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領主的養女V 羅潔梅茵不在的兩年 洗禮儀式這天的祖父大人



此刻我的內心正充滿感動。因為孫女羅潔梅茵實在太優秀、太可愛了。在這麼多貴族的注視下,她卻用那副嬌小又柔弱的身軀,以神殿長之姿順利主持完了洗禮儀式和首次亮相。現在還把齊爾維斯特的孩子護在身後,出色地與貴族應對。

……羅潔梅茵的表現真是可圈可點!不愧是我孫女!話說回來,這也太教人火大。別把對韋菲利特的不滿說給我的羅潔梅茵聽!

若不是卡斯泰德與艾薇拉再三告誡說:「父親大人若碰到羅潔梅茵,很可能會害她沒命,所以請您千萬別靠近她。」「羅潔梅茵正努力想在夏綠蒂大人面前當個好姊姊,所以您絕對不能插手。」看到那種惺惺作態的中級貴族,我老早以祖父的身分上前喝斥他閉嘴,順便把他趕得遠遠的。

回想起來,記得艾薇拉也曾說過:「萬一羅潔梅茵向波尼法狄斯大人看齊,以為只要利用自己的力量讓對方閉上嘴巴就好,這樣可不行。畢竟那孩子確實擁有能這麼做的魔力。」但明明有力量,為何不能用?真麻煩。說到這里,卡斯泰德竟然曾說:「就是因為父親大人有這種想法,才不具有成為領主的資格吧。」我只是因為當領主太麻煩了,才一心想要避開,絕不是我實力不夠。

……但是話說回來,羅潔梅茵明明沒力氣也沒體力,只是被幾顆雪球砸到就會暈倒,卻只有魔力非常充足,甚至足以支撐艾倫菲斯特……

去年冬天,包含我在內的大批騎士都在旁照看,以免發生危險,而孩子們朝彼此丟著雪球,是幕教人莞爾微笑的光景。然而,和樂融融的氣氛只持續到勤奮地做著雪球的羅潔梅茵被砸中為止。只是被幾顆雪球輕輕砸到,羅潔梅茵就突然間失去意識。當下不只是朝她丟了雪球的韋菲利特與他的學伴,連在一旁守著的所有騎士團員都嚇得臉色發青。打從親眼見識到了羅潔梅茵有多麼虛弱後,我害怕得完全不敢接近她。

……連被那麼小的雪球砸中都會暈倒,萬一我碰了她,搞不好真的會像卡斯泰德說的那樣,害她丟了小命。

第七鍾響的同時,孩子們開始向領主夫婦與親近的人表示告辭,慢慢走出大禮堂。趁這機會,我也移動到孩子們的行經路線上。

……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與羅潔梅茵道聲晚安。

「波尼法狄斯大人,晚安。」

「嗯,願席朗托羅莫的祝福賜予你們一夜安眠。」

……嗯,果然我的孫女最惹人憐愛。雖然在公共場合上她不能稱呼我為「祖父大人」,這點教人很不是滋味。

只有洗禮儀式上的首次見面,還有春季領主會議期間協助他們供給魔力時,羅潔梅茵才能稱呼我為「祖父大人」。每次供給完魔力後,韋菲利特都累得沒有力氣再打招呼,羅潔梅茵卻一定會面帶笑容,向我道謝說:「祖父大人,謝謝您每次都來幫忙。」事到如今我才明白,那是任何人也無法打擾,能與羅潔梅茵接觸的寶貴時光。

……啊啊,下次的領主會議快點到來吧,最好會議時間還往後延長。

正沉浸在這些思緒里時,不久前才告退的韋菲利特被侍從抱在手臂上,匆忙地沖進大禮堂。同行的還有我的孫子蘭普雷特,他也是韋菲利特的護衛騎士。我從他們焦急的神色感受到了危險,立即強化視力掃視四周。從現場眾人的反應來看,看不出有人事前就已經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靠近北邊別館處遭遇敵襲!護衛騎士正在交戰中,其中一名敵人持有思達普。夏綠蒂大人與羅潔梅茵大人被隔開到了另一邊的北邊別館。請即刻趕往救援!」

「騎士團一至四隊即刻前往救援!其余人員封鎖大禮堂!此刻不在這里的貴族都將涉有重嫌!」

騎士團長卡斯泰德立即下令,騎士們瞬間展開行動,開始封鎖大禮堂。

「卡斯泰德,我去救羅潔梅茵!」

我是上上任領主的孩子,又曾經隸屬于騎士團。因此即便如今已經引退,也仍會接到輔佐領主的工作。從前的我都想盡可能推掉,但近來甚至會主動接下輔佐的工作。這一切全是為了在羅潔梅茵遇上危險時,可以立即采取行動。

……如果能聽到羅潔梅茵說「祖父大人,謝謝您。我最喜歡您了」,這個機會我絕不讓給任何人。

「父親大人!?」卡斯泰德焦急地制止喊道,同時響起的還有齊爾維斯特的吶喊。

「斐迪南!你快去阻止波尼法狄斯亂來!」

「又強人所難……」

但我無視身後的這段對話,疾速穿過了騎士正要關上的大禮堂大門,朝著北邊別館直線狂奔。我藉著魔力強化雙腳,逐一追過一路上要趕往現場的騎士。

……雖然已經六十歲了,但我的體力還不會輸給年輕人!最先到的人會是我!

從本館大禮堂到北邊別館有一段不小的距離。若有羅潔梅茵那樣的騎獸,一下子就能趕到吧。我邊這樣心想著,邊強化身體,以最快速度疾奔。

「羅潔梅茵!你在哪里!?」

幾次的轉彎後,我看見騎士們正與全身穿著黑衣的敵人交戰。我隨即強化視力,卻沒在周遭瞧見羅潔梅茵和夏綠蒂的身影。是其余護衛騎士引導她們逃進北邊別館了嗎?但直到親眼確認她們平安為止,我絕不回去。

「羅潔梅茵平安無事嗎──!?」

我這麼大吼著從後方撲向敵人,掄起強化過的手臂打飛其中一名黑衣人。豈料那個黑衣人才剛落地,便「碰」的悶聲爆炸。

「嗚哇!?怎麼回事!?居然自己爆炸了。」

黑衣人的鮮血、體液和內髒隨著七零八落的碎布飛濺一地,正在應戰的騎士們更被爆炸的沖擊震得往後飛。突然間聞到濃厚的血腥味,還有肉片濺到了自己臉上,有騎士禁不住嘔吐。在眼角余光中見到這一幕,我立即怒斥。

