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領主的養女Ⅰ 制作蠟紙



在城堡里生活時,除非受到召見,否則只有晚餐的時候才會見到領主一家人。早餐是各自在自己的房間里吃,領主夫婦的午餐也多是與人聚餐,所以不會一起吃。因此,晚餐是唯一可以交流談話的時間。

「養父大人,我從明天開始會回神殿待一個月。」

「……餐廳那件事已經結束了吧?有什麼事情嗎?」

齊爾維斯特用探問的眼光看我。看得出那雙深綠色眼睛正在偵測是不是有什麼有趣的事情。

「為了提升印刷技術,我有很多事情必須與負責制作的人們討論。一旦完成了新的技術,會來向您報告。」

「嗯,知道了。」齊爾維斯特一本正經地點頭說,但我覺得他絕對會搬出視察或者要來察看情況等表面上的借口,中途跑來神殿。

「養父大人,倘若您要前來視察,請一定要事先通知一聲。」

「我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吧──吞回吐槽,我吃完了晚餐。

道完晚安要回房了,我與韋菲利特一起走回北邊別館。

「羅潔梅茵,你太奸詐了。」

吃飯期間一直悶悶不樂的韋菲利特,用像極了齊爾維斯特的深綠色雙眼往我瞪來。我不明白為什麼說我奸詐。

「……我哪里奸詐了呢?」

「我說奸詐就是奸詐!」

這根本不算是回答,簡直莫名其妙。我傷腦筋地抬頭看向蘭普雷特,他也是一臉為難。看來是無法在這里說明的事情。

「真是非常抱歉,韋菲利特哥哥大人。我接下來一個月不會在城堡,希望您過得安然愉快。那麼,請好好歇息。」

一抵達北邊別館,我立即上樓。雖然聽見韋菲利特在樓下大發脾氣嚷道:「你根本不明白嘛!」但我予以無視,因為我忙得很。

回到房間坐在桌前,我條列式地把返回神殿期間必須完成的事情寫在紙上,再列出該帶回神殿的物品清單。

「……嗚嗚,好想要寫字板。這樣好浪費紙喔。」

我之前的寫字板做為梅茵的遺物,由家人帶回去了,路茲說現在是多莉在使用。但就算寫字板還在我手邊,那種只是用木頭削成、又沒有任何裝飾的寫字板,恐怕也不會讓我使用吧。思及有可能被視為是領主養女不該使用的物品而被處理掉,那留給多莉使用還比較好。但是,我還是好想要有自己的寫字板。

……雖然現在很忙,可能會不耐煩,但還是向班諾先生下訂單吧。

我下定了決心後,目光接著停留在黎希達收放書本的櫃子上。居然不能看還沒看過的書,真是太痛苦了。我用戀戀不舍的眼光緊盯著櫃子不放,黎希達假咳一聲。

「大小姐,今天請上床歇息吧。」

……好嘛、好嘛,我明天早上再早起看書。

隔天早上,我一大早便醒來了。本想立刻開始看書,卻發現櫃子上了鎖打不開。我愁眉苦臉地等著黎希達出現,她來了以後馬上斥責我休息得還不夠。再加上才剛吃完早餐,黎希達就把我趕回神殿。理由是:「大小姐一開始看書就會忘記約定吧?斐迪南小少爺已經提醒過我了。」

……可惡啊,神官長!

我用力噘起嘴巴,懷抱著滿腔負面漆黑的情緒,坐上馬車前往神殿。布麗姬娣和達穆爾也與我同行,另外雖然乘坐不同一輛馬車,專屬們也隨我返回神殿。

「歡迎歸來,羅潔梅茵大人。」

「法藍,我回來了。」

我和前來迎接的法藍一起走回神殿長室。

「因為先前才說會在城堡暫住一段時間,昨天白天神官長告訴我羅潔梅茵大人要回來時,我還吃了一驚。」

「嗯,聽到神官長要我回來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

在沒能看到書的情況下就被迫出發,我的心情越來越煩躁。斐迪南帶來的是城堡圖書室里的書,所以不能夠帶出城堡,我只能回到城堡以後再看。換言之,我得拖到一個月以後才能看書。

