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軟弱的人。
包覆住天空的結界,很唐突地消失了。
這個幾百年……甚至幾千年以來一直保護著這個妖精之里的結界。除了我之外的妖精們都茫然地望著天空。
以為不可能被破壞的結界消失了,他們應該心生動搖了吧。
所以我才好心警告他們,結界有可能消失啊。
「各位,請准備迎戰。敵人要來了。」
我用風系魔法把聲音傳到所有心生動搖的妖精們耳中。
聽到我的聲音,妖精們猛然回過神來,立刻繃緊神經。
他們似乎發現既然結界消失,就表示帝國軍已經開始進攻。
「結界被破壞了。可是,產生結界的裝置本身並沒有被破壞。我們只要撐過結界修好之前的這段期間就行了。」
我是族長的女兒,在妖精族中有著強大的發言權。
聽到我的指示,似乎讓大家逐漸冷靜下來。
「更何況這里是森林,是我們妖精的地盤,人類軍隊不可能在這里戰勝我們。讓他們徹底明白……在森林中向妖精挑戰是多麼愚不可及的事情吧。」
為了提振士氣,我說出強而有力的話語。
老實說,情況並沒有那麼樂觀。
雖然我方擁有森林這個地利優勢,但人數是對方壓倒性占優勢。
此外,對方還是長年與魔族爭戰、實戰經驗豐富的連克山杜帝國精兵。
這顯然會是一場硬仗。
妖精們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但現場氣氛是很重要的事。
看到重新恢複冷靜且士氣高昂的妖精們,我知道結界被破壞造成的軍心動搖已經得到控制。
其實我也不確定結界到底能不能修好。
我一直很擔心結界會被破壞。
而且我知道,這件事有相當高的機率成真。
因為我的特有技能。
〈學生名冊〉──
全世界大概只有我擁有這個專屬技能。
其效果是能讓我大致得知前世學生們的現在、過去與未來。
只要閉上雙眼,那本名冊就會從內心深處浮現。
只要翻開名冊,就能看到依照座號排列的學生前世名字;只要全心想著那個名字,就能看到名字主人的情報。
只不過,這個技能真的只能看到簡單的情報。
「過去」是出生瞬間的紀錄。
某人在什麼地方出生。
上面就只記載著這項情報。
「現在」是以一句話說明該名字主人目前的狀態。
例如健康、生病、疲累等。
但無從得知目前的所在位置。
然後是「未來」。
這個項目上寫著那名學生的粗略死亡時間及死因。
這個時間似乎是以我出生的瞬間為起點,以三百六十五天為一年。
以夏目健吾這個名字翻開學生名冊,就能看到上面寫著他會在妖精之森戰死。
戰死……就表示他會跟某人戰斗。
由古就在帝國軍之中這件事,我已經從暗中監視他的偵查兵的報告中得知。
換句話說,他人就在結界之外。
既然由古會在妖精之森戰死,就暗示著他會越過結界。
所以我才知道結界可能會被破壞。
而且也知道由古會在這里戰死。
身體不由得顫抖。
看到從學生名冊上消失的四個名字,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一旦學生死去,名字就會從名冊上消失。
由古──夏目健吾的名字也會消失吧。
不同于之前那四名學生,而是由我親手抹去。
明明早已下定決心,身體卻無法停止顫抖。
想要不讓周圍的妖精們發現我在發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要是讓他們看到我畏懼發抖的模樣,好不容易提振起來的士氣又要下滑了。
這麼一來,我們就無法迎戰帝國軍了。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明明只是想拯救學生啊。
前世的我是位老師。
當老師是我從小的夢想。
我想成為能跟學生們一同歡笑的老師。
為此,我不惜一切努力。
那個世代的孩子們會感興趣的事物,我全都有所接觸。
不管是游戲、漫畫、小說還是網站。
我拼命學習能成為與學生之間的共通話題的事物。
雖然我也有點真的沉迷于其中就是了。
我就這樣改變說話的口氣,披上一層偽裝,扮演一位有些奇怪的老師,讓自己變得平易近人。
雖然奇怪的地方有些是我的本性,但結果還算順利。
不過,同時我也不禁懷疑──
這樣真的好嗎?
用虛假的一面跟學生一同歡笑,真的是我的夢想嗎?
