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從2月11日星期五開始說起,那天,寫有一之瀨是罪犯的紙條被投放。
正值一之瀨顯露動搖、神室過來跟我接觸說出其盜竊的經曆之時。
我決定對坂柳的作戰做出對應的部署。為了實行這點,我在傍晚給某個女學生打了電話,讓她過來我的房間。
然後到了約定的時間。對方沒按門鈴,而是輕輕敲了敲門。
因為沒有鎖門,我就這樣打開門。
寒風吹了進來,同時輕微的花香沁入鼻腔。
「晚上好,綾小路君。」
因為已經到了晚上十二點,櫛田說話的聲音低了幾分。
「這麼大晚上的,不好意思啊。可以的話請進來吧。」
「可以嗎?」
「呆在玄關前很冷吧。」
「嗯。謝謝。」
深夜進入男生的房間。
而且是一對一的狀況。一般來說被對方嫌棄也不奇怪。
但櫛田毫不猶豫地就進來了。
「綾小路君,雖然有點早了,不過這個給你。」
她取出了放在上衣里的,用粉色絲帶捆綁的巧克力盒。
「這樣好嗎?」
「14日要贈送的數量太多了,如果遇上了能早點送的人,就先送掉。」
既然是這樣的話,我就心懷感激地收下吧。沒有必要拒絕。
「于是,想和我說的是什麼事呢?在這樣的時間叫我出來,可不是普通的事吧。」
如果是一般的事,白天說就好。她當然會懷疑其中有什麼內情。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是嗎……?」
稍微有點吃驚,櫛田繼續道。
「我還以為綾小路君嫌棄我了,不會找我商量了呢。」
「並沒有嫌棄你。不如說我以為你會避開我呢。」
「啊哈哈哈,這樣啊,說的也是呢。」
既不是表面上的她,也不是另一個她。處于中間態的櫛田笑道。
「不過還有堀北同學不是嗎?她比我這樣的人可靠得多吧?」
「這件事別人辦不到,只有櫛田能做到。」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幫到你,不過只是聽聽看的話還是可以的。但是,只有我能幫得上忙是指什麼呢?」
看來櫛田沒能推測到具體的內容,她一副不解的樣子歪起了腦袋。
「就是說,我希望你能將在一年級里不方便流傳出去的學生的個人情報——也就是秘密,告訴我。」
「……這是什麼意思呢?」
雖然表情上依舊是笑容,但櫛田的眼里逐漸褪去了笑意。
「之前你說過吧,自己已經擁有了能使班級停止運作程度的情報。那就不只是指我們C班,也應該包括了其他班級才對。」
對持續扮演受歡迎者和具有良好人格者的櫛田而言,經常會有人找她商量問題。
即使沒有C班這麼多,她也應該持有不少其他班級的學生的情報。
「為什麼綾小路君想要知道這些呢?」
「你知道現在一之瀨被傳言所苦吧?」
「是呢,今天也發現了寫著很過分的話的紙條……」
「就是為了抵制傳言。」
「嗯……我不是很懂呢。這是綾小路君的想法呢,還是說——」
「跟堀北無關。」
「哦?綾小路君還挺重情義的呀,過去也曾幫助過須藤呢。」
櫛田當然知道開學不久我在須藤退學事件里做出的行動。
「但是知道其他人的個人情報,和阻止那個傳言有關系嗎?」
「有。」
「我有些不理解呢。把會傷害到很多人的傳言傳開,狀況不是會比現在更僵化嗎?還是說只要把集中在一之瀨同學的話題岔開就好了嗎?」
用多人的犧牲挽救一人。她可能猜是這樣的戰略。
這個想法有正確之處,但也不對。櫛田繼續說。
「我也和一之瀨同學關系很好要。如果能幫得到她,我也想幫的呀?確實,和其他人比,我可能聽到、了解到更多的秘密。但是也不會因此而輕易把這些秘密說出來的。畢竟所謂秘密,就是在不外傳的前提下了解到的事。」
