成員,成了「名字」被巴登凱托斯吃掉的犧牲者。

所以他原本存在過的記憶才會從奧托的腦中消失。不知他幾時出現,想不透他是誰。──搞不好,他曾經是至親好友。

「──」

毛骨悚然。頭一次、再次,理解到眼前這個超乎規格的惡意之深遠。

一旦被「暴食」大罪司教萊伊·巴登凱托斯吞食,就算大家在此全滅,別說奮戰過的跡象,連人生的軌跡都不會留下。

不只挺身對抗的事實,連確切存在過的曆史都將蕩然無存。

「好耶,好喔,好棒,好喔,好贊,很好啊,很棒啊,正因為很棒!暴飲!暴食!」

「咕、哈!」

「暴食」的恥笑刺耳,用短雙劍一擊彈飛戴納斯。後退到差點倒地的戴納斯被白衣同伴撐住,可是他臉上的憎恨沒有消失。甚至無法鎖定源頭的怒意,以灼熱焚燒他的胸口。

而巴登凱托斯將他的激動視為極品珍饈,舔唇道。

「強烈的情感很棒喲,濃醇香。甜甜香噴噴,讓全身酥麻的感覺,你們懂吧?」

「真遺憾,我們是凡人,不會覺得人類很美味。」

「凡人,是嗎。算了,大哥哥想這麼認為的話,我們也不會說什麼啦。」

「──?」

吐出意有所指的話後,巴登凱托斯用帶有昏沉情感的眼神看向奧托。從那視線汲取到某種不可解的感情,奧托訝異地皺起眉頭。

「你在打什……不,是這樣嗎。」

巴登凱托斯的舉手投足看起來心情大好,卻同時又讓奧托一窺其昏暗的堅持。推測褻瀆者內心的奧托得到了某個想法。那就是──

「拜托各位,接下來請絕對不要叫我的名字。」

「──」

巴登凱托斯的表情頓時變得凶狠,證實了奧托的推測。

這個以美食家自居的小偷,要吃人的「名字」是有步驟的。講白一點,就是要知道對象的「名字」。

「該不會之所以讓我們反擊到現在,對你來說就像是在做餐前准備吧?」

「直覺敏銳的人真的不好對付。是很想說如果味道夠好的話還能容許啦。……要是不適可而止,不滿可是會比期待大喔。」

玩弄奧托一行人的攻防戰,對「暴食」來說不過是用餐准備。刻意給大家對話時間,實則制造知道人名的機會。

「我知道這樣大家會覺得我這樣很自私,但我還是要呼籲別叫我的名字……」

「……抱歉,小哥。」

守住「名字」意味著保護自己,對此奧托直言道出自己的罪惡感。還在喘氣的加斯頓則是拍了拍膝蓋站起來,說:

「我本來就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好意思,內政官殿下。除了職稱,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

