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貴族院的自稱圖書委員IV 休華茲與懷斯的服裝



成年禮結束後,距離春季的洗禮儀式還有大約一周的時間,我在神殿里頭過著優游自在的生活。雖然神殿的工作量比較大,但也因為少了彷佛有陰謀正在逼近的氛圍,身邊的人也不會緊張兮兮,所以感覺十分悠閑。

這天下午我預計看書。我一邊在神官長室里幫忙,一邊雀躍不已地等著第四鍾響起,斐迪南忽然問我:

「羅潔梅茵,你今天下午有什麼行程嗎?」

「有的,我打算看書。」

「嗯,沒有行程的話那正好。」

……不不不!慢著,我剛才明明回答了自己的行程吧!?

「我明明就有行程!我打算看書。請你認真聽我說話。」

「這種事不算行程,討論圖書館魔導具的服裝更重要。」

……不要擅自決定事情的優先順序!

雖然很想這麼吶喊,但休華茲與懷斯的服裝,畢竟是我有求于斐迪南。要是我堅稱看書更重要,斐迪南乾脆撇下我不管說「隨你」,到時候頭大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強烈的敗北感襲來,我垮下腦袋。斐迪南似乎由此認定我是同意了,低聲說著「很好」。

「地點在你的工坊。我會把原料和資料帶過去,記得把門開著。」

「……是。」

第四鍾響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吃完午餐,我照著斐迪南的吩咐打開秘密房間的房門,讓人隨時可以進出。我眷戀不舍地注視著櫃子上本來打算在下午看的書,忍不住哀怨地說:「唉,好想看書喔。」

「希望您明天能有時間呢。因為後天安排了與奇爾博塔商會的會面。」

法藍面帶苦笑地安慰道,我的心情馬上好了一點。後天為了訂做新發飾,我特地傳喚了多莉過來。

「對了,除了發飾之外,您還打算訂做什麼東西呢?」

衣服不是都要與城堡的侍從商量後才能決定嗎?莫妮卡一臉納悶地問我,我挺起胸膛回答。

「我要為艾拉訂做發飾當結婚賀禮,還要訂做圖書委員的臂章。」

「……請問臂章是什麼呢?」

「臂章長這樣喔。」

我攤開了之後要拿給多莉看的,照著實物大小畫有臂章的紙型。順便說明,「圖書委員」這四個字我是用明體字型的漢字書寫。大家一定看不懂這幾個字是什麼意思吧。但是這樣一來,我就能夠沉浸在成了圖書委員的感覺當中,讓自己很開心。

我打算拜托多莉制作四個不同顏色的臂章。首先一個給我,兩個給休華茲與懷斯,最後一個要送給我的新朋友漢娜蘿蕾。身為愛書同好,我很希望漢娜蘿蕾可以一起當圖書委員。如果她不喜歡,我自然不會勉強,但我好想看到漢娜蘿蕾戴著和休華茲他們一樣的臂章,一起做圖書委員工作的樣子。

「等升上了二年級,我要和朋友一起在貴族院擔任圖書委員。唔呵呵,好期待喔……嗯?」

分享著有關圖書委員的事情時,忽然一只白鳥穿透牆壁,飛了進來。它在房內旋轉一圈後,啪沙啪沙地拍著翅膀在桌面降落。

「羅潔梅茵大人,我是艾薇拉。關于您前些天提出的問題,為您送上夏綠蒂大人整理好的回覆。」

奧多南茲用艾薇拉的聲音重複說了三次。旋即又有一只白鳥飛了進來,化作信紙落到桌上。是夏綠蒂──確切說來是她擔任文官的近侍──針對大改造所整理好的回覆。我馬上看起那封信。

據說早在八十年前,多雷凡赫就在領地對抗戰上發表了下水道的制作與使用方式,並且有效運用了廁所里的黏糊糊物體。多雷凡赫的領主在自領城市設置了下水道以後,發現城里不再有穢物的臭味,處理起來也變得非常簡單,于是在領主會議上報告這項結果,並向國王提出請求,希望能准許他們也在貴族院的宿舍里設置下水道。

國王下達許可後,多雷凡赫便在宿舍里頭設置了能夠處理汙水的下水道,以及能夠分解穢物的黏糊糊物體。以往大家都是把穢物倒在建築物四周,但是設置了這項設施以後,多雷凡赫舍的四周變得乾淨整潔,而且舒適宜人。確認過結果的中央于是買下權利,利用大改造讓貴族院與王都變得美麗潔白,還大力稱許了多雷凡赫。

