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神殿的見習女巫I 進入正題



灰衣神官們向神官長行禮,相繼走出房間時,阿爾諾不知道從哪里推來了推車。接著大概是遵循了神官長的喜好,開始用厚重的玻璃容器泡茶。准備好開始泡茶後,阿爾諾抬起頭來,拿出好幾瓶裝了茶葉的罐子,一邊排開,一邊說明種類和產地。

「梅茵大人,請問您喜歡喝哪一種茶呢?」

……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

我糊里糊塗地隨便指了其中一種,回答:「給我這一種吧。」接著關于要加進茶里的牛奶,又問了我許多問題。

……就算問我,我也完全不知道。

但是,地位較高的我如果不先選擇,就無法問下一個人,所以也沒辦法參考班諾的回答說:「給我和班諾先生一樣的。」貴族大人居然連喝杯茶也這麼麻煩――我這樣心想的同時,回頭看向法藍。是時候動用今天學會的新招式,「丟給別人解決」。

「法藍,你覺得哪種牛奶最適合加進這一種茶呢?」

「這個嘛……如果是霍格的三歲古羅瓦修的牛奶,會有淡淡的甜香,十分適合加進福加夫茶里。」

「是嗎?那麼,就幫我加霍格的古羅瓦修吧。」

今天喝的茶叫做福加夫茶,還加了霍格的占羅瓦修牛奶。發音的排列組合讓我不得不歪頭,心想這是什麼咒語?

阿爾諾在向班諾詢問口味的時候,灰衣神官也全都離開了房間。

「梅茵大人,請用。」

我盡可能不制造出聲響,動作優雅地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調過的福加夫茶里添加了濃醇的牛奶,柔和的甜味在口中彌漫。茶葉本身和沖泡方式都很出色吧,好喝得讓人幾乎要融化。

泡完了所有人的茶,阿爾諾就推著推車,不知道推回了哪里。人才剛剛不見,但很快又走回來,緊緊掩上房門。所有助作全都俐落且沒有一絲多余,讓我不由得發出贊歎,阿爾諾回到自己的崗位,站到神官長身後時,神官長也開口說話了。

「班諾,根據報告上的內容,你是最先具有慧眼,提拔了梅茵的人,我很好奇在你眼中,梅茵是什麼樣的人物?在神殿,神官們都認為梅茵非常危險,會任由魔力失控。因此關于梅茵的為人,我希望認識了她這麼長一段時間的你,能夠誠實地告訴我真正的想法。」

「任由魔力失控……?哦,有這麼一回事?」

班諾用沒有半點笑意的雙眼瞥向我。看他的眼神,要是這里不是神官長室,他肯定早就暴跳如雷,「臭丫頭,我怎麼沒聽說!」我迅速把視線轉向另外一邊,拿起杯子湊到嘴邊。

「我只是一介商人,所以關于魔力,並不是非常了解。但如果是關于我認識的梅茵大人,倒是可以提供我個人的想法。」

「嗯,那說吧。」

神官長稍微往前傾身,催促班諾往下說。此刻我的心情,就和監護人及導師在家庭訪問或三方面談上討論自己的事情時一樣,內心非常坐立難安。雖然我板著正經八百的表情坐著,但其實很想要大叫:「快停下來!不要亂說:至少挑我不在場的時侯!」然後一溜煙沖出房間。

「在創造新商品這方面上,梅茵大人是位天才。單就商品的創意而無人能夠追隨她的腳步。不過,實際上做出成品的是本店的學徒。梅茵大人自身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位天才,基本上個性溫文,待人也十分寬容。以上是本店對她的了解。」

平常班諾老罵我個性迷糊、做事不用大腦、沒有戒心,但講訴對象換作貴族的時候,就變成了個性溫文,待人還十分寬容。想不到會從班諾口中聽到這種評價。這就是所謂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嗎?

「慢著。個性溫文也就罷了,但待人寬容?」

神官長似乎無法認同,用非常懷疑的表情看著我和班諾。這也難怪,畢竟我曾讓魔力失控,害得神殿長暈過去,這件事在許多神官間想必出了名吧。再加上如果法藍已經報告過今天的事情,神官長應該也知道我對妨礙我看書的吉魯,稍微釋放出了魔力。在神官長眼中,我大概和寬容這兩個字八竿子打不著邊,而且是個容易生氣,激動下還會釋放魔力的危險人物。

「只要不觸犯到梅茵大人絕對無法退讓的重要事物……例如家人、朋友和書,她的寬容程度甚至會讓人無言以對。不僅警戒心薄弱,就算稍微受騙上當也學不會教訓。十分了解梅茵大人的本店學徒說過,與其說是寬容,更該說她是漠不關心。」