當然是這樣。
沒有人會因想要隱瞞的秘密傳開而感到高興。
但人類也不會因此而單純到,認為不對任何人說就好。
而是會選擇跟家人、親友、戀人中的誰傾吐秘密,來分享自己的情感。
「我不會做出背叛朋友的行為。而且即使為了一之瀨同學而幫你,也會暴露放出傳言的是我哦?」
「當然,為了不出現這個情況,有必要進行篩選。」
那些只跟櫛田傾訴的過于沉重的秘密沒法使用。
但那些所有朋友都知道的沒分量的也不行。重點是,有人知道,但知道的人不多的秘密。要有絕妙的平衡感。
「你認為,我會給這種背叛朋友的、莫名其妙的作戰幫忙嗎?」
「很難吧。」
如果我完全不知道櫛田的另一面,那我就沒有交涉的余地了。
因為持續扮演天使的櫛田不會助長陷害別人的行為。
但是,正因為我知道了櫛田的另一面,所以還有余地。
「如果能給我提供合適的情報,我會准備回報。」
「回報?」
「極力以櫛田所期望的形式。」
「也就是說,願意實現我的願望嗎?」
「直白來說就是這樣。」
「沒法保證你會遵守吧。畢竟綾小路君是堀北同學的同伴呢。」
「那你把現在的對話當作保險就好。」
「什麼意思?」
「不用我特意說明,你也知道的吧?」
我把視線落在櫛田的私服上的口袋上。
「嗯?」
她仍然佯裝不知情,那我就再深入一點。
「不用我說你也知道的吧。手機,或者錄音機,或者兩者都有吧。」
她沒有理由不去利用我們的對話。
「你知道了我在錄音嗎?」
「我是覺得,如果是櫛田的話,這種程度的保險是會准備好的吧。」
「不過你確信我會這麼做對吧?」
櫛田一度想要搪塞我,這是因為她是覺得我在套話吧。
「如果把錄音里對自己不利的部分剪掉,錄音的可信度會驟減。最好能原封不動地作為資料。這樣的話必然也會錄入自己的言行。」
今天進來我房間以後,櫛田極力選擇顯得有禮的詞句。
即便出現意外情況,自己的言行也沒有過失。
「僅靠這點就確信了……真有你的。」
櫛田取出手機,向我展示正在錄音的畫面,然後在我面前中止了錄音。
「好,這下錄音結束了。唉——拘謹得要死。」
說著,櫛田完全消去了直到剛才為止發出的淑女氣息。
「就算是我也明白了。果然是綾小路君幫了堀北同學呢。」
「我承認給堀北出過點子。」
「嘛,那件事就放一放吧。反正那件事以後隨時能打聽。」
說著,櫛田回到了剛才的話題。
「然後呢,怎樣用他人的個人情報阻止一之瀨的傳言啊?」
這里是重點——櫛田切換模式,做出傾聽的姿勢。
「那就是——將決定旁觀的校方卷進來。」
「將校方,卷進來……?」
「現在,一之瀨對傳言保持沉默,沒有確立任何對策應對。所以理所當然的,校方什麼也不會做。」
「就這樣下定論不好吧,學校也是有可能會為了一之瀨而行動的吧?」
「都差不多。班主任既然聽說了事情,現階段卻什麼也沒做,是因為一之瀨沒有尋求幫助。所以就要讓這個事態升級到無法放著不管的地步。這樣的話,學校必定會鄭重地阻止事態發展。」
即使與世隔離,能不讓壞事傳出去的時代也已經結束了。
如果傳出學生誹謗中傷他人、造成退學,最壞情況下甚至出現有人自殺的傳聞,該學校的地位和名譽會受到巨大打擊。
面對有可能會發展為欺凌的情況,校方絕不會撒手不管。
坂柳當然是看准了勉強不讓學校出手的界限在展開行動。
那我只要在背後沖撞,讓事態發展到界限的那一邊。
于是事態就會強行往平息的方向傾斜。這就是我的目的。
「不是誰都會像一之瀨那樣保持沉默,總會有學生會向校方哭訴的,是這個意思嗎?」