「蠢蛋!不准松懈!」

我的怒吼立刻讓現場氣氛重新恢複緊張,騎士們再次站穩,然而緊接著宛如連鎖反應,本來還在與騎士打斗的黑衣人們依序開始爆炸。至今我曾赤手空拳擊斃、也曾用武器砍殺過敵人,但是眼下這種明明我什麼也還沒做,敵人就自行爆炸的情況,卻是前所未見。

「這是怎麼回事?……雖然不太明白,但既然敵人自己消失了,那就沒問題吧。我問你,羅潔梅茵平安無事嗎?」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夏綠蒂大人被擄走後,羅潔梅茵大人便變出騎獸,追了上去。」

「你們這群廢物!」

我不由得怒罵在場的護衛騎士,大步沖向敞開的窗子。既然現在敵人都死了,便無須在此久留。我的任務不是掃蕩敵人,也不是搜集足以找出犯人的證據,而是拯救羅潔梅茵。

才剛跑到窗邊,這時羅潔梅茵的護衛騎士安潔莉卡也回來了,懷中還抱著面無血色的夏綠蒂。

「噢噢,夏綠蒂大人,您平安無事嗎?……羅潔梅茵人呢?」

「姊姊大人被擄走了。她為了救我,指示自己的護衛騎士……」

夏綠蒂流著眼淚說道,我猛然睜大雙眼,扭頭看向護衛騎士安潔莉卡。安潔莉卡立即說明起自己掌握到的情況。

「柯尼留斯已經追過去了,把夏綠蒂大人送回這里以後,我也打算追上去。波尼法狄斯大人,夏綠蒂大人交給您了。」

安潔莉卡說完要把夏綠蒂交給我,但我予以無視。盡管距離極遠,但我強化過的雙眼仍清楚看見了柯尼留斯正往森林下降。

「羅潔梅茵是我孫女,我去救她!」

我推開安潔莉卡與夏綠蒂,朝著窗外往冬季夜空一躍而下,變出騎獸翻身坐上。由于振翅聲太過響亮,我盡可能不拍動翅膀,只是在半空中滑翔,仔細聆聽四周的聲響。集中精神側耳傾聽後,我發現在比柯尼留斯下降的更下方處傳來了馬蹄聲。馬正奔跑在用以遮掩下人工作場所的遼闊森林里,朝著正面玄關的方向前進。

……在那里嗎?

我瞪圓雙眼,同時騎獸張開翅膀,大力拍向空氣。灌注了大量魔力的騎獸以全速前進,朝著目的地劃破冰冷夜空。我一面讓騎獸疾速前進,一面往思達普傾注充滿了怒火的魔力,絕不讓綁架犯逃出我的手掌心。思達普的前端立即蹦出劈哩啪啦的白色火花,開始凝聚魔力。

凝聚的魔力變得比我的頭還要大,這時我已相當靠近,無須強化視力也能看見奔跑的馬匹。我用力揮下思達普,朝著馬前進的方向投出魔力。

凝聚的魔力拖曳出了一道長長白光,咻地飛入森林。下個瞬間,爆炸聲轟然響起。眼底下的那片樹林被夷為平地,鳥類與小動物的悲鳴及逃竄聲響使得森林嘈嚷雜亂。多半是被突如其來的爆炸聲嚇到,馬恐懼得失去控制,開始胡亂狂奔。

「竟愚蠢到擄走我唯一的孫女,就是你嗎────!」

朝著盲目狂奔的馬匹,我以幾乎要撲上去的氣勢釋出魔力,從騎獸縱身跳下。從正面受到了我威懾的馬嚇得用後腳站立,口吐白沫僵住不動。與此同時,握著缰繩的男人從馬上摔了下來。

我盛怒之下當場擊斃男人,隨即尋找起羅潔梅茵的蹤影,發現有塊布包被綁在站立不動的馬背上。我



立刻切斷繩索接住布包,順勢抬起強化過的腳,把朝著我們倒來的馬踢飛到另外一邊。

「羅潔梅茵,是你在里面嗎?」

布包的重量輕到了教人懷疑里頭是否真有個孩子。我試著稍微搖了搖,整團布便無力地攤開來,變成人的形狀。

「居然搖了也沒反應!該不會是死了吧!?羅潔梅茵,我馬上救你出來!」

我再怎麼豎起耳朵,也沒聽見羅潔梅茵有任何回應。我嚇得血色盡失,急忙想把羅潔梅茵救出來,抓住布的邊緣,「哼!」地一聲卯足全力拉扯。布包從具有重量的那一端向外滾開,整塊布攤了開來。

我在心中暗叫一聲「啊」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扯開布後,被拋進空中的羅潔梅茵打橫旋轉著向外飛出,我下意識地伸長手臂也來不及挽回。

「嗚哇啊啊啊!羅潔梅茵飛走了!?」

幸虧斐迪南追在我後頭趕到,在羅潔梅茵即將撞上樹木前接住了她,這才平安無事。但我真的嚇得心髒都要從嘴里跳出來了。

後來斐迪南檢查過後,發現羅潔梅茵被灌下了奇怪的藥水,而且對她來說還是足以致死的毒藥,強行把她帶回了神殿進行治療。說句實在話,我一點也不想讓可愛的孫女待在神殿那種地方。況且雖說是監護人,但想到要把孫女交給毫無血緣關系的男人,這件事本身就讓我很不愉快。

但是,縱然帶著羅潔梅茵返回自己的宅邸,我也不知道該給多少藥量,回到亂成一團的城堡,也未必能夠馬上進行治療。再加上兒子卡斯泰德的提醒確實沒錯,我要是隨便靠近羅潔梅茵,很可能會害她沒命。

……像剛才也是千鈞一發。

回想起羅潔梅茵飛走的情景,我揩去額頭的汗水。既然如此,不如與柯尼留斯去追蹤另一匹馬、查明凶手,更對羅潔梅茵有幫助吧。

「柯尼留斯,走!」

「是,祖父大人。」

由于另一匹馬也失去了控制漫無目的奔跑,兩三下便發現蹤影,很快逮到了犯人。但是,馬上握著缰繩的男人也同樣只是下人,並非是能使用思達普的貴族。既然柯尼留斯曾親眼見到有魔力做成的網子套住羅潔梅茵,代表犯人中一定有貴族。