聞言,法藍的低喃從上方傳來:「漠不關心嗎?原來如此。」回想自己上午的舉動,完全沒有反駁的余地。神官長發出沉吟聲看向我後,再一次沉吟。

「還有嗎?除了家人、朋友和書以外,還有可能會讓你魔力失控的其他事物嗎?」

「我重視的事物除了這些,目前想不到其他的了。」

我回答,神官長有些安下心地點頭,「那就好。」班諾稍微抬頭望著半空,像在思忖什麼,然後交互看向法藍和神官長。

「請再容我補充。關于梅茵大人,我必須另外再向神官長報告的事情,就是梅茵大人身體虛弱的程度非常罕見。」

「身體虛弱?嗯,之前是說過需要管理身體狀況的人。」

神官長的視線-投過來這邊,我就感覺到法藍有些惶恐地在發抖。可能是想起了剛才在走廊上,班諾對自己說過的指責。

「梅茵大人沒有力氣也沒有體力,到了會讓人吃驚的地步。如果不仔細觀察她的臉色、說話次數、走路速度、行動的距離和內容,就算她看起來精神很好,也會突然就失去意識。之後更會發燒,昏睡上好幾天。目前為止,對于梅茵大人的身體狀況,沒有人能比本店的學徒管理得更完美。」

「你說的學徒,就是那個名叫路茲的少年吧?……法藍,你能勝任嗎?」

神官長一問,在場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法藍身上,法藍深褐色的瞳孔慌亂得游移一會兒後,低下頭去,十分懊悔地回答:

「不,目前還沒有自信……真是萬分抱歉。」

我稍微回過頭,正好看見法藍落在我視線高度的拳頭在微微顫抖。未能回應自己尊敬的神官長的期待,看得出法藍非常懊惱。

「法藍今天早上才成為我的侍從,沒辦法馬上就勝任吧。路茲也是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夠完全掌握我的身體狀況呢。」

「花太久時間可不行。」

枉費我幫忙打圓場,神官長卻一句話就厲聲駁回。

「到了秋天,可能又會收到騎士團的召集,一定要在那之前能夠管理梅茵的身體狀況。沒問題嗎,法藍?」

在神官長的筆直注視下,法藍先吸一口氣後,重重點頭。

「……遵命。一定會在秋天之前完成您的吩咐。」

從法藍在入口玄關的指揮和對于茶的知識,都能看出他為了神官長,不管付出多少努力都在所不惜。如今這又是神官長親自下的命令,他一定會非常認真地研究如何管理我的身體狀況吧。總之,侍從有了干勁願意管理我的身體狀況,真是太好了。看到我松了口氣,班諾擔心地垂下視線。

「神官長,梅茵大人比起同齡的孩童,可以說是非常聰明伶俐。但是,她也十分缺乏社會經驗,也不了解神殿內部的常識和貴族社會。」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指派法藍給她。法藍是我身邊非常優秀的侍從,有問題盡管問他吧。當然,我也會親自指導梅茵。」

我聽到站在身後的法藍倒吸了一口氣。不由得轉過頭後,就看見法藍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愣愣地望著神官長。

……咦?,莫非法藍以為他會被派來服侍我,是因為自己的實力不夠嗎?如果真是這樣,那說不定只要對他說「讓我們一起努力幫上神官長的忙吧」,就能輕易地把他拉攏到我這一邊來?

我一邊喝茶,一邊思考著要怎麼攻陷法藍。神官長輪流看著我和班諾後,眯起眼睛說了:

「對了,班諾。聽說梅茵是你的水之女神,這句話是何種涵義?」

「嗯啊?!」

班諾冒失地大叫出聲,還松開了手上的杯子,發出哐當巨響。看到班諾這麼顯而易見的慌亂,神官長顯得更是懷疑,吐氣後蹺起另一只腳。

「我想先問清楚,你究竟是用何種眼光看待梅茵?」

「什麼何種眼光……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身邊的人會這麼說。」

難得看到班諾辯解得這麼支支吾吾,真是太有趣了,但我也不明白神官長口中的水之女神是什麼意思。這麼說來,之前歐托也說過類似的話,還惹了班諾生氣。回想起來後,我歪過頭問:

「恕我冒昧,水之女神是用在什麼意思上呢?」

我環視了眾人一圈,但大家都在視線對上的瞬間別過頭,各自散發出了「別問我」的氣息。氣氛超級尷尬。我不知所措地偏著臉龐,班諾就傳來寫著「不要說話」的紙條。看來是不能夠公開大聲問的事情,所以我悄聲偷偷問法藍。

「……既然提到神,應該跟神殿有關吧?法藍,你能告訴我嗎?」

「啊,呃,這……」

法藍朝神官長投去求救的視線。班諾



扶著額頭歎氣,神官長則一臉不快,萬分無可奈何地開口說了:

「一般說到水之女神,都是用來泛指思慕之人,戀人和心動之人。」

……思慕之人?戀人?不可能、不可能。班諾是對已逝戀人非常專情的不婚主義者。就算撇開這些不說,看著我和班諾,聯想到那邊去才奇怪吧。

「這種事情絕不可能。班諾大人和我的年紀差距,可是大到都能當父女了唷!」

我按捺著噗哧笑出來的沖動這麼說。班諾也跟著幫腔,嚴正否定。

「梅茵大人說得沒錯,這種事情絕不可能。」

「但是,不過是能當父女的年齡差距,這種情形並不少見吧?」


神官長看著班諾,像是還無法消除懷疑,如果是在麗乃那時候的日本,這種情形在演藝圈時有所聞,但自從轉生變成了梅茵以後,我還從來沒聽說過。因為就算要再婚,要是年紀差距大到了足以當父女,通常男方的年紀也已經需要子女的照顧,而身為主要收入來源的子女,都會討厭這種等同多了一個家人要扶養的情況。但若要靠年幼結婚對象一個人的薪水養家糊口,平民社會也沒有那麼容易生存。

「但我從來沒聽說過有這種情形呢……啊,這麼說來,像這種年紀差到可以當父女的關系,在神殿並不少見啰?因為我有一名侍從,就是希望將來能成為神殿長的愛人呢。可是,這在平民之間是不可能的。」

畢竟神官長都待在神殿,不了解平民的狀況也是無可厚非嘛。我這麼說著想要打圓場,現場卻再次彌漫起了奇妙的沉默。同時,班諾又遞來了寫著「拜托,閉嘴」的紙條。看來只是幫了倒忙。

我聽話地照著班諾遞來的紙條,閉上嘴巴,接著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房內籠罩著沉重的靜默。只見大家都不停喝茶,窺看著彼此表情的視線頻頻來回交錯。好尷尬,簡直尷尬得要命。

「……神官長,盡管仆從之身實乃不敬,但還請您允許小的發言。」

在這種誰也無法開口的詭譎氣氛下,打破了沉默的救星正是馬克。神官長迅速抬頭,看向馬克,臉上的表情明白寫著「誰都好,快來打破這個僵局」。神官長只差沒有舉起雙手,馬上答應。

「可以,說吧。」

「為了老爺的名譽,小的可以斷言,和一般人用水之女神來作比喻時的意義並不相同。想必神官長也知道,因為梅茵大人接二連三創造出來的商品,老爺開創了新的事業對于長年來都專做服飾買賣的奇爾博塔商會而――-梅茵大人接連為本店撒下了新事業的種子,因此可說是本店的水之女神。」

「嗯,原來是這樣的涵義。我明白了。那麼最後,是關于梅茵工坊……」

明明是自己提出來的話題,雖然看似還不太能接受,但神官長沒有再追究,果斷地改變話題

「梅茵工坊究竟能有多少獲利?當初可是說好了營收的一部分會繳納給神殿,神殿才允許工坊繼續經營。」

「是啊。」班諾裝作在思考的樣子,在覆蓋住了大腿的長袖里頭,把早已寫了字的一張紙切作小片。我終于發現,原來班諾從剛才開始遞過來的紙條,全是馬克在馬車上寫字的那張紙!我的臉頰不禁抽搐。

……等一下,馬克先生?!難不成「笨蛋」也是馬克先生寫的嗎?!虧我還相信你是優雅高貴的紳士!事先准備好的提醒小語居然全是那種話嗎!

雖然腦袋明白了馬克只是代替班諾寫下「笨蛋」和「閉嘴」,但內心還是大受沖擊。真希望他別帶著平常的笑臉寫那些話。我正兀自消沉,又一張小紙條遞過來。上面寫著:「你別說話。」

「……獲利的多寡,端看制造的商品而定。神官長應該也知道,經營一項事業,並不會定期定量地得到收益。況且現在要成立的新事業都還在籌備階段,別說獲利了,反倒要先為初期投資砸下大筆金錢,考慮到還要維持工坊的營運,並且開拓新事業,我認為繳納淨利的一成最為妥當。」

聽到班諾提議的一成,神官長不悅地板起臉孔

「一成未免太少了吧?」

「……恕我失禮,但一成甚至還算太多了。畢竟我們無法刪減運輸上所需的花費

材料費和發給工匠的薪水。」

「但……」

「有時候做生意,就算要稍微壓低自己的獲利,也必須賣出商品不可,但是,倘若梅茵工坊出現虧損的情形,現在的神殿並無法幫忙承擔吧?」

神官長不發一語,神殿怎麼可能幫忙承擔,之前才說過神殿已經是入不敷出了。更何況,神官長也很難反駁吧。神殿一直是從孤兒院的孤兒中選出灰衣神官,以此獲得人力,再從領主和青衣神官的老家獲得收入。神殿的收入與支出,與做生意的商家完全是不同的情況。神官長恐怕不知道一家店都是如何運作,薪水又是如何分配吧。