「好啦好啦好啦,就是這樣!反正我跟大家沒很熟,也不是重要人物!太棒了,可惡到極點!」

聽了加斯頓和戴納斯尷尬的回答,奧托自暴自棄高呼萬歲。但是這段愚蠢的對談卻讓巴登凱托斯面露不悅。

「暴食」把手伸到臉的前面交握,粗暴地讓脖子骨喀喀作響。

「戴納斯和加斯頓,很不湊巧不到主菜的程度。菲魯特醬逃走了,要是連大哥哥都沒吃到……這樣不行啊。」

「還有今天先行撤退,下次再進食的選項喔?日後再挑個黃道吉日……下次連萊因哈魯特先生也一並參加如何?」

「那種閉幕叫人期待,但忍不到那時候啊~。在這邊不吃點零嘴再回去,會被露伊痛罵一頓的。」

「那個沒聽過的名字,讓我有不好的預感耶……」

能讓旁若無人的巴登凱托斯畏懼,著實令人在意,不過奧托硬是把那個令人郁悶的不確定要素趕到角落,視線瞥向周圍。

站起來的加斯頓,和拿起武器的戴納斯等人點頭回應。

「他會用手碰觸,然後食用。請想成被碰到就完蛋了。」

「……難得用流法鞏固防禦,結果根本沒意義。」

「跟用劍刺中腦袋或心髒的結果一樣。只要先干掉他就沒差了。」

「是、是沒錯啦……」

加斯頓被戰意逼人的戴納斯給駁倒。雖說多少受到「憤怒」的權能影響,但巴登凱托斯似乎痛挖了他的要害。

戰意高昂未必對戰斗有利。猶豫要不要說的奧托最後閉上



嘴巴。畢竟,菲魯特不是說過嗎。

任何人都有為了自己重要的東西賭命的權利。

「既然如此,就只能在這狀況中找出一個好方法。──要有商人樣。」

重振一度萎靡的情感,奧托深吐一口氣,面向前方。看到他的表情變化,巴登凱托斯恭敬行禮。

「感激你等到現在。你真的很有禮貌。」

「等待上菜是『美食家』的習慣。我和什麼都憑手感的惡食羅伊不同。遵守飲食禮儀,方可豐富人生。」

聽到人生中最沒意義的知識,奧托的視線溫度瞬間降低。不知是否莫名欣賞這點,巴登凱托斯在喉嚨深處發出笑聲。

「真冷淡。──那麼,我要開動了!」

道出用餐語的同時,巴登凱托斯的矮小身軀動如箭矢。他認真進逼的步履,之前的餐前准備動作根本不能比。

本就不是戰斗人員的奧托根本無從介入的攻防戰,于此展開。

「喝啊啊啊啊啊──!」

主動向前的「白龍之鱗」以波狀攻擊迎戰敵人。

戴納斯的雙刀被巴登凱托斯擋下,白衣團體立刻夾擊停下腳步的「暴食」。巴登凱托斯張開雙腿硬是躲過,還用掃堂腿橫掃眾人的腳,此時慢一拍的加斯頓使出掌擊。

「嘿!」

巴登凱托斯停止動作,改為跳躍。掌擊穿透他的腳底,沖擊波把褻瀆者彈向後方。

「干得好!不過就算制造出空隙……」

也沒人可以追擊。巴登凱托斯指出戰術上的疏失。「白龍之鱗」被打斷腳步,加斯頓在使出強烈一擊後就後繼無力,因此「暴食」的解讀非常正確──

「──哦喝呀呀呀呀!」

「啥~?」

此時,吶喊的第三號選手奧托撲向巴登凱托斯。

趁著他驚愕之際摟住那瘦小身軀,接著就硬生生吃了一記膝蓋踢,抓住對方的手還不到一秒就松開了。

最後側臉被肘擊,鼻血直流,呈大字形倒在石板地上。

「咳哈!」

「任何事都該講求適才適所!就像料理要按照味道濃淡依序享用,每道菜都有上桌的順序吧,大哥哥!怎麼可以忽視……」

「糟蹋了進食禮儀?隨你怎樣發表高見啦……!」

打斷他無聊的發言,忍住痛楚的奧托一笑。巴登凱托斯對此感到詫異,此時奧托指向他腰際。

視線慢慢下滑──剛剛被奧托摟住的腰,掛著發光的魔石。

「哇喔,厲害耶。」

才剛感歎,緊貼巴登凱托斯身體的魔石就炸了開來。紅色和黃色的光芒膨脹,爆炸吞噬大罪司教的身軀。

「──唔!!」

在面前產生的爆炸氣浪將奧托吹向後方,接住他滾動身子的是用背部承受熱浪的加斯頓。

當場做的魔石炸彈,是奧托以備不時之需縫在衣服上的保險。

自從一年前在「聖域」跟嘉飛爾交戰過後,就不曾欠缺這方面的准備。沒機會用上是好事,不過現在剛好派上用場。

「這次應該是讓他大吃一驚……」

炸彈雖小,卻是手頭上純度最高的魔石。即便保住一命,威力至少可以炸飛一只手腳。可以的話希望連同性命也一並炸飛,不過──

「哎喲~真的很過份。我們唯一的好衣服都毀了。」

位居爆炸中心,揮去燒焦的空氣,光腳的褻瀆者往前踏出一步。

很難相信被直接炸中的人仍健在。確實,從黑煙後頭現身的巴登凱托斯,多少有受到爆炸影響。

不過就只有身上的破爛衣服被炸爛這種程度而已。

「竟然用破布就能帶過爆炸……」

「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近距離看到爆炸瞬間的戴納斯喃喃道,奧托也驚歎咋舌,不過話語未歇就中斷了。