「對你下令的人是誰?」

「小的不知道。那位貴族全身穿著黑衣,他只是命令我照著他的指示去做。」

我試著查探四周有無其他人的氣息,但感覺上並沒有。總之,只能先把這個男人帶回去了。

正捆起男人時,森林中升起了請求支援的紅光。我與柯尼留斯互相對視後,立即把男仆夾在腋下,操縱著騎獸趕往發出了路德紅光的森林深處。抵達發出紅光的地點一看,安潔莉卡擒獲了一名全身黑衣的貴族。

「波尼法狄斯大人,這個人我搬不動,能請您幫個忙嗎?」

「沒問題。安潔莉卡,你立了大功……那麼,讓我看看膽敢對我孫女出手的愚蠢之徒是誰吧。」

我使足了勁扯下綁架犯頭上的黑布。大概是也扯到了哪里的肉,對方發出了「好痛!」的軟弱哀嚎。黑布被扯下後,底下的那張臉孔窩囊地垂著眉尾,仰頭看我,竟然是我認識的人。


「喬伊索塔克子爵,你……」

「波尼法狄斯大人,請聽我說!」

「閉嘴!」

喬伊索塔克子爵是卡斯泰德的第三夫人羅潔瑪麗的親戚。雖說是遠親的遠親,但看見此刻出現在眼前的竟是與我們一族有關的親族,我剎那間怒火中燒。我使力握住思達普並指著他,以免自己在盛怒和沖動下一掌將他擊斃,然後低頭看著緊緊閉上嘴巴,全身不停發抖的這個男人。

「有話到奧伯•艾倫菲斯特面前再說吧……我現在正強忍著想將你碎尸萬段的沖動,不准再吐出半個字。」

用思達普捆起喬伊索塔克子爵後,再把他和那個男仆綁在一起,我拖著兩人返回城堡。

「柯尼留斯,去向奧伯•艾倫菲斯特稟報。我留在這里,以防這個愚蠢之徒逃跑。安潔莉卡也留下。我總不能一個人單獨行動。」

「遵命。」

我將喬伊索塔克子爵扔進囚禁犯罪貴族用的監牢里,再讓他戴上用以封住思達普的手銬,聽完一遍他的說詞後,便封住他的嘴巴,做好防止逃脫的處置。

「安潔莉卡,直到奧伯•艾倫菲斯特傳喚之前,先在這里待命吧。」

我一屁股往椅子坐下後,安潔莉卡來回看著自己的手和被捕的男人們,垮下肩膀。

「波尼法狄斯大人真強。我即使強化了身體,還是眼睜睜看著羅潔梅茵大人在我面前被人擄走。」

「……你救了夏綠蒂大人吧?就我聽到的,這次的事情是羅潔梅茵做得最不對,她不該不顧柯尼留斯的制止還沖出去救人。明明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簡直亂來。你若沒有強化身體,夏綠蒂大人很可能早就死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安潔莉卡雖是中級貴族,能力卻相當出色,也比他人更能純熟地運用強化身體的魔法。只是目前她若不讓魔力先遍布全身,就無法進行強化,所以會白白浪費不少魔力。但是以她的年紀來說,表現已經很優秀了。我稱贊後,安潔莉卡卻沉下了臉。

「真的是這樣嗎?我因為把魔力都灌注在了強化身體上,沒有多余的魔力做其他事情。而且就算還有剩余的魔力,我也沒辦法同時做兩件事。像這次也是,如果我能在強化身體的同時變出騎獸,就可以自己一個人去救夏綠蒂大人。這樣一來,柯尼留斯也能去保護羅潔梅茵大人。」

安潔莉卡懊悔地垂下藍色雙眼,嘴唇抿成直線。

「倘若是有能力做到的事情卻沒能做到,那當然需要反省。但從一開始就沒辦法做到的事,再咳聲歎氣也無濟于事。畢竟看起來,這本就是你無法做到的事。」

我因為是領主一族,魔力比其他人更豐富。又因為長年都在使用身體強化,所以要強化部分身體也是易如反掌,更能呼吸般自然地只強化自己想強化的部分。但是,身體強化並不容易。習慣以後,就能以少許的魔力量進行最有效率的強化,但在習慣之前必須消耗大量魔力。由于得費盡千辛萬苦才能夠得心應手,所以不光中級貴族,連上級貴族也很少有人願意嘗試身體強化。

「辦不到的事情,就再努力練習吧。如果想增進強化身體的能力,最快的方法就是增加魔力量,但偏偏這點難如登天……」

安潔莉卡在中級貴族中魔力算是偏多,但要再增加恐怕不容易。我「嗯……」地發出沉吟,卻見安潔莉卡緩緩搖頭。

「我現在正利用羅潔梅茵式壓縮法在增加魔力……雖然還完全不夠,但我會再繼續增加。」

「羅潔梅茵式壓縮法!?那是什麼!?」

我瞠大雙眼,安潔莉卡為我說明。原來是羅潔梅茵想出的一種魔力壓縮方式,在冬季社交界開始前不久,教給了韋菲利特以外的領主一族的護衛騎士與部分騎士團員。聽說是因為先前一連串的騷動才剛發生不久,判定韋菲利特的護衛騎士還需要再做觀察。

「我從沒聽說過有這種壓縮方式。」

「……但我認為波尼法狄斯大人無須再增加了吧?」

「少廢話。這可是羅潔梅茵想出的方法,身為祖父的我應該比其他人更早知道。那個壓縮方法該怎麼做?」

我詢問後,安潔莉卡手托著腮,腦袋瓜一歪。

「因為簽訂了不得告訴他人的魔法契約,所以您只能先向領主夫婦提出申請,再由羅潔梅茵大人親自教您。能夠教導方法的,只有羅潔梅茵大人而已。」

有了能見到羅潔梅茵的理由,我心中大喜,邊摸著胡子邊往腦內的行程表記上「要請羅潔梅茵教我魔力的壓縮方法」這一筆。

「好,安潔莉卡。等你的魔力增加了,我就親自訓練你吧。讓你做為羅潔梅茵的護衛騎士,能夠做得無懈可擊,我會傾囊相授。」

「這真是太好了,波尼法狄斯大人。還請您多多指教。」

安潔莉卡的藍色眼眸充滿干勁,期待得閃亮生輝。我與她用力握手。就這樣,我得到了安潔莉卡這個新弟子。

「安潔莉卡,既然你已能強化全身,接下來練習只強化部分身體吧。把魔力集中在某個部位,減少魔力的無謂浪費,這方面的練習也非常重要。」

「嗯。主人若能節省魔力,對我也有幫助,有什麼訣竅嗎?」

我正開始指導安潔莉卡如何強化身體,不知為何卻是魔劍用斐迪南的聲音回答我。我不禁眨也不眨地緊盯著魔劍。

「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斯汀略克。在羅潔梅茵大人注入魔力以後,就變得能夠說話。」