「梅茵大人自己收取的那一份酬勞如果要捐給神殿,是她個人的自由。但若要從工坊的營收中捐出,就必須在不妨礙到工坊營運的前提下捐款。」

「……我明白了。就一成吧。」

在班諾的口若懸河下,最終由他掌握了主導權,決定了要繳納給神殿的金額。明明班諾自己臉不紅氣不喘地抽走了三成的傭金,卻把給神殿的捐款壓到只有一成。我暗暗為班諾的能言善道感到佩服時,馬克就迅速拿出契約書,擺在桌上。既已口頭達成協議,那就立即簽約。馬克的表現相較于班諾顯得低調,卻也非常優秀。老實說,我覺得一點也不輸給貴族青衣神官旁的侍從。

因為和神殿簽約,就等于和一大群貴族簽約,所以擺在桌上的是魔法契約用的契約書,內容寫著梅茵工坊的一成淨利必須繳納給神殿,再由代表神殿的神官長、身為梅茵工坊長的我,以及身為監護人,且有義務要負責提交財務報表的班諾簽下名字,最後是蓋血印。

……又要流血?!我討厭契約魔法。

「梅茵,為何愣著不動?換你了。」

雖然只是要往指尖輕劃一刀,但要劃傷自己,還是讓我很不習慣。在神官長的催促下,我顫抖著手握住刀子。于是從旁輕輕地伸來一只手,法藍拿起小刀。

「梅茵大人,請您閉上眼睛。」

我緊緊閉上眼,伸出手後,指尖就傳來銳利的痛楚。張開雙眼,指尖上浮起一顆血珠。把指尖按在法藍遞來的契約書上後,契約書就和先前一樣,在金色火焰的包覆下憑空消失。

「那我的問題都問完了。班諾,感謝你今日讓我度過了這麼有意義的一段時間。」

「不敢當。」

就在神官長和班諾說著客套話的時候,馬克很快地收起簽魔法契約的工具,法藍把桌上的茶器整理到桌邊,阿爾諾開始准備地毯。

「那麼,為神所引導的會面與簽約,獻上祈禱和感謝吧。」

神官長說著,引領班諾和我走向地毯。全員魚貫移動的時候,我仰頭看著班諾和馬克,拚命忍下想笑的沖動。

……難道班諾先生和馬克先生也要擺出跑○人的動作嗎?!好想看!超想看的!可是,我的腹肌絕對承受不住

腦海中馬上出現了兩人一起擺著跑○人姿勢的畫面,破壞力之驚人,讓我摀住嘴巴。但就在這時,身體忽然使不上力氣,我脫口發出了「嘿哇?!」的叫聲,一點貴族千金的氣質也沒有。膝蓋一彎,往下軟倒後,上半身更循著頭部的重量往前撲倒。

「梅茵大人?!」

身後的法藍發出慘叫,所有人的目光也往我聚集過來,看見我趴倒在地,神官長受不了地歎氣。

「梅茵,快點站起來。成何體統。」

用不著神官長催促,我也已經好幾次試著想站起來,手卻完全無法動彈,連頭也抬不起來。

「呃,身體的情況不太對勁。我完全使不出力氣。可是,也沒有發燒的感覺,手腳反而覺得很冰……班諾先生,這是怎麼回事呢?」

「誰知道!別問我!」

班諾怒吼著把我抱起來,所以我想像平常一樣捉住他的衣服,手臂卻怎麼也動不了,無力往下垂落的手臂好重,感覺好像不是自己的手。

「神官長,在您面前如此驚慌失措,實在萬分抱歉,但請容許我們省略告辭的問候,即刻動身打道回府。」

「啊,嗯,無妨。梅茵就交給你了。」

班諾抱著我,向臉色蒼白地看著我的神官長請求告退。期間,身體完全不像往常那樣有開始發燒的感覺。雖然現在的天氣還算涼爽,但明明是初夏,我卻覺得身體變得越來越冰冷。

馬克慌慌張張地完成了打道回府的准備,阿爾諾和法藍則為抱著我、大步前進的班諾打開門。和平常暈倒的情況不一樣,這次我並沒有失去意識,手腳還無力地左右搖晃,感覺太奇怪了。我一邊感受著頭部向下垂去的重量,一邊對于沒能親眼目睹到班諾和馬克的跑○人姿勢,內心深感遺憾。