原因出在自黑煙中出現,巴登凱托斯赤身露體的樣貌。

「硬是剝掉小孩子的衣服還這種反應,很傷人耶~。大人不就喜歡這味嗎?」

「……我是不知道你身邊的大人是哪一款,不過一般人是討厭那樣的。」

「嘿~這樣喔。那,又要同情了?這麼廉價喔,大哥哥。」

不服氣地這麼說的巴登凱托斯,全身布滿驚人的傷疤。

鞭打、烙印等拷問痕跡,利器造成的疤,野獸咬過的傷,被打到瘀青還沒退的痕跡,全都是暴力刻下的傷痕。

「假使是這些傷,讓你犯下凶行……」

沒什麼好同情,但是可以理解。

想想巴登凱托斯的所作所為,他邪惡到不值得憐憫。可是,大罪司教不是生來就是異常的。

至少,看過他身上的疤痕就會這麼想──

「──別去想些有的沒的。不然只會招來不必要的後悔。」

突然,響起了不應該在水路街上聽到的聲音。

奧托不禁抬頭,看到翩然落在建築物上的影子。是禮服裙襬搖曳,有著可愛容貌和卷發的少女。

她若無其事地盯著傻住的奧托看,然後歎氣。

「個性和骨子天真的人只要昴一個就夠了。貝蒂會幫助的也只有昴……這次是特例。」

「──。是,對不起。有勞您了。不過,感激不盡。」

聽到少女的斥責,奧托反而安心到差點虛脫倒地。

原本以為同伴趕來的這種幸運絕對不會發生。

「好了,趕快收拾掉這個屁孩,去給昴公主抱吧。」

一臉無趣樣的少女──不,是精靈──也不對。

是精靈中的精靈──大精靈碧翠絲堂堂正正表明參戰。

3

「話又說回來,還真是弱到可以的成員。可悲到都要哭出來了。連昴都不在,真是抽到下下簽耶。」

「被說成這樣,根本找不到可以回嘴的話……」

翩然降臨水路街的碧翠絲望了奧托他們一眼後,毫不留情地給予評價。

無人能反駁,畢竟大家要不是受傷,要不就是非陣營主力。不過碧翠絲的到來讓希望在奧托心中萌芽。

「真的很感謝您前來。我聽說您因為瑪那不夠,所以昏睡不醒……」

「關于這點,欠了麻煩家伙一個人情。之後再說。」

「這樣啊。碧翠……」

安心之余差點叫出名字,奧托連忙塞住自己嘴巴。

差點就讓巴登凱托斯不勞而獲。可是硬生生忍住的擔憂卻無疾而終。

原因在于──

「──為什麼碧翠絲大人會到外頭?」

巴登凱托斯詫異歪頭,淡然地說出碧翠絲的名字。

「明明頑固抗拒到禁書庫外頭。就只有吃飯以及跟大精靈大人在一塊的時候……啊~也是有例外的~?」

在奧托聽起來,這是一番離親昵有點距離的發言,可是又能感受到一定程度的熟悉。

「──懂了吧。就是這種機關。」

「──唔。」

聽了碧翠絲的話,奧托倒抽一口氣。

頭一次看到她的臉上帶著激動。奧托想像不到她會表露怒意到這種地步。

不睬奧托的驚訝,碧翠絲惡狠狠地瞪著巴登凱托斯。

「你,體內積了多少人類?」

「誰知道?不過跟羅伊相比,我們還算好咧。什麼粗食都吃的惡食羅伊,跟嚴選美食的我們在量上有天差地別。在這方面,我們認為食物的品質是生命,所以不相容喔。」

巴登凱托斯屢次提及另一名「暴食」大罪司教,而且稱之為「惡食」。他這種自稱美食家的獨特美學意識是無人能理解的價值觀。

不過在不能理解這方面上,碧翠絲的態度也相同。

帶著深沉強烈怒意的眼神,不單只有對巴登凱托斯的厭惡,還有更深刻的感情。


思索其憤怒源頭和兩人的對話,奧托察覺。

「……不會吧。」

巴登凱托斯知道碧翠絲的名字。剛剛戰斗期間,相似的事也發生在戴納斯率領的「白龍之鱗」身上。

宛如舊識說出別人理應不知道的回憶,惡毒地嘲弄戴納斯。

「──」

那是極其邪惡又恐怖的想像。可是想像一進入腦袋,所有情報都產生了一連串的符合。

畢竟,巴登凱托斯說了。他確實說了。

──在找打動都市人心的演講者。

你認識那個弱小脆弱,沒人支撐就會不安到無以複加的人!