可是,我不敢為了展現出真正的自己而舍棄掉過去建立起的一切。
因此,我滿足于現狀,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然後轉生到異世界。
我最後的記憶是我們正在上課。
之後的記憶突然中斷,當我回過神時,已經變成嬰兒了。
我好不容易才理解這個事實。
畢竟我還只是剛出生的嬰兒,身體動彈不得,眼睛和耳朵也都不太靈光。
因為搞不清楚狀況而陷入慌亂,忍不住大哭大喊則是我的黑曆史。
當眼睛好不容易能看得見,我開始明白自己變成嬰兒時,我受到了更大的震撼。
因為周遭的人們都有著尖尖的長耳朵。
過去累積下來的宅知識,讓我立刻明白他們是名為妖精的生物。
同時理解自己目前的狀態。
異世界轉生──我被卷入這種在網路上蔚為風行的故事情節之中了。
我是個軟弱的人。
沒辦法跟小說里的主角一樣,在突然被丟到異世界的情況下還能積極地努力求生,也沒辦法索性把心一橫,展開第二段人生。
我無法舍棄過去的自己。
于是,在腦袋一片混亂的情況下,只有身為老師的事實是我唯一的依靠。
我是老師。
既然如此,就該把學生放在第一位。
因為我理想中的老師就該那樣。
然後,我生來就擁有能辦到這件事的技能。
那就是學生名冊。
這個技能卻帶來令我絕望的情報。
那就是,幾乎所有學生都會在二十年內死亡。
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連續好幾天都在顫抖與逃避現實中度過。
然而現實不會改變,就算我不願正視,時間也會不斷流逝。
然後我發現了。
死亡時間最早的學生,也就是在嬰兒時期就會死掉的某位學生的名字,在不知不覺中從名冊上消失了。
名冊上多了個空欄位。
看到這樣的結果,我不得不下定決心。
因為在剩下的學生中,有十個人會在出生後的兩三年之內死亡。
為了阻止這件事情發生,我只好依靠技能這種東西。
因為學生名冊也是技能,我才想到如果是存在著這種不可思議力量的世界,或許也能辦到類似念話之類的事情。
于是我花費技能點數,成功取得念話這個技能。
幸好我父親波狄瑪斯是妖精族族長。
如果自己女兒突然說起前世的事情,照理來說應該會懷疑她的腦袋是否正常,但波狄瑪斯很干脆就相信了我說的話。
波狄瑪斯似乎打從一開始就認為我異于常人。
雖然這是一場危險的賭博,但我成功賭贏,讓波狄瑪斯答應保護轉生者。
之後就一帆風順了。
透過學生名冊上的「過去」項目,我能得知學生們的出生地點。
只要以那些地點為中心去找人就行了。
雖然很遺憾沒能來得及救出某些學生,但我幾乎確認了所有學生的安危。
有時候用錢解決,有時候做出跟綁架差不多……不,用好聽的話語也無法美化我們的行為,那就是綁架。
那是貨真價實的犯罪。
然而,妖精們做這些事情時毫無猶豫。
妖精族願意這麼做,也有他們的理由。
為了對抗管理者,妖精族想盡可能地創造出沒有技能的世界。
而轉生者似乎天生就擁有大量技能點數,以及一項強大的技能。
如果這些轉生者鍛煉技能,說不定就會被管理者盯上並且利用。
那些話是有可信度的。
記載在學生名冊上的死亡理由之中,有一項就是因為技能被剝奪而死亡。
那也是俊同學和卡迪雅目前的死亡理由。
絕大多數學生都是因為這個理由而死。
我認為那可能就是管理者親自下手而導致的死亡。
因為學生們目前待在妖精之里這種無法鍛煉技能的環境,所以那種死亡理由已經有所減少。
「未來」這個項目經常改變。
可是
不管怎麼改變,因為技能被剝奪而死亡這件事都不會改變。
而且那件事發生在大家身上的時間都一樣。
就在今年。
而且在那之後就沒有關于未來的資料。
沒在今年死去的學生的未來,都變成了一張白紙。
光是想到這件事代表的意義,我就覺得害怕。
學生名冊中沒有我的名字。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我是老師,不是學生。
我無法看到自己的資料。
不過,我想八成是那麼一回事吧。
因為技能被剝奪而死亡的,都是擁有許多技能的學生。
然後我的技能也很多。
我八成也會在那時候死掉吧。
因為我死了,所以才不知道之後發生的事。
我好怕……我不想死……
我也想過要消除自己的技能。
可是,在解決由古的問題之前,我不能舍棄技能的力量。
而且,萬一我用「消除技能」消除掉自己的技能,天曉得妖精族會做出什麼事情。
消除技能就等于是把力量送給管理者。
要是我把力量送給妖精族的敵人,妖精族說不定會變成我的敵人。
如果是波狄瑪斯,就算面不改色地把我肅清掉,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只有這樣的話倒還無所謂,就怕在這里接受保護的學生可能也會遭殃。
因為妖精族並不是出于善意保護轉生者。
既然如此,那就剩下一種選擇了。
那就是擊退前來剝奪我們技能的家伙,而對方八成就是管理者。
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辦到那種事,但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在此之前要先解決由古。
他會變成那樣,都是我這個老師的責任。
我得負起責任才行。
……我必須負責的對象,不是只有由古。
我想起工藤同學的冷漠視線。
我有成功保護好所有學生嗎?
我不知道。
如果有好好說明,他們或許就不會那麼討厭我,但學生名冊有著一項詛咒。
那就是禁止讓學生翻閱。
簡單來說,就是不能把在學生名冊上看到的情報告訴學生。
雖然不知道會有什麼懲罰,但我也不想冒多余的風險。
不管我想怎麼向學生們說明,都沒辦法不提到學生名冊的事。
所以我只能三緘其口。
目前唯一的問題,就只有學生都討厭我。
還不至于讓大家爆發不滿。
既然如此,那麼被學生討厭,也算是老師的工作。
我會心甘情願地忍受這一切。這種小事才不算什麼呢。
……我說謊了。我好難過。我太軟弱了。
我好怕。我不想死,也不想讓學生死掉。
我做的事情正確嗎?
我是不是沒有做錯?
我是個合格的老師嗎?
快來人告訴我吧。
「親愛的岡~姐!我很高興喔!為了第一個見到我,你居然跑來這邊等我!」
率領著帝國軍的由古現身了。
盡管身為大將,他卻走在隊伍最前方。
「我也很高興喔。」
其實我一點都不高興。
可是,我必須教訓走錯路的學生。
雖然我也不曉得這麼做是否正確。
盡管如此,我還是非得做這件事不可。
因為我是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