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自由的意義



我一直很在意高圓寺詢問我和佐倉的那些問題,于是第三天上午我便離開基地營,為了進森林而動身出發。此時一名女生從我後方飛奔而來。

「呼……呼……呼……綾、綾小路同學,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呢?」

佐倉好像是發現我的動向才跑來的。她一面上下起伏著大胸一面吐著氣。

「我在樹上綁了手帕對吧?我想去確認一下。」

其實我想在更早的階段就進行確認,但因為抽不出時間。

「我……我也可以跟著你……嗎?雖然我很礙手礙腳……」

「最好別這麼做吧?要是傳出各種謠言你也會覺得困擾吧?」

「那種事我完全不在意喲。而且……(含糊低語)」

佐倉小聲嘟噥著些什麼。她的聲音小到就算我把耳朵靠過去似乎也無法聽見。

「這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喔。難得來到這樣的島嶼,我覺得稍微享受一下會比較好……而且我本身又是個無趣的男人。」

我隨便找借口打算拒絕佐倉的提議,然而──

「這、這樣我會很開心嘛!」

佐倉回覆出超乎我想像的反駁。

我因為她這強硬的發言而嚇一跳,接著與她視線交錯。佐倉隨即蹲下並藏住了臉。

「啊哇哇哇哇!換句話說不是這樣的!唔──!哇──!」

……我完全不懂佐倉在說什麼,我只知道她是個很有趣的人。只要她能對其他人展現這真實的一面,應該就沒問題了呢。

「那麼你要一起去嗎?附帶條件是就算你事後困擾也不會怪我。」

「可以嗎!」

佐倉藏著臉如此回答道。這是怎樣的互動呀……

我覺得路途中沉默不語很奇怪,所以決定拋出身邊的話題來打發時間。如果只有踩踏土壤的沙沙聲,那氣氛會非常尷尬。

「你跟女生們相處順利嗎?這種生活要是獨自一人的話應該無法過下去吧。」

「不,一點也不順利……而且就連交談也不會。」

佐倉好像對不爭氣的自己感到難為情,用食指繞著頭發,一面這麼嘟噥道。

「我還真是沒有用呢。讀書跟運動都做不好,也沒有半點成長。」

「沒這回事,佐倉你確實有所成長了喔。」

「咦……?我有成長?啊哈哈……沒有呀。」

「真的。或許你自己不知道,但你確實正在一點一點地成長。」

我不僅借由言語,也用態度來向她傳達這件事。這麼做對佐倉這種沒自信的類型效果很好。訴說出這是肺腑之言,才能讓對方內心產生共鳴。

佐倉停下腳步用搖曳的雙眼凝視著我。她主動這麼做而非由我。

她在無意間想探求我的話中真意。

「沒問題的。你馬上就可以交到朋友,校園生活也會變得更加、更加地有趣。」

我們一對上眼神,佐倉就急忙撇開視線並低下頭。

即使是一瞬間她也和別人對上了視線。單就這個反應來說,也和我剛遇見她的時候有很大的不同。

「話說回來……那男人好像在那次事件之後就離職了耶。」

那名男店員在校內用地里的家電量販店工作,是從事平面偶像的佐倉的狂熱粉絲……不對,是跟蹤狂。他光是泡在佐倉的網頁還不夠,甚至嘗試私下接觸,假如有機會還企圖把佐倉變成自己的東西。

「那時候真是謝謝你……那是綾小路同學你的功勞喲。」

「我什麼也沒做。這只是因為櫛田親近你,還有堀北跟一之瀨幫忙,你才會獲救。而我就像是個旁觀者的角色。比起這種事,那次之後應該沒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吧?」

雖然跟蹤狂離開了學校用地,但也可能在網路上與她有所聯系。

「嗯,沒事。因為現在討論版也暫時停止了。」

這應該是為了以防萬一吧。我認為這是明智的判斷。

「話說回來,你平時明明就很膽小不安,但在當偶像時表情卻很威風凜凜呢。」

「這……基本上我都是獨自攝影。」

「那以前呢?登在雜志上的時候應該不是自拍吧?」

聽見這句話的佐倉有些難為情似的露出苦笑,接著這麼回答:

「拍攝進行得一點也不順利,我比別人還多花好幾倍的時間。公司又是替我安排女性攝影師,又是盡力替我減少工作人員,而且……應該說抹去自我時可以消去情感嗎?因為腦袋可以放空所以我才能夠忍受。可是,這最後也來到了極限,所以我就停止攝影了呢。」