會對菜月·昴有這種評價,一定是長時間認識的人。畢竟要知道昴的脆弱堅強和渺小勇氣,是需要時間的。

能夠一蹴可幾、不費



任何功夫就知道,只有一種方法。

「──羅茲瓦爾·L·梅劄斯邊境伯的首席管家。」

面對眼神大變的奧托,巴登凱托斯用溫柔的嗓音這麼說。露出凶惡笑容,重新綁上破布的「暴食」大罪司教優雅行禮。

姿勢完美得讓人贊歎。他抬起頭,繼續說。

「我現在只是一介傾慕者。──總有一天會成為英雄、我最愛的人菜月·昴的侍者,雷姆。……對吧?」

「──」

「讓我們見心愛的英雄大人!我們的英雄,應該要來制裁我們吧~!制裁『暴食』大罪司教萊伊·巴登凱托斯!」

他緊抱自己的身體,邊吐舌邊嘲笑。

奧托不禁腦充血,咬牙切齒到發出聲響,氣到視野一片血紅。好想踹他的臉,惡狠狠地踐踏。

「暴食」的態度、口氣、嘲笑,一切的言行都在貶低一名少女的心情。

少女被殷切期盼能夠平安歸來。可他什麼都不知道,而是一味嘲笑和侮辱,讓人無法原諒。

奧托·思文的靈魂高呼:一定要打倒「暴食」──

「──貝蒂要訂正剛剛的話。」

「碧翠絲醬?」

「幸好待在這里的,只有你們。」

「──」

「這家伙……只有這家伙,不能讓昴遇到。遇到的話,昴會受傷,而且肯定會傷到無以複加。所以……」

「──就靠我們,在這邊做掉他。」

接過碧翠絲最後的話,奧托斷言。

旁邊的碧翠絲頭也不回,也沒反駁奧托的宣言。光看態度和姿勢,便足以相信她也持相同意見。

「等一下。我知道你們干勁十足,但她能戰斗嗎?」

此時,一直靜觀其變的戴納斯終于插嘴。他低頭看身穿禮服的碧翠絲,眯起眼睛。

「你是『幼女使者』的契約精靈吧。少了契約者沒問題嗎?」

「論戰斗的話,原本昴就是貝蒂的附屬品,負責公主抱的人。」

「負責公主抱嗎,表達得還真精妙。」

雖是相當丟人現眼的評價,但話語中卻藏著親昵,而且這點也傳達給了對方。掃興的戴納斯點頭。

「明白了,我們配合你們。一樣是內政官殿下下指令……」

「要配合的話就快一點。──貝蒂已經做好准備了。」

碧翠絲淡淡地這麼說,「什麼?」戴納斯不解。這時,碧翠絲輕抬手示意巴登凱托斯,跟著看過去的大家全都愕然失聲。

──巴登凱托斯的身邊被無數紫色結晶所包圍。

「唉呀,碧翠絲大人真不留情。」

「這個世上沒有人會對你手下留情和放水。」

埃爾·密雅。──陰魔法當中少數用于攻擊的魔法。

巴登凱托斯大笑後,紫色光芒亂舞,朝著矮小身軀射去。無數紫箭狙擊站著的細瘦身軀,閃亮的破壞蹂躪大廣場。

「有這等威力,就算他再怎麼……」

「不……」

紫箭碎片飛舞散落,奧托為這先發制人的威力打哆嗦,但話卻被戴納斯打斷。對方剽悍的臉上透露顫栗。

「要來啰──!」

霎時,警戒的戴納斯大喊。矮小身軀如箭矢般沖來。

粉碎無數紫箭,朝這邊飛來的巴登凱托斯舉起雙手往下揮,掀起一陣風暴,炸裂開來。

直接命中的話連命都沒有。這股預感讓奧托背脊發寒。

「姆拉庫。」

宛如低語的詠唱後,奧托產生自己雙腳浮空的錯覺。接著身體乘著遲來的紫箭余波,逃到「暴食」的攻擊外。

攻擊先發制人,攻防也同步進行。碧翠絲的戰技之高令奧托咋舌。

「哈、哈~!不愧是碧翠絲大人~!好耶,好喔,好呢,不錯,很好,贊喔,很好,棒是棒啦!」

「吵死人的家伙。看你能得意忘形到幾時。」

減輕大家的重量來躲過攻擊的碧翠絲對巴登凱托斯嗆聲。

她的側臉讓奧托感受到平常她跟昴嬉戲時所沒有的可靠感。

要是結合碧翠絲的力量,就能給巴登凱托斯好看。

「──還有五次。」

「咦?」

身旁的碧翠絲用只有奧托聽得見的音量說,出乎意料的話語讓奧托圓睜雙眼看向她。

外型是女童的大精靈,用眉毛表現出只有熟稔的人才會懂的急迫感。

「大招只能再用五次。緊要關頭再用喔,奧托。」

4

發動埃爾·密雅的瞬間,碧翠絲懷中的魔晶石碎裂。

如此一來,還剩下六顆──因為戰斗完還要保留一顆,所以只能投入五顆來交戰。這關乎碧翠絲的瑪那。

──碧翠絲是「魔女」艾姬多娜制造出的人工精靈。

雖然力量強大到普通精靈無法比,但相對地有幾個缺點。當中最大的缺點就是補充瑪那的方式只能透過契約者提供。也就是說,跟其他精靈不同,碧翠絲不能吸收空氣中的瑪那,也無法接受契約者以外的人的瑪那。

不僅如此,早在跟魔女教全面開戰前的前哨戰中,碧翠絲就在時刻塔廣場與「憤怒」大罪司教一役中用光了本身的瑪那。

雖說為了救昴和大量的傷者所以情非得已,但契約精靈落得如此狼狽樣,讓她強烈譴責自己。

而她現在之所以能站在這兒,是因為動用了某種隱藏絕招,算是犯規的招數。

那就是──

「──七顆魔晶石。一個碎了,還能用的只有五顆。」

「魔晶石,莫非是……」

聽了她的坦白,奧托驚愕不已。

奧托是很敏銳的人。碧翠絲持有的魔晶石──保有龐大瑪那量的魔石出處為何,他馬上就想到,而且也想對了。

這些魔晶石正是碧翠絲和昴一行人造訪水門都市的目的。──為了讓大精靈帕克複活,就必須要有力量強大的無色魔晶石。

從這些魔晶石里強行徵收瑪那,用最差的效率浪費掉足以引發奇跡的龐大瑪那後,碧翠絲才得以站在這兒。平常滿十就能發動的魔法,現在要耗損破千才能發動,大概就是這種程度的浪費。因此陷入用一次魔法就要耗掉一顆魔晶石的惡性循環。