「對。即使沒有學生尋求咨詢,現在也是年末考試前。用傳言應該也能營造出相當神經質的氛圍。也許能引起吵架紛爭等騷動。」
「這樣一來,如今保持旁觀的校方就無法不管……是這樣的道理嗎。」
每個班都挑幾個人的情報去擴散——摻雜著真和假。
恐怕,傳言對象的學生的半數以上會主張那是謊言吧。
這樣就有可能形成全員不承認的狀況。
但是
,也會從中自行體現出情報中包含了真相。
「在現在的狀況下,首先會被懷疑流出傳言的是A班,這也是優勢。」
因為在攻擊一之瀨,所以放出傳言的坂柳陣營馬上就會察覺到是第三者。
可是察覺到了也無可奈何。
因為即使全力否定,也無法否定流出了『一之瀨的傳聞』的事實。在這件事是事實的前提下,最容易受到懷疑,這無法避免。
弄清了這個道理,櫛田也看出我的劇本大綱了吧。
「不過,要怎樣放出大量傳言呢?這可不容易喲。」
「要放出傳言,就要利用學校的論壇。」
「學校的論壇,是指應用程序里面的?那東西沒人在用喲?而且校方要是行動了,會對放出傳言的人給予懲罰吧?雖然論壇能匿名發表,但馬上就會暴露出是誰的喲?」
櫛田一個接一個地提出疑問。
「當然風險都在計算內。」
「也就是說……最壞情況下,綾小路君有覺悟被暴露出是傳言的出處嗎?」
「對。當然,即使是那樣的情況下,也不會提到櫛田。」
當然有考慮對策,但現階段還無法保證絕對。
但我本來就沒打算往論壇上發表能推測出特定人選的內容。
「對我來說也有些風險呢。」
「是啊。我知道太多別人的隱私,會顯得不自然。有可能有學生會猜測是其他人出的主意呢。」
重要的一點,是現階段還不能在櫛田面前表現出太過完美的周旋。
有必要讓她覺得,我有些地方有點脫線。
「只是,為了減少不安因素,也不得不嚴選傳言的內容。」
「……嗯。綾小路君的意圖,我是清楚了,我可以考慮一下要不要幫忙。」
考慮,就是說現在還不確定。
「就看能否接受條件,是這個意思嗎。」
「就是這樣。」
這次的作戰缺少櫛田很難實行。
雖然也能編出一堆假話,但那無法在真正意義上撼動人心。
正因為有無數的真相夾雜其中,才能讓周圍焦慮。
焦慮成為火種,進而擴散。
「于是,條件是?」
當然如果提出無法接受的條件,交涉就失敗了。
「堀北鈴音的退學。」
「無法接受。」
「也是呢。」
櫛田最大的願望。
明知無法實現,但還是姑且提了一提。
「綾小路君的退學也不行吧?」
「這個比堀北的退學更無法接受。」
「啊哈哈。」
櫛田覺得有些奇怪吧,她直率地笑了。
「不過除此之外我沒有什麼願望了呀。」
「那麼,就讓我來提案如何。」
我嘗試自己提出關于報酬的條件。
「可以喲,是什麼呢?」
「今後我得到的個人點數,其中一半轉給你。」
「那是什麼,不是跟龍園差不多的交易嗎……」
櫛田理所當然地知道龍園和A班的契約內容。
「對,你可以認為是一樣的。當然為了不打馬虎眼,如果你希望,我會給你看每個月的收支賬單。這樣的話,到畢業為止櫛田會得到數十萬到數百萬的個人點數。作為情報來說是破格的價值了。」
些許的沉默。櫛田在思考。
「這條件確實不錯。不過可惜我不缺個人點數呢。雖然錢越多越好,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櫛田在船上的考試中得到了大量金錢。
可以推測出,即使在某種程度上奢侈了一把,也還持有還算富余的點數。
不過讓交涉更易懂更高效的,果然還是金錢。
「就算作為零花錢來使用有余,但在緊急情況下,自己持有的點數多一點也沒什麼不好。茶柱老師也說過了吧,個人點數對保護自己來說是必要的。」