「班諾大人,請您留步!」

在我腦袋往後仰的視野里,看見了法藍的胸口直到下巴。但是班諾沒有答腔,繼續跨著大步快速前進。我的頭也因為這樣跟著不停搖晃,感覺就像有人在



攪拌我的腦漿,真希望班諾可以走得再平穩一點。我正這麼心想時,法藍來到了班諾的半步後方,邊走邊再次呼喚

「班諾大人!」

「干嘛?如你所見,我趕時間。」

班諾變回平常的樣子,不再客氣有禮地回話。聽見班諾的語氣這麼粗魯,法藍瞬間顯得畏縮,但又吸一口氣繼續要求。

「請由我抱著梅茵大人吧。」

「都說趕時間了,不必。」

「我是梅茵大人的侍從,怎麼能讓客人做這種事!」

就算面對態度冷若冰霜的班諾-法藍依然沒有退縮。我在心里替他捏了把冷汗,但班諾停下腳步

「全身使不出力氣的孩子雖然還小,但還是很重。你絕對不能松手。」

班諾當場慢慢地彎下膝蓋,把我交給法藍。法藍稍微調整了我頭部和手臂的位置後,接著站起來。現在我的頭變成了靠在法藍的肩膀上,所以不再左搖右晃。

「法藍真會抱人呢。」

我大感佩服地說完,法藍有些像在生氣,嗓音變得尖銳。

「梅茵大人,請您不要勉強自己說話。 」

「我只是身體使不出力氣,但腦袋感覺很清醒,所以沒有在勉強自己喔。」

「……但您似乎已經沒有余力再留意遣詞用字。」

法藍的語氣中透露著擔心,我輕聲笑了。感受到法藍的關心,我有些害羞,但也有些高興。


「法藍,因為還有戴莉雅和吉魯在,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可以單獨說話,所以我有話想跟你說。可以嗎?」

擔心也許走廊上還有其他神官,所以我湊在法藍耳邊,講悄悄話地小聲說,法藍的目光依然直視前方,輕點了點頭。

「請您盡管說。」

「我現在還完全不了解貴族的事情,可能會給法藍帶來很多麻煩,可是我會努力快點學會,希望你能幫助我,我會努力幫上神官長的忙,所以在目標相同的前提下,我們可以互相合作嗎?」

法藍的手臂忽然用力繃緊,喉結上下滾動,應該是咽了咽口水。

「這正是我的工作……反倒是我沒能明白神官長的苦心,居然把不滿發泄在了梅茵大人身上,還請您原諒。」

「咦?沒能明白是什麼意思?神官長都沒有好好說明嗎?」

我目瞪口呆,連一句說明也沒有,就把法藍指派給我,難怪他會不滿。畢竟是從神官長身邊的侍從,變成了一介青衣見習巫女、還是非貴族的平民小女孩的侍從。當然會覺得這根本是降職啊。

「因為不知道身邊到底有多少人是敵人的眼線,所以神官長為了不留下話柄,平常都不多話,今天雖然摒除了其他神官,但居然那麼多話,還是讓我非常吃驚。」

「不不不,用意沒有傳達給部下知道,這可是大問題喔。法藍在不知道神官長用意的情況下,就被指派給我, 一定很難過吧?」

雖然我不知道神官長現在的處境究竟是什麼情況,但讓這麼忠心耿耿的人傷心難過,同伴肯定只會越來越少。

「我的心情就像神官長在對我說他不需要我,程度還和吉魯及戴莉雅一樣。」

「才沒有呢。神官長雖然把法藍指派給了我,但根本還是把你當成自己的人啊。

為了讓法藍對神官長更是忠心,順便也能對我好一點,我滿懷私心地試著安撫法

藍,悄聲這麼說。

「是嗎?」

雖然形式上是疑問句,但法藍的口吻明顯偏向否定。

「神官長根本只覺得是把法藍借給我,所以才會明明有客人在,卻在身為新主人的我面前,沒有知會一聲就命令你喔。他要求你在秋天之前管理好我的身體狀況,但換作一般的貴族,這麼做不是很失禮嗎?」

「……梅茵大人說得沒錯呢。」

法藍輕笑出聲的時候,玄關的大門也敞開了。馬車正好在這時候駛進來。大概已經計算過了時間,所以看見我們這麼快就出來,車夫顯得相當驚慌。

「法藍,把梅茵交給我。」

班諾率先進了馬車,張開手臂說,法藍猶豫了一秒後,把我交給班諾,並央求道:

「請問不能讓我同行嗎?」

「不行。你穿這身衣服就離開神殿,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班諾接過我後,厲聲駁回了法藍的請求,多半沒想到會因為衣服而遭拒,法藍困惑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