「所以,要把手段縮限到五招啰?可惡,太勉強了!果然是菜月先生的契約精靈!」

「這對貝蒂來說是誇獎。」

奧托抓頭,自暴自棄地說。碧翠絲聽了卻是微笑。

現在,昴就在都市某處為了愛蜜莉雅奮斗。時時刻刻去意識與他的聯系,感覺自己被毒害頗深的碧翠絲吐氣。

如果要說真心話,好想現在就飛奔到昴身邊。

這是契約精靈的職責,內心這麼控訴。可是身為昴的契約精靈,其矜持讓碧翠絲沒那麼做。

昴不會誇大自己的成就。不如說,他對自己的評價很渺小。

既然他會放下碧翠絲,就代表他找到了沒有碧翠絲的戰斗方案。雖然氣惱,但昴這次的戰斗中用不到碧翠絲。

所以與昴的重逢,就留待戰斗結束後,給他公主抱的時候。

為此,碧翠絲必須拿出能讓昴抬頭挺胸的戰果。

「跟葛格重逢的時間被拉長了。這部份,就讓你見識地獄來償還吧。」

「地獄~?好耶,地獄!要是能看到的話,很想見識看看耶~!畢竟被我們吃掉的家伙,最後都有品嘗過吧!」

回敬碧翠絲的找碴,巴登凱托斯狡猾地吐舌頭。

沒有要對話的態度,也沒有反省的意思。本來,這就是大罪司教這種生物──

「貝蒂真的超級討厭你們的。」

說完,碧翠絲伸出雙手,掌心對著巴登凱托斯。

「亞爾·密雅!」

「──唔!」

「騙你的。」

巴登凱托斯停止動作,警戒要發動的大魔法,但碧翠絲卻吐舌頭。

「暴食」沒想到碧翠絲的魔法有使用次數的限制。耗掉一顆魔晶石的大魔法,讓他意識到碧翠絲有多危險。

「唔喔喔喔喔喔!!」

趁他注意力轉移,白衣男和大塊頭從左右兩邊發動奇襲。

雙刀和拍掌,又重又銳利的夾擊冷不防地襲向巴登凱托斯。但是「暴食」卻用卓越的身法閃過,以短劍割向兩人的咽喉。

「啊噗、咕惡!」

「抱歉!」

大塊頭伸長手,硬生生吃下對兩人的攻擊。伴隨堅硬聲響,肉身削減短劍威力,但大塊頭馬上就吐出血來,當場跪地。

「加斯頓先生!」

呼喚大塊頭的名字,奧托驚愕



不已。身旁的碧翠絲倒是掌握到加斯頓身體產生的異狀。

──讓瑪那在體內循環的戰斗技法·「流法」的極限。

流法是以異于魔法的形式來追求瑪那使用法的一種技術。跟魔法不同,要運用自如不需要靠才能,只要嘔心瀝血鍛煉即可。

乍看之下,加斯頓的資質不出凡人領域。所以可以知道──他十二萬分努力。重複積累辛苦練習的時光,才得以讓他站在這個戰場上。

「可是,也到極限了!」

「你很拼喔,加斯頓!可以領英勇戰斗獎!」

碧翠絲的聲音和嘲諷他的巴登凱托斯聲音重疊在一起。接著,膝蓋直擊加斯頓的臉,鼻梁歪掉的他往後倒下。

「雖然這麼拼但還是不行!這就是符合你的評價啦!」

「──你這混帳!」

侮辱加斯頓的話讓白衣男子們慷慨激昂,一起發動劍擊。但是巴登凱托斯用步法躲過,手還伸向露出破綻的人。

「貝聶特·莫薩,奧古斯特·巴連,卡爾希弗斯·芬雷爾。」

講出名字,鑽過斬擊縫隙的巴登凱托斯一一觸碰白衣男子的肩膀或腳。接著「暴食」張開有銳利犬齒的嘴巴,開心地舔自己的手掌。

頓時,碧翠絲看到有三個沒見過的白衣男子倒在巴登凱托斯身後。──他們到底是誰?發生了什麼事?

「碧翠絲醬!倒地的人是我們的同伴,只是不知道名字!現在知道這樣就夠了!」

最快察覺狀況的奧托大叫,把碧翠絲拉回現實。

「暴食」的權能效果,就是奪取他人的「名字」──認知到這點的同時,碧翠絲驅離多余的思考風暴,掌心面向前方。

「又是牽制……」

「這麼想的話,就華麗地消失吧!」

這次朝著要對不認識的三人下刀的巴登凱托斯背部認真詠唱。魔晶石的力量被吸收,紫色光輝以「暴食」為中心畫出一道圓。

「呿!」

看到光圈收攏,巴登凱托斯咂嘴放棄攻擊。直接撇頭的「暴食」視線洞穿碧翠絲,准備阻止她發動魔法。

「──唔!」

霎那間,巴登凱托斯的意識轉向身後很大聲的腳步聲。

短劍朝後揮,切割不識趣的亂入者。可是卻揮空了。原因在于後面並沒有腳步聲的主人。

「嘉飛爾和『掏腸者』這類人都會上勾呢!」

運用風魔法「移動腳步聲」的奧托,跟「名字」被吃的人合力保護倒地的三人,嘴巴吐舌脫離戰場。

而碧翠絲不讓巴登凱托斯追擊。

「──烏爾·密雅。」

空氣出聲凝聚成結晶,巨大的藍紫色光輝籠罩大廣場的天空。抬頭仰望,巴登凱托斯開心吐氣。

「哈~!這麼盛大!不愧是碧翠絲大人!是模仿羅茲瓦爾大人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

覆蓋天空的藍紫色圓盤朝巴登凱托斯傾注而下。

毀滅之光伴隨質量,驚人威力掀起石板、卷起狂風,讓大廣場煙塵彌漫,用力晃動碧翠絲的裙襬。

「干掉了嗎!?」

在風塵吹拂下壓低身子的奧托高呼快哉。

頓時,碧翠絲就知道失敗了。這種大叫就是失策來源,昴灌輸的這種知識在此時奏效。

「噗哈!」

巴登凱托斯慢了一拍才突破煙塵飛躍而出。面前的碧翠絲在千鈞一發之際飛向空中,俯瞰他的同時深深吸氣。

巴登凱托斯就著令人聯想到猛禽狩獵的氣勢,手指直逼碧翠絲。在碰到之前,碧翠絲在雙方都無處可逃的空中詠唱魔法。

是在四百年的生涯中,在這僅僅一年間使用頻率激增的陰魔法──

「──紗幕!!」

「呣嘎!?」

懷中的第三顆魔晶石碎裂,黑色霧靄包覆住巴登凱托斯。

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包圍,巴登凱托斯暫時安靜了數秒。紗幕的效果持續不久,這段期間碧翠絲和奧托互望一眼──奧托點頭。