如果當作是自己的保險,點數還是越多越好。
「這個提案,怎麼想都對綾小路君不利吧。如果這是綾小路君的退學危機的話我還能理解,但為了救一之瀨同學而獻出自己靈魂的一半,這種行為很奇怪。」
「我喜歡一之瀨。」
「這種玩笑就免了。」
還以為她會笑出來呢,結果櫛田並沒有笑。
「那我說實話。確實,失去個人點數的一半,我的損失很大。但是我也因此能夠保護自己。」
「怎麼說?」
「我是你渴望的退學的人之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你從背後捅一刀。而這就是我的防守策略。」
「變成向我提供個人點數的立場的話,對我來說,綾小路君的存在就能提供益處,是這個意思嗎。」
「對。與櫛田為敵的話很棘手呢。我覺得有獻出一半的價值。」
提供個人點數而締結的協定。
只要不舍棄對方,個人點數的供給會持續下去。
這條件絕對不壞。
「……原來如此。」
稍微考慮了一會兒之後,櫛田得出了結論。
「可以喲,我答應這個條件。嚴密的條件是我不對綾小路君采取敵對行動,這樣就好了嗎?關于堀北同學的部分,想不想要附加一些保證?」
「我沒這麼貪心。如果拜托你連同堀北一起保護而造成談判破裂,那更麻煩。」
「那這個條件很誘人呢。」
「如果對口頭的約定感到不安的話,需要我提供書面約定嗎?」
「不用了,沒有必要。」
說著,櫛田從口袋里拿出手機……並不是手機,而是錄音機。
二重錄音。不單只是手機,還事先開啟了錄音。
「這里也存了證據。不論何種形式,如果背叛的話……你懂的吧?」
「嗯。」
違反了約定的話,最壞情況下可以向校方反映。
不公之于眾,而強制對我實行點數榨取是行得通的吧。
「不愧是綾小路君,和堀北同學完全不同呢。」
給與得。
相互依存。
希望對方僅靠感情就相信自己,這很難。
與眼睛不可見的感情不同,數字看得見。
堀北的做法絕不算壞。
由情感印證的關系,有時會凌駕數字和契約上的關系。
但是,實現這點的門檻非常高。
想要說服櫛田耐住憎恨的情感,其本身就是錯的。
「可是一半真的好嗎?」
「金額低的話,我認為難以讓櫛田心動吧。」
當然要持續支付個人點數的話,對我來說這也是重負。
——不過,這點很快就會被解決了吧。
「條件也談得差不多了,可以告訴我了嗎?」
「是呢。要滿足什麼條件?」
「壞事也好,羞恥的過去也行。總之就是被公開了會很煩惱的事。」
「這個嘛……那我適當給你說一些吧。」
說著,櫛田就愉快地講起了掌握到的秘密。
誰喜歡誰,誰討厭誰。
以這些為首,她補充了學生的家庭情況,還談及到輔導經曆。(注:原文補導歴,警察對犯了不違法行為(如打架、持刀等)的少年的教育經曆)
櫛田栩栩如生地描述著。
即使到了這個階段,她也不了解我真正的意圖。
拯救一之瀨。
回應坂柳的挑釁。
讓橋本把目標從我身上移開。
南云的威脅。
所有的這些,都不過是其中的一個過程。
我通過這一連串的事件想知道的東西只有一個。
櫛田桔梗持有的情報的質和量。確認這一點——讓其退學。
簡單來說是要讓櫛田退學,但如果搞錯方法會變得很麻煩。
有必要推測她持有的炸彈的威力。
櫛田的壓倒性的情報網。
以及對情報的精密核查。
是從誰那里聽來的,有多少人知道。
而且她對學生的性格和特征的把握精確得可怕。在這個學校中,至少在一年級里,在掌握情報這一點上,我能斷言無人能出其左右。
這是櫛田為了保護自己、為了讓人認可自己是很崇高的人而培養的卓越的能力。
「原來如此呢……」
「有派上用場嗎?」