「要是不嫌棄舊衣,下次再准備 套衣服給你。但今天你就死心吧。」

「激不盡。」

向班諾道完謝後,法藍在馬車前交叉手臂跪下。

「梅茵大人,由衷期盼您平安歸來。」

這大概是對要出門的主人說的問候語,但因為太過出乎意料,讓我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始終認為神官長才是法藍的主人,更何況我對法藍來說,也不是一個好主人,他雖不需要等候我的歸來。見我語塞,班諾在我耳邊低聲說:

「只要回答他『留在這里等我回來』就好了。」

要法藍等我回來?但神殿又不是我的家,我在這里也沒有房間,也還沒有熟悉到覺得在這里有自己的容身之處――要這麼反駁很簡單,但是,聽到法藍說會期盼我的歸來,我就覺得自己身為法藍的主人,必須要回來這里,內心感到很難為情。

我輕吸一口氣,盡可能有主人樣子地回道:

「法藍,留在這里等我回來。」

我橫躺在馬車里的座位上,頭部枕著班諾的大腿。班諾摘下黃金別針,把披風蓋在我身上,變冷的身體好像暖和了一些。放心吐口氣的同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姿勢,忍不住想要放聲大叫

……怎麼回事?!這不就是所謂的枕大腿嗎!

不只偷偷交換紙條,居然連和家人以外的異性枕大腿這種初體驗,對象又是班諾,真是作夢也想不到 不過,這種絲毫不帶男女之情的案例可以不算數嗎?因為使不出力氣,我無法避免地全身重量都壓在班諾的大腿上,但在回到商會之前,也只能保持這個害羞的姿勢了。為了稍微分散想要逃跑的心情,我說話速度有些變快地開口問班諾。

「班,班諾先生,神官都沒有便服嗎?」

「因為沒有必要,就算沒有也很正常。」

依據班諾的說明,神官只有儀式的時候才會離開神殿,出現在平民區。雖然沒有青衣神官那麼醒目,但基本上都不離開神殿半步的灰衣神官要是跟在我身邊,在城里走來走去,只會招來不必要的注目。

「但這些事不重要。梅茵,你別再說話了。」

班諾用勸告的語氣冷靜地說,緩緩地撫過我的額頭。著為了暖和我冰冷的手,輕

輕握住我的手。班諾的動作簡直像在對待病倒了的重要戀人',連在前世都沒有累積過這種經驗的我,比起審羞,更感到困惑,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雖然語氣很粗魯,但就是因為班諾先生會無意識地做這些動作,身邊的人才產生奇怪的誤解啊!

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坐在對面的馬克哀傷地垂下目光。

「老爺,梅茵並不是莉絲小姐。請您放心吧。」

「……我知道 我當然知道,所以別把『放心吧』說得那麼簡單-」

班諾望著窗外說,卻沒有放開我的手,因為班諾不把臉龐轉過來,所以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總覺得好像不小心觸及了能力出色、看似無懈可擊的班諾心中,那絕不容許他人觸碰的傷口,當年他的戀人大概也是笑著說「放心吧」,想讓班諾安心,最後卻離開了這個世界。

無法開口和班諾攀談,也無法回握那只為我帶來暖意的大手,馬車返抵了奇爾博塔商會。

「路茲,快進來辦公室!梅茵在神殿暈倒了。」

路茲似乎待在店里工作, 一邊等著我回來,聽到馬克難得扯開喉嚨大喊,踩著慌亂的腳步聲跑過來。

一張長椅在馬克的指示下搬進辦公室,斑諾先拿開披風,讓我躺在長椅上,再把我虛軟無力的手臂放在肚子上。想不到自己的手臂還滿重的。接著披風再一次代替被子,輕柔地蓋在我身上。

橫躺在長椅上後,只見路茲擔心地低頭檢查我的臉色。他摸了摸我的額頭、脖子和手,一臉納悶。

「你應該是累了,臉色很差,但又沒有發燒,手腳反而還很冰冷。只是全身使不出力氣嗎……我從來沒有看過這種情況。梅茵,你今天一天都做了什麼?」

路茲問,我開始回想非常漫長的這一天

「呃……我先是去了神殿,進行宣誓儀式,再祈禱和奉獻,然後為我介紹侍從,聽神官長說明了一些事情,之後直到路茲來接我為止,都待在圖書室看聖典,再接下來的事情,路茲和班諾先生也都知道了。」