安潔莉卡竟然擁有羅潔梅茵注入魔力後,能夠說話的魔劍!聽說還會收集周遭人們的話聲,把內容記憶下來。

「安潔莉卡,這把魔劍能不能給……」

「波尼法狄斯大人,這把魔劍我不能給您。斯汀略克是羅潔梅茵大人為我注入了魔力的重要魔劍。換作是您,願意把主人羅潔梅茵大人送給自己的東西,再送給別人嗎?」



「……你說得對。是我失禮了。」

羅潔梅茵送的東西,怎麼可能再給其他人,我非常明白這份心情。

……但是,我也好想要羅潔梅茵送的禮物。索性我也趁著這機會培育魔劍,讓羅潔梅茵為我注入魔力吧?但希望不是斐迪南,而是能用羅潔梅茵的聲音說話……

我認真地思考著是否要制作魔劍時,柯尼留斯前來呼喚我們。「祖父大人,准備已經就緒,可以開始審問了。」

「先報告那邊的情況如何。」

「是!稟報犯人已經擒獲後,奧伯便下令讓當時確認人在大禮堂內的貴族們返家。聽說由騎士團負責監督,檢查是否有人形跡可疑,貴族們坐上馬車後很快便回去了。至于當時不在大禮堂內的貴族──大多都是侍奉領主一族的侍從,也已經對他們進行了問話。由于這些侍從當時都在整理領主夫婦的寢室,或者照看領主的孩子,所以很快便取得不在場證明。還有,方才斐迪南大人也從神殿回來了。」

聽完柯尼留斯的報告,我站起來。

「安潔莉卡,你試著盡量只強化手臂,這個由你拿著。走吧。」

我把緊捆著男仆的繩索交給安潔莉卡,她用力點頭接過。「是,師父!」然後她開始嘗試只強化手臂,但魔力還是流向了全身。不過,至少手臂部分還是帶有比較多的魔力,所以我判斷她在部分強化這方面上算是小有成功。

「……什麼師父?」

柯尼留斯輪流看著我們二人,安潔莉卡握緊繩子,驕傲地挺起胸膛。

「我現在是波尼法狄斯大人的弟子,開始接受他的訓練。」

「你竟然怪到這種地步……我簡直不敢置信。安潔莉卡,你瘋了嗎?」

我立即喝斥面露懼色的柯尼留斯。

「你這軟弱的家伙沒資格這麼說,每次我一想訓練你就逃跑!」

柯尼留斯瞬間露出畏怯表情,但黑色雙眼接著筆直回望。

「請恕我直言,我從來沒有逃跑過。更何況,祖父大人會讓我逃跑嗎?」

「哼!那怎麼可能……對了,柯尼留斯。我也一起訓練你吧。羅潔梅茵身邊只配留下有能力保護她的護衛騎士。」

我雖然很想自己出馬保護羅潔梅茵,但我畢竟是上上任領主的兒子,又是領主一族,很遺憾無法成為羅潔梅茵的護衛騎士。如果想保護她,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鍛煉她的護衛騎士。

「祖父大人,您說羅潔梅茵的護衛騎士,表示也包含達穆爾和布麗姬娣嗎?」

「嗯,一樣。強大的護衛騎士當然是越多越好。」

我稍微想了想,如果又像這次這樣夏綠蒂被人擄走,結果羅潔梅茵的護衛騎士必須去救人,那保護羅潔梅茵的人手還是不夠充足。這樣一來毫無意義。

……乾脆重新訓練領主一族的所有護衛騎士吧?

我一面思索著該如何訓練護衛騎士,一面朝著領主的辦公室前進。每走上一階,被我拖著的犯人便「哐」地撞上階梯發出呻吟。吵死了,但我予以無視。我現在必須訂定訓練護衛騎士的計畫。

……羅潔梅茵,祖父我會盡其所能,讓領主一族的護衛騎士變強。

「波尼法狄斯大人到了。」

守在門口的騎士們揚聲通報,慢慢打開房門。由柯尼留斯帶頭,我拖著喬伊索塔克子爵,安潔莉卡拖著男仆踏進辦公室。

艾倫菲斯特的領導階層成排站在領主的辦公室里。領主夫婦、斐迪南、羅潔梅茵的雙親騎士團長夫婦,都背對著正前方的牆壁站立。右手邊是五名騎士團的高層人員,還有領主一族的護衛騎士派出的代表各一名。左手邊是率領城堡侍從的諾伯特,還有黎希達等領主一族的首席侍從與領主夫婦身邊的文官們。

我掃視了圈在場眾人,確認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被我拖進來的喬伊索塔克子爵,對齊爾維斯特點一點頭。

「奉奧伯•艾倫菲斯特之命,前來晉見。」

「波尼法狄斯,有勞了。」

聽了齊爾維斯特的慰勞,我轉頭看向斐迪南。

「問話前我想先確認一件事……斐迪南,羅潔梅茵的情況如何?」

「現在已無生命危險。但是,詳細情況還是等到摒退其他人再說吧……無須讓犯人聽到不必要的情報。」

聽起來斐迪南像是在指喬伊索塔克子爵,但他的眼神正訴說著,在場也許有人與這次的事件有關。察覺到這一點,我也只能等到之後再詢問羅潔梅茵的情況。

「波尼法狄斯,那麼說說你沖出大禮堂以後發生了什麼事吧。」


奧伯•艾倫菲斯特正式開始查問。我從自己離開大禮堂開始,依序陳述發生了哪些事情。強化身體以後,我第一個趕到交戰現場,敵人卻在挨了我一拳後自行爆炸;隨後救出了羅潔梅茵、逮捕了其中一名男仆,跑到發射路德紅光的地方一看,喬伊索塔克子爵更已遭到安潔莉卡擒獲。