「呼──」佐倉好像因為一口氣說完而吐了口氣,調整呼吸。

跟蹤狂的事應該在佐倉心中留下巨大傷口,不過她開始往好的方向邁進。

眼前是枝葉稍微茂密的樹林。我走到佐倉的稍前方,像在帶路似的開辟著道路。假如佐倉因為枝葉末端而受傷那就糟了呢。接下來,雖然感受到前方地形開始變得崎嶇,但我們還是繼續走了一段路。之後我判斷插入休息時間會比較好,于是便回過頭。

佐倉好像沒料到我會回頭而嚇得肩膀哆嗦。

「休息一下吧,到目的地也還需要一段時間。」

在這種獸徑上行走三十分鍾,佐倉應該也很疲憊不堪吧。但她看起來似乎有點開心。

我盡可能地尋找著能夠形成涼快陰影的大樹,接著在可讓兩人左右好好坐下的樹根之間就坐。然而佐倉好像有所顧忌而打算坐在稍遠處。不過地面凹凸不平,就算坐下應該也只會覺得很痛吧。

「你坐這里吧。」

「可以嗎……?」

「什麼可不可以……你坐在那種地方也無法好好休息吧。」

「嗯、嗯……」

結束這種簡短對話後佐倉便客氣地在我隔壁坐下。我們之間的距離大概是體育服袖子會微微接觸到那種的程度。

「大自然還真是厲害……只是稍微走一段路卻要耗費非常多時間呢。」

「一想到高圓寺看起來對這座島嶼不是很滿足,就可以知道這里還算是校方修整周到的地方。比起原始叢林,或許這里已經算是比較好的環境。國外的叢林想必也會伴隨更多危險。」

「要出發旅行的時候,我剛開始覺得非常郁悶。我沒有朋友,就算旅行也根本就不好玩。我原本想窩在房間里面就好,因為這麼一來就會一如往常。可是事情卻變成這樣,學校居然說這是場考試……」

佐倉將背倚靠著大樹,一動也不動地仰望著天空。

「不過現在……我稍微覺得有來這里真的是太好了。因為在學校幾乎沒有像這樣跟你聊天的機會……」

坐在這座深邃的森林里,自然而然就沉浸在平靜的情感之中。

「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是啊。」

雖然才來無人島第三天,但總覺得和佐倉兩人獨處的時間最長。

這應該也是沒朋友之人的宿命吧。

但我卻不可思議地不會感到空虛。就如佐倉所言,總覺得我們彼此之間的距離稍微縮短了。這並不是像戀愛之類這麼遙遠的事情。嗯,我們成為朋友了呢──說不定這是由于我開始切身感受到我們的關系逐漸如此改變的緣故。

「唔唔……真可惜呢。要是有數位相機的話感覺可以拍下最棒的一張照片……」

佐倉用雙手拇指與食指做出稍大的相框,接著做出好幾次把自己和我放入框框里的動作,然後露出很遺憾的表情。

要將回憶具體化相機確實不可或缺。它會留下形體。

從校園生活中總是帶著數位相機走並攝影的佐倉看來,現在這個瞬間似乎是絕佳的快門機會。

──會留下形體嗎?原來如此,我明白伊吹會帶著相機的理由了。

「不過要是我入鏡的話不就枉費這難得的風景了嗎?」

「因為有綾小路同學你在才感覺會是最棒的一張照片……啊!不是!那個,我的意思是……因為我沒有和朋友兩人拍過照之類的!」

佐倉倉皇否定並搖著頭。她還真是個真正的天然呆呢。關于這點,我有個確鑿的證據。

我不經意地直盯著坐在我旁邊的佐倉。佐倉剛開始沒注意到我的視線,但由于我們持續一段很長的沉默,她好像就因此察覺到。我們一瞬間對上眼神。

「什、什麼事!有什麼事嗎!」

「冷靜下來,安靜。」

我用力按住快要陷入恐慌的佐倉的雙肩。

「呀!」

然後將身體徐徐逼近佐倉。佐倉就猶如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無法動彈。我把視線從佐倉臉上移開,注視著她的頭發。

有只蟲在佐倉頭發上爬行似的移動。就算是不了解昆蟲的我,只要看見那外形也可以輕易明白,那就是我們俗稱的「毛毛蟲」。近看真的非常惡心。它那上下蠕動的身軀以及無數的手腳就非常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看來它應該是從佐倉倚靠的樹木上──從她頭頂上方的葉子掉下來的吧。那麼我該怎麼做呢?假如我現在告訴佐倉有只毛毛蟲粘在她的頭發上,將很可能