「奉獻是什麼?」

「呃,就是往神具灌注魔力。體內多余的熱意變少了,感覺神清氣爽喔。」

說明到一半,肚子發出了「咕嚕嚕嚕嚕〜〜」的叫聲。所有人都看向我的肚子。

……對喔,現在才想起



來,我好像沒吃午餐。因為一直都很緊張,完全忘了這回事。一想起來,就覺得肚子好餓。

「我好像肚子餓了。」

我說完,緊繃的氣氛也稍微緩和下來。馬克微微一笑,打開通往樓上的門扉。

「既然沒有發燒,還會覺得肚子餓,那身體應該也不會突然出現異狀吧,我去換身衣服,順便端點食物過來,老爺。」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後。路茲拿了張椅子搬到長椅旁邊,坐在椅子上後,皺起眉頭,顯然還問不夠地繼續追問。

「居然這種時候肚子餓,你中午吃了什麼啊?」

「因為不想占用到看書的時間,所以我沒吃。而且看書的時候,我可以兩天都不吃飯也沒關系。」


我說完,路茲翡翠色的雙眼就綻放出了憤怒的冷光,語氣變得凌厲。

「喂,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你變成梅茵以後,是因為沒有書才想要做書吧?那你所謂看書的時候可以兩天都不吃飯也沒關系,到底是指什麼時候的事?該不會是成為梅茵之前的事了吧?」

「啊……」

路茲知道我並不是真正的梅茵,擁有麗乃的記憶,所以一聽到他這麼說,我淌下冷汗。路茲說得沒錯,兩天不進食也沒關系,是麗乃那時候的事了。自從變成了體弱多病的梅茵,我雖然曾經身體不舒服吃不下飯,但從來沒有自己主動不吃過。

「而且你說你用了魔力,意思是指你可以照著自己的意思,去移動身蝕的熱意吧?差點被身蝕吞沒的時候,你不是說過,體溫一下子上升又下降很痛苦嗎?那跟使用魔力應該是一樣的情況吧?」

「可是,奉獻是魔力朝著一個地方被吸走,身蝕是熱意在體內沒有目標地亂竄,兩件事並不一樣啊。」

「但一樣都是有魔力在你體內流動吧。更別說你本來就身體虛弱又沒體力,居然還不吃午飯,一直亂跑到現在,那難怪會暈倒啊!你這笨蛋!」

大喊後,路茲像是泄了氣,郁悶地歎息。接著他握住我的手,按在自己的額頭上

用快哭出來的雙眼注視著我嘀咕說:「冷死了,現在是夏天耶。」

「因為看到圖書室太興奮了,就完全忘了要吃飯。對不起喔,路茲。」

路茲緊握住我的手,雙眼還隱約泛著淚光地激動大喊:

「怎麼可以忘記這種事!這是你自己的身體耶!」

「在吵什麼?對方可是病人,小聲一點。」

大概是非常快速地執好衣服,班諾從里面的房門走出來,一邊皺眉提醒路茲。路茲為了班諾站起來,放開我的手。空出位置後,沒好氣地吐出自己的委屈。

「都是因為梅茵說她看書看得太認真,忘了吃午飯才暈倒,所以我才……」

「你這個大白癡!「

「呀啊?!」

才提醒路茲別對病人大聲說話,班諾自己就怒聲咆哮,還震耳欲聾到了我以為自己的心髒要停止跳動了。就算班諾瞪大了眼睛怒吼,我也沒辦法逃跑,更沒辦法摀住耳朵,只能用嚇得迸出了淚水的雙眼,愣愣地望著站在眼前的班諾。

「聽說身蝕的成長速度之所以緩慢,就是因為被魔力吸走了營養。你在使用了魔力之後,居然還敢不吃飯?!」

「這,這我怎麼知道嘛……」

「這可是你自己的身體!這個蠢丫頭,還不多用點心搜集身觸的資訊!」

我知道班諾說得沒錯,但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麼搜集身蝕方面的資訊啊,但要是多嘴說了這句話,感覺只會火上澆油,讓班諾更是火冒三丈。

「梅茵總是粗心大意,但也不是現在才知道的事了,請你一定要多加注意自己的身體。另外,也請老爺不要再對無法起身的病人大聲怒吼了。」

馬克的語氣雖然溫柔,但也沒有縱容我,喀當地將餐具放在桌上,扶我坐起來。

「梅茵,這些你吃得下嗎?」

碗里是把堅硬的面包切作小片,再浸在牛奶里的面包粥。這是專門做給病人吃的食物,上頭甚至還淋了蜂蜜。甜甜的,一定很好吃吧。

「我來扶著梅茵。路茲,你能喂梅茵嗎?」

「我很不會喂人,可能會弄髒那身衣服。」

路茲指著我身上的青衣,一臉為難地說,青衣因為是貴族的衣物,品質絕佳,價格也很高昂,要是濺到牛奶後,發酸發臭就糟了。但是,就算要先把青衣脫下來,青衣的穿法卻是從頭套在身上,所以很難一邊扶著完全使不出力氣的我,一邊脫下衣服。