「男仆表示,是一名身穿黑衣的貴族男性向他下令,他只是奉命行事。對方要他騎馬載著東西,送到一輛距離下人的工作場所最近、沒有徽章的馬車上。」

「奧伯,正如波尼法狄斯大人所言,那個位置上確實停有一輛馬車。」

負責監督貴族返家的騎士團接著稟報,在男仆供稱的地點,確實發現了一輛沒有徽章的馬車。這種沒有徽章的馬車,專門提供給侍從和下人乘坐。但沒有徽章,也有印記,下人們才知道自己該坐哪輛馬車。然而,主人以外的貴族即便看到印記,也無從分辨屬于哪個貴族。

「大禮堂內的貴族都返家以後,就只剩下掛有喬伊索塔克子爵徽章的馬車,和三輛沒有徽章的馬車。由此來看,他應該是連同隨從與侍從,一起把那些黑衣人帶了進來。那輛馬車肯定也是喬伊索塔克子爵的吧。」

「……但是,只有那輛馬車與掛有徽章的馬車距離十分遙遠。即便成功擄走了羅潔梅茵大人,也會引起旁人的疑心吧。」

居于管理職的騎士們紛紛提出自己的意見。然而他們提供的證言,前提都是把喬伊索塔克子爵視為犯人。畢竟當時不在大禮堂內的貴族只有喬伊索塔克子爵,這也無可厚非。但是,被摀住嘴巴的喬伊索塔克子爵聽了卻拚命搖頭,眼眶甚至浮現淚水,否認他們的指控。擄人一事已是千真萬確,但他這麼竭力否認的反應卻教我有些在意。我朝齊爾維斯特瞥去一眼,他也露出了同樣感到納悶的表情,揚手制止騎士們發言。

「且慢,我也想聽聽喬伊索塔克子爵的說法。」

嘴巴一恢複自由,喬伊索塔克子爵立即近乎悲鳴地大喊。

「奧伯•艾倫菲斯特!我只帶來了一輛有徽章和兩輛沒有徽章的馬車。關于停在遠處的另一輛馬車,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更何況我也沒有擄走羅潔梅茵大人。我擄走的明明是夏綠蒂大人!」

喬伊索塔克子爵極力主張羅潔梅茵的被擄一事與他無關,反倒自己把自己干的好事都抖了出來。

「安潔莉卡,如何?」

「是,喬伊索塔克子爵確實是擄走了夏綠蒂大人。他在拋開夏綠蒂大人以後,是往東邊的方向逃逸,與羅潔梅茵大人獲救的南邊有一段距離。若說這兩次擄人都是由他所為,我認為有些牽強。」

安潔莉卡的發言引來周遭一陣嘩然,齊爾維斯特的表情變得嚴厲。

「你的意思是,還有其他貴族是犯人嗎?」

「……在我們拯救夏綠蒂大人的時候,如果他能在飛往東邊的森林後又立即轉向南邊,並用魔力做成的網子套住羅潔梅茵大人的騎獸,讓她喝下藥水後,把她交給男仆,再逃回東邊距離極遠的管理小屋,那麼只憑一人也許有可能辦到。」

安潔莉卡一本正經地說道,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般人根本做不到這些事。我也回想了喬伊索塔克子爵被擒獲的地點。與柯尼留斯騎著騎獸下降的地方確實有相當遠的距離。既然很難在森林中使用得張開翅膀移動的騎獸,那麼即便准備了馬匹,喬伊索塔克子爵也不可能成功同時綁架兩人。

若是我使用身體強化後再全力奔跑,也許還勉強趕得上。但是,喬伊索塔克子爵不可能。他要是魔力豐富到足以像我這樣強化身體,也不會被安潔莉卡逮到。

「喬伊索塔克子爵,共犯還有誰?」

齊爾維斯特用指尖輕敲桌面,目光從安潔莉卡轉到喬伊索塔克子爵身上。子爵在瞪視下斷然回答:

「我沒有共犯。考慮到計畫被泄露的可能性,當然是從頭到尾自己執行最保險。」

怎麼看喬伊索塔克子爵都是被人蠱惑,隨之起舞。他哪有這麼大的能耐,能想出這麼無法無天的計畫並且付諸實行。

「喬伊索塔克子爵,一五一十地說出你做了哪些事情吧。」

于是子爵開始滔滔不絕,說出的供詞簡直教人頭痛欲裂。因為實在愚蠢到了極點,連不擅長動腦的我聽了也啞然失聲。采取行動前一定會訂定周詳計畫的斐迪南,更是按著太陽穴動也不動。

簡單歸納後,就是喬伊索塔克子爵打算擄走領主孩子的其中一人,再藏進他在狩



獵大賽時發現的管理小屋。如果擄到的是韋菲利特或夏綠蒂,他便打算把管理小屋的地點告訴羅潔梅茵,和她一同前往拯救,藉此在羅潔梅茵心中留下好印象。如果擄到的是羅潔梅茵,就佯裝第一個前往解救,讓自己對她有恩。我完全無言以對。

……明明直到現在羅潔梅茵仍對他提防警戒,不讓他靠近自己,他究竟打算怎麼提供消息?更何況第一個去解救羅潔梅茵的人當然是我。這沒腦子的家伙!

子爵讓一身黑衣的身蝕士兵喬裝成隨從,藏在馬車里帶進來,由他們絆住護衛騎士的腳步。等到自己成功逃跑,就讓他們爆炸湮滅證據,反正帶進來的馬車上又沒有徽章,絕不可能查到幕後主使者是誰。這一連串計畫根本處處漏洞,離譜至極。

再加上這個愚蠢的家伙平常並不住在貴族區,不知道羅潔梅茵的騎獸可以在空中飛,沒想到她會操縱著騎獸追上來。由于絕對不能被抓到,他便丟下夏綠蒂落荒而逃,卻在以為成功逃脫的時候被安潔莉卡抓住,更是讓他始料未及。他說他萬萬沒想到羅潔梅茵會這麼重視才剛在洗禮儀式上見過面、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騎著騎獸沖出來救她。