「啊~!干得漂亮~碧翠絲大人!跟那一位的戰斗方式……雖然不像,但有受到影響吧!?」

僅僅兩秒就擺脫紗幕,巴登凱托斯呵呵大笑後猙獰吼叫。

他體內的少女記憶,應該沒有碧翠絲跟昴並肩作戰的模樣。

所以即便從碧翠絲奮戰的姿態里窺見昴的影響,卻也沒察覺那有多大的意義。

現在的碧翠絲跟以前不同──她會依靠別人。

「這就是──人數的力量啦!」

「──」

碧翠絲完全仰仗他人的話,聽得巴登凱托斯直眨眼。他的雙眼清楚表明他不理解碧翠絲的話。

──就在這剎那,疑問的答案從天而降。

「──讓你們久等了,混球們!」

威風凜凜的聲音灑落,事出突然,巴登凱托斯停下腳步。落在他眼前的,是沿著屋頂疾馳、走最短路線的金發少女──

「什麼……!」

「來啰,連萊因哈魯特挨到都要哭的一擊,讓你好好品嘗一下!!」

志得意滿的菲魯特豪邁地揮舞雙手握住的棒狀物。用白布包裹的東西直接敲向呆立不動的巴登凱托斯的臉。

「──」

乾巴巴的聲響後,巴登凱托斯彈向旁邊。眼見猛力的一擊把大罪司教整個打飛出去,奧托等人都忍不住倒吞一口口水。

假如真的連「劍聖」萊因哈魯特都被痛打過一頓,那剛剛菲魯特的攻擊應該就能跟巴登凱托斯分出勝負。

可是──

「……這是讓『劍聖』痛到哭的攻擊?開玩笑的吧?」

「你說啥!?」

撫摸被打到的臉頰,巴登凱托斯凶神惡煞地瞪向菲魯特。之前評價這麼高,結果卻是如此,連菲魯特都忍不住睜大紅色雙眼。

巴登凱托斯伸出右手,一把抓住菲魯特的臉。

「嘎咕──!」

「不好!直接被摸到的話……」

「暴食」的用餐步驟是要先用手觸碰到人,因此奧托臉色大變。在這致命光景中,巴登凱托斯像炫耀般垂下長舌──

「菲魯特醬。──我開動啰。」

他抓著菲魯特的臉,暈陶陶地准備大啖美食。接著長舌憐愛地舔了一下空空的左手。


彷佛左手上有著他期盼已久的大餐、「菲魯特」這名少女的精髓。

迫不及待地放上舌頭,用粗糙的觸感愛撫,將每一寸都舔遍,落進胃袋後還毫不留情地凌辱、咀嚼。

完成這些過程時,「暴食」進食結束,「名字」被納入褻瀆者的肚囊。

頓時,菲魯特這名少女存在過的證據立刻消失──

「──惡、噗惡!」

在丑惡的晚宴即將結束前,「暴食」的表情產生戲劇性變化。

原本因為要品嘗頂級美食而雙眼發亮、准備享受舌尖上的絕妙人生的他表情驟變,一副像是吃到劇毒般全身劇烈發抖,還嗆咳作嘔。

這不是演技。因為演戲毫無意義。

這是純然的事實。巴登凱托斯進食「菲魯特」失敗了。

而這片刻的空隙──

「──上了!」

輕盈飛躍,在菲魯特身旁著地的碧翠絲大叫。小手抓著的是菲魯特拿來的、像長槍般的握柄。

對萊因哈魯特都有效的武器,這個評價毋庸置疑。只是使用的方式錯了。因為碧翠絲曾看過。

「──唔!」

臉還被抓住的菲魯特咬牙,重新握好「流星」,將被布包住的前端對准巴登凱托斯,腰部使力。

接著,碧翠絲懷中有兩個魔晶石碎裂,龐大的瑪那量注入「流星」。

察覺到毀天滅地的威力,巴登凱托斯表情扭曲往後退。劇毒帶來的沖擊還沒消退,本能傾訴想要逃離這危險的攻擊。

「什麼……!」

可是後退的腳被絆住,整個人失去平衡。驚訝的「暴食」往下看,發現自己的右腳被一只手抓住。

是淌著大量鼻血還爬到這邊來的加斯頓。

目睹隨從的氣魄,臉被放開的菲魯特哼笑一聲。接著小虎牙探頭,她得意地笑著說:

「──去死啦!」

──逃不掉的「暴食」,被「流星」放出的白光直接打飛。

(插圖007)

5

熱浪狂風,碧翠絲的頭發整個蓬起,朝後方飄逸。細心卷好的頭發被吹亂,但碧翠絲沒去理睬。

她的視線停留在自己也握著的純白「流星」。

「──」

剛剛釋放的攻擊連同白布



一塊吹走,因此可以看清整個「流星」。是純白無瑕、宛如長槍的長杖。

沒有吸睛的裝飾,也沒有令人矚目的構造。外觀完全走實用風格,可說反映出制造者的性格。

不要求道具有超越道具的價值,完全體現名為艾姬多娜的「魔女」的精神。

「母親……」

這聲低喃,是憶起與亡母的往昔回憶而有的感傷。

「這、這什麼威力……那些笨蛋到底讓我拿了什麼啊……」

撇開碧翠絲的感傷,同樣握著「流星」的菲魯特驚愕不已,望著杖所造成的破壞光景。

碧翠絲和菲魯特一同使出的「流星」攻擊直接命中巴登凱托斯,並且掃光路線上的所有東西。

白光余波讓石板地冒煙,光線的形狀就留在被打中的建築物上。想當然耳,直接承受這威力的巴登凱托斯不可能沒事。

──巴登凱托斯渾身冒著白煙,呈大字形倒在幾公尺外。

全身受到嚴重燙傷,已經翻白眼的「暴食」完全沉默。連五髒六腑都燒掉的灼熱攻擊,讓他呈現半死狀態。

不過也只有現在,放著不管,他免不了一死。

「碧翠絲醬!菲魯特大人!」

奧托揮手,奔向她們。「流星」造成的余波吹走他的帽子,讓他全身都是灰,不過他的表情卻很爽朗。

「沒事吧?話說回來,好厲害……不對,是有夠狠的。」

「為什麼重講?算了,我也這麼覺得。這把杖是什麼鬼啊……」

奧托和菲魯特一同畏懼地望著「流星」。魔杖發揮驚人魔力,不過這是當然的。

「這把杖是母親大人……以前,一名偉大又冰雪聰明的魔法使者做來惹龍厭的東西。本來下落不明,沒想到在這兒碰到,真是緣份。」

「嘿~你懂真多,小不點。原來是以前用來欺負龍的杖啊。」

菲魯特佩服吐氣,旁邊的奧托則是一臉驚愕。

碧翠絲所說的「母親大人」就是從曆史中消失的「魔女」,剛剛的資訊全都是讓人驚訝的點。

「問一下,做來惹龍厭是真的嗎?」

「聽說讓龍快哭出來了。」

說是這麼說,但以前跟碧翠絲講的人是羅茲瓦爾。初代羅茲瓦爾每每用各種方法戲弄碧翠絲,所以這也可能是其中一環。

為了惹「神龍」波爾卡尼卡的嫌,為此造出神奇無比的兵器。

「隨便啦,細節就別在意了。總而言之,干掉那個叫人火大的家伙了。也多虧了知道用法的小不點,謝啦!」

中途打斷話題,露出虎牙笑的菲魯特拍了一下碧翠絲的背,力道大到她皺眉鼓起腮幫子。

「……從剛剛就一直講小不點,很煩耶。你不也是小個子。小個子有什麼理由講人小不點。」

「啊~?本姑娘可是稱贊你耶,生氣個屁啊小鬼。講清楚喔,我這一年來個頭和胸部都有成長。未來跟你之間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大啦。」