自那之後,各領地也流行起了大改造。由于要先在領主會議上提出申請、購買權利,在徵得許可後才能設置,因此每個領地進行的大改造之間都有幾年的間隔。想當然耳,這種事情也是由上往下流行。當時艾倫菲斯特還和小領地一起排在倒數五名內,所以得到許可的順序相當靠後。多雷凡赫設置了這項設施以後,都已經過十年以上,才輪到艾倫菲斯特進行大改造。

只不過,大改造進行得並不順利。原因在于取得許可的時機太不湊巧了。剛好在此前不久,亞倫斯伯罕的女性領主候補生嫁來了艾倫菲斯特,為了防止領內動蕩不安,原被視為下任領主的領主候補生被封為葛雷修伯爵,得到了原為直轄地的一塊土地。結果導致優秀的領主候補人選與其妻子,還有原本以領主候補生身分接受教育的他的孩子們,全部離開了艾倫菲斯特這個城市,領主一族的魔力量一時之間驟減。


雖然可以運用的魔力量變少了,但在貴族社會,面子非常重要。所以,艾倫菲斯特最先對他領貴族都會看見的貴族院宿舍進行了大改造。接著幾年之後是領主的城堡,再幾年之後是貴族區。然而平民區卻被置之不理,覺得有余力的時候再改造就好。遺憾的是,艾倫菲斯特始終都沒有余力,時間就這麼不斷流逝。

人們甚至忘了平民區為何時至今日都未進行整頓,知道的那一代人也慢慢不在了,所以夏綠蒂最後在信中寫道,她會再找齊爾維斯特商量。

「至今是因為艾倫菲斯特都沒有吸引人的商品,很少有他領商人造訪,所以還沒關系,但是往後勢必會絡繹不絕,必須想想辦法才行呢。」

……可是,現在一樣沒有多余的魔力吧?

至于城堡與貴族區的大改造設計圖,因為在資料中屬于只有領主才能施展的創造魔法,所以被放在領主專用的資料室里。她已經請齊爾維斯特的文官去確認了。

……怪不得編輯過圖書室資料目錄的我完全不曉得這件事。真想得到也能出入領主資料室的許可呢。

「羅潔梅茵大人,神官長到了。」

「好的。」

我收起夏綠蒂的回覆,請侍從帶斐迪南進入秘密房間。斐迪南的侍從們走了進來,搬了三個木箱進工坊後,旋即離開。現在工坊里頭,只有斐迪南、尤修塔斯與艾克哈特,還有我、安潔莉卡與達穆爾共六人。因為我已經訂婚了,也不能在沒有貴族侍從與護衛的情形下和單身的斐迪南獨處。

「這麼多人都進來工坊里頭,感覺有點擠呢。」

「這也沒辦法,因為我的工坊更小,而且對魔力量設了限制,只有你進得來。況且這已經是最少該有的人數了。在城堡若想進行調合,都得有多名文官與多名侍從跟在一旁,人數只會更多。」

斐迪南一臉厭煩地說完,攤開了之前制作尤列汾藥水時,也曾出現過的畫有魔法陣的布,接二連三從中取出了看似是材料的東西。他動作粗魯地拿出材料後,由尤修塔斯俐落地裝進木箱里。

艾克哈特大概已經收到過指示,忙著從帶來的書信匣里拿出資料,攤放在作業台上。那些資料似乎是赫思爾與斐迪南整理好的研究結果。

「艾克哈特哥哥大人,我可以看這些資料嗎?」

「等一下你不想看也得看,現在先退後。擋到我了。」

執行斐迪南的命令時,艾克哈特比平常要冷漠好幾倍。他把我趕走後,繼續排資料。

「羅潔梅茵大人,大家看起來都很忙碌時,絕對不可以打擾他們。這種時候就後退一步,安靜看著吧。他們才能順暢無礙地作好准備。」

安潔莉卡把父母親告訴她的教誨傳給了我:什麼都不做就是最好的幫忙。對喔,細細回想起來,每次要用到大腦討論事情時,安潔莉卡都會後退一步,面帶恬靜的笑容注視大家。看來她想裝作與自己毫無關系的時候,就會後退一步面帶微笑。有關安潔莉卡的奇怪小知識又增加了。

「神官長,等你們准備好了再叫我吧。」

待在工坊里頭卻無事可做,直到准備工作完成前還被視為累贅,所以我決定照著原訂計畫先來看書。「等待期間您竟然還要看書嗎!」安潔莉卡十分吃驚。但大家都在准備的時候,安潔莉卡卻是窩在工坊角落偷偷練習身體強化,我覺得她實在沒資格說我。