看著抱怨自己的計畫遭到全盤推翻的子爵,我只覺得頭好痛。他的計畫簡直漏洞百出。有這麼愚蠢的家伙招搖行事,想擄走羅潔梅茵的另一個貴族行動起來,想必是樂得輕松吧。

聽完喬伊索塔克子爵的說詞,艾薇拉不以為然地歎一口氣。

「羅潔梅茵大人可是艾倫菲斯特的聖女,連對孤兒也懷有慈悲之心。自稱是親族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羅潔梅茵大人是我妹妹羅潔瑪麗的女兒,是我外甥女……」

「喬伊索塔克子爵,你誤會了吧。」

艾薇拉嘴角泛著冷笑,厲聲打斷,漆黑雙眼靜靜地注視著喬伊索塔克子爵。

「你並不是親族。羅潔梅茵大人是我的女兒。洗禮儀式上,是我以母親的身分與人應對,羅潔梅茵大人也把我視為母親景仰。」

貴族的孩子都是直到洗禮儀式時才會獲得認可,並明確昭示其父母的身分。倘若愛人的孩子很優秀,有時也會以第一夫人孩子的身分受洗,這種情況並不少見。但因為不是親生母女,一般很少能夠和睦相處。

「對于羅潔梅茵大人與你之間並無任何關系,我真是打從心底感到慶幸。不只被人擄走,還被迫喝下毒藥,若再有人以親戚自居,為她帶來更多麻煩,羅潔梅茵大人未免太可憐了。她不需要這種以親族自居,還對她沒有半點正面影響的人。喬伊索塔克子爵想必也能明白我這為人父母的心情吧?」

艾薇拉露出嫣然微笑,宣告將從羅潔梅茵身邊徹底排除喬伊索塔克子爵一族。從她明亮快活的神情來看,內心想必已經積郁多年。從前因為第三夫人的關系,本來就為艾薇拉造成了不少困擾。如今既然有了正當名義,她必定會毫不留情地排除吧。卡斯泰德外出不在時,曾多次聽她傾訴過煩惱的我相當肯定。但當然,對于讓我可愛孫女遇到危險的家伙,我也完全無意姑息,甚至還得強忍下想把他碎尸萬段的沖動。最好快點處分掉吧。

「既然對領主的養女羅潔梅茵大人下了毒,極刑已是確定無疑吧?」

「艾薇拉大人,我並沒有下毒!我為什麼要做出這種傷害羅潔梅茵大人的事情!?她可是我外甥女!」

「她不是你的外甥女。再者,無論你有沒有做出危害羅潔梅茵大人的行為,你仍是襲擊了領主的宅邸,傷害了夏綠蒂大人吧。」

艾薇拉說完,子爵無力地垂下腦袋。既然罪證確鑿,要處分他自然沒問題。但是,現在還是不曉得究竟是哪個貴族在暗中挑唆他、傷害羅潔梅茵。

「……卡斯泰德大人,封鎖大禮堂之後,已經確認過所有在場的貴族了吧?」

艾薇拉仰頭看向既是自己丈夫,也是騎士團長的卡斯泰德。應該是負責在大禮堂內指揮騎士團,卡斯泰德重重頷首。

「嗯,包括方便完回來的人在內,全員皆已做過確認。沒有其他貴族離開大禮堂。」

騎士團已確認過當時其余所有的貴族都在大禮堂內,並肩站著的幾名騎士也點頭附和卡斯泰德。齊爾維斯特用銳利的目光直盯著喬伊索塔克子爵,絕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謊言。

「喬伊索塔克子爵,確定沒有共犯,也無人協助你嗎?」

「……是。」

一直按著太陽穴靜靜聆聽的斐迪南,這時緩緩開口。

「我比較好奇的是,襲擊了靠近北邊別館處的那群私兵,真的是你的私兵嗎?」

「斐迪南大人,請允許小的發言。」

羅潔梅茵的護衛騎士達穆爾,像是下定決心般地抬起頭來。一般下級騎士極少在這種場合下請求發言,但斐迪南馬上下達許可。

「那群黑衣人是賓德瓦德伯爵的私兵,這點我很確定。交手期間我確認過了戒指。雖然光憑我一人的證言也許不足采信,但我在神殿見過一樣的戒指。」

賓德瓦德伯爵就是那個亞倫斯伯罕的貴族吧。拿著薇羅妮卡偽造的文書,沒有領主的許可便擅自入城,還攻擊了已內定是領主養女的羅潔梅茵,還有領主的異母弟弟斐迪南,因而遭到問罪。一旁眾人聽了開始議論紛紛。

「賓德瓦德伯爵?你別信口胡說……」

「達穆爾應該不是信口胡說。在羅潔梅茵受洗之前,他就以護衛騎士的身分跟在她身邊。賓德瓦德伯爵被捕的時候,他也在現場。」

卡斯泰德為達穆爾說話,斐迪南也點點頭。

「還有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他們手上的戒指嗎?」

當時交手的護衛騎士當中也有人注意到了黑衣人手上戴著戒指,但並不認得徽章,而且根據負責搜集證據的騎士們所言,黑衣人們爆炸以後,現場也沒有留下任何戒指那類的證據。打斗期間,只有一名下級騎士認出了戒指上的徽章,以證言和證據來說都有些不夠充分,但對斐迪南來說似乎已經十分足夠。

「喬伊索塔克子爵,那些私兵你從何而來?為何你會擁有他們?既然戴著代表從屬的戒指,那些私兵應該都是賓德瓦德伯爵的人。」

「這、這我真的不知道。這些私兵都是格拉罕子爵以前讓給我的,他說給人了也不覺可惜……我、我根本不知道與他領的罪犯有關……」

喬伊索塔克子爵愕然地張大眼睛,看來真的只是個任人操控的傀儡吧。如果想再獲得更多有用的情報,除了窺看記憶以外,恐怕別無他法。

「……你可以下去了。敢對領主一族出手,死罪難逃。」

齊爾維斯特輕輕擺手,示意把喬伊索塔克子爵帶走。兩名騎士立即上前,把他帶了出去。

「明日把基貝•格拉罕叫過來。」

「是!」

格拉罕子爵持有的領地與我妻子老家萊瑟岡古伯爵領相鄰,聽說雙方的關系從以前開始就是水火不容。我再試著回想,有沒有其他有用的消息。

……對了,聽說格拉罕子爵的妻子曾邀請喬琪娜參加茶會。

次日,我們傳喚了格拉罕子爵前來問話。但與昨夜不同,今天在場的人不多。只有領主夫婦、斐迪南、我、卡斯泰德、五名位居管理職的騎士團員。

「基貝•格拉罕,我們有話想問問你。」

「請問是什麼事呢?」

格拉罕子爵回道,腹部微微晃動。說得好聽點,看起來是很有福氣,但看似完全沒在鍛煉的腹部已經有些松弛。

……難得體格不錯,稍做鍛煉豈不是很好。真受不了。明明還這麼年輕,實在教人看不下去。快向我的腹肌看齊吧。

我按著自己的腹部,思索著是否也有必要鍛煉文官時,齊爾維斯特向子爵提出問題,他卻露出一副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被叫來的表情。