「真遺憾,貝蒂外表可愛可是固定人設……」

「好了好了好了,請兩位冷靜一點!」

介入開始爭論的兩人之間,奧托堆起和藹笑容打圓場。他輪流看向碧翠絲和菲魯特,然後說:

「聽好啰?這次是靠大家的力量才獲勝。現在應該要歡天喜地才對吧。我們的戰術完美成功獲得勝利!這正是戰斗的醍醐味……奇怪?」

「──?怎麼了?」

「不,為什麼我會對戰斗後勝利這麼的歡喜呢……?什麼時候開始會講戰斗的醍醐味這種話了……」

「喲~開始煩惱起人生了。才不奉陪咧。喂,起來,加斯頓。」

無視開始苦惱的奧托,菲魯特搖晃腳邊的加斯頓的肩膀。想要慰勞這個大功臣,但對方卻暈了過去。不過這也沒辦法。

要不是最後加斯頓靠意志力抓住敵人,攻擊能否命中就很難說。

「就跟奧托說的一樣,是團結一心才得以獲勝。」

「咦?你剛剛說什麼?」

「說武斗派內政官就是你的天職。」

「現在變得沒法認真否定,簡直可怕到極點耶!?」

碧翠絲雙手抱胸歎氣回答,奧托則發出哀號。不過就是因為他這樣子,所以才是愛蜜莉雅陣營不可或缺的人才。

而碧翠絲也模仿自己的契約者昴,絕口不提這件事。

「抱歉在談天說笑時打擾,我們要把那家伙捆起來,不介意吧?」

白衣男子點醒他們,用下巴示意巴登凱托斯那邊。仔細一看,是見過的面孔,在謬茲商會遇見的戴納斯。

他在白衣團體中是唯一靠自己站立的人。奧托緊盯巴登凱托斯。

「說要捆起來,他還活著嗎?」

「要是沒活著可就傷腦筋了。可能可以問出年輕老板的所在處,或是拿來當跟魔女教談判的條件。──其實,是很想在這邊就了結掉他。」

戴納斯擠出的聲音里頭,蘊藏著藏不住的殺意。

比起同伴被干掉這個理由,更強烈的是其本能的嫌惡與敵意。身為大罪司教,光這點就該被列為排除對象。

雖然這件事本身,對碧翠絲而言是有點心痛的事──

「不過,大罪司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我們這種貨色集結起來就能把他揍飛了。為什麼先前要一直逃跑?」

「單純是對方大意了吧。因為他很執著要吃掉我們的『名字』。那也意味著要品嘗活生生的我們,所以不能殺掉我們。」

「也就是說,因為放水,過度自信所以才輸掉?有夠遜的耶~」

奧托的分析很正確,碧翠絲也持相同看法。

要是巴登凱托斯動用持有的全部記憶,以殺死大家為最優先的話,那我方應該早就慘敗了。

當然,戰斗沒有「假如」。勝負已分,這件事毋庸置疑──

「──啊?」

思考到這邊,聽到突如其來的氣音,碧翠絲看了過去。

那是准備要捆綁瀕死大罪司教的戴納斯發出的聲音。發出聲音的他全身噴血,當場跪下倒地。

「──」

鮮血直流的他,在地上制造出血泊。他的手腳肌腱被准確挖斷,碧翠絲的意識被宛如惡夢的空白吞噬。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危險!」

那是一瞬間的事。

肩膀被推,碧翠絲倒在石板地上。痛楚和驚訝傳來,但她不管這些,而是看著撞開自己的奧托。

奧托維持撞開碧翠絲的姿勢,一動也不動。視線朝向自己的腳下──不,是正看著自己的腳。

「──」

奧托的雙腿前面整個掀開,就像被削掉皮的水果。

褲子底下的肌膚整個被切開,裸露出紅豔豔的肉和粉紅色的筋。白色的神經和骨頭以及灰色血管沒有受損,把自己的皮膚內側看得一清二楚的奧托喉頭哽住。

甚至連滲血都沒有,美到極致的人體破壞。所謂的卓越刀法,方能把人類肉體化作如斯耽美而悖德的藝術品吧。

「──有一個表現差勁的哥哥,作妹妹的很辛苦耶。」

說完,那個人輕舔一下奧托的傷口。粗糙的舌頭蠢動,舔過奧托雙腳內側所有纖細的部份。

頓時,在視覺和觸覺上令人難以忍受的感覺讓奧托的大腦沸騰。

「啊、哇啊啊啊啊──!?」

壯烈沖擊下,奧托彷佛吐血般尖叫。

整個人往後倒,痛苦不堪卻又無法暈過去。滂沱淚流,近似燒灼的痛楚攪拌大腦、破壞奧托·思文。

得立刻趕到奧托那兒幫他治療!