當然,現在說給我聽的情報並不是櫛田知道的所有吧。
「C班的話,我想把本堂,還有佐藤,這兩人的情報傳出去。」
「那挺好的吧。佐藤討厭小野寺這件事已經被部分人知道了。」
傳入小野寺的耳中也是時間的問題,是這意思嗎。
「我性格也很差,不過你可以認為女生都是這樣的人喲。」
這樣說著,櫛田拿出了手機,打開聊天應用程序。她擁有我所無法比擬的朋友數量和密密麻麻的群組數。
「例如,這個是我們C班的部分女生建立的一個群組A。有6人吧?但是,實際上還
有同樣成員構成的群組,叫群組B。順便一提有一名成員不在其中,是名叫甯甯的女生。」
森甯甯是惠的團體的成員中的一人。
「森也被嫌棄了,是這個意思嗎。」
「就是這樣。群組A是表面,群組B則是背面的感覺。偶爾會有人說一些甯甯的壞話。當然我是不會做出不穩妥的發言的。表面上還是笑嘻嘻的關系良好,實際上大家都有討厭的人。相互謾罵是很常見的。總之,這樣分表里的群組不是一個兩個。就我所知道的范圍內就有幾十個。」
是因為說了平常不能說的話感到滿足了嗎,櫛田站了起來。
「時間也不早了,我回去咯。契約的事接下來還請多多指教啦,綾小路君。」
櫛田在玄關邊穿鞋,邊背對著我這麼說。
「櫛田。」
「嗯?」
「今天幫大忙了。」
「沒什麼,不用謝。那晚安啦綾小路君。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這是向櫛田打聽她接近南云的機會。
但我刻意沒有這麼做。
南云和櫛田產生了接觸,這是偶然得知的情報。沒有不去利用的道理。
就這樣,我開始了以櫛田的情報為源,向各班傳播傳言的准備。
2
2月14日情人節。這天,我決定在午休、放學後對持續跟蹤的橋本做出應對。由于我預測到惠會給我情人節巧克力這一點,所以就拿來利用了。
惠給我巧克力的時間是早上或者傍晚之後,而不可能是在學校的白天。畢竟剛和平田分手,沒理由會往包里放巧克力。而且光是有贈送的對象就已經會引起騷動了。所以我刻意在13號晚關掉了手機電源。
她大概不會貿然地跟我接觸,但我這樣就可以不去使用早上不方便這個借口了。見面的時候必須要自然才行。
橋本的跟蹤也沒得到像樣的成果,我能感受到他的焦慮。
所以就由我給予了他一點提示,讓他感覺“有情況”。
那便是我與惠的密會、收下情人節巧克力一事。把時間定在5點,是因為橋本的跟蹤最短也會持續到6點的緣故。果然橋本有留意我,他通過大廳的監視攝像頭監視著我。
這是他跟蹤期間內,第一次見識到的不可理解的接觸機會。橋本大膽地直接過來接觸了。就算他遠遠地觀察而不過來接觸,結果都一樣。
我頻繁與之聯絡的對象可能是惠,得到這個結論的橋本滿足了。
從第二天起,橋本沒有再跟蹤。是自發把重心切換到准備學年末測試了。
于是這天我得以實現行動自由。
我把惠給的情人節巧克力放入包里,往學校走去。
在圖書館和椎名日和接觸。當然,聊的大多是普通的書的話題。
不過,重心在別處。
那就是打算明天放出的無數的『傳言』的征兆。
除了一之瀨的傳聞之外,A班也許還會傳出些什麼。
給她心里植下這個種子,然後幾天後讓其開花。故意讓動不動就打架的石崎和伊吹作為傳言的目標,制造出一觸即發的狀況。這算是附贈品那樣的東西。就算不讓事情往那個方向發展,結果也差不多吧。
重要的是在那之後。在什麼時候、怎樣的時間點、怎麼寫在論壇上。
與持有這把鑰匙的人物接觸。被我選中的是桐山副會長。
他是希望南云下台的2年級B班的學生。
在圖書館和日和聊過天以後,我在人跡罕至的校舍和桐山會面了。