「我問你,你為何擁有賓德瓦德伯爵的私兵?」

「賓德瓦德伯爵的私兵嗎?我從來沒有擁有過啊?」


「你應該也知道,昨夜在靠近北邊別館處發生了敵襲吧?當時犯人所用的私兵,隸屬于賓德瓦德伯爵。」

「原來如此,但這究竟與我有何干系呢?」

格拉罕子爵盤起手臂,露出沉穩且溫文的笑容,一臉彷佛在說「我完全不明白」。看來他打算裝蒜到底。齊爾維斯特也露出了和善笑容。

「如今犯人已經遭到逮捕,但他表示,那些私兵是格拉罕子爵所轉讓,所以我們才必須向你問話供作參考。你似乎與賓德瓦德伯爵往來甚密?」

「……噢?原來昨晚發生過這種事嗎?」

格拉罕子爵十分刻意地眨動灰色雙眼,邊說著「其實這件事也讓我非常困擾」,邊環顧眾人想博取同情,聳了聳肩。

「曾與賓德瓦德伯爵有往來、他還將私兵托付予我,這些事情的確屬實。但是,我從未擁有過他的私兵。」

「嗯,說下去。」

齊爾維斯特擺擺手,子爵答道:「遵命。」開始說明有關私兵一事。

「關于私兵,是先前伯爵表示,縱然他得到了許可,但他領貴族總不能在進入艾倫菲斯特



的時候還帶著大量私兵,所以才暫時托付予我。然而,結果後來伯爵卻因為犯罪被捕,無法領回寄放在我這里的這些私兵。亞倫斯伯罕那里與伯爵有關的人大概也受到了處分,所以怎麼也聯絡不上。」

「所以?」

「由于單是照顧那些私兵就得平白花錢,但直到主人死亡為止,又無法擅自解除契約,因此我早在許久之前就讓給了喬伊索塔克子爵,告訴他如不嫌棄無法解除契約,這些人就給他當作隨從。但是,我實在萬萬沒有想到,他竟指使他們在城堡里造反。」

……嗯,這男人就是犯人。

毫無脈絡可循,我直覺如此認定。雖然無法據理說明,但直覺正清楚不過地這麼告訴我。在他看似沉穩的笑臉上,眼中卻有著混濁的笑意,讓人不快至極。真想乾脆一掌斃了他,不知道有多痛快,但打從以前開始身邊的人都對我耳提面命,絕不能僅靠直覺就采取行動。還是需要能在貴族社會通用的正當理由。

「賓德瓦德伯爵的私兵確實是我讓給了喬伊索塔克子爵,但我與這次的事件毫無關系。騎士團也確認過了,我當時就在大禮堂,也不知道有人策劃了這般大逆不道的計謀,甚至還付諸實行。」

本人說得信誓旦旦,也確實已經證明了格拉罕子爵當時在大禮堂內。雖然他的確把黑衣人們讓給了喬伊索塔克子爵,因而導致這場叛亂,但絕不可能做出傷害領主孩子的事情──本人如此再三強調。

格拉罕子爵看著我們,眯起的灰色雙眸彷佛在說:「還有話要說嗎?」真教我火冒三丈。恐怕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格拉罕子爵散發出的惡意,但騎士們已經證明了他當時在大禮堂內,眼下也無法繼續追究。

……他究竟該怎麼做才能動手行事?

斷定格拉罕子爵是犯人後,我竭盡所能動腦思考,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綁走羅潔梅茵、喂她喝下毒藥,還能證明自己人在大禮堂?原本我並不擅長這種用腦的工作。但是,他一定使了什麼手段。

……換作是我若不能使用身體強化,會怎麼做?

我回想了騎士團所說的,在封鎖大禮堂後確認有誰不在現場這件事,以及解救羅潔梅茵的地點與當時柯尼留斯騎著騎獸下降的位置,「唔唔」地交抱手臂沉吟。在我苦思期間,問話仍在持續。

「基貝•格拉罕,賓德瓦德伯爵的私兵,你只讓給了喬伊索塔克子爵嗎?」

斐迪南問道,格拉罕子爵立即點頭說:「是的,沒錯。」斐迪南更是皺起眉頭,接著又問:

「那麼你自己身邊,也已經沒有半個私兵了吧?」

「……當然。我手邊已經沒有任何賓德瓦德伯爵的私兵了。」

那雙混濁的灰色眼睛泛起令人不快的光芒,嘴邊的笑意也隨之加深。對此,斐迪南露出淡淡微笑。

「我明白了,下去吧。」

齊爾維斯特揚起下巴命他退下,格拉罕子爵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後告退離開。等到房門完全關上,我才呼喚齊爾維斯特。

「奧伯•艾倫菲斯特。」

我邊呼喚邊抬起頭,看向齊爾維斯特身後的掛毯。里頭是魔力供給室,表示我有話只能說給領主一族聽。察覺到我目光代表的涵義,齊爾維斯特輕輕頷首起身。

「卡斯泰德,這里由你守著。我們兩人要進入魔力供給室。其他人先待命吧。」

把卡斯泰德等人留在原地,我與齊爾維斯特一同進入魔力供給室。在清一色雪白的空間里,有著諸神貴色的魔石正來回轉動。一走進來,齊爾維斯特先卸下了在辦公室里強裝著的領主面具,露出底下疲憊不堪的真實表情。我也不再裝作正經八百,放松緊繃的肩膀。

「伯父大人,你想說什麼?」

「齊爾維斯特,你說你們封鎖了大禮堂吧?真的所有通道都封鎖了嗎?」

大概是想起了適才格拉罕子爵的態度,齊爾維斯特一臉惱怒地點頭。

「沒錯,騎士團確實封鎖了所有通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齊爾維斯特用力皺眉,深綠色的雙眼朝我看來。眼神中有著被懷疑的不快,也有著想知道我是否注意到了什麼的期待。