明知如此,碧翠絲卻沒法動彈。

切割奧托和戴納斯,現在仍以壓倒性的氣魄讓本能警鈴狂響的存在──一個肌肉發達的高大男子。

──不曾見過這個人。

年紀大概快四十,面容像是輪廓深的雕像。比在場的所有人都還要高,體格鍛煉得猶如鋼鐵般結實。

是突然出現,原本不在現場的人物。她能這麼肯定。

「你、你到底、是誰……」

「啊咧咧?你是誰這話,是你該講的嗎?我們才想要這樣問咧。」

菲魯特的聲音因警戒而僵硬,男子卻用與外表不合的輕佻口氣搭腔。對此菲魯特感到掃興,男子卻愉快大笑。

「哈哈~沒想到竟然對我們使用假名,真是明智之舉耶~。就這樣被反將一軍,小哥有夠可憐。」

「假名……?你在說什麼?」

「那邊腿被掀開的大哥哥和菲魯特醬,你們的戰術得勝。嗯~嗯~厲害厲害。好感動。──畢竟看過每個人的記憶,都沒有答案嘛。」



男子沒有回答菲魯特的疑問,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否定對方的世界。

實在很奇怪。外表的印象和言行,應答和存在感,全都不對勁。

低沉沙啞的男人嗓音,口吻卻像是年輕少女。不時輕搖身體,刻意拍手給人看的動作,在在都顯得不協調。

就這樣,怪里怪氣的男子,讓碧翠絲和菲魯特愕然──

「……你、你是、『暴食』嗎?」

「──嘿~?還能講話?厲害喔,大哥哥。很拼喔,大哥哥。」

男子挑起眉毛,翹起嘴角。喜悅的視線盡頭,是上氣不接下氣、按著腿部傷口瞪著男子的奧托。

「倒地的、『暴食』、不見了……。而且,你身上的布……原本、是那個、大罪司教、穿著的……」

憑著令人驚歎的精神力,奧托宛如夢囈似地低語。

原本應該倒在廣場後頭的巴登凱托斯不見蹤影。「暴食」的矮小身軀不知何時消失,取而代之出現的是這個男子。──個中含意已經再明白不過。

「很好,好耶,好棒喔,很好喔,很棒耶,不是很好嗎,正因為很棒……人家們也好,我們也好,都看到你有資格上餐桌。」

「──唔。」

手掌按著臉,難掩興奮的男子身體產生變化。

他的身形像是海市蜃樓般不自然扭曲,下一秒,原本的大個子消失無蹤,剩下的是──

「啊哈!」

年齡跟菲魯特一樣的少女,光著腳站在原地。

纖細窈窕的肢體,通透的金色頭發長到蓋住腳下的石板,楚楚可憐的容貌美得連破爛衣裳都綻放光芒。

可愛到宛如天使的少女。──要是表情並未充滿惡意的話。

「──人家是魔女教大罪司教,掌管『暴食』的露伊·亞爾聶博。」

「露伊……?」

「是人家們的名字啦~。剛剛有在聽吧?」

化成少女型態的「暴食」,朝著倒抽一口氣的碧翠絲報上另一個名字。

搞不懂。「暴食」大罪司教的名字是萊伊·巴登凱托斯。為何現在換一個樣子就換了一個名字──不,並非如此。

改變的不只有外型,還包含「暴食」的內在。

「……不出聲在旁邊聽,結果你們是在搞什麼鬼把戲?」

「啊咧?用假名的公主,那麼不欣賞這種興趣嗎~?」

「就是這樣才講你們在搞什麼鬼把戲啦!」

露出虎牙的菲魯特怒斥自稱是露伊的「暴食」,把手上的「流星」對准對方。

「什麼假名,開什麼玩笑。我活了十五年,一直用羅姆爺給的『菲魯特』這名字活到現在。居然講那是假的,欠扁啊你。」

「啊~這樣啊。當事人沒有自覺是假名嗎?那麼,你的名字並不是菲魯特喔。生你的親人有幫你取真正的名字。」

「你是說把我扔在小巷里的混帳雙親給的名字?那一定是『麻煩人物』或『礙事者』,不然就是『垃圾』啦。這樣滿意了嗎,嗄?」

「慢著慢著,別這樣。」

菲魯特話中帶刺,「暴食」──露伊輕輕地用手指推「流星」的前端。

「就算逞強也沒法發射了吧?這個,人家看過啰。」

(插圖008)

「咕……!」

「用不著那麼戒備啦~。我們今天要撤了。」

「撤……?你是講真的?」

瞪著聳肩的露伊,碧翠絲翻掌對准她。望著對自己表露敵意的兩人,露伊輕笑。

「真的啦真的。小哥輸得那麼慘,大哥又對那個女的言聽計從。人家們是不管美食還是粗食都可以啦。──他們真是搞不懂耶。」

「──」

「用餐不是管『吃什麼』,而是『跟誰吃』才重要吧。」

說完,露伊就轉身背對碧翠絲和菲魯特。如此毫無防備的態度,默默地逼兩人做出選擇。

換言之,是要「戰斗」?還是「放過」?最後,兩人的選擇是──

「聰明真是可悲呢。──不過,做得好。」

嘲笑不敢動的她們,露伊·亞爾聶博的身影融入廣場黑影中。沒法追過去。眼下我方都是傷兵,只能到此為止。

「……情勢所逼,就是這麼回事。」

「混帳東西!被那種家伙搞成這樣……!」

碧翠絲垂肩喪氣,身旁的菲魯特因敗北感而破口大罵。老實說,碧翠絲也贊同。──輸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途中讓露伊感到佩服的奧托痛到意識模糊,菲魯特的隨從加斯頓和戴納斯等白衣團體也全都昏倒了。

大家全都需要立即治療。而且辦得到的人就只有碧翠絲。

碧翠絲只剩下懷中最後的一顆魔晶石。

想都不用想──

「沒臉見葛格了呢。……昴的公主抱,就留待之後吧。」

放走的獵物──「暴食」大罪司教體內確實有一直沉睡的少女的靈魂。

已經確認這點,可是,這要怎麼告訴昴呢?

「──」

「王八羔子──!」

碧翠絲沉默,身旁的菲魯特氣惱的聲音響徹水路街。

罵人聲震天價響,宣告「暴食」遭遇戰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