然後向他擺明所有的計劃,即拯救一之瀨的作戰。
「原來如此。所以要我用手機寫上傳言嗎?對我完全沒有好處。」
「沒有這回事,對桐山副會長也是有好處的。通過這次交易,我和桐山副會長之間產生了聯系。如果只是等待桐山副會長的行動的話,那無論多久關系也無法進展吧。」
事實上自相識以來,桐山從來沒有給出任何指示。
「這是當然的。因為我頗為懷疑你的能力。」
「是的。所以請讓我制造出副會長給予我恩惠,而不是借我的力量的情形。到了萬一的時候,應該會比較容易拜托我。而且,寫在論壇上對桐山副會長而言也不全是壞事。」
「……你是指?」
「一之瀨帆波對學生會來說也是重要的學生。如果失去了她,理應會覺得惋惜。如果能在論壇散播傳言,把校方卷入,也能和保護一之瀨這個目的有所聯系。」
「但如果我卷入1年級的問題中,寫下傳言的話,這會涉及學生會的信用問題。」
「這會有什麼問題嗎?」
「什麼……?」
「學生會的信譽受損,南云學生會長比誰都更受打擊。打算讓他落馬的話,不是應該歡迎這個局面嗎。」
「怎麼可能。如果暴露出論壇的傳言是我寫的話會成為大問題。不單單會受到校方的懲罰,還有可能被南云學生會長解除職務——」
「這點事就不能巧妙地蒙混過去嗎?桐山副會長好歹是跟南云學生會長競爭過的吧?還是說,已經無法對學生會長做出像樣的攻擊了嗎?」
「區區一年級能懂什麼……!。」
桐山用飽含憤怒的眼神貫穿我。
「櫛田跟南云學生會長接觸的事,好像已經跟原學生會長報告過了吧。」
「你怎麼知道……堀北前輩真的信任你啊。」
「她是學年中屈指的情報通。也就是說這次在論壇流通的傳言,可以看作她向南云學生會長提供情報的作戰。可以制造出這樣的假話。」
櫛田給南云提供情報,南云作出指示要救出一之瀨。
朦朧地產生了這樣的假說。
「……你是在考慮到這點的前提上,來跟我接觸的嗎。」
桐山陷入了思考,考慮如果在論壇寫上了,未來會變成怎樣。
但這樣下去仍然不會答應吧。
「如果你在這時說不,我就判斷為你向南云屈服了。或者——我會向原學生會長報告你被南云吞並了。」
這話雖然可以當成威脅,但也成為推動桐山的關鍵一步。
「你會答應的吧?」
「……要什麼時候寫。」
「就現在,馬上。」
拖到其他時間的話,有可能會被桐山之外的手機寫入。
當然那也可以,但我想極力避免給後邊的計劃增加不確定因素。
最重要的是,向作為第三者的桐山透露這件事,有必要提前部署。
「成吧。你欠我一個很大的人情。」
「多謝了。」
我在手機上顯示記載有各個班級的文章,讓桐山手動輸入。
經過十分鍾作業,這個工程結束了。
現在大概沒什麼人發覺吧,要做好明天蔓延的准備。
3
這樣一來,基礎准備工作就全部完成了。
然後還剩下最後一道工序……摧毀一之瀨的心。
已經能想象到她很快會被坂柳逼至內心崩潰了。
坂柳的策略漂亮地成功了,一之瀨似乎在病好了以後仍然繼續請假。
2月18日,橋本他們和石崎發生沖突那天。
距離生病以來已經過了5天,一之瀨仍然沒去上課。
她的病十有八九已經好了吧。但心靈上受到的創傷還未痊愈。
在了解到她還在請假之後,我決定去接觸一之瀨。
不過考慮到在放學後和假期露骨地去探望,很可能會被人察覺。
所以我選擇宿舍沒什麼人的周中白天。
我沒有用手機跟她聯絡。
因為沒打算給她留出退路。
來到一之瀨的房間門前,我按了門鈴。
「我有些話想說,能出來一下嗎?」
過了一會,門內有了反應。
「抱歉,綾小路君。雖然你來都來了,但不好意思,能不能下次再說呢。」
雖然聲音沒斗志,但似乎可以判斷出她的感冒已經痊愈了。