「這樣啊,這可傷腦筋了。」

「馬克,你去拿蜂蜜的結塊部分過來。得先讓梅茵稍微可以自己移動,不然很難幫她脫下衣服。」

馬克立即遵照班諾的指示行動,拿來了結晶狀的小塊蜂蜜。形狀凹凸不平、就像星星糖一樣的蜂蜜放進了嘴里。蜂蜜慢慢融化後,香醇的甜意滲透般逐步滋潤了整個身體。當結晶的蜂蜜在嘴里徹底融化消失,我也覺得身體恢複了一點暖意。好幾塊結晶蜂蜜又接著放進我的嘴里,我專心地舔著蜂蜜,班諾就搔搔頭。

「梅茵,關于使用魔力,神官長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像是可能會覺得不舒服,或是事後向 像現在這樣全身無力……」

我回想神長官上午說過的話。

「呃……神官長是創過,要我在不會造成負擔的前提下進行奉獻。但我只覺得身體變得輕盈又清爽,一點也沒有造成我的負擔。」

「是嘛。但你一直以來都處在身觸的狀態,所以體內經常充斥著魔力吧?有沒有可能是平常充斥在體內的東西忽然不見了,才導致這種異狀發生?」

「……也許有這可能。」

我集中意識,打開一直封印著魔力的蓋子,釋放出少許可供擴散的熱意後,讓熱意慢慢地在體內循環,就感覺到冰冷的指尖變暖和了。往還需要熱意的地方注入熱意後,重新蓋上蓋子。

「好像被班諾先生說中了,身體變暖和了呢。」

「但你不要暖和過頭又病倒喔。」

路茲立刻從旁邊提醒我。路茲完全掌握了我很可能會做出來的蠢事。

「……應該是沒問題了。」

手變暖了以後,我試著慢慢張握手心。雖然感覺還有些僵硬,但可以照著自己的意識行動了。見狀,班諾也放心地吐氣。

「梅茵,關于身蝕,我很多也都是透過別人聽來的資訊,所以關于魔力,你要自已向神官長問清楚。雖然還年輕,但他有著青衣神官中少見的清澈眼神。」

「咦?神官長很年輕嗎?」

我訝異地眨了幾下眼睛,班諾先是聲明:「你還是小孩子,所以我不知道你的年輕是指多年輕。」然後回答:

「但他的外表看起來才二十二或二十三歲吧。因為給人的感覺還涉世未深,顯得青澀,所以有可能還要更年輕……」

「騙人?!不是已經三十歲左右了嗎?我還以為年紀和班諾先生差不多!」

「梅茵,你這句話絕對不能在本人面前說。」

班諾用非常恐怖的表情警告我。

……可是,因為神官長很穩重,又散發出一種威嚴,也很習慣使喚人,再加上又是神官「長」,我還以為年紀已經不小了呢。

我「嗯……」地沉吟,一邊挪動身體的每個部位,試著想翻身坐起來。然而,因為還沒辦法自己移動,別說翻身了,我直接從長椅滾到了地板上。

「梅茵?!」

「笨蛋,你在干什麼!」

「因為我以為好像可以坐起來了……」

聽完我的辯解,三個人一致橫眉豎目。

「 一個完全動不了的家伙在說什麼鬼話?」

「是啊,眼睛真的片刻也不能離開梅茵呢。」

「拜托你了,你就乖乖不要亂動。」

看到我稍微恢複了體力,三個人似乎都安下心來,但擔心的心情開始轉變成憤怒。三人團團圍住掉在地上的我,背後都燃燒著儺熊的怒火。

「路茲,你去告訴梅茵的侍從法藍,要他從今以後,關于梅茵當天的所有行動,有沒有使用魔力、午餐吃了什麼,全部都要詳細報告。」

「畢竟若不嚴格監督梅茵,就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情來,這麼做也是應該的吧。因為明明都在旁邊看著她了,還是發生了這種情況。」

班諾以指尖咚咚地敲著桌子,怒氣沖沖地瞪著我;馬克乍看下笑臉迎人,眼底卻完全沒有笑意,表情非常恐怖。我一句話也無法反駁,垂頭喪氣地乖乖聽著班諾和馬克的訓斥,接著聽見路茲低聲說了。

「擺出那種表情也沒用,這次不會再輕易放過你了。

最了解我的路茲伸手指著我,大聲宣告:「看到書就在自己眼前,梅茵才不可能會聽地位比自己低的侍從說的話。要是侍從告訴我們,你因為有人打擾你看書就生氣,或是沒有按時吃午餐……我就要拜托神殿里面地位比梅茵高的人,禁止你進人圖書室!」

……太殘忍了!

多虧了大家的關心,看來我今後在神殿也要過著徹底受到監控的健康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