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神殿的見習女巫I 該給予的事物



法藍交互看向我和吉魯後,慢慢開口說了。

「青衣神官和巫女,都有義務要把神的恩惠分賜給底下的人,也就是食物、衣服和住處。青衣神官和巫女進入神殿、挑選了侍從以後,侍從將能得到房間與衣物,並和主人一起生活。」

「所以是因為我在神殿沒有房間,就算當上了我的侍從,吉魯也只能繼續留在孤兒院嗎?」

「正是。」法藍緩緩點頭。

「此外關于三餐,都是主人吃完後,剩下的再分給侍從和見習侍從,再剩下的,就做為神的恩惠賜給孤兒院。所以比起在孤兒院得到的神的恩惠,自然是侍從得到的神的恩惠會更多。」

我因為不想和家人分開,以自己不用進入孤兒院為第一考量,還很高興成為了青衣巫女以後,可以繼續住在家里。但是,想不到打破了神殿的慣例後,會為侍從們帶來這麼負面的影響。

「那法藍被派來服侍我以後,就從神官長的房間搬回到孤兒院了嗎?」

那難怪法藍會埋怨自己遭到降職,還對我遷怒了。讓法藍幫了我這麼多忙,卻沒有給他半點回報。我本來就打算要調高周末工作的薪水,但看來也要立刻請求神官長改善他們的待遇。

「不,我依然住在神官長室,戴莉雅恐怕也沒有移動住處吧。因為梅茵大人不在的時候,我會去協助神官長處理公務,食物也是在那里獲得。」

這麼說來,神官長曾感歎過工作量太多,人才卻太少。那麼我不在的時候,他自然不可能放過優秀的法藍。明白了法藍的處境並沒有變糟,我才松一口氣。

「也就是說,傷腦筋的人只有吉魯而已啰?」

「想必他是十分期待待遇會變好,卻發現結果和以前沒有兩樣,才這般大動肝火吧。在孤兒院里即使不工作,每個人都能平等地領到神的恩惠。但是,侍從如果不工作,就有可能遭到汰換。居然如此天真地認為不工作,就能享受到侍從該有的恩惠,我對此倒是有些不快。」

法藍對自己的工作十分自豪,瞥了眼吉魯後這麼說。

「如果目前對法藍來說都沒有什麼問題,我打算暫時維持現狀,等法藍有什麼不方便的時候再考慮,這樣如何呢?」

「……遵命。」

大概是比較了現在和我有了房間後的狀況,法藍遲疑了一秒後,靜靜點頭。這下子這件事就結束了。我正這麼心想,吉魯卻又開始怒吼。

「你滿口法藍、法藍的,那我呢?!我也跟他一樣是侍從啊!」

「……吉魯,你講話真矛盾。你不是最一開始就說過,不承認我是你的主人嗎?為什麼會覺得不是主人的我,會為了你准備食物、衣服和住處呢?」

不管橫看豎看,吉魯的言行舉止都不像是想讓待遇獲得改善的侍從。

「那就是青衣巫女的職責吧!而、而且你又不打算提供食物和住處給我,我就算為了你工作,待遇又會有什麼改變啊!