造成她的恐慌並掀起騷動。而要是毛毛蟲鑽入頭發之間或跑到衣服里頭,那就會是場更嚴重的慘事。

「佐倉,我有事想問你……」

「什、什麼事……!」

「那個……你會怕蟲子嗎?」

「蟲、蟲子?」


「對,蟲子。像蚱蜢或者蜻蜓這樣的蟲子。」

「完、完全沒轍。我連螞蟻都碰不了。」

「這樣啊。哎,也是呢。」

看來我果然不能指出這件事情。我只能思考其他辦法。

假如我能迅速幫她取下就好,但身為都市小孩的我也很怕蟲子。

雖然這麼說,但就算想撿來樹枝勾起毛毛蟲,要是我做出可疑舉止佐倉也會發現。

「呃──我想想。總之你先不要動,好嗎?」

「好、好的,我知道了……」

我仔細地如此勸告,把手從佐倉的肩膀放開。現在這段期間,毛毛蟲看起來也正一點一點拚命地移動著身軀,打算朝著某處前進。

毛毛蟲應該也想平安無事地逃出那地方。我得想個穩當的方法。

「……怎麼了嗎?」

當我在思索對策時,佐倉覺得不可思議似的歪了頭。毛毛蟲好像對這動作感受到自己性命危險,于是拚命地移動,打算逃跑。啊,危險。毛毛蟲,你不要亂來啊!

沒時間猶豫了。現在即使要犧牲我自己,我也不得不拯救佐倉。

我鼓起勇氣堅持住快發抖起來的右手,迅速把手伸到佐倉頭發上。啊,這就是毛毛蟲的觸感呀──我早在意識如此判斷前就快速抓起蟲子,並將它扔到茂密樹林里。

對于我這樣的動作,佐倉完全沒有領會事態,不過我總算是成功保護了她。

「唔唔……討厭的觸感殘留下來了……」

休息過後,我們一邊隨意閑聊,一邊借助手帕標志抵達了目的地。這好像比我想像中還不耗時間,大約二十分鍾就抵達了。我先回收手帕歸還給佐倉,接著就在感覺是高圓寺站著的地方重新觀察起四周。

這里與我們至今走過的森林,乍看之下無法判斷差異。

這里有而其他地方沒有的事物──究竟會是什麼呢?

「你有沒有發現什麼?」

「嗯──……會有什麼不一樣的嗎……?」

如果從視覺無法獲得情報,那就只好依賴這之外的部分。

「總之先隨機調查吧。但我們別走得遠到看不到彼此身影,要一邊定期進行確認喔。如果專心搜尋注意力很容易就會不集中。」

我觀察從我所站位置無法看見的大樹後方或者樹根,以及頭頂上方的繁茂綠葉與樹枝。用手試著觸摸土壤。用鼻子嗅嗅不時吹來的暖風,並靜靜豎起耳朵。我動員能夠使用的五官功能,連微弱變化也不漏看似的逐一確認。

「哇!」

佐倉在稍遠處的茂密樹叢調查情況,從她的方向傳來類似尖叫的驚歎聲。樹叢看起來很茂密,我只能看見佐倉的部分身體。她又跌倒了嗎?

「欸,你看這個,我找到很厲害的東西了喲!」

佐倉如此說道,並有點興奮地呼喚著我。我撥開茂密樹叢一窺究竟,發現那里長著與樹叢不一樣的綠葉,而且還能從一部分看見黃色果實。

「這是……玉蜀黍……對吧?」

「看起來是這樣。」

然而,真的會有只有這區域長著野生玉蜀黍這種事嗎?

雖然我不了解植物,但這明顯是不自然的事情。

栽種玉蜀黍的土壤與這片森林的土壤顏色有點不同。這點便是佐證它是人工栽種的玉蜀黍的證據。

三百六十度被茂密樹叢包圍,而且因為雜草很難發現的這點也很奇怪。

「高圓寺那故弄玄虛的發言指的就是這個嗎……」

那家伙第一次就察覺到這地方的存在,然後壞心眼地不告訴我們。不管怎樣,從據點的情況看來,學校相關人員毫無疑問有在進出這座島嶼。我試著摘起一根玉蜀黍來調查,結果里頭出現看起來很尋常的漂亮玉蜀黍。