「包括下人用的通道,和將成為下任領主的人才知道的密道在內嗎?」

我話一說完,齊爾維斯特吃驚得微微瞠目,接著垂下臉龐,像在回想當時在大禮堂內采取過的行動。

「下人用的通道應該也封鎖了,但是至于密道……」

密道一般只有領主才知道,連騎士團也不曉得,是緊急情況下才會使用的秘密通道。雖說騎士團徹底封鎖了大禮堂,但應該不至于告訴他們密道的存在,所以我想多半沒有指派騎士去守著密道的出入口。

「我是在下人活動的森林一帶發現羅潔梅茵。但是,那里與柯尼留斯騎著騎獸下降的地方,還有他找到羅潔梅茵騎獸魔石的地點,都有著一大段距離。假使那兩個男仆是從格拉罕子爵手中接過羅潔梅茵,再騎馬運送她,那麼,格拉罕子爵當時應該是在柯尼留斯下降的那個地方附近。」

我說明了柯尼留斯騎著騎獸在哪個位置下降後,齊爾維斯特一臉茫然自失,像是想說「這不可能」。我接著續道:

「雖然是很久以前的記憶了,我也不敢肯定,但依據父親大人告訴我的,我記得那附近應該有條通往大禮堂的密道,沒錯吧?」

「沒錯,那里確實有條密道。但是,這件事只有領主才知道吧?」

齊爾維斯特神色非常不快地肯定了密道的存在。察覺他用眼神問我「為何知情?」,我聳一聳肩。

「你的父親與我相差了好幾歲吧?所以我也接受過領主教育。」

既是我的弟弟,隨後成為領主的齊爾維斯特的父親孩提時代,我的父親大人也就是前任領主,曾經一度病危。幸虧父親大人後來身體康複,但也因為「在弟弟成年之前,總得有人可以交接」,所以也讓我大略地接受過了領主教育。

「有沒有可能是喬琪娜把密道告訴了子爵?……雖然這只是我的直覺。」

「怎麼可能!?……姊姊大人知道密道的位置嗎?明明她還那般大吵大鬧,說因為我的關系當不成領主。」

從齊爾維斯特感到意外的表情,我才發覺他的認知與周遭旁人的認知有些差異。在齊爾維斯特眼中,喬琪娜似乎只是當不了領主,又被迫嫁往他領的長姊;但是看在我們這些打小就認識她的人眼里,她卻是受過教育,本要成為領主的女孩。由于她對領主之位太過執著,前任領主夫婦才判定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與齊爾維斯特和平共處,遂讓她嫁往亞倫斯伯罕。

但是,原本他們也希望她能與現在的我一樣,輔佐齊爾維斯特、支持艾倫菲斯特。前任領主夫婦會懷有天真的期待,認為喬琪娜會願意輔佐齊爾維斯特,可能是因為看到從前受過領主教育的我,並不執著于領主這個位置吧。

「齊爾維斯特,你認識喬琪娜的時間,只有在你搬到北邊別館後的短短幾年而已。但是,喬琪娜直到你受洗後搬到北邊別館為止……一直到她將近成年為止,都在接受成為領主的教育。你知道的事情,最好當作她也一樣知情。」

齊爾維斯特用力閉上眼睛後,緩緩點頭。

「伯父大人,你有姊姊大人參與此事的證據嗎?有基貝•格拉罕是犯人的證據嗎?只要有什麼線索,那我……」

「我已經說了,這些全是我的直覺。雖然只是直覺,但犯人一定是他。你可以暗中與斐迪南商量,看要挖出證據還是設下陷阱都行。搜集證據不是我的職責所在。這種瑣碎的工作我也不擅長。我只擅長鎖定敵人,將之徹底擊垮。只要你下達許可,我現在馬上能去殲滅對方。」

「請等一下,這樣只會後患無窮。不過,伯父大人的野生直覺向來很敏銳,也讓人無法忽視。那麼就假定格拉罕子爵是犯人,讓斐迪南展開調查吧。雖然他大概又會罵我增加了他的工作……」

聽完我說的話,齊爾維斯特面色沉重地撫著下巴,開始沉思。

「嗯。要用到頭腦的工作,還是交給斐迪南吧。先別說我,這件事也不適合你來做。」

齊爾維斯特一旦采取動作,多半馬上會被對方察覺。這種工作最好還是交給斐迪南與他一手栽培的文官。

「不過這樣一來,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拒絕喬琪娜的來訪了吧?畢竟邀請她前來的韋菲利特如此失態,又遭受到處分,亞倫斯伯罕貴族持有的私兵還在城堡內造成混亂。應該能以加強警備為由,拒絕她的來訪。好歹能爭取到幾年的時間。」

「伯父大人說得不錯,必須婉拒姊姊大人的來訪,一邊爭取時間,一邊重振艾倫菲斯特。」

現在必須以領主一族多次遇險為由,禁止與亞倫斯伯罕的貴族往來,削弱上一代派系的勢力,並且培育近侍,壯大自己的派系。

「這是你身為領主的職責,別怠慢了。為了艾倫菲斯特,我也會重新訓練領主一族的護衛騎士,強化騎士團的力量。」

「伯父大人,那就拜托你了。」

齊爾維斯特直視前方



,雙眼亮起鋒利光芒。

順帶一提,我滿懷著干勁走出魔力供給室後,卻聽見斐迪南說因為毒藥的關系,羅潔梅茵得沉睡一年以上的時間,內心湧起了想追上格拉罕子爵把他痛打一頓的沖動。

「竟然害我得等那麼久才能見到孫女,至少能允許我給他一拳泄憤吧?」

我眼神非常認真地提出請求,齊爾維斯特立即橫眉瞪眼。

「那就別靠直覺,先把證據拿來給我再說!在那之前都不行!」

……照我的直覺,他百分之百就是犯人,奈何現實不如人意。

然而,實際上不只一年,羅潔梅茵竟沉睡了將近兩年的時間。即便想去探望她,卻因為被禁止出入神殿,我只能不斷朝斐迪南送去奧多南茲詢問近況。滿腔的擔心與不安,最終升華成了我訓練領主一族的護衛騎士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