「那些信對一之瀨來說那麼重要嗎?」
對這個詢問,一之瀨沒有任何回應。
我在門前,背對著門坐了下來。
「周一能來學校嗎。」
「……抱歉,我不清楚呢。」
除了迫近核心的質問,她姑且會回答我其他問題。
「離午休結束還有時間。就讓我在這里呆一會吧。」
然後直到午休馬上要結束為止,我只是默默地坐著。
「那我回學校了。」
「我只是,需要再多一點時間而已。再整理一下心情的話,肯定會去學校的。所以,能不能別再來了呢……」
聽過一之瀨從喉嚨里擠出的聲音,我回了學校。
4
隔了一個周六的21日。這周的周五將開始學年末測試。
但即使到了周一,學校里仍然沒有出現一之瀨的身影。
到這時為止,神崎、柴田、跟一之瀨關系好的女生們持續地給她打電話、發消息、發郵件。
他們一直在這樣做著。
即使如此,從放學後沒看到有人去看望她的情況來看,只可能是因為他們跟我一樣,收到了一之瀨給予的別再過來的忠告。
午休時我跑出學校,來到一之瀨的房門前。
我輕輕敲門,沒等回應就搭話道。
「今天也請假嗎?」
明明被要求別再過來,我卻還是來了,這算是無視她忠告的強硬做法。
門內,沒有傳來一之瀨的回應。
我沒有多言,和上周末一樣,直到午休馬上要結束的時候,一直坐在一之瀨的房間前。
5
周二也一樣。已經無需說明了。
在確認了她又請假之後,我來到一之瀨的房間前。
不能被同班的同學嫌棄。但我身在其他班級,即使被一之瀨斷絕關系也沒什麼損失。這大概是我積極出擊的最大理由吧。
距離學年末測試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這樣下去,甚至有可能她連學年末測試也請假的狀況。
不,即使只在當天出現,也會給B班學生很大的精神負擔。有可能會因預期之外的問題而導致扣分吧。
即使不出現退學的人,也會給班級點數造成很大影響。
有必要在周四讓一之瀨上學,讓B班安心。
這樣想來,時限是在明天周三。
6
結果,轉眼間迎來了時限的周三。
我單手握著在便利店買來的罐裝咖啡,吐出白色的氣息。
今天我也不進行任何催促。
因為一之瀨沒理由不知道今天將迎來最後的時限。
她必定會有所行動。
我看准了這一點。
「2月也快結束了呢。熬過下個月的特別考試後,就正式進入二年級了。俗話說好了傷疤忘了疼,可能真的是這樣呢。」
無人島的考試,船上的考試,paper shuffle,學校一直在進行奇特的考試。
「升到二年級之後,特別考試會不會變得比現在更奇怪呢?」
「……我說,能問你個奇怪的問題嗎……」
正當我在自言自語時,一之瀨久違地回複了我。
「問吧。隔著門也可以的話,問什麼都行。」
我表示歡迎,一之瀨也沒有回應我。
這也許是她時隔幾天的發言。
「為什麼,綾小路君既不對我說什麼,也不問我什麼呢?」
「這話怎麼說?」
「無論是同班同學,還是其他班級的朋友,大家都想要說服我去學校。他們說,如果有煩惱的話就說出來吧。然而,綾小路君從未說過一句這樣的話,卻每天都過來……為什麼呢?」
一之瀨應該不是希望我像其他學生那樣擔心她吧。
她是無法理解我為什麼每天跑出學校、浪費午休的時間。
「比起我這樣的人,更關心一之瀨的學生們也多次嘗試說服你了。我可不認為由關系更疏遠的我來傾訴感情會動人心弦。」
從房間里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
我感覺到她隔著門坐了下來。
「我每天來這里,大概是為了等你將全部都傾吐出來吧。」
「等我……傾吐?」
這時,我終于決定觸及一之瀨的內心深處。