「羅潔梅茵大人,您似乎相當心浮氣躁,發生什麼事了嗎?」

「神官長害我要延後一個月才能看書了。我必須強忍著看書的渴望也要回來,看來神官長真的非常需要樂曲和食譜吧?」

我生氣地脫口抱怨,法藍訝異地瞪大雙眼。

「……是嗎?但是神官長吩咐我,因為已經募到了捐款,要我聯絡奇爾博塔商會,所以他們應該再過不久就會到神殿了。」


聽見法藍這麼說,我也驚訝地張大眼睛。現在確實是已經募到了捐款,我也想快點拿給班諾,但沒想到斐迪南已經幫我安排好了這件事。

「等您更衣完畢,請前往院長室吧。妮可拉已經准備好了點心在等您。」

「這樣呀,真教人期待。」

我輕笑起來後,法藍撫胸輕籲口氣。

在莫妮卡的協助下更衣完,再請法藍清點了募款籌到的金額,然後往孤兒院長室移動。果然熟悉的房間最讓人放心呢。我輕呼了一口氣,打開秘密房間的房門。

「莫妮卡,麻煩你簡單打掃房間,再把紙筆墨水也拿進來。」

「遵命。」

法藍雖然表現得行若無事,但一看見秘密房間的房門,臉部還是有些僵硬,所以我把打掃等工作都交給莫妮卡。

「法藍,吉魯和葳瑪呢?」

「吉魯在大門等候迎接奇爾博塔商會。如果您有事找葳瑪,要喚她過來嗎?」

「我想拜托葳瑪畫圖,那等和路茲他們談完以後再說吧。」

聽著法藍向我報告我不在的期間發生了哪些事情,不久班諾和路茲來了。因為小神殿那邊該處理的工作太多了,馬克留在店里負責指揮。

「路茲、班諾,這邊請。侍從就麻煩吉魯,護衛麻煩達穆爾了。」

走進秘密房間後,一關上房門,我立即撲向路茲。路茲大概已經預料到了,毫不驚訝地接住了我。

「路茲、路茲、路茲!你聽我說,神官長真的很過分!」

「……呃,我現在很忙耶。」

「我也很忙啊!之前養母大人和母親大人才幫我舉辦了募款茶會,我因為要一直假笑,結束後就發燒病倒,想出了更多的賺錢辦法以後,神官長卻遷怒對我進行魔法特訓,甚至還欺負我,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我氣憤控訴,路茲用力皺起眉,表情變得嚴肅。

「神官長欺負你什麼了?他對你做了什麼嗎?」

「他故意在我面前放了一堆我從來沒看過的書,卻又安排了一堆行程給我,還請人負責監督,害我沒有辦法看書!很過分對吧?」

「……他還真有膽量耶。不知道是不要命,還是還不知道後果……」

路茲用不敢置信的語氣說,看著我臉頰抽搐。最常在近距離下看到我被人搶走書後有多麼失控的人,就是路茲了。他傷腦筋地低喊了聲後,摸了摸我的頭。

「忍耐這麼久辛苦你了。嗯,了不起。」

「才不,我已經決定不要再忍耐了。因為太不甘心,我決定要把蠟紙做出來!」

「這一點關系也沒有吧!」

路茲大叫,但有沒有關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把蠟紙做出來,狠狠反將斐迪南一軍。

「有什麼關系嘛,做吧!」

我抱著路茲要求他加入,班諾立即瞪大眼睛怒吼:

「你這笨蛋!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這邊有多忙啊?!」

「但是我如果想賺錢,無論如何都需要蠟紙啊!班諾先生又知道在貴族間要募款有多辛苦嗎?!」

我不甘示弱地怒吼回去,班諾嚇到似的睜圓了眼睛。我沒有錯過班諾的氣勢停頓下來的這一瞬間,立即乘勝追擊。暫時都不能看書的怒火,才不會因為被班諾怒吼就馬上消散。

「能夠賺錢的機會就只有一次而已。有沒有蠟紙,能夠募集到的金額也會有天差地別喔!總之,路茲借我用一個月吧。」

「喂,你別擅自決定。」

我抱著路茲自行宣布,路茲用手指彈向我的額頭。我按著額頭,嘟起嘴唇說:

「我想的東西,都要由路茲來做吧?你要破壞這個前提嗎?」

「當然是不行啦……」

「我雖然很想把路茲借你,但我們這邊現在也是水深火熱。」


班諾大力搔了搔頭,抱怨說他們沒有足夠的錢集齊必要物資。羅潔梅茵工坊的剩余資金似乎已經不夠用了,他花了很多時間在與公會長討論誰該負擔多少。

「班諾先生,錢的話不用擔心喔。我已經募到捐款了,等一下再交給你。現在已經募到了初期資金的份。」

「……你說什麼?」

怎麼籌錢對商人來說是最煩惱的問題。而他們現在的煩惱,就是如何分擔費用。聽見這個煩惱一鼓作氣解決,也難怪班諾雙眼瞪得老大。

「好,那路茲借給你。只要有錢就能下訂單,也能很快買齊必要的物資。如果是為了接下來要募資,那就放手去做吧。」

班諾的雙眼精悍發光,看著我和路茲說。現在連班諾也下達了許可,我就毫不客氣地展開行動了。

「另外,這



個是感謝你為我們與上級貴族牽線的謝禮,你應該用得到吧?」

班諾揚揚下巴,路茲便小心地從袋子中拿出了用布包起的某種四角形物體。接著他淘氣地咧嘴一笑,用裝模作樣的動作遞來布包。

「還請您笑納。」

我稍微與路茲拉開距離,接過他遞來的布包。摸到了堅硬的四角形物體後,我好奇地心想著「是什麼呢」,輕輕把布掀開。

「……哇啊!是寫字板!」

是添加了細致雕刻,還塗上了類似亮光漆的東西產生光澤,豪華到了連貴族也能使用的寫字板。我看著新的寫字板看得目不轉睛,班諾輕笑起來。

「因為現在你的寫字板是多莉在用,我才心想你可能有需要,請人做了新的給你。寫字板正面的圖案是參考羅潔梅茵工坊的徽章,背面是騎士團長的徽章,這里則代替名字,刻有領主的徽章。」

班諾指著寫字板,為我說明每個圖案的涵義。路茲指向附在寫字板上的鐵筆。

「這支鐵筆是向約翰訂做了和以前一樣的東西,所以用起來應該一樣。」

「我剛好非常想要寫字板呢。班諾先生,謝謝你。也謝謝路茲。」

拿著大小恰到好處的寫字板,我呵呵笑了起來。在最剛好的時機收到最想要的東西,讓我高興得嘴角不住上揚。有人很重視自己、為自己著想,也讓我很高興。

「那你募集到的捐款呢?」

「我交給法藍了,所以要出去才能拿。其實我還想再補充一點路茲的抱抱,但反正接下來一個月都會待在神殿,明天再補充吧。唔呵呵。」

得到了寫字板,讓我的心靈獲得了相當充足的滋潤。我心情絕佳地走出秘密房間,向法藍下達指示。因為離開秘密房間後布麗姬娣也在,所以必須擺出貴族應有的姿態。

「法藍,把捐款交給班諾吧。班諾,因為我還要向養母大人和母親大人報告這些捐款的用途,所以麻煩你要詳細寫成報告。」

有了詳細的報告,明白自己捐出的錢都用在哪些地方,也許有助于下一次募捐。

「班諾,要討論的事情都已經談完了,雖然整頓小神殿會很辛苦,但就麻煩你了。路茲、吉魯,我還想問問工坊的事情,先留下來吧。」

「感激不盡。」

班諾把裝有不只三枚大金幣的錢包收進懷里,隨著莫妮卡離開。我接著坐在桌旁,了解工坊現在的蠟紙制作進度。

「吉魯,工坊的情況怎麼樣?可以做出當蠟紙用的薄紙嗎?」

「用快速成長樹可以做出相當薄的紙張,但用一般的紙實在沒辦法做得很薄。如果不找其他樹木試試看,恐怕很困難。」

現在用陀龍布可以做出相當薄的紙張,但如果要用陀龍布做蠟紙,價格會非常昂貴,實在無法輕易采用。在這一帶能輕松采集到的樹木中,佛苓不論價格還是砍伐量都是最理想的,但用佛苓做不成蠟紙。

這次如果只是要印斐迪南的肖像,就算用陀龍布做蠟紙,應該還是能賺錢。現在為了做出蠟紙,只能不惜成本了。我決定暫且先用陀龍布紙試做蠟紙。

「那用約翰做的熨斗,上蠟上得如何呢?即使嘗試了各種不同種類的蠟,還是沒辦法塗抹均勻嗎?」

「不只抹不均勻,我還試著在約翰做的鋼版上刻字,結果蠟卻碎掉,出現了裂痕,沒有辦法繼續使用。」

我想會出現裂痕,是因為蠟上得太厚,不然就是蠟太硬了。果然需要添加松脂那類的樹脂,增加柔軟度才行。

……不知道比例是多少呢?因為我記得不是很清楚,這里蠟和松脂的成分也未必和另一個世界相同,又有很多雜質。

「羅潔梅茵大人,您之前為了保護葳瑪所畫的紙版,也曾經上蠟過。但那時候說過,就算表面有些凹凸不平,還有布的紋路也沒關系,那制作蠟紙時,有布的紋路也沒關系嗎?」

「絕對不行。」


麗乃那時候是使用烘焙紙,但在這里我根本做不出來,也想不到替代品。我腦海中想到的,反而是蠟紙工匠使用的滾筒上蠟機。因為是用兩個滾筒夾著紙張上蠟,所以可以塗抹得又薄又均勻。