「薪水。」

如同班諾會付給馬克和路茲薪水,我也認為自己必須支付薪水給侍從他們。當然,薪水會再依據工作量的多寡和工作性質而有所增減。我不可能付給法藍和吉魯同樣金額的薪水。

吉魯眨了幾下眼睛後,偏頭嘀咕說:「……薪水是什麼啊?」路茲哼笑一聲,把吉魯剛才說過的話原封不動還給他。

「你連這種事也不知道嗎?工作後就能拿到薪水,這是常識吧?」

「這,這才不是常識!」

「薪水是你工作後應得的報酬。有乖乖工作的侍從,我都會付錢給他們。」

「錢?……啊,哦,錢嗎?。哼……」

看來吉魯連錢也沒有聽說過。他歪著腦袋瓜,視線左右游移,但目光一和路茲對

上,就馬上裝出自己十分了解的表情。

「如果是會為了我努力工作的法藍也就算了,但吉魯根本不工作,我一點也不想為了你特別花時間去和神官長商量。這樣只會害我看書的時間減少。」

我整個上午都要幫神官長的忙,午餐也不能跳過不吃,讀書的時間本來就很有限

了,不想再被人占用掉我寶貴的時間。

「法藍,那能請你帶我去找神官長了嗎?我上午都要在神官長那里,幫忙他處理文件工作。」

「遵命。」

以法藍為首,接著是我和路茲,吉魯則一邊觀察我們的臉色,一邊跟在最後頭。


「喂,只要我工作,情況就會不一樣嗎?」

「那當然啊。因為我會為你的工作支付應有的報酬。」

「神官長,失禮了。梅茵大人到了。」

「嗯,來了嗎?身體狀況怎麼樣?」

面向著辦公桌的神官長抬起頭來。

「讓神官長擔心了,現在已經沒事了。我好像是因為奉獻才暈倒。想請問有人會因為體內沒有充滿魔力,身體就感到不舒服嗎?」

「魔力若是完全枯竭,有可能會置人于死地,但我從沒聽說過有人會因為體內沒有充滿魔力,身體就感到不適。難道這是身蝕特有的症狀?」

聽了我的提問,神官長放下筆,輕垂下眼翻找記憶。

「原本身蝕的存在就很少被人發現。尤其如果魔力量高,通常很快就會死亡,極少有研究資料。從沒有身蝕能夠像你這樣,癱有這麼高的魔力卻還存活著。有機會真想仔細研究看看。」

神官長定睛看著我的眼神,簡直就像是發現了絕佳研究對象依瘋狂科學家,害我的背部不停打冷顫。為了逃離神官長充滿好奇心的視線,我立刻改變話題。

「我還有其他問題。請問有沒有什麼祭祀儀式,是只有青衣神官會被叫去貴族區呢?我想知道需不需要准備特別款式的衣服……」

「一整年雖然都有祭祀儀式,但你還是見習巫女,需要出席的儀式並不多。不過,至少該准備一件儀式用的青衣比較好吧……對了,你的青衣呢?」

經神官長一提,我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換上青衣。

「因為聽說在神殿外面穿著青衣會有危險,所以我打算到神殿再穿起來。」

「會有什麼危險?」

「聽說有可能會被誤以為是貴族的小孩,遭到綁架。那恕我失禮了。」

我把手伸進路茲放在腳邊的籃子里,解開包起的布包,拿出青衣和腰帶。

「梅茵?你做……」

「穿上青衣啊。」

我一邊小心著別讓衣服勾到發簪,一邊和上次一樣從頭套上青衣。「噗哈!」地從領口探出頭來,眼神就和不知何時跪下的法藍對上。法藍舉高的手臂失去了目標,一臉不知所措。

「法藍,怎麼了嗎?」

「……請讓我協助您更衣。」

「啊……呃,可以幫我拿腰帶過來嗎?」

這種時候,最好別說「我一個人來就可以了」吧。我老實地舉高雙手,讓法藍替我系好腰帶,然後和面色凝重的神官長四目相接。

「梅茵,請到自己的房間更衣。太不自重了。」

想不到在這時候冒出了自己的房間這個話題,畢竟每天都要換衣服,所以我正想至少借間更衣室或儲藏室。

「……我可以有自己的房間嗎?」

「不,是我失言了。之前就是因為有人表示與其在貴族區域給你一間房間,讓你住在家里更妥當,神殿長才同意你來回往返,所以不能給你房間。」

會為我著想,向神殿長表示我住在家里比較好的神官,我只想得到神官長。看來神官長在我不在的時候,也費心幫了我很多忙。

「神官長,請問貴族區域以外沒有房間嗎?」

這個問題似乎讓神官長十分意外,他無法理解地皺眉,眯起眼睛。看到神官長的表情變得懷疑,我慌忙補充說明:

「如神官長所知,雖然賜予了我青衣,但我並不是貴族。所以,我從來沒想過要在貴族區域里有間房間。只要有地方可以讓我放東西和換衣服,有訪客的時候也能接待對方,這樣就夠了。就算是儲藏室也好,能借我一間房間嗎?」

「你想邀請客人到儲藏室嗎?!太失禮了!」

神官長張大了眼睛抬高音量。對客人確實很失禮,但現在的情況也沒有比較好。

「請恕我直言,但我現在甚至連間儲藏室都沒有喔。就算路茲來接我,也只能讓他待在大門等待。讓客人站在大門口等候,難道就不失禮嗎?」

「居然這樣對待青衣巫女的客人……之後我會傳令下去,讓守衛至少要帶訪客前往等候室。」


神官長按著太陽穴說明,來訪理由不明的平民,和來找青衣神官及巫女的訪客,接待方式也會完全不同。我也因此發現在神官長心里,他並沒有把我當成普通的貧民,而是視作青衣見習巫女看待。