「我知道你犯了什麼罪過。」
「……!」
「知道是知道,但也不清楚背景有多深刻呢。對一之瀨而言,被坂柳提起那件事而請假到現在,這對你來說是多麼沉重的打擊,我想我是明白的。但是,這些東西由我來說也沒用。」
「為什麼……你會知道呢?」
「現在這點並不重要。而且,我不想主動深入。」
如果一之瀨不打算說,那這話題就到此為止。
「一之瀨大概是不擅長將自己的煩惱向他人吐露吧。即便能拯救別人,也救不了自己。所以,我現在來到了這里。」
我想要表達的感情,應該正逐漸地傳達給一之瀨。
些許的沉默。
想要傾吐感情時,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是很難受的。
我在白色的房間里無數次見過這樣的小孩子們。
那是一群最終被自己壓垮、消失、無法再站起來的人。
「現在我是門。既無法看到臉,也無法觸碰到,只是一扇門。向這樣的門暴露出軟弱的自己,也沒人會嘲笑。」
哐的一聲,我把罐裝咖啡放在地面上。
「你要怎麼做,一之瀨。現在是你的關鍵時刻了。」
一之瀨帆波的同伴們都是些節制的老實人。不難想象,他們對自己值得信賴的帶頭人送去的是溫柔的話語。
但是,那可不行。也許,那對作為支持一之瀨的人來說是正確的,但作為糾正她的人來說並不正確。必須得強行將其按倒在地上才行。
「即使是可悲的我……也可以嗎。」
「誰有否定的權利。」
「身為罪犯的我……能獲得原諒嗎……」
「所有人都有被原諒的權利。」
敲響心房。
接下來,就看一之瀨會不會回應了。
在門的那邊,一之瀨緩緩開口了。
「我——曾經偷過東西。那是在初中三年級的時候,痛苦地休學了半年。沒有向任何人商量,只是一味地自責。和現在一樣,把自己關在狹小的房間里……」
一之瀨將拼命捂住內心傷口的手移開了,她開始傾訴。
自己犯錯了。然後,閉起了心房。
這件事只對南云說了。坂柳跟自己商量起同學的事,聽說是有學生偷東西了。這不可能是偶然。能察覺到是南云將自己的過去告訴了坂柳。不給自己縫子可鑽,讓自己只能坦白。
擺出一副很有精神的樣子,沒能暴露軟弱的自己。
承認自己的罪過——知不知道這是一件多麼困難多麼讓人恐懼的事呢。
在心智尚未成熟的年輕人中,有很多人盜竊,不,是一度犯過某種『罪』。但是,在許多人面前被提到這一點時,就會反駁說『我沒有做過這樣的壞事』吧。那是當然的。承認自己的罪過,而且在公共場合承認,是很恐怖很艱難的。所以大部分人會以正義之名去指責罪人。然後便知道了罪人悲慘的末路。所以想要隱瞞,背負著絕不會說出口的罪,隱瞞著,披著善人的皮活下去。
一之瀨為自責所困,一個人度過了半年。
然後終于要從這個回憶、這個束縛里逃離……不,是成功逃離了出來。
但這件事如影隨形地死死纏著她。
事實上,這個回憶現在又一次擋在一之瀨面前,襲向她的心靈。
所以只能去面對了。
將所有的話聽完,已經無所謂午休是否結束了。
在下午的課程開始後,我也一心傾聽一之瀨的話語。
沒有安慰,也不加以指責。
一之瀨在門的那邊壓低聲音啜泣著。
我沒有出言安慰。
那種東西對現在的一之瀨來說是最沒有意義的。
要戰斗的對手從一開始就很明確。
是自己。自己能否跟自己做出了結,僅此而已。
在真正意義上能面對罪過的人,少之又少。
但當人能直面罪過時……就能獲得進一步成長。
這就是——在向同伴們坦白一切之前的,我和一之瀨的交流。
其全部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