正因為經由徹底管理來栽種,它才會長成這種漂亮的形狀吧。

「要是有帶包包過來就好了呢……這應該真的沒辦法一次帶回去吧。」

雖然數量大概不到五十根,但要一次抱走也不可能。

必然需要往返好幾趟才能搬完。我于是脫掉穿在身上的運動衫。

「咦咦咦咦!你你你、你在做什麼呀!綾小路同學!這樣太早了啦!」

佐倉手上的玉蜀黍啪搭啪搭地掉落下來。她隨即摀住視線。

「抱歉抱歉,要是我事先通知一聲再脫掉就好了。是說,你說太早是指什麼啊……?」

我以為她應該不會特別介意男人裸體,但這麼做對妙齡女子的顧慮好像還是不夠。

「把運動衫的開口打結的話就可以代替袋子了呢。可以讓一趟能搬運的數量變多。」

在離開這個地方之後的這段期間,要是玉蜀黍被其他班級的人發現,那恐怕也會被采收掉。


我想盡可能地事先回避風險。

「我們回去就和其他同學報告,再請他們過來采收吧。」

「嗯!」

我們兩個因為意料之外的大豐收而內心雀躍,但這時卻出現意想不到的訪客。

「請你看看這個!葛城同學!有大量的食物喔!」

將注意力集中在玉蜀黍上的佐倉嚇得雙肩劇烈一震,馬上繞到我身後躲起來。葛城看見佐倉這副模樣便開口謝罪。

「抱歉,我們並沒有打算嚇你。這男的也沒有惡意。請你原諒他吧。」

他對彌彥投以嚴厲的眼神,催促他道歉。彌彥表現得像是惹人生氣的小狗一面向佐倉道歉。真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撞見這些家伙。雖然葛城沒有對我示出任何反應,但彌彥看起來立刻就察覺到我。

「你是昨天來當間諜的家伙嗎!」

彌彥怒吼似的發出大聲喊叫,佐倉因此再次受驚而縮著身體。葛城見狀,就用力在葛城頭上灌下一記鐵拳。那貌似很痛的悶鈍聲響,就連我這邊都聽得見。

「我是A班的葛城,這家伙是彌彥。我們是第二次見面,應該可以做個自我介紹吧。」

「我是D班的綾小路,然後她是佐倉。」

我們互相簡短致意完,葛城就瞥了大量玉蜀黍一眼,然後邁出步伐。

「這是你們發現的東西,我沒有打算強行奪走,所以你們就放心吧。不過要是這里被人發現,應該會有很大的可能性被人拿走。」

「這也沒辦法,因為我們只有兩個人。」

除了祈禱這里別被發現,我們沒有其他選擇可選。采收所有玉蜀黍再藏起來也是一種辦法,不過在我們付出勞力期間,被人發現的可能性也不低。

「笨耶,只要其中一方留下來看守不就行了。對吧,葛城同學?」

「搞不清狀況的是你,彌彥。別小看在森林里四處單獨行動的危險性。若是只有男人就暫且不說,假如是男女行動,無論如何行動上都會有所限制。」

葛城也正是了解這點所以才沒單獨行動,而是和這名叫作彌彥的學生一起行動。

「我們也來幫忙吧。」

「你、你是認真的嗎?葛城同學?居然要為了D班提供協助──」

彌彥雖然表現出理所當然的抗拒,但一接收到葛城銳利的視線,他就把話吞到喉嚨深處。

「這是個很令人感謝的提議,不過我們被班上交代要小心行事。要是讓班上知道我們依賴A班,之後可是會惹他們生氣的。抱歉,請容我們拒絕。」

這是我瞬間編出的謊言,但葛成被我這麼一說應該也只能作罷。

「原來如此。既然這樣那我也不能硬說什麼。不過你們能夠信任我們嗎?我們應該也可能在你們離開之後拿走所有東西。」

「那樣的話我們也只能拿著手上這些分量乖乖放棄。」

我這麼答完,葛城就靜靜開路離去。佐倉好像很不安,我們還是趕快回去吧。

我和佐倉一回到基地營,就和班上報告發現玉蜀黍的這件事情。

「干得好耶!綾小路!還有佐倉也是!我們趕緊去拿吧!山內!」

池向附近的山內搭話。山內一發現我和佐倉就猛沖過來。他粗魯地抓住我的手臂,接著以要推倒我一般的氣勢,讓我遠離佐倉。

「你、你、你!你為什麼裸著上半身跟佐倉兩人獨處!這是怎麼回事!」

「冷靜點,這可是天大的誤會。我什麼也沒做,你放心吧。」

雖然我不知道他正在進行怎樣的妄想,但現在可不是陪山內的時候。

「我有些話要跟平田說,抱歉啊。」

「我可是相信著你喔!綾小路!」

我走過如此大聲揚言的山內,向平田報告玉蜀黍的事。

接著,我們立刻把在基地營的學生組成隊伍,將人數調整成能夠一次拿回來就再次出發。應該也有順便搜索其他地方跟尋找食物的這些目的吧。

當他們結束所有采收並回到基地營,時間已經快要超過下



午一點。

「確實都摘好玉蜀黍了!」

同學的包包里塞滿許多玉蜀黍,數量看起來並沒有短少。

「只不過感覺好像有點危險呢。那家伙……A班那個叫作葛城的男人就在附近。」

看來葛城沒有帶走玉蜀黍,而是留在那個地方輔助了我們。這應該不是出于善意或惡意,而是因為葛城就是這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