「你先看這個吧。」

斐迪南說著,指向當作業台用的桌上的資料。我先聲明接下來的動作會不太好看,請大家見諒以後,便跪在椅子上,傾身往桌面看去。桌上擺有十張紙,各自畫著複雜又巨大的魔法陣,還有一張較大的紙上,是把所有魔法陣都重疊起來的設計圖。看著這些我完全不知道是什麼的魔法陣,安潔莉卡卻是雙眼發亮。

「斐迪南大人,我能把這個魔法陣也繡在自己的披風上嗎!?」

改良過的魔法陣都屬于開發者所有,所以似乎得徵求對方的同意。聽了安潔莉卡的請求



,斐迪南顯得相當意外。

「……不會用計算機的你,懂得刺繡嗎?」

「我懂,我要繡。這個魔法陣太棒了,請您准許我把它繡在披風上。」

安潔莉卡的雙眼閃著燦亮光芒。說著「請一定要允許我把它繡在披風上」的模樣,簡直像是個喜愛女紅的可愛大小姐。

「如果你能在制作衣服時幫上忙,到時我再同意。那你幫忙這部分的刺繡吧。」

「盡管交給我吧!」


……我本來還以為安潔莉卡是個教人感到遺憾的女孩子,想不到居然擁有女性必備技能!我輸了。

我為自己輸給了安潔莉卡而垂頭喪氣時,斐迪南繼續說明。

「圖書館魔導具的衣服上,都繡有複雜的守護用魔法陣,這你也知道吧?」

「是的。」

「我和赫思爾研究過後,已經成功對先前的魔法陣進行了改良,下一步要開始制作新衣。首先要准備原料,進行調合,做出材料。」

斐迪南接著又低聲嘀咕說:「雖然我也想和赫思爾一樣繼續研究休華茲與懷斯,但現在必須優先做出新衣。」對此我打從心底贊同。希望斐迪南可以等到做好新衣以後,再花時間慢慢研究魔導具。要是他因為已經研究完衣服了,就把新衣制作一事拋到腦後,那我可就頭大了。

「要准備原料的話,是不是又要出去采集呢?」

「不了,原料用我手邊現有的東西即可。要是花時間去采集,會趕不上在貴族院開學前完成。因為你身為魔導具的主人,必須用你的魔力來制作魔法陣要用的線,還有儲存魔力用的魔石。」

看樣子為了讓魔法陣發揮作用,魔法陣刺繡要用的線必須注入我的魔力,另外還需要用來儲存我魔力的魔石。

「……要提供這麼多原料,不會對神官長造成太大的負擔嗎?」

「作為交換,只要把他們原先的服裝給我就行了。上頭的魔石數量與新衣相同,而且我也想研究用線與布料。」

斐迪南微笑說道,彷佛這才是他的目的。我也在這時忽然明白,為什麼休華茲與懷斯的舊衣從沒出現過。一定是新衣做好以後,就有人在釋出所有魔力後回收了原料,抑或將其拆解,好研究前任主人使用了哪些魔法。

「難道不能直接沿用以前的魔石嗎?只留下鈕扣上的魔石也可以啊。」

要是至少留下鈕扣再重新裝上,就不用消耗更多的原料,也不需要進行調合,可以省下一些時間和魔力吧?我這麼提議後,斐迪南卻是搖頭。

「要用也不是不行,但考慮到魔力的效率,還是換成自己做的東西比較好。你與其他圖書館員不同,並不是隨時都能前往貴族院,在制作魔石時必須更追求效率。你總不希望魔導具運作到一半時,突然無法動彈吧?」

聽了斐迪南的解釋,我點頭同意。雖然我有打算從春天到秋天這段期間,找幾次機會以「供給魔力」為由去貴族院的圖書館看書,但我也不希望休華茲與懷斯在我趕到之前就無法動彈了。他們要是突然停止運作,索蘭芝一定會吃驚又難過吧。

「至于服裝的制作,首先得從刺繡要用的線開始准備。身為主人的你必須繡完這些魔法陣,我看也需要不少時間吧?」

「什麼!?我要繡完這些魔法陣嗎!?」

聽到身為主人的我必須刺繡,我的腦筋頓時變作一片空白。之前因為赫思爾說過,這是艾倫菲斯特所有人要齊心協力完成的課題,所以我本來還打算把刺繡這類需要細心的工作,交給擅長刺繡的女孩子們。

「混淆用的圖案可以交給其他人刺繡。而你身為主人,只要繡完這些魔法陣即可。」

「什麼只要……這些根本就很多!」

看向斐迪南指著的各自畫有魔法陣的十張紙,我渾身虛脫無力。光是一張就已經複雜又精密到了讓人抓狂的地步,居然還要我在冬天之前繡完十個魔法陣,這絕對不可能。我沒有時間完成這般艱钜的任務。