「神官長,讓梅茵大人使用孤兒院的院長室如何呢?距離貴族區域雖遠,但原先是青衣巫女所用的房間,若用來接待訪客,也不會顯得太過寒酸。」

阿爾諾提議後,房內的神官們瞬間顯得十分驚慌。神官長沉著臉,沉思了一會兒後慢慢點頭。

「好吧。孤兒院的院長室就給梅



茵使用。以後若要更衣和接待訪客,一律在院長室進行。等這里的工作結束,再讓法藍為你帶路。」

「神官長,雖然這個請求非常失禮,但可以先讓我過去一趟嗎?今天路茲要告訴法藍如何管理我的身體狀況,所以需要可以談話的地方。」

我心想那剛好可以去院長室討論,但神官長搖搖頭。

「院長室已經關閉了很長一段時間,完全無人整理,無法馬上使用。既然你要在這里工作,那在這里討論就好了。法藍,你們用那張桌子吧。」

「感激不盡。」

法藍和路茲走向神官長示意的那張桌子。我看著兩個人,發現吉魯雖然和兩人一起移動,卻顯得無所事事。

「神官長,既然都沒有人整理,那更應該先派人前往吧?我上午在這里工作的時候,就由吉魯過去打掃吧。」

「啊?我嗎?」

突然被指派工作,吉魯指著自己,慌張地左右張望。四周的神官也都驚訝地看著我和吉魯,交頭接耳地小聲談論吉魯的工作態度:「能把工作交給那家伙嗎?」「聽說他都不打掃禮拜堂,還被關進了反省室。」

「……哎呀!吉魯,你連打掃也做不到嗎?」

「這點小事當然沒問題!

「是嘛。那我會拭目以待,就看吉魯的表現了。加油喔。」

我這麼鼓勵。于是神官長把鑰匙交給一名還是少年的灰衣見習神官,由他帶著吉魯離開神官長室,看著關上的房門,神官長稍稍眯起雙眼。

「梅茵,交給他好嗎?」

「因為若不托付給他工作,我也無法給出正確的評價。」

過不久,灰衣見習神官帶著鑰匙回來時,路茲正和法藍在討論如何管理我的身體狀況,我也開始幫忙文件工作。今天神官長交給我的工作,就是帳簿,還說:「你是商人,應該很擅長吧。」單論計算的話算是擅長,但要是神官長以為可以把整本帳簿都交給我掌管,那就大錯特錯了,尤其是我的常識在神殿里一點也不管用。

「雖然計算方式一樣,但很多地方還是和神殿不一樣喔。像是神的旨意這一項,

請問這是指什麼東西?這一項的支出看起來是最多的。」

其他支出項目還有神的供品、給神的花,給神的水和神的慈愛。全是和神有關,讓我看了一頭霧水的項目,把這種帳簿交給我太可怕了。我問完,神官長好一會兒面無表情地注視我,然後小聲嘀咕說:「看來是不行。」再指向帳簿的某個范圍。

「……今天你就先計算這個部分吧。」

「是……路茲,可以借我石板嗎?我忘記帶來了。」

「嗯?哦,拿去。」

路茲翻找籃子,遞來石板。借了路茲整套學徒裝備里的石板後,我開始用筆計算神官長要求的范圍。神官長感到新奇地探頭過來觀看,但沒有問任何問題,所以我也無視他,繼續工作。

「……嗯,你的速度很快,而且十分正確。」

神官長感佩地說道。因為在大門也會計算,我只是習慣了而已,而且像這樣單純地負責計算後,我就非常想念電子計算機。

心無旁騖地計算了好一段時間後,表示中午的第四鍾響了。

「今天就到此為止。」

神官長話聲一落,房內的灰衣神官們便動作一致地開始收拾整理。

「梅茵,為了不遺失院長室的鑰匙,平常要交給法藍保管。還有,這些是你捐的奉獻金中,你的那一份。」

神官長遞來了院長室的鑰匙,和一枚大銀幣及六枚小銀幣。自己捐了錢又自己拿,感覺真奇妙,但神官長說這筆錢會分給所有青衣神官,要我收下。

「既然現在有了房間,那正好,把那些也搬過去吧。」


神官長以眼神示意堆在架上的東西,也就是班諾帶來的禮物。上次因為我暈倒了,所以一直都還放在神官長室的架上。有上等的布匹、裝有絲發精的小罐子,和包著植物紙的布包。

讓路茲和法藍拿著那些行李,我只拿著鑰匙,前往孤兒院的院長室。一路上,法藍向我說明接下來要前往的院長室。

「禮拜堂兩邊的三層樓建築物是孤兒院。隔著禮拜堂,分為男舍與女舍,賜給梅茵大人的院長室在男舍。」

「咦?但之前使用院長室的是位青衣巫女吧?為什麼院長室是在男舍?」

我發問後,法藍為難地左右游移視線,接著露出淡淡笑容。

「梅茵大人無須知道詳情。」

但不告訴我,會讓人很好奇。不過,看法藍的雙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態度堅決,看來是不可能會告訴我了。

「所以從大門去貴族區域之前,中間會先經過孤兒院吧。那以後一進來馬上就可以換衣服,對梅茵來說很剛好啊。」

「是啊。」

「梅茵大人,從大門走過來,院長室的入口是在後方,從貴族區域走過來則是在正面。為了不讓孤兒們不小心闖進來,院長室和孤兒們所用的入口並不相同。所以請您小心不要走錯了。」

聽到法藍這麼說,我偷偷按著胸口。阿爾諾會特別提到院長室,不想給我房間的神官長最終又下達許可,再加上院長室位在男舍,入口又和孤兒院分開來。從這幾點來看,院長室絕對是個大有隱情的地方。

「到了,梅茵大人。」

因為吉魯在打掃吧,入口有些敞開。法藍打開門,吉魯正在門後挺著胸膛,等著我們到來。

「嘿嘿,怎麼樣啊?」

打開門後,里頭是一間兼作等候室使用的小客廳,更後方有道樓梯。房內大約有一半的空間打掃得一塵不染,另外一半則還需要繼續努力。

「這邊變得好乾凈喔。」

我說著走進屋內,正想要打開右手邊的房門,吉魯就制止我,「那里還沒掃完。」我環顧了一樓一圈,接著想走向左邊的房門,吉魯又制止我,「那邊也不行。」乍看起來,一樓沒有其他扇門了。

「吉魯,你到底打掃了哪里呀?」

「當然是你的房間啊!我們的房間當然是之後再掃!虧我用心打掃了一樓從門口到樓梯的這半邊和二樓,你別一直檢查其他地方啦!」

吉魯氣呼呼地走上二樓。看來吉魯優先打掃了身為主人的我所使用的空間。想不到他有這麼可愛的一面。看著擦得光潔晶亮的樓梯,我輕笑起來。

走上二樓,就是貴族的房間,空間明顯變得寬敞,還擺了好幾樣家具。房間中央是張點綴了不少豪華裝飾的待客用圓桌,另外還有四張椅子,牆邊另有衣櫃、架子,和有著精致雕工的木箱。房間的角落還有張大床,只是目前並沒有鋪上棉被、家具的配置和神官長室大同小異,又有不少造型豪奢的精美家具,完全可以看出前一任主人是貴族的女兒。

「都沒有其他人要使用這些家具嗎?這些東西看來都很高級呢。」

「因為之前的主人是主人啊。」

「什麼因為主人……不,算了,我不問了。那我就心懷感激地使用了。」

我不想無謂地多花一筆錢自行換掉家具,還是不要隨便給建議好了,接著把班諾的禮物放在打掃乾淨的架子上,再把青衣和乾淨的衣服擺進衣櫃里。

「吉魯,謝謝你。房間變得好乾淨喔。」

「咦?!啊?嗯,因為是我掃的啊,那當然!」

吉魯臭屁地挺起胸膛,表情卻顯得非常害羞。雖然稍微撇過了頭,卻像是第一次被人稱贊,嘴角不由自主往上揚。不停瞄著我的雙眼彷佛在說:「再多稱贊我一點。」一看就知道他不習慣被人稱贊。既然會為了找我麻煩,而指派他來服侍我,想必吉魯平常就是問題兒童,經常遭到責罵,卻沒有受過稱贊吧。表現良好的時候就該大力稱贊,是管教的基本。

「吉魯,我再多稱贊你一點,蹲下來吧。」

「咦?這樣嗎?」

吉魯立起單膝跪下能夠馬上就擺出祈禱和宣誓時的動作,由此可以看出吉魯的出身――-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等著吉魯白金色的腦袋來到比自己視線還低的地方,然後伸出手。吉魯一臉不知道我要做什麼的狐疑表情,目光跟著我的手移動。

「很好、很好,真是乖孩子。你做得很棒喔。」

我摸了摸吉魯的頭。但這種稱贊方式換作是路茲,很可能會臭著臉抗議:「別把我當成小孩子!」然而,吉魯瞬間瞪圓了雙眼,接著露出了想哭的表情,馬上低下頭去。我忍不住縮回手,卻聽見吉魯小聲說:「再多說一點。」

「房間打掃得很乾淨喔,吉魯一個人做得很好。」

吉魯乖乖地任我摸頭,耳朵脹得通紅。雖然內心升起了想要偷看他表情的沖動,但吉魯很可能會怒吼:「不准看!」所以我忍住了。比起孤兒院保障的衣服、食物和住所,我更該優先給予吉魯的,是感謝和贊美――我將此牢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