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章 “暗部”Ghost,Android,and…



1

哧嘎嘎嘎嘎嘎!!傳來了輪胎側滑的摩擦聲。

這里是學園都市的第一學區。

在這片秩序井然,冰冷得甚至讓人感覺不到人情味的行政街區當中,這聲噪音聽起來充滿了違和感。更別說里面還混雜著尖叫與破碎的聲音。

“喂,那是我們的護送車吧!?”

“看樣子並不是在雪地上打滑了,里面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躲開,快趴下!!”

足有二十噸重的鐵塊不斷沿著蛇形路線前進,沖破了臨時架起的路障,撞飛了待機中的特殊車輛,最後頂在了綜合站所正面的大門上。一片令人膽寒的沉默籠罩在這輛停駐于大樓門口的護送車周圍,但又很快就被打破了。

嘎咚!

火花四濺,伴隨著大家都以為是車子側門被切斷的聲音。

然而實際上則是一厘米偏外,對方無視了防彈防爆的裝甲沿外周一圈切了個口子。

咣當!!車門應聲向外倒下,一位奇怪的少女從里面走出,年紀大概在13、14歲左右。赤紅,赤紅,少女那隨風飄動的長發上面染滿了毫無人類氣息般鮮豔的赤紅色,身上的裝扮毫無冬季的感覺。包裹在她那稚嫩身體上的色彩是橙與黑。身上只穿著一件如同競技泳裝一樣的衣服,上面的配色仿佛某種有毒的害蟲。更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她還光著雙腳。

少女的劉海被修剪得相當整齊,兩側的肩膀處各架著一部手機,大腿處的固定皮帶上則插著數支細長的圓筒,一邊應該是卷起來的矽膠鍵盤,不過另一邊那個裝入了粘稠液體的透明瓶子又是啥……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某種飲料。

少女的眼瞳機械地擴大和縮小,眉毛始終不動,手里握著一把刃身六十厘米,因為過于巨大且厚實所以甚至無法被稱為刀具的巨刃。雖然看起來宛若一把開辟叢林用的山刀,不過它可能並不屬于任何類別。

她用那個東西切開了車輛的裝甲。

按照防彈防爆標准設計的護送車外壁,對于她的巨刃來說就像是一塊果凍。

空氣凝固了。大家就像是沒能讀懂新的游戲規則因而發生了故障,集體呆站在了原地。誰能想到對方竟然會踏足到如此接近中心的地方?

有人叫出了聲。

“暗部!?”

“哎呀哎呀……”

隨後走出了一位身穿深藍色連體服外披白大褂的瘦削老人。

他看起來既像一名研究員又像一名機械師。之所以無法斷言,是因為那對靈光閃閃的雙瞳跟這兩個選項中的任何一項都不是很契合。

伴隨著四濺的火花,禁錮著他雙手的手銬被斬斷了。不過斷掉的並不是中間的鐵鏈,而是兩邊的手環。

“我說瓢蟲(Ladybird),你就沒有更溫柔一點的方法嗎?”

“因為比起劫持車輛還是讓老師被逮捕更快些。通過利用警備員(Anti-Skill)的護送車,我們不必戰斗就輕松越過了三處檢查站,預計縮短了二百五十秒的時間。”

“我這身子骨跟你可不一樣,我這可是肉身,要是一個內髒被毀就會死掉的啊。”

“目前的行動始終滿足安全標准。如果想要追求更高的安全性,得事先讓老師全身換裝成碳制肌肉和重金屬骨架,推薦貧鈾①。”

①譯注:貧鈾是鈾濃縮加工成核燃料過程中的副產品,放射性重金屬,算是一種核廢料。

“我開始擔心起你那所謂的什麼安全標准了,感覺自己能活到現在真是太神奇了。”

那個被稱為“瓢蟲”的少女,其唇齒的活動跟她實際發出的聲音並不匹配。看起來宛如一具腹語術表演中用到的人偶一般。

直至此刻,呆站在周圍的職員們似乎終于解開了束縛,數人從腰間拔出手槍擺好了架勢。

“你們來干什麼,暗部!?該死的厭普性混蛋!”

“哦?”

老人露出了相當困惑的表情。

“難道說還沒有人告訴你們外面發生了什麼嗎?感覺你們好像很混亂呀。但是如此一來,或許我根本就沒必要特意來到這里‘粉碎’掉那個了。要真是那樣我就只能說聲抱歉了。”

嗙!!隨著一聲冰冷的槍響,一名警備員(Anti-Skill)的身子向後一仰。

大家都以為那個老人會中槍倒下,然而實際上並沒有發生。

盡管有幾位陷入半恐慌狀態的警備員(Anti-Skill)魯莽地扣下了扳機,然而不知為何,每次在頭部或是胸部之類的要害部位上開個了洞然後倒地不起的卻總是警備員(Anti-Skill)一方的人。

瓢蟲面無表情地用右手架起了那把巨大的山刀。

僅此而已。她精確地捕捉到了破空襲來的槍彈並架起了厚重的刀刃,利用彈開的彈丸反手攻擊了警備員(Anti-Skill)。

並且,不是朝向射擊者本人,而是除此之外的其他人。

于是乎,本該團結一致的警備員(Anti-Skill)當中,湧現出了互相試探的視線。

老人則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一邊玩弄自己的手套一邊說道。

“瓢蟲。”

“是,老師。”

“將他們全部殺掉,別無他選。”

“噫!!”“哇啊!?”尖叫聲不絕于耳。

被稱為老師的老人以平時在散步小路上慢悠悠踱步的速度往大樓內側走去,他的周圍肆虐著紅、黑以及橙色的風暴。就算他們憑著同歸于盡的覺悟利用手槍或是沖鋒槍進行連射,也依然連一發都打不到那個暴露在遮蔽物之外的老人。說到底,他們根本就無法阻止那個等級已經達到單憑蠻力就可以壓制子彈,甚至還能夠反過來將其利用的瓢蟲。這簡直就像是乘上熱氣球去跟隱形戰斗機決斗一樣。

即使是最新型的防彈防爆設備,在她的面前也毫無意義。

別說是子彈了,哪怕是拿出炮彈尺寸的重武器也無法將那把厚重的山刀打斷。

“它是由Saintium②制成的,這種金屬的結合強度是貧鈾的56倍,因此可以輕松抵擋艦炮級別尺寸的穿甲彈。不過沒有瓢蟲的話也拿不起來就是了。對了對了,提到你們的裝備,真是多虧了那輛馬力十足的護送車幫忙啊。”

②譯注:Saintium是小說中的新造化學元素,並不存在于目前已知的元素表中。

中文審核注:從造詞法來看這種元素應該寫作“钅聖”。

老人隨意地說道。

“當然就算打開化學教科書也是查不到的喲,這是一種自然界中不存在的人造元素。一個大到足以被肉眼看見的顆粒就比那些奔馳在外面的任何一輛車子都貴。哎呀,讓加速器全功率運轉最後收集到了這麼多的素材真是累死人了。要是最後達不到想要的效果,那我反而要頭疼了。”

警備員(Anti-Skill)們似乎將迎擊方式提升了一個等級,某人從拐角處投來了手榴彈。

瓢蟲精准地捕捉到了飛在空中的爆炸物並沿著水平方向揮起山刀。宛如棒球棒一樣將手榴彈打了回去,爆炸和尖銳的碎片將那名警備員(Anti-Skill)撕裂。

然而就在這時,少女的腳下響起了硬質的響聲。

看來為了以防萬一,那名警備員(Anti-Skill)一共扔了兩顆手榴彈。

“……”

少女歪著頭,鮮紅的頭發蕩了下來,但是瓢蟲並沒有猶豫。

她趴在了手榴彈的上方,使用自身的肉體強行制止了爆炸的擴散。

噗!!傳來一聲悶響。

僅此而已。

瓢蟲如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在老人旁邊慢慢站起。沒有沾染血紅色,競技泳裝和她那柔嫩的肌膚全都毫發無損。單純的防爆裝備並不足以解釋這一切。

“機、機器……”

被卷入第一顆手榴彈的爆炸之中因而遭受瀕死重傷的警備員(Anti-Skill)趴在地上活動著自己的嘴唇。

“……你這混蛋,是傳聞中的改造人之類的嗎……”

“這個詞已經過時兩個時代了吧。難道你以為光憑這種程度的想法就足以談論我們‘木原’?”

瓢蟲機械地將瞳孔擴大和縮小,光著腳從正面沿著通路前進,然後讓那位試圖用顫抖的手握住手槍的警備員(Anti-Skill)確確實實地停止了呼吸。

少女從大腿皮帶處抽出了一個瓶子將其含入口中,不過好像感覺這樣還不夠,于是又將其澆到了自己的頭上。粘稠的透明液體經過鮮紅的頭發抵達肌膚,讓那身競技泳裝煥發出了某種獨特的光澤。這是借由常溫超導液體將剩余的能量安全釋放掉,同時也能抑制各部位摩擦損耗的放電機油。雖然說起來很簡單,但是只要把這個東西跟太空核反應堆結合起來,就連載人外太空探測都可以實現。

不過比起那種事情,令老人困擾的卻是更加近在咫尺的景象。

“我說瓢蟲,你也稍稍掌握一點細心這種東西吧……”

“希望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裝上這些一旦



透露或是浮現出來就會帶來不利影響的組件。”

看到少女面無表情地勾起指尖調整競技泳裝在屁股處出現的勒痕,老人不禁用手扶了扶額頭。他們並不打算檢查電梯或是消防樓梯,因為如果真想要殺光這里所有的人,只要從外面摧毀掉整座大樓就行。畢竟瓢蟲能夠以抵擋來複槍子彈的速度,精密地揮舞那把強度56倍于貧鈾的“防禦之劍(Left Arm)”,所以考慮到她的規格的話,不如說親自進入大樓才讓人覺得奇怪。

他們的真正目標在里面。而就在這時,完全落後于時代的PHS響起了鈴聲。老人用他那套著工程師用厚手套的指尖按下了小小的按鈕。這種樣式的手套除了可以防止受傷以及抵禦寒冷,就連精密的作業也可以實現。聽起來很簡單,但實際上就連專業的狙擊手也很難找到自己心儀的產品,這也是同樣的道理。

『你還真敢干呀,木原。』

“哎呀,這話我真想原句奉還。因為你那無聊的背叛,木原已經折損了三人呢。”

『那是新任統括理事長一個人搞出的亂子,與‘我們’十二人全體的意見無關。』

“真是傲慢啊,難道你以為這樣說我就能接受?我現在的狀態也是自身難保,而且你也不用隱瞞根丘則斗下台的事情。盡管這件事對大局並沒有影響,不過你現在的信用可是備受動搖呀,統括理事。”

少女一腳踹開了位于大樓最深處的鐵門,護送老人走向下行的樓梯。周圍的景色一轉變成了灰暗的混凝土。除了鍋爐和上下水管之外,還放置了一個比冰箱還要大的金屬盒子。那其實是光纖通信的控制箱。

『你想變成厭普性嗎?』

“剛才他們就已經那麼叫我了。不過,表層人們決定的劃分標准究竟能挖掘出多少‘暗部’的本質呢……?”

『你是說就因為你是個‘木原’,所以肯定能逃出去?』

“要是你對此毫無頭緒,那你最好還是別開口了。好不容易放出的死刑宣告一點意義都沒有。接下來是愚蠢問題的環節,你可以繼續發問了。”

『你該不會認為外面就是極樂淨土吧?不管是以怎樣的形式,只有在這座城市中你們才能生存下去。』

“那可不好說,我就覺得迄今為止‘我們’始終被限制在一座城市里的情況反而比較不自然。原統括理事長亞雷斯塔已經離開了這座城市。沒有了‘原型制禦(Archetype Controller)’從外側進行的補強,‘木原’不應該自然就會向世界各處擴散嗎?”

老人從他的商務包里取出了一個比平板電腦還要大的軟盤,將其插入了專用的讀取器中,然後特意通過光纖將其連接到了設施內的大型裝置上。

瓢蟲面無表情地歪著頭問道。

“老師,不是有更加高效的辦法嗎?”

“要是這世上太過便利,人們就會忘記一個字節所包含的價值。只要擁有1M,人類就能做到任何事情。要是忘記了這樣的情感,創新思維的感性就將死去。”

“哈……我覺得這番評價意義不明。”

“啊啊,也是。對于由0和1構築起行為流程圖的你來講或許有點難以理解,不過人的大腦正是因為那些限制才會變得如此充滿活力。無限的容量只會讓自己沉浸在麻痹之中。”

實際上。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伴隨異樣的音響,某種可怕的變化發生了。通過通訊控制箱,警備員(Anti-Skill)綜合站所的網絡遭到了入侵。更嚴重的是,惡性的影響通過網絡擴散到了二十三個學區全體。

由外向里進攻很難,不過直接從內部入侵就不同了。

老人微笑著往大型裝置里倒入了一些細小的粉末。

“信號寄生(Parasite Hardware)。”

又誕生了新的噩夢。

“這些是能夠直接依附在光纖內流通的信號上,從而實現移動的納米機器哦。光同樣具有推動物體的力量,所以完全能夠搬運這種尺寸的設備。而那些只能檢測出惡意軟件的殺毒軟件便無法檢測出眼前的這些硬件,只會讓它們徑直通過。”

“如果你指的是包含了檢索與排除惡意程序、建立防火牆、推測與感知可疑活動、管理數據收發流量等功能,能夠對抗各種網絡攻擊的綜合防禦軟件的話,使用‘安全軟件’這個詞才更加正確。”

“……哎呀哎呀,大叔我在幫忙建立互聯網基礎那時候還沒細化到這個地步呢。”

“發現未知錯誤。”

“瓢蟲,現在我能自稱大叔就已經十分讓步了,別老動不動就在那歪著腦袋。就算你突然轉換成敬語模式施加壓力,哥哥我也絕對不會改過來的。太近了太近了,臉太近了,瓢蟲——!”

總而言之,這下行政網絡就變得支離破碎了。

警備員(Anti-Skill)之間的通訊和情報共享,就連街道的攝像頭和傳感器之類也是如此。

(……不過,僅靠這種小惡作劇還沒法越過外牆。)

雖然僅憑單一的攻擊不太可能讓所有的在線服務癱瘓,不過警備員(Anti-Skill)們要是想要排除掉所有的疑點,就不能只是利用程序進行自動檢索,而是必須得按照電子顯微鏡級別的標准,對所有的硬件進行清查。這就好比毒液雖然僅有一滴,但是那些負責保護安全的人為了以防萬一,就不得不將整個大壩徹底淘乾淨。與僅有1MB的軟盤相反,正是因為裝置的容量大到極致,所以清查工作才反而如此困難。

這樣一來就爭取到了考慮下一步計劃的時間。

他們剛從地下走出,PHS就傳來了聲音。

『看來增援沒有趕上啊。』

“請放棄吧。”

『那就請享受我送給你的禮物吧,盡管那只會讓你白白送命,厭普性。』

通話切斷了,瘦削的老人吐著舌頭將PHS塞回了白大褂的口袋。就在這時,身穿橙黑雙色競技泳裝的少女對他說道。

“老師。”

突然,牆壁與天花板被同時切開了。

幾個全身覆蓋著黑色裝甲的身影踏了進來。他們的裝備和先前的警備員(Anti-Skill)根本不在一個等級。血肉之軀的人類要是用那種巨炮連續射擊的話,脊骨很有可能會被後坐力震斷。然而他們卻將這些重型武器輕松地握在手中。

他們一言不發,但是在他們的右臂上刻有一些區別于他人的文字。

警備員·假想敵(Anti-Skill·Aggressor)。

他們原本是一群通過在訓練中再現敵方——也就是棲身于暗部的各種各樣的凶犯——的行動從而提升警備員(Anti-Skill)訓練水平的特殊要員,是將層層選拔出來的警備員(Anti-Skill)鍛煉至極限並換上不能公開于世的裝備才最終打造而成的,精英中的精英。如同“身在正義一側,卻又極度接近撲朔迷離的暗部”這種故意造就的境界線一般的存在。

他們就是統括理事的王牌。

看到這些家伙,被稱為“木原”的老人咽了咽自己的喉嚨。

“怎麼會這樣……”

老人被震驚了,帶著一副確實出乎預料之外的表情難以置信地說道。

“本來還期待著你能亮出什麼秘密武器來,結果這不是我自己造出來的裝備嗎?而且發給警備員(Anti-Skill)的一般至少也是落後兩代以上的東西。”

“……!?”四周出現了一陣騷動。

為了給予目標壓力並將其擊潰的敵意與殺意,如同漣漪一般從老人所在的位置退去。

不,不是這樣。伴著嘎吱咔呲的低沉響聲,“假想敵(Aggressor)”們都被強行推了回去,就像是被一堵目不可見的厚重牆壁壓垮了一般。

嘰!!身穿重型裝甲,攜帶最新裝備的“假想敵(Aggressor)”們全都向後一仰,就連整個空間都發出了悲鳴。

“這,這家伙……”

沉默終于被打破。

與此同時,原本一直掌控著局勢的警備員·假想敵(Anti-Skill·Aggressor)們,他們心中的規則瓦解了。

“這團廢鐵明明是個機器,居然還能使用念動能力(Telekinesis)!?”

“瓢蟲。”

老人並不在意。

這位“木原”對著正在調整泳衣的肩帶,好像是因為下滑的布料而感到在意的少女說道。

“給你兩分鍾,教一教他們什麼叫做一個字節的價值。”

雪已經停了一小會兒。

咕噗!傳來一道黏糊糊的聲音,仿佛汙染了這片冰冷徹骨的空氣。這里是運營著大量無人工廠的第十七學區里,某條殘留著果子露形狀積雪的大道。

一名戴著防彈防爆全覆蓋頭盔的警備員(Anti-Skill),如今卻正用雙手在自己的頭盔上亂抓。咖噠咖噠,旮遝旮遝。或許是因為心中的焦慮讓此人產生了慌亂,一直在重複著毫無意義的動作,



過了許久也沒能摘下頭盔。

最後,警備員(Anti-Skill)彎下了身子,倒在了被雪水打濕的路面上,手腳的指尖不斷抽搐。

就好像是在防彈裝備中溺水了一樣。

“所有人,各自確認好裝備的密閉性!”

“但我並沒有收到瓦斯或是細菌的警報……”

“雖然沒法用眼睛看見,但那個厭普性肯定是使用了某種技術,只要我們徹底做好防護——呃啊!?”

咕嘰咕嘰咕嘰,從說話者慣用手的前端直至肩膀處傳來了起雞皮疙瘩的感覺,又有一名警備員(Anti-Skill)倒在了馬路上。

“沒用的。”

一個女人站在這里。她有著雙馬尾造型的修長金發,淡藍色的身影看起來相當輕盈。身上穿著一件完美貼合身材曲線的禮裙,在那之上還圍著一塊如同繪本中公主的裙子一般輕飄飄的薄布,仿佛一朵倒垂而下的鮮花。整體來看她就像是一個西洋的人偶,可是由于身材莫名地有點偏肉感導致有些不太平衡。

弗里爾桑德#G。

但是在場的人當中,沒人知道這個開發代碼形式的名字。

“本來要是你們不過來,我也沒有理由驅逐你們。”

僅僅一人。

然而這種膠著的狀態卻持續了一個小時以上,對手明明就站在一條單邊三車道的馬路中央,甚至沒有尋找掩體來為她抵擋子彈。

“不要去思考‘我在做什麼’或是‘只要順利避開攻擊就能存活’之類的事情,現在的狀況根本不是這樣的次元。”

暴露在槍口之下的弗里爾桑德#G低聲說道,語氣中充滿了憐憫。

“從能夠看見我的時間點起,你們的性命就已經被我掌握在手中了。”

“准星……”

一名幸存的警備員(Anti-Skill)在頭盔中咬緊了牙關說道。

“准星對不上目標!無法進行瞄准!!”

並不是因為目標在瘋狂亂動,畢竟弗里爾桑德#G從始至終一直站在原地。可即便如此,警備員(Anti-Skill)們依然打不中她。只要他們一架起槍,兩條手臂就開始顫抖,即使借助那輛用來代替盾牌的特殊車輛的引擎蓋強行將槍支固定也壓制不住抖動。

轟隆!隨著一陣低沉的響聲,瀝青的路面上出現了粗大的裂縫。

一架無人兵器從頭頂飛過的運輸直升機里分離出來然後落到了地上,這個長有四腳的巨塊比普通的面包車還要大,其名為危險公牛(Dangerous Bull)。

無論是瓦斯還是細菌,都威脅不到這個牛型的無人兵器。

大家都是這麼想的。

然而……

“唔啊啊啊啊!?”

隨著一陣華麗的爆炸聲響起,發出慘叫的竟然是警備員(Anti-Skill)一方。危險公牛(Dangerous Bull)將身體向左右展開,露出了類似安裝在武裝直升機上面的火箭發射器和導彈,卻並沒有將它們發射出去。無人兵器不知為何從站立不動的女人身邊跑過,將散布在四周的警備員(Anti-Skill)們逐一碾壓踏碎。

血紅四濺,連被當做盾牌的車子也滑到了一邊,僅剩下沒有立即死亡的警備員(Anti-Skill)們不斷發出呻吟。

“停下,快停下!!”

“它,看不見……我們?人體識別系統怎麼了,臉部識別出什麼狀況了!?”

晃動著淡藍色的裙子,弗里爾桑德#G輕聲說道。

“沒用的……”

嗙!!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恐怕真的是湊巧吧,一名警備員(Anti-Skill)從被雪打濕的路面爬起,用顫抖的雙手握住沖鋒槍開了一槍,子彈總算是朝著酷似西洋人偶的女人的眉間射了進去。

完美一擊。

那名警備員(Anti-Skill)在頭盔之下露出了笑容,然而在下個瞬間就陷入了絕望。

弗里爾桑德#G的額頭毫發無傷,甚至連一滴血都沒有流。既不是因為她的身體極端堅固,也不是因為她在身前展開了類似屏障的東西彈開了子彈。

沒錯,子彈射進了眉間。

然後直接穿堂而過。

警備員(Anti-Skill)眼睜睜地看到,在那位身影如同繪本中的公主的女人身後,一座工廠的牆壁上面彈出了火花。不願知曉的真相,如同一種毒素不斷在物理層面侵蝕著他的神經。

隨後他發現。

危險公牛(Dangerous Bull)。他手中的平板播放著從那個無視並踐踏著友軍的無人兵器眼中看到的影像,但是情況有些不對勁。自動對焦系統將焦點放在了奇怪的位置,並被稱為玉響③的發光物體淹沒了鏡頭。

③譯注:玉響現象主要是指在照片中映出的,小小水滴形狀的光球。肉眼無法看到,只能在照片中發現。科學方面認為是空氣中的雨滴和微小粒子反射造成的光斑,不過也有人認為這是一種心靈現象。

那個女人明明就站在正前方,人臉識別的光標卻在別的地方不停閃爍。

平板的畫面之中,先前倒下的同僚也被異常地抹去了臉或手,就像是印上了某種鎖定目標的標記一樣。

看到這里的他,已經沒有通過鏡頭查看自己全身的勇氣了。

“難、不成……”

不可能。

他下意識地否定了在這座科學的城市之中絕對不會存在的假設。

“不,不會的。這應該是利用海市蜃樓原理放出的立體影像才對。”

“不是的。”

“那就是由可聽范圍之外的超聲波造成的大腦疲憊與出錯!!”

“不是。”

“利用牆壁的圖案讓我們的立體感產生混——”

“不是。”

戴著頭盔的警備員(Anti-Skill)不情願地搖了搖頭。

腦海中所有的科學解釋都被否定了。

于是他只能承認。

“幽lin……”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兩條長裙蓋住了雙腿,人偶一般的女人輕聲說道。

“你們也可以選擇就此收官。只要不主動踏入進來,我也就不用彈掉你們這些落在身上的火星了。”

她是一種未知的存在。但或許正因為這里是遍布著科學信仰的學園都市,警備員(Anti-Skill)無法將其封存在心底,而是反射性地朝著未知發起了挑戰。

“該……”

望著突然舉起槍口的男人,女人靜靜地歎了口氣。

“該死的厭普性啊啊啊啊!”

“喂喂,我是弗里爾桑德……”

突然,男人握住槍的手不自然地停了下來。無生命者那奇怪的歌聲,決定了他的末路。

“……接下來是肉餡,重複,是肉餡。”

傳來一道惹人厭惡的聲音。

女人連一根手指都沒碰到他,但是防彈裝備里面的人影卻慢慢地崩塌了下去。

“雖然之前的約定是要為‘孩子們’的運送爭取時間,不過看樣子警備員(Anti-Skill)們反而支撐不了多久了呢。”

看著連尖叫都做不到,伴隨著黏糊糊的聲音淹沒在自己的鮮血之中的警備員(Anti-Skill),弗里爾桑德#G無視風向地蕩起自己那長長的雙馬尾,口中低聲說道。

“你那邊沒事吧,德倫徹·木原·倫巴第?”

幽靈無法抓住物品,所以不能將通訊裝備戴在耳朵上。

所以說這只是毫無意義的自言自語。

但她提到了某個研究者一族的名字,而只要是稍微和暗部的研究有所關連的人,任誰都知道那個名字。

“哈……哈……”

第八學區。

即便是聖誕節依然缺少光亮、肮髒破舊的城街。在一處開著幾家舊書店的狹窄巷子里,一位帶著一頭極富個性的銀色長發,身穿袴裝的女學生被逼到了窘境。這條路本來就已經很窄了,更別說路旁還堆著很多被鏟子強行壘起的小雪山。女學生將後背緊緊靠在髒兮兮的牆壁上,屁股滑落著地,兩手抱著頭,絲毫不去在意那已然被雪打濕的地面。

讓人感覺這樣下去不久就會失禁的屁墩少女說道。

“我、我什麼都沒干,救救我please,別殺我!!哈……哈……為什麼我的人生總是全方位受挫啊!?”

兩位全副武裝的警備員(Anti-Skill)包圍了她,而此時他們帶著一副毫無緊張感的語氣說道。

“喂,這家伙是?”

“她姑且也被列在了‘殲滅通緝(Outrank)’上,名字叫維瓦娜·鬼熊,是一名來自暗部的研究者。”

“不是,我要問的是她屬于哪種?是溫和的好普性還是凶惡的厭普性?”

警備員(Anti-Skill)稍稍把手電筒轉了過來,然而袴之少女卻如同遭受了鐳射攻擊一般慌忙逃竄,看樣子她的劉海被她加以固定並制成了兩個類似犄角一樣的裝飾



物。不久之後,銀發少女露出了一副摸不著頭腦的表情,就好像本以為是被人用水壺朝頭上澆了一通熱水,後來才發覺只是普通的涼水一樣。

戴著頭盔的警備員(Anti-Skill)歎了口氣問道。

“你到底干了什麼啊?”

“不、不是的,全都是誤會啊……”

維瓦娜·鬼熊抽著鼻子坦白說道。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那身袴上的圖案很像是某種吉祥物,如果是特別定制的話價格似乎會很高,就好比那些塗漆的吉他或是手機殼。

“我不知道什麼好普和厭普……但是暗部里的人確實是各種各樣的。雖然我正在研究的領域……誒嘿嘿,容易被教育相關的人士白眼相待,結果回過神的時候就已經淪落到了這樣的地方,但是我真沒干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雖然在面對反抗到底的凶惡犯人時能夠做到冷酷無情,但是在面對一個蹲坐在地上盡數坦白的人時,警備員(Anti-Skill)們也感到無從下手。現場的氣氛變得有些愚蠢,兩人對視著打了下照面。

黑色與桃色,少女的附近擺著兩件大大的行李。不過它們並不是旅行箱或是運動包,而是兩個塞滿東西的包袱。

其中一名警備員(Anti-Skill)漫不經心地撿起了桃色的包袱。

“總之有話上車再說吧。看看,這是你的行李吧?”

“呃。”

“話說,這可真重啊……什麼鬼,里面盡是些日式線裝書。這啥?春hu……”

“呀啊啊啊——!”

維瓦娜慌慌張張地伸出手,從漫不經心准備翻開封面的警備員(Anti-Skill)手中搶走了那本厚實的書。

另一位在旁觀看的警備員(Anti-Skill)臉色突然一變。

“喂!!”

“住手笨蛋,沒事!別掏槍!!”

兩人似乎產生了爭執。維瓦娜抱著線裝書動彈不得。實際上她一屁股又坐回了濕滑的地面。

她的身體一直癱軟在地,然而此時事情的發展變得奇怪了起來。

“夠了,果然暗部就是暗部。這家伙肯定是厭普性,不搞定她我們就會被干掉!!”

“你在說什麼呀?她肯定是好普性的啊。你看她根本就沒有反抗的意思!!”

“誰知道厭普性會在哪里藏著什麼凶器。”

“好普性的人不會藏什麼凶器!”

“你給我讓開!!”

“憑什麼!?”

嗙嗙嗙!!傳來幾道冰冷的槍聲。

“呀!”

一時間,銀發的袴之少女緊緊閉上了雙眼,以抓住頭上兩只角的姿勢護住了頭。

“……嗯?”

當她戰戰兢兢地睜開雙眼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警備員(Anti-Skill)們似乎是在爭搶手槍的過程中扣下了扳機,在彼此的身上開出了紅黑色的洞,兩人因此倒地不起。不可思議的是,活著的人類和死去的人類完全不同。一眼就能看得出,因為那就像是整片風景之中僅此一處失去了色彩,與周圍區分得特別明顯。

看到在地面上不斷擴散的紅色血跡逼近了自己的包袱,維瓦娜連忙將它們抱了起來。結果兩個包袱上的結都松開了,不僅是那些珍貴的春畫本子,就連草繩、蠟燭、前端裂開的叉頭竹刀、草席針、線香甚至是可折疊的水車以及三角木馬都露了出來,不過維瓦娜硬是將那些東西全都塞回了包袱。

(嗚嗚……)

上衣從她的肩膀處滑落,露出了里面看起來很是廉價的紅色塑料膠帶。不用說,這是比起繩子和皮帶更為大家所熟知的束縛工具。在運動醫學領域中開發出來的包紮技術,要是不謹慎地亂用似乎就會發展出這樣的方向。

(為什麼這個領域里的東西總是會被大家當成色情的產物?像是拷問或是處刑曆史的研究,大部分的國家都會加以干涉,可能是不希望我把過去的冤案翻出來吧。我只是想認真搞一些健全的研究,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卻被推到了暗部這個角落……)

淚眼汪汪的維瓦娜·鬼熊雙手抱著一本喜歡的書籍,像小孩子一般嘟起了嘴。

“……才不色情呢。”

“我說你呀,到底在往哪里走啊?”

“欸?迷路的人是哥哥你才對吧!”

聖誕的街道中傳來了這樣的對話。妹妹從宛如迷宮一般複雜的巷子里走了出來,雙手摟著一只看起來比她還要重的大狗。

“我是跟著這只狗狗才找到出路回到大街上的!”

背著一件薄薄背包的金毛獵犬靜靜地仰望著寒冷的天空。

剛剛下著的雪已經停了。

雖然很想念煙草的味道,但是在孩子們面前還是選擇了忍耐。

(……那些統括理事明明從我們這里吸取了那麼多的好處,現在卻為了維持體面准備把我們拋棄掉了嗎?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上層的人們卻依然穩如泰山。不過嘛,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盡管身體被一雙小手隨心所欲地撫摸著,但“他”的腦海中,確實正在浮現著人類的語言。

(盡管如此,要是暗部仍有勝算……)

“路面的積雪會保留到明早,想要堆雪人或是打雪仗等到明天也是可以的。今天就先回去吧,孩子們。”

““它竟然說話了!?””

幼小的兄妹頓時瞪大了雙眼,不過大狗並沒有看向他們,而是繼續說著話。

他的名字是木原腦干。

在“木原”里也算是異端中的異端。這位光是存在本身就幾乎可以算作是一個傳說的“研究者”,在秉持合理性的同時,還擁有一顆珍愛浪漫的心。他並不是正義的英雄。他會將那些主動踏進黑暗並伸手想要從中掠取利益的人當成小白鼠,冷酷無情地利用和摧殘他們,不分男女老少。但在另一方面,他也絕不會主動闖進那些平和的家庭。

溫和的好普性?別開玩笑了。

明知不合理卻還要擅自劃分出這種界線的想法是惡人的思考方式。作為木原之一的他自然明白這一點。

“在夜空的月亮被厚重的黑暗吞沒之前,趕快!”

2

從不斷黯淡下來的城市角落,傳來了“咔擦!!”一道清脆的聲音。

聲音的來源是一個設置在膠囊旅館旁邊的老舊的投幣儲物櫃。因為這個地方非常地破舊,所以經常會傳出“撞見嬰兒或是靈牌”……之類煞有介事的謠言。

“好……”

濱面從中取出了一個裝有醫療藥物的小紙袋。

雖說他是為了潛入警備員(Anti-Skill)綜合站所而故意被捕,但要是全部家當都被沒收掉的話可就麻煩了。特別是瀧壺的藥,一定要想盡辦法確保安全。

(……不過還真是厲害啊。我只是將這些東西交給了安涅莉控制的無人機,如今東西就被存進了櫃子里,連鎖都給上好了。)

『聖誕夜邀上您的三五好友一起來唱K吧!唱享演播室(Studio Enjoy Song)光是聖誕歌曲就搜集了超過七十萬首。更有各種各樣的美味小食等您來嘗!難得的二十五日為何不放下雞肉,來嘗嘗真正的火雞呢?經過充分的烤制,一整只香噴噴的火雞從烤箱新鮮出爐。想要品嘗美食並分享到SNS上的小伙伴們不要猶豫,速來唱享演播室(Studio Enjoy Song)!!』

膠囊旅館屋頂上的液晶廣告屏很是煩人,但是濱面也不能瞪著它以示抗議。哪怕是如此天真無害的廣告屏上,也裝有調查好感度用的臉部識別攝像頭。

夕陽西下的城市依然顯得和平安定。

雖然“事故”的目擊情報仍在流傳,但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那些只不過是日常生活的一種點綴罷了。沒錯,他人的不幸只會被人用手機拍下,然後成為SNS或是視頻網站的素材。

這時,從口袋里傳出了奇怪的嗡嗡聲。

濱面一臉詫異地將手插進口袋,發現智能手機的屏幕亮了起來。

不久之前才關掉的電源現在又啟動了。

“安涅莉?”

之前為了不讓警備員(Anti-Skill)和風紀委員(Judgment)發現位置,輔助AI安涅莉曾經催促他關掉了手機的電源,所以濱面對他那台借來的第二部手機也做了同樣的處理。而現在安涅莉卻把電源打開了……也就是說,是找到某種對策了?

可能是通過駭入或是反追蹤程序之類,濱面仕上搞不懂的方法。

“太好了……”

並不是什麼華麗的舉動。

但是事態還是在慢慢變好。看到這僅僅六英寸的長方形屏幕放出亮光,濱面此刻的心情就如同在雪山遇險時,忽然發現從遠處的山中小屋里傳來亮光一樣。

……當然,他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安涅莉之所以判斷上線的風險有所降低,是因為暗部的強者們不斷地襲擊警備員(Anti-Skill)的站所,結果將惡意程序或者納米設備流入了調查機關所連接的網絡導致的。

“安涅



莉在的話就沒問題了,安涅莉,我有一大堆想讓你調查的事!拜托了安涅莉!”

“濱面你讓我有點擔心。”

身旁的瀧壺理後一臉不爽地盯著他,並將嘴角噘成了小小的三角形。

總之,這部手機是從“電話里的聲音”那里拿到的,而濱面就連最初的鎖屏都解不開,更別說是打開那些並非以普通的方形圖標顯示出來的數據與APP了。

不過安涅莉只用了三秒就解決了所有的問題。

既然已經拿到了比真品還要高級的偽造護照,那麼在為了交錢拿貨而經曆了一番調查之後,“電話里的聲音”應該已經知道了那位技術高超的偽造工匠的郵箱地址。

手機上顯示的通稱叫做“工廠否定(Perfect Film)”。

護照是一種特殊的印刷制品,施加在它上面的防偽措施比紙幣還要複雜。一般要是有人聲稱自己可以偽造護照,那最好還是不要立馬相信,但是既然“電話里的聲音”用了那個人的產品,情況就不一樣了。質量方面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順便一提,人們可能會覺得國內航空應該是用不到護照的。事實上也正是如此,但是國內航空需要准備什麼東西、可能遇到什麼阻礙往往都是視情況而定的。如果想要確保自己能出去,倒不如去選擇只要搞到護照就能一切安心的國際航空。

“錢,夠不夠啊……?”

濱面呻吟道。

“電話里的聲音”的小挎包里有一疊被橡皮筋胡亂綁著的鈔票。想要開展暗地里的活動就需要耗費巨大的資金。雖然濱面不知道偽造護照的行情,不過這和跳蚤市場一樣,完全按照對方的要價付款肯定是行不通的。

濱面看向手中的黃金光輝。“尼古拉斯金幣”的邊緣充滿了光芒,陰影部分已經消失。甜甜圈形狀的餅狀圖在蓄滿一圈之後保持至今。這東西看起來應該是純金的,不過總覺得拿它當金錢使會很危險。

(……冷靜一想的話,我根本沒法向別人解釋“這東西”到底是什麼啊。)

可怕。

雖然感到恐懼,但是現在的狀況還沒有悠哉到能讓他將其扔掉。

除了錢之外還有別的問題。原本按照正常的流程,在直接見面前應該先通過網絡與對方取得聯系,但是現在的狀況比較緊急。如果貿然與之聯系的話,那個工匠很有可能會直接逃跑。所以即便這樣做會比較無禮,但還是直接上門去交涉才更實際一些吧。

知道了郵箱地址就能很容易查到住處。

另外,雖然四周都被牆壁所包圍,但是學園都市的地盤依舊很大。既然濱面他們正被整個城市的系統追殺,光明正大地橫穿街道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除此之外,他們也無法確定那個偽造工匠“工廠否定(Perfect Film)”會在自己的藏身處待多久。

既然要行動,那就越快越好。

『列車即將到站,請各位等待上車的乘客不要靠近站台門……』

“我們要坐電車,濱面?”

“是啊。”

運動衫少女瀧壺理後不斷向四周張望,而濱面則目視前方小聲地回答道。

“雖然也有偷車這個選項,但是任何人都可以從外面往這些‘鋪著玻璃的密室’的里面看。既然如此,還是選擇電車或是公交車這種擁擠的公共交通工具要更好。只要我們的舉止自然一些,周圍的人就可以將我們隱藏起來。”

“我認為裝作和平常一樣才是最困難的……”

到站的電車將大量的人群吐出,又將候車的人們吞了進去。真不愧是二十五日,感覺比平時要擁擠得多。幸運的是,之前下的雪並沒有造成電車的推延。濱面感覺到一只手輕輕地抓住了他的外套,看來瀧壺可能是害怕兩人被這股人潮沖散。

“不要推擠,請不要推擠!今天我們已經啟用了聖誕特別時刻表,在最終放學時間過後仍然會有電車運行,請沒有上車的乘客繼續等待下一輛,不要強行乘車!”

站台上一位像小狗一樣的站務員一邊叫喊著,一邊推著乘客的背部將他們擠進車門。看樣子濱面他們並沒有被發現。雖然是半公共的場合,但是作為公司職員的站務員並沒有拼上性命協力打擊犯罪的義務。說不定多虧于此,他們的齒輪才沒有崩壞到警備員(Anti-Skill)那種程度。

“唔呃……”

“堅持住,瀧壺。”

盡管不知這麼做是否有意義,濱面還是在混雜的人群中將戀人抱了過來。

瀧壺任憑濱面抱住,同時說道。

“不過感覺好厲害啊……大家都是要去同一個地方嗎?”

厚重的自動門從左右兩邊關閉,電車終于准備發動。在這人擠人的車廂里,警備員(Anti-Skill)們應該也沒法來回巡邏吧。

嘎咚!!電車劇烈地搖晃了起來,開始啟動。

就在這時,他們聽見了從對面站台傳來的廣播聲。

電車和站台的廣播語氣原本應該是十分平淡的,但是這次不同。簡直就像是將文本一個字一個字地輸入電腦,然後通過設置波形調整聲音的抑揚頓挫,類似歌曲軟件中的合成聲音一樣。

廣播里這樣說道。

『下趟列車是開往堅州站①方向的快速通勤列車,重複,開往堅州站方向。請各位上車的乘客退至黃線後等待。』

①譯注:堅州站(かたす駅)與如月站(きさらぎ駅)、暗之站(やみ駅)相鄰,為都市傳說中三大通往冥界的車站,現實中均不存在。堅州站的名字音似傳說中的根堅州國,入口在黃泉比良坂;暗之站的名字則音似黃泉(よみ);關于如月站的名字目前還沒有定論。

中文審核注:有關如月站有個很出名的日本都市傳說叫“如月車站”,有興趣的讀者可以自行查閱。

“?”

這個車站不是早就已經全線裝好站台門了嗎?就在濱面因為感到奇怪而皺起眉頭之後。

啪嗒!!

伴隨著強烈的沖擊,濱面倚靠的車門玻璃被整個染成鮮紅。

這一切就發生在對面相反方向的電車剛進站不久。“呀!!”“咿!?”伴隨著鋼鐵之間摩擦一般的急刹車巨響,尖叫聲不斷從對面的站台傳來,然而濱面他們所乘的列車卻不帶絲毫影響地繼續加速駛出了站台。

“那是什麼,人體?”

“人頭飛過來了,那個像球一樣撞上玻璃的應該就是吧?”

在無法隨意走動的密集車廂,周圍人的低聲細語如同昆蟲扇動翅膀的聲音一般漸漸包圍了濱面與瀧壺。

人群的意義發生了改變。

“我見過,那不是冰神嗎?SNS上放高利貸的。”

“誒,你是說旅吾?就是那個將鈔票疊成一把扇子後燒掉還把一些奇怪的金幣賣給當鋪,並將那些拍成視頻上傳到視頻網站結果被瘋狂炎上的那個金發的……”

“真是自作自受,話說那個人是怎麼掉到鐵軌上去的?站台門不是擋得挺嚴實的嗎???”

“濱面……”身旁傳來細小的呻吟聲。好像又有一位暗部的人死了,但是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卻只是冷眼旁觀,這實在是有些過于薄情了。

“那個放高利貸的,變成半身死靈②的同伴了?”

②譯注:半身死靈又稱半身女,源自都市傳說,是一個腰部以下全無的恐怖女性幽靈。傳聞她是在鐵軌和人行道的交彙處,被急行而來的火車碾斷下半身,失血過多而死。所以化為幽靈後,只能靠雙手在地上爬行,不斷地在黑暗中徘徊,尋找自己的下半身。

“更加慘不忍睹的死法多得是。話說有一天放學後我在電車上做了個夢,夢見電車里全是大猩猩……”

“大型車站的擴張工程一直沒完沒了,我聽說是因為傳聞中的地鐵十三號站台的改造出了問題。都怪他們不經思考使勁往里挖,結果搞得地下水不斷湧了進來,那里已經變成無底沼澤好幾年了。還聽說不管是尸體還是手槍,只要扔進去就絕對不會被人發現,因此在那之後總是有趁半夜溜進去的人……”

現實當中發生的事情根本無關緊要。他們明明同樣直接目睹了“那一瞬間”才對,然而這起真實的事件卻很快就被他們同那些毫無根據的傳言混淆在一起逐漸溶解掉,就像是他們為了消磨時間而去觀看的三十秒視頻一樣。果然即使站在同一個場所,濱面和他們生活的“世界”也是完全不同的嗎?一想到就算自己和瀧壺死掉,眾人的反應也不過如此,濱面就感覺自己的內心深處仿佛有一個小小的空洞正在不斷擴大。

(……誰會接受啊。)

濱面下意識地將懷中的戀人用力抱緊,同時咬緊了牙關。

(就算是見不得光的人生,我們也在拼盡全力地活著啊。怎麼能讓那些待在安全的地方一邊吃著零食,一邊擺弄著手機的家伙們當成另一個打發無聊的素材消費掉啊……)

安裝在車門上方的廣告屏中,幾條如同從網絡新聞上照搬下來一般粗制濫造的標題在屏幕上來回切換。

那不如用來展示明天的犧牲者名單的頭條新聞,實際的內容



卻是蒙布朗蛋糕的銷量超越了奶油酥餅,就好像正在刻意讓人們認為“開開心心的二十五日沒有發生任何事件”一樣。

『前方即將到站。』

車內響起了單調的男性播報聲。

這回似乎不再是之前那個說著暗之站還是堅州站什麼的怪異合成音了。

『各位乘客請小心車輛突然晃動。下一站終點站,第六學區·游樂園正門站。因站內預計會相當擁擠,請提前買完門票的乘客盡早做好准備。』

3

總之不能繼續呆在這里了。

白井黑子一邊穿過腐臭的空氣前往地下停車場一邊問道。

“你會開車嗎?”

“欸?我只有輔助駕照。就是單純坐在駕駛座上,方向盤完全交給自動駕駛汽車操控的那種。”

聽到條形碼發型加眼鏡的警備員(Anti-Skill)——樂丘豐富的回答,雙馬尾女初中生感到有些無語,她對大人的另一個印象崩壞了。

“……就是和電動車那種當天就能領到的駕駛證一樣吧。但是那東西好像沒法用來證明身份吧……那麼你平時是使用保險證的嗎?”

“哈……我的保險金都花到哪里去了來著?”

“你的未來也太讓人擔憂了吧!!”

初一女生向大叔叫道。順便一提,公務員的保險金是從工資里自動扣除的,但是既然本人都毫無察覺,那麼他的保險證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這下子要是再沒有護照①或是個人編號卡①的話就相當于是沒有身份證明,難道他不會感覺到各種不便嗎?

①譯注:日本不像中國有全國統一的身份證,一般是用駕照或是保險證來證明身份的。再不行就只能靠護照或是政府向每名居民發放的12位個人數字編號卡了。

同樣幸存下來的黃泉川愛穗揮手對白井他們喊道。

“你們兩個!來這邊吧,四個人還是能坐得下的!!”

“謝謝幫忙了。”

白井黑子單手撥了撥搭在肩膀上的頭發,簡短地回答道。

“還有我自身的內部調查,可別因為事態緊急就延後了啊!!”

雖然白井擁有空間移動(Teleport)的能力,能夠以普通汽車之上的速度進行移動,但此時正值遭遇奇襲後不久。敵人可能還潛伏在附近,也有可能留下一個網絡攝像頭或是無人機作為臨別禮物。白井並不想這麼早就將自己的底牌透露出去。

他們乘進了一輛幾乎與裝甲車無異的巨大厚實的四輪驅動車後座。要是不在叢林或是沙漠里的話,這種大型車感覺反而會不太方便。

樂丘自然地坐在了白井旁邊的位置。

“接下來我們要去哪里?”

“從這里出發的話,比起向第七學區北部進發,繼續南下抵達下一個學區會更快一些。特別是前往專門制造槍炮和車輛的第二學區,可以在那邊的站所獲得豐厚的裝備支援。”

坐在副駕駛上的茶色頭發警備員(Anti-Skill)(好像是叫波野)如此回答道。雪停之後會更加恐怖,不過大人們似乎並不害怕道路上硬邦邦的冰面。

(姐姐大人,你到底在哪兒啊……?)

現在已是日落時分。

巨大的四輪驅動車從地下停車場駛出了地表,白井雖然下意識地想到了手機,但美琴是那種碰上真正的危機時會主動切斷聯絡的人。畢竟對方可是發電系中最強的能力者,還是不要妄想能夠搶先美琴一步為好。

而且也有其他讓白井感到在意的事情。

“網羅了暗部資料的‘殲滅通緝(Outrank)’變得怎麼樣了?”

“數據鏈受到了從其他地方發起的未知網絡攻擊。據說光是知道正在遭受攻擊的事實就已經是值得慶幸的了。”波野說道。

看來情況比想象得還要嚴峻。盡管聽說受到攻擊的不止第七學區,不過要是失去了“殲滅通緝(Outrank)”,他們就無法按照上面的名單逮捕犯人。

“所以現在我們不能依賴那些固定在大樓里面的服務器。作為緊急手段,我們正打算通過作戰指揮車和飛機建立一個臨時的網絡。雖然這條線路非常纖細……”

咚咣!!爆炸聲蓋過了他的說話聲。

看樣子是一架飛機墜落在了城市的某處。“是傾轉旋翼機!”一聲叫喊透過結實的防彈玻璃傳到了白井的耳中。

握住方向盤的黃泉川愛穗呻吟般地開口說道。

“還剩一個……”

“……既然想要通過無線的方式維持數據鏈,我們就必須時常散播強力的信號。所以盡管它們非常寶貴,我們也無法將其藏到會造成信號屏蔽的地下深處。這樣一來如果不將設備安置在現場的話,網絡就會中斷。最重要的是設備本身就會暴露我們的位置。”波野補充道。

“既然現在那架傾轉旋翼機已經被擊毀了,也就只剩下那輛行駛在路上的作戰指揮車了……?一旦有個萬一,就……就只能靠我們自己去守住那台移動式服務器了呢。”

聽完波野的話後,樂丘豐富咽了咽口水。綜合站所發生的慘劇在腦海里久久無法忘懷。白井想象了下,如果讓她們繼續為所欲為,在這場災難終止之前還會有多少人變成那副慘狀……

白井黑子從前座靠背後面的袋子里拿出了一台筆記本電腦,然後將其扔到了旁邊大叔的膝蓋上。

“我不能讓那對雙胞胎贏了就跑。樂丘老師,請把我的口述轉成書面,整理一下至今為止所見的一切。不管對方究竟是暗部還是什麼的,使用的東西終歸是科技或是能力兩個選項之一。只要我們掌握了充足的情報,就一定能讓那對雙胞胎原形畢露。我們不能就這麼空著手去尋求人家的幫助,至少也得准備好謝禮才行。”

“呃……可是我不會用電腦呀?”

……警備員(Anti-Skill)應該是從學校的教師當中選出志願者然後編成的隊伍,那麼這家伙到底是怎樣整理上課用的資料的啊?難不成在當今這個時代還在依靠鋼筆和稿紙制作講義嗎?

“那無論是手寫也好還是別的什麼也好,總之請給我整理一份報告書!在我冒著生命危險才弄到的第一手情報從腦海中淡去之前!!”

“唔呃,我也很想那麼干……但是,一旦車子搖晃再加上芳香劑的味道我就遭不住了,唔欸欸……”

“你這人到底是怎麼取得教師資格證的啊!?”

白井終于忍耐不住,瞪大眼睛叫了出來。

她將一個清潔袋遞給了臉色發青的大叔,然後說道。

“你沒事吧,真的是……”

“真是非常抱歉。呃……我要不行了。”

“上班期間的嘔吐可是名副其實的工傷哦,我會幫你整理好電子報告的——”

“我能忍!!!!!!”

結果還是選擇了忍耐。

在白井的注視下,大叔也對自身的狀況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呼,呼,哈——其實我選擇當教師,也不是因為什麼特別的理由。”

“哈啊……”

“即便是從學校畢業,我也沒法脫離學校這個框架體系。雖說在我屢次尋職失敗的時候,教師資格證讓我找到了工作,但說不定也正是因此,我才被一直束縛在了學校。雖然我知道這不正常,但我確實無法真正‘畢業’。”

“……”

“到了這個年紀,我卻還是單身。”

面對大叔的坦白,白井感到難以回應。

畢竟是樂丘豐富自己說出來的,白井也不好讓他閉嘴。

“無論是相親還是配對APP都沒什麼效果。不管經過了多長的時間,我還是在尋求著或許根本就不存在的,名為真愛的東西。哈哈,果然我的骨子里依舊刻著‘學校’兩個字。假如我當初進入公司上班的話,情況會有改變嗎……”

從來沒有踏入過公司的體系,也不曾為了結婚而付出真正的努力。

存款不到五萬日元,至今仍然待在老家生活。

在遍布全世界的互聯網當中,通過SNS能聯系到的人不足10個。

“哈哈。”

傾訴了個底朝天後,大叔微微笑道。

“即使是這樣,我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個能讓母親和妹妹感到自豪的人。因此我才來到了這里,不是為了僅僅要當一名老師,而是要當一名警備員(Anti-Skill)。為了這樣的理由戰斗,真是太不純潔了對吧……”

“……倒也不是。”

白井黑子輕輕歎了口氣。

條形碼眼鏡大叔露出了些許驚訝的表情,不過白井黑子並沒有看向他而是繼續說道。

她輕輕地晃了晃自己的手機,表示願意在SNS上加他好友,畢竟這樣做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無論理由如何,你都是憑借著自己的意志踏進了外面的世界,而且想要用那份力量為大家作出貢獻不是嗎?既然如此,從踏出去的那一刻起,你的所作所為就足以算是對公共事業的英勇獻身了。畢竟就連我和初春也不是憑借著什麼了不起的理由而成為風紀委員(Ju



dgment)的。”

透過車內鏡,坐在駕駛席上的黃泉川和坐在副駕駛位置的警備員(Anti-Skill)也都露出了微笑。

他們既不是英傑也不算猛將。

一騎當千解決所有的問題根本就是癡人說夢,如果不去采取依靠組織力量擊敗小規模敵人的戰斗方式,他們根本就無法守護秩序。

但是。

就算如此。

他們豈能被那些自認特殊的“暗部”擊潰?

“哎呀——那可真是感激不盡,我那偏僻的賬號居然時隔多月迎來了新的好友……嗯?不對,等一下……”

就在大叔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話鋒一轉之後,白井用指尖觸碰了他發來的滿是數字的鏈接。一條『可以成為朋友嗎?』的信息出現在了這款多功能手機的小小屏幕上,同時附帶了對方的網名。

『心懷覺悟的死庫水升天老師@把垃圾游戲垃圾電視劇全部送進墳墓』

白井黑子將清潔袋套在了旁邊眼鏡大叔的頭上,然後舉起拳頭毆打起來。

“你這髒東西!!!!!!把那什麼都還給我!!把剛剛從我胸口釋放出來的各種各樣的感情還給我!”

“噗噶唔呃噗咕!別打……要死……”

“尼古拉斯金幣,請把這個家伙換成其他人……!!”

“等等!你這是在搞什麼神秘的儀式啊?要是真有某種超自然的力量實現了這個願望的話,那我豈不是會從這里消失,然後被傳送到一個遍地是精靈、舞者以及精靈舞者的異世界!?可我還沒做好心理准備……不過總算是輪到我了!我要轉生為一個成功殲滅了勇者的魔王然後練就各種無聊的技能在鄉下享受平靜的時光順便撿到一個命苦的女孩帶她過上幸福的生活,快來吧我的無雙系異世界冒險啊啊啊啊啊——!?”

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白井失望地歎了口氣,看來這個可疑的符咒也不過如此。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哪怕是排在熱賣甜甜圈隊伍的前列,要是商店關門的話也沒有任何意義。

“嗚嗚……果然異世界的大門根本就不存在啊……”

頭上套著清潔袋的大叔側過身,陰沉著臉說道。

曝光了全部的癖好後,心中的願望卻遭到拒絕的條形碼眼鏡大叔(在清潔袋中)開始大喊大叫起來。

“可惡啊啊啊!!就算是像我這樣挫敗的大叔,也有權利在深夜一邊喝著烈酒一邊觀看那些好萊塢精英們花費大把金錢制作出來的垃圾電視劇和垃圾西洋游戲然後享受口吐芬芳瘋狂差評的無雙體驗啊!!”

“這個原來是用來寫評論的嗎!?那你為什麼要取一個這麼可怕的網名!?”

“這種東西最關鍵的就是沖擊力,起碼也讓我能在網絡上放飛一下自我呀!!”

4

學園都市第六學區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學區,整片地區都被建設成了一個巨大的游樂園。它被貫徹于服務業以及娛樂領域的研究和實驗。其中不光是游樂園,泳池、酒店、劇院等等,所有必要的設施在這里一應俱全。在這個學區里也流傳著各種各樣的奇怪傳聞,比如說這里的地下實際上開了一家秘密賭場,還有人說如果你看到一個不熟悉的吉祥物就說明里面藏著拐騙犯等等。

畢竟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節。

下午六點半,夜幕已經降臨。考慮到人群的密度,購票的長隊說不定都已經排到學區外面去了。雖然濱面如此猜測(如果實在不行就打算找機會偷偷溜進去),但實際上他發現,位于那排成一列的檢票口的對面,售票中心那里的情況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

鐵杆粉絲們通常會在網上進行購票或是直接購買年票,所以很少會有乘客特地選擇二十五日當日前來購票。而且售票中心也不提供類似餐飲店或是咖啡店那樣需要坐在座位上的服務,因此游客的流通也很快。

“請收好。情侶票售價尊享當日八折優惠,祝二位能夠留下美好的回憶。”

聽到厚亞克力板後面的售票員那面帶笑容的說辭,濱面感到有些害羞。同樣的事情從別人的嘴里聽到,感覺還真是不一樣。

“不過話說……”

穿過銀色的旋轉門,為了防止(濱面)走丟,瀧壺一邊拉著他的衣服一邊說道。

“這里是能給大家帶來夢想的奇跡之國吧?那個偽造工匠真的會藏在這里嗎……?”

“說不定正相反。人們往往認為不良少年就該待在巷子里,所以對方可能是反過來利用這種思維模式,刻意藏在這種地方從而躲避搜查。”

越過大門後,眼前的世界煥然一新。

燈泡與LED,夜光塗料與煙花。盡管太陽已經落下,然而游樂園上空的黑夜卻被無數光亮所組成的海洋埋沒。點綴著燈光的旋轉木馬和咖啡杯將孩子們的夢想帶入現實,巨大的摩天輪以及過山車的軌道交織在濱面他們的頭頂。經常能看到孩子們乘著電動滑板車或是手推車這些不會在公路上出現的交通工具橫穿這片廣闊的土地,仿佛整個學區都被當成了私有地一樣。各種娛樂項目更是多得出奇,光是徒步游覽的話根本欣賞不完。

如此熱鬧的地方,想必除雪工作也很不容易吧。

然而積雪卻在不會擋道的地方被壘成了一座山,那邊也有孩子們在嬉戲打鬧,他們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堆著雪人和雪屋。看來游樂園的負責人們即便是面對突發的天氣狀況,也有足夠的“余裕”將其變成另一處游樂的景點。

“本來難得的聖誕節……”

瀧壺一邊呼著白氣一邊說著什麼。

濱面轉頭一看,發現運動衫少女正抓著他的上衣嘟起了嘴。

“真希望我們不是為了這種事情而來到這里的啊……”

那些到底是來自哪家的吉祥物啊?只見一只紳士青蛙和一只形似外星人的兔子打了起來,慌忙趕來想要勸架的小丑卻同時受到了雙方的攻擊,華麗地摔在了地上。不知是否因為覺醒了正義之心,一位活力四射的小孩沖上去抱住了青蛙,青蛙彎下了身子低聲呻吟道。

『(……呃啊!?這、這小鬼。稍微一不留神就開始得寸進尺了。)』

『(姐姐你就忍耐一下吧。不是說好今晚要躲在世界上最小的密室里熬出頭的嗎?)』

“?”

瀧壺不可思議地看了看人偶們,隨後又向濱面問道。

“濱面,目標在哪?”

“這邊。”

由經典的聖誕歌曲改編而成,銅管樂隊風格的音樂華麗地奏響。幾輛游行彩車緩緩地駛過街道,一只頭上長角的熊正在上面招手。大批的游客手里拿著塗有熒光塗料的氣球,濱面則穿過人牆拉著戀人走進了暗處。他們要去的是一處有別于度假酒店的區域。

那里被稱為秘密住宅(Secret Residence)。

雖然經常聽說有些狂熱過頭的粉絲會去申請長期住在園內的高級酒店里,但那和這里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簡單來講就是面向那些不想讓童年魔法被解開的粉絲,在提供年票的同時,讓其住在園內的別墅或是宅邸里的一種特別服務。不過只要走到那邊的自動販賣機旁看一眼果汁的價格就能明白,這里的房價已經離譜到了什麼程度。

濱面他們正要前往的,是從“電話里的聲音”的手機里登記的聯系方式查到的工匠住處。盡管游樂園的占地很大,但是並沒有多少建築會被明確地劃分為住宅。

因此他們走向了那片被間接照明點亮的超高級住宅區。宅邸分為日式洋式中式各類,不過它們可能都是以那些用作電影取材的童話故事作為舞台背景的。他們的目標是其中一座由紅色磚瓦建造而成的誇張洋房。

嚴格來說。

是在洋房的旁邊,幾頂靠著庭院的柵欄搭起的帳篷。

“……不過還真是意外,我本以為那樣的工匠對于溫度和濕度的要求會非常苛刻。”

“可能是為了在緊急的時候能快速收拾好東西然後逃掉吧。”

“就算那個人選擇了雪山規格的帳篷或是睡袋,在這里生活應該也很辛苦吧?要是整晚雪都下個不停該怎麼辦啊?”

“人類是能夠忍受任何事物的生物……只要在腦海中浮現出更為恐怖的東西就能。”

除了用于居住和實驗的之外,還有幾個其他的帳篷。這里就是偽造工匠“工廠否定(Perfect Film)”的巢穴。對方應該是通過在大型宅邸旁邊的金屬箱里動了手腳,蹭了人家的光纖網絡跟客戶聯絡的吧。就算萬一被逆向探測到了,也可以把嫌疑推給替罪羊從而爭取到逃跑的時間,而且這所謂的誘餌還是巨大的游樂園以及在其中享受特殊待遇的VIP,想必追捕方也很難出手。

可是,這樣的防禦就好比是脈翅目昆蟲①或是核桃美舟蛾①的伎倆。

①譯注:這兩種昆蟲都是靠擬態成樹葉來躲避捕食者的。

因為不會被人發現才免于受傷,但只要被一個人發現就免不了要挨槍子。藏身之處還是由柔軟的合成纖維制成的帳篷,根本提供不了鐵壁般的防禦。如此一來,就算是“工廠



否定(Perfect Film)”大門緊閉拒絕提供幫助,來訪者也完全有能力從外面將帳篷毀掉。

很走運。

濱面強行安慰自己。即便同為暗部的相關人士,對方也不像他們之前在警備員(Anti-Skill)站所里見到的雙胞胎那樣充滿了殺傷力。就算交涉不順利遇到了困難,他們也不用擔心會給周邊的游客帶來麻煩。

“走吧瀧壺,目標是兩人份的護照。”


濱面看向前方的目的地,輕聲講道。

然而他卻並沒有得到戀人的回應。

感到詫異的濱面向旁邊看去,發現那位運動衫少女已經倒在了被雪水打濕的地面上。

還沒等他叫出少女的名字。

咚!!伴隨著一聲悶響,濱面眼前的景色華麗地旋轉了整整一圈以上。

“……————!?”

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盡管發生了無法理解的現象,濱面卻感到難以呼吸,連聲音都叫不出來。

奇特的無重力感剛一消失,少年的身體就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上。在他的喉嚨暢通之前,一只手掌就搶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有人騎在了自己的身上。在濱面終于理解了事態,恐懼跟上了現實的時候,身體已經完全被壓制在了下方。對方明明應該是一位年輕的女性,然而體格占優的濱面卻無論怎麼使勁也動彈不得。他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在小巷里偶爾遇見的情況一樣,對方的行動“頗有心得”。

眼前是一位年紀二十出頭的性感美女。密實的娃娃頭黑發如同頭盔一樣罩在頭頂,其上還戴著一頂花哨的牛仔帽,身上則穿著一件為了輕量化而部分采用了蕾絲的材質,結果導致其腹部包括肚臍在內全都透露在外的鮮紅旗袍。單憑一人就包含了日洋中三方的特色。斜挎的皮帶上掛著一個四方的杜拉鋁箱,不知道里面裝了什麼。

分叉全開,然而靴子女卻毫不羞恥地騎在少年的腰上,一臉輕松地說道。

“噥噥噥,可別啦,擅自闖進人家好不容易准備的狩獵場。我可是把所有幸福美滿的聖誕計劃全都推掉在這里埋伏著呢,所以就把這里讓給野鳥研究會姐姐怎麼樣——?”

狩獵場,還有埋伏。

這些簡短的暗喻,卻讓濱面感覺背脊很不舒服。

“什……什麼!?難道你是警備員(Anti-Skill)?還是說暗部的人!?”

“哈?可別啦,警備員(Anti-Skill)那幫家伙也就是把通緝令海報上面的懸賞金寫得清清楚楚,等干完了活就開始百般刁難各種找借口來削減報酬。說白了,跟他們做生意一點也不靠譜。暗部就更不用說了,那些家伙只要拿到想要的情報就會理所當然地過來封你的口!”

黑發女一邊咧嘴笑著,一邊精確地調整腰部的位置從而讓濱面的抵抗失效,不過他們在暗夜之下這一扭一扭的動作在旁人看來很是詭異。她繼續說道。

“果然呀,要想賺到油水就還是要靠老一套的那些渠道。不管是《周刊心眼》還是《光明》都行,把拍到的照片賣給那些雜志才是最靠譜的。就算它們最終只會變成那些給家庭主婦看的殘虐節目秀的素材。”

“……?”

終于,濱面的腦海中冒出了一股違和感。

這個在帽子上別了一個水母裝飾的女人,跟那些丟失了若干重要的齒輪已然變成殺人機器的警備員(Anti-Skill)以及那對僅憑兩個人就徹底摧毀了警備員(Anti-Skill)站所的雙胞胎“暗部”都不一樣。

濱面咽了咽喉嚨,戰戰兢兢地向那個女人問道。假如事實偏離了他的猜測,自己便無法存活,更無法拯救身邊的戀人。一想到這里,濱面的心髒就好像要裂開一樣。

“……你是來干什麼的?”

“拍照片。”

性感美女在牛仔帽的帽簷之下閉起一只眼睛,淡然地回答道。

這樣的理由在這座夜下的游樂園當中聽起來再正常不過,然而……

“畢竟我所追求的東西可不在暗部的普通階層,而是在深處中的最深處喲。可別啦,又不是那種不到兩周就會被人忘掉的愚蠢的出軌丑聞,而是一張就可以左右人一生的驚豔照片。但要是先去偷聽警備員(Anti-Skill)的無線電再趕過來肯定是來不及的。落于人後是不行的。如果想要獲得真正的獨家新聞,就必須要堵上自己的運氣提前做好埋伏才對。”

“獨家新聞……?”

“就是說那個偽造工匠是個超級美味的誘餌呀。可別啦,光是把那家伙放進取景器里也賺不到什麼大錢。不過你之所以會來到這里,也是因為情況緊急顧不了那麼多了吧?那些追尋著卡涅阿德斯船板而來的暗部里肯定有不少大人物。”

“……”

“嗯?卡涅阿德斯船板,你不會連這都不知道吧???聽著,就是海上漂著一塊板子兩個人互相爭奪,這樣就算其中一個人害死了另一個人也不會被判刑的那個。所以我打算讓它就這麼漂著,為了能夠拍到只需一張照片就能改變曆史的獨家新聞,懂了沒?”

“也、也就是說……”

就是現在。

濱面帶著堪比拆除地雷引信般的慎重程度,在這場如同拔河一般的語言游戲當中小心翼翼地將話頭拉了過來。

“你……是以‘暗部’為目標的狗仔隊……嗎?”

“可別啦,我可不喜歡這種稱呼。”

身穿鮮紅旗袍的美女輕輕歎了口氣,隨後抬起腰來。

她一邊慢慢放開了少年,一邊又將臉湊了過去說道。

“我的名字是紅染·潔莉菲修。你們看起來都只是些小人物,只要你們保證不會妨礙我拍攝奇跡的照片,我就對你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5

花露過愛與花露妖宴。

冠有“分解者”與“媒介者”的名號,凶惡的雙胞胎姐妹。

此刻其中一人脫去了白大褂與醫用束腰,赤裸著身體看向一口大浴缸。她是“分解者”過愛。即使束在腦後也依然能垂到腳踝處的黑發,如今已經完全拖在了地板上。

周圍傳來一股獨角仙的氣味。這也難怪,因為填滿按摩浴缸的並不是熱水,而是大量的木屑。當然,她並沒有事先征得酒店經理的允許。

“接下來。”

過愛拔掉了試管的橡膠塞,將里面的東西倒了進去。

咕嚕咕嚕咕嚕!!伴隨著一陣類似冒泡的聲音,房間里瞬間溢滿了蒸汽。在等待“反應”安定下來的間隙,嬌小的少女朝著商務套房浴室里巨大的衛浴鏡看去。

過愛用纖細的右手,從下方抬了抬自己的胸部。

就她的身高而言,這對胸部可以說是大得不成比例。然而過愛並不相信“有人能將吃下去的東西全都彙集到胸部上”這種都市傳說。遍及身軀的脂肪會平等地蓄積。全身都長胖的話胸部也會變大,變瘦的話胸部也會跟著縮小。因此“只想讓胸部變大該怎麼辦”也就一目了然了。

先讓脂肪遍及全身,然後再除去其中不必要的部分即可。

只要利用學園都市中奇特的科學手段,就可以做到這種事。

冒泡聲逐漸變弱。

“完成啦——☆”

當然她並不是在培養某種神秘的生物兵器。過愛伸出纖細的足尖浸入木屑,將身體緩緩埋沒其中。雖然里面的木屑比海邊的沙粒還要纖細,但它們畢竟不可能像熱水一樣,所以她需要自己動手將木屑倒在身體上。

因為發酵的力量,木屑中產生了蒸汽。

這就是酵素溫浴。

“哼,哼,哼嗯~”

突然出現的堅硬觸感讓過愛皺起了眉頭。

“咦,還剩下一塊奇怪的金幣。”

過愛浸泡在浴缸里,用指尖彈飛了金幣,將其扔進了不遠處的塑料垃圾桶里。

據說在匈牙利有一位出名的伯爵夫人①會使用鮮血沐浴來保養肌膚,但“分解者”的方式要更為高效。如同字面意思所言,她使用上了被她分解的一切。

①譯注:這里提到的是伊麗莎白伯爵夫人,又稱血腥瑪麗。據說她在17世紀初因為迷信巫術,利用女孩的鮮血來永葆青春,在匈牙利的一個城堡殘害了600多名女孩。在人們發現後,將其終生監禁在自己的房間里並最終老死。

“……對我說‘我會幫你一起逃走’?這種大塊頭男人的正義真令人討厭。就算低頭看著我這麼說,我也本來就沒打算逃跑,真是令人迷惑。”

雖然無論怎麼做都會有細碎的木屑黏在她的指尖上,但是“分解者”卻不以為意。她一邊玩著扮演獨角仙幼蟲的游戲,一邊拿起一台放在浴缸邊緣的大型平板打開電源,開始進行各種調試。由于平板本身的鏡頭視野太廣而顯得十分無趣,于是乎她刻意將一個廉價的網絡攝像頭接到了平板上,以此來強化地下的感覺。

將肩膀以下的部位隱藏在大量的木屑里,花露過愛微笑著低聲說道。

“那麼,現在就開始直播吧☆——接下來,在難得的聖誕節里依然感到寂寞帶著一股魷魚



干味道的各位……?你們都圍在屏幕前了麼?”

這種調整狹窄鏡頭隱藏眼角的做法似乎更容易引起觀眾的注意。

當然,她是無法與人明說的“暗部”之人,而且還是貨真價實的厭普性。正因如此,直接將素顏暴露在鏡頭之下是一件極度危險的事情。

但在另一方面也可以說,無論是在哪邊的世界,那些老老實實遵守規矩的人是不會墮落到暗部里面的。

“好啦好啦所有人注意啦~!說說你們想讓我先從哪個部位開始洗呢?哎呀呀一年一度的聖誕節已經開始嘍。嘻嘻嘻,要是有人想法和我完全一致的話,我就會展示給大家看喲?”

但是這樣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多久。在過愛即將展開行動之前,直播的畫面就突然卡住了。

通信被切斷。就在少女驚訝地用手指戳著平板電腦屏幕的時候,從外面傳來了啪嗒啪嗒的足音,隨後砰地一聲,浴室的門被打開。這道巨響聽起來就好像附近劈下了一道閃電一樣。

一位外表和她完全相同的少女,臉色發青地沖進了作為藏身處的高級酒店中——這間商務套房里的大型浴室。

“你在那里干什麼,過愛!!!”

“欸——?怎麼了妖宴?你問我在做什麼……如你所見,我只不過是在通過攝像頭給那些在今天仍然感到寂寞的人們增添一些人生的刺激……”

“……你不是已經對我發過誓不再那樣做了嗎?”

過愛一邊聽著妖宴的抱怨,一邊紮起在浴池中四散而開的長發。

“把衣服脫光在深夜里繞著公園散步一圈;把衣服脫光乘坐電梯玩試膽游戲看看有沒有人會中途進來;把衣服脫光將自己關在列車的洗手間里然後故意不鎖門看看有沒有人會不小心將其打開……把衣服脫掉脫掉全脫掉這種事你不是已經在我面前正正經經地發過誓不再去做了嗎?!啊?!”

“但我覺得汙穢還不夠呀……”

“作為人類你這個想被弄髒的心態絕對是有問題的!!!”

“沒關系啦妖宴,只要像我一樣使用‘汙穢’這個文雅一點的詞,是不是就會有種曆史風格滲入其中的感覺了?”

明明正在談論作為人類的常識,被稱為“分解者”過愛的少女卻不知為何如同陶醉其中一般眯起了雙眼,兩手捧著自己的臉頰。

沒有感冒卻呼吸沉重,散發著獨角仙氣味的過愛繼續說道。

“即便嘗試了各種各樣的辦法……結果卻並沒有被發現,沒有暴露,也沒有引起出格的事情,最後什麼也沒有發生。這個世界意外地充滿了秩序呢。我覺得這樣可不行啊。我想將這個大型城市里的汙穢全部都聚集到身體之中淨化掉。作為被人憎惡卻又不可或缺的‘分解者’,這樣下去我要怎麼完成自己的工作!”

沒錯。

分解者,是指蒼蠅、蟑螂、老鼠等等這些能夠消滅城市里殘羹剩飯的生物。雖然被眾人厭棄,但若是沒有它們,食物鏈的金字塔便無法形成“循環”,陷入上位單方面從下位那里奪取資源的單行道,最後導致整個金字塔日漸衰退。合理的循環很有必要,因此能將暴尸曠野的獅子或是鯊魚分解後返還于土壤或是海水的存在也是不可欠缺的。而少女就是這方面的研究者。

不過那種事情怎樣都好。

對于“媒介者”——為了高效地搬運各種病原菌而使用小動物的少女——來說最重要的問題則是,花露過愛與花露妖宴是一模一樣的雙胞胎這一點。

也就是說,若是“分解者”過愛在公眾面前恣意妄為,也會將