「我們在改良時還合並了幾個魔法陣,所以數量已經減少許多了。再者,圖書館的魔導具確實需要這麼嚴謹的防護。這是你身為主人的職責,要負起責任。」

「難道不能用染的,非得刺繡不可嗎!?只要用魔力把魔法陣染上去,我想效果應該是一樣的吧?」

比起刺繡,我覺得用畫的還好得多。聽了我的主張,斐迪南思索片刻後搖頭。

「刺繡是最能確實把魔法陣固定在布料上的做法。換作用染的,染料會暈開來,無法畫出精細的圖案,況且還需要魔力濃度極高的墨水,比起做線會浪費更多魔力。」

「……既然如此,不如像『友禪染』一樣使用『糨糊』,別讓染料暈開來呢?」

「『友禪染』……?『糨糊』又是什麼?」

「是一種防染劑……」

說到友禪染,我腦海中最先浮出了米糊。不過,我想在這個世界做不了米糊,需要可以替代的東西。


……既然米糊不行,糯米糊也做不出來吧?慢著,這樣根本做不成友禪染吧!?呃……有沒有什麼東西是能在這里馬上取得的呢?……啊!蠟染搞不好可以喔!

我擠出微笑,掩飾內心的驚慌失措。

「我想最好理解、也最方便取得的,就是蠟了吧。」

「你說的蠟,是指神殿中當照明用的蠟燭那種蠟嗎?」

到了侍從眾多的城堡,在大禮堂那類寬敞的場地,都會同時使用蠟燭與能增強亮度的魔導具,但在房間里頭,大多是使用照明用的魔導具。對我來說,蠟燭是從平民時期就很熟悉的照明工具,但斐迪南似乎以為蠟燭只在神殿才會使用。

「對,用加熱後融化的蠟繪制圖案。蠟冷卻以後都會凝固吧?利用蠟,可以防止染料滲透暈開喔。」

「哦……蠟還有這種用途嗎?」

尤修塔斯愉快地眯起了雙眼。他多半在猜這是平民區才有的知識,臉上透出愉悅的光采,嗓音也變得雀躍。再這樣下去,他很有可能跑去平民區,探查蠟的其他用途。

……糟糕!必須快點把這項技術傳授給奇爾博塔商會!

「我的刺繡能力真的非常不足,可是魔力只要喝了藥,就能設法恢複,所以還是用染的吧。我實在不覺得自己能在冬天之前繡完這些。」

除了神殿的公務以外還有印刷業務,我忙得不得了,哪來的時間一針一線慢慢繡。

「你就當作這是嫁人該學習的技藝,努力嘗試吧。」

「……那不如解除婚約吧。只要不嫁人,我看就不用練習了。」

「笨蛋,你早該知道依自己的身分,不可能允許你不嫁人吧?」

「我當然知道,只是說說看而已。」

「你的只是說說看而已,有時很可能害了你。要小心禍從口出。」

我「是」地應了一聲,拿起其中一張畫有魔法陣的紙張。

「……感覺連用筆描繪都很難呢。我真的覺得自己沒辦法繡出來。這麼細膩又複雜的工作,我真的做不到。應該有染料是給魔力染色用的吧?」

「嗯,魔力會確實殘留下來的染料嗎?……也許可以用鮮血。」

斐迪南面無表情,低聲說出了駭人至極的發言。回想起平民時期每次簽魔法契約就要蓋血印,我瞬間嚇得臉色發白。

「我才不要采用這麼痛又可怕的方式!」

「我說笑而已。如果讓王族的魔導具穿上染滿鮮血的衣服,看起來實在不賞心悅目,也有損艾倫菲斯特的名聲。」

「從神官長嘴里說出來,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

「但你若想做出魔力濃度與血不相上下的墨水,調合時必須消耗極其龐大的魔力。」

「沒關系,總比刺繡要好。」

「居然能夠這麼斷言,羅潔梅茵大人的魔力量太教人羨慕了。」

我再怎麼壓縮魔力,恐怕永遠也追不上您吧──達穆爾小聲呻吟著說。聽見達穆爾的感歎,我只是輕哼一聲,然後再接再厲,鍥而不舍地央求斐迪南讓我制作墨水。要我繡完所有的魔法陣這絕對不可能,所以我絕不退讓。

「萬一真的讓我刺繡,會變成艾倫菲斯特所有人的恥辱喔!」

「你這是什麼威脅?唉……你就是不能照著原訂計畫走。」

盡管斐迪南咕噥抱怨,但只要可以不必刺繡,就是我的不屈不撓贏了。我用力握起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