「我想最好的方法是用『滾筒』上蠟……但約翰做得出那種機器嗎?」

我雖然有辦法說明上蠟過程與原理,但不代表可以提供正確的設計圖。這項機器反而只能反複實驗,用摸索的方式制造出來。對于需要精密設計圖的約翰來說,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反複設計改良。

「路茲,我想和約翰商量事情,明天也把他叫來吧。還有,我想親眼看看現在可以做出多薄的紙張,接下來去一趟工坊吧。」

我站起來,理所當然地兩名護衛騎士也跟著移動。但是老實說,要是達穆爾和布麗姬娣跟來工坊,我會很傷腦筋。

「……因為關系到商品機密,能請兩位在這里等候嗎?」

「萬萬不可。羅潔梅茵大人,不能沒有半名護衛跟在您身邊。」

布麗姬娣的主張我無法反駁,于是交互看向達穆爾與布麗姬娣。

「那麼,請達穆爾跟著我來就好了。因為我手中握有達穆爾的弱點,不管他看到什麼,我想他都能保持沉默。」

「……羅潔梅茵大人,您是不信任我嗎?」

對于布麗姬娣苦澀的話聲與苦悶的不悅表情,我輕輕閉上眼睛。

「我一直很感謝布麗姬娣喔。即使大家都嫌棄又髒又臭,拒絕來平民區,但你還是願意過來,工作也表現得很好。但是,這兩件事不能相提並論。」

布麗姬娣一臉不太明白地看著我。我知道布麗姬娣有多麼重視家人,也想為她加油。但是,做生意不只要衡量利益得失,又會關系到貴族之間的牽制,所以我不能無條件地任由情報泄露出去。

「我當然信任你,但布麗姬娣是擁有土地的基貝的家人。一旦知道了有可能賺錢的方法,你是否能對家人三緘其口,這點我目前還無法判斷。就這點來看,達穆爾既不是擁有土地的貴族,家人又在貴族區,發生狀況時要進行箝制也比較容易。」

「……遵命。」布麗姬娣表示理解的同時,也用帶有著畏懼的表情看我。然後,向達穆爾投去了有些同情的眼光。

「羅潔梅茵大人,我的弱點是什麼呢?」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呵呵!」

在全身瑟瑟發抖的達穆爾護衛下,我帶著路茲和吉魯前往工坊。一如既往,灰衣神官和孩子們正在做紙。

「不用行禮了,大家繼續做事吧。」

我說完,請吉魯拿來要做成蠟紙的薄薄陀龍布紙,仔細檢查。果然,陀龍布紙的成果很出色,和佛苓紙完全不一樣。

「……品質可說是天壤之別呢。沒辦法,就用陀龍布紙吧。」

我一邊說,一邊看向放置在工坊角落的塔烏果實,路茲瞥向達穆爾。

「沒關系嗎?」

老實說,很有關系。因為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但是,如果護衛無論如何都必須跟在我身邊,以刪去法來看,達穆爾是危險性最低的人,至少比較安全。

「達穆爾,接下來你看見的事情,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不管是父親大人、神官長,還是養父大人,誰都不能說。你能答應我嗎?」

達穆爾的目光猶疑搖動。

「你要是泄露出去,我可能也會不小心說出達穆爾非常重要、還會被養父大人欺負和捉弄的秘密喔。」

「咦?您是說、被奧伯.艾倫菲斯特嗎?」

祈福儀式期間,慘遭齊爾維斯特各種欺負,淪為了犧牲品的達穆爾,立刻露出了隨時要哭出來的沒出息表情。

「達穆爾,那你願意保持沉默吧?」

我笑吟吟地要求他給出答案。達穆爾緊緊閉上雙眼,像要把痛苦擠壓出去般緊皺著臉龐,然後當場跪下來,在胸前交叉雙手。

「我無法向您保證。因為我是騎士,倘若上司命令我,可能無法保守秘密。所以……請准許我閉上眼睛吧。」

只要不知道,便無法稟報,所以想和以前一樣繼續不知情。面對達穆爾痛苦的決心,我大力點頭。

「那麼,你千萬別離開工坊。祈禱你不會因為好奇心而自毀前程。」

「感激不盡。」

僅留下達穆爾和幾名灰衣神官待在工坊,我和路茲他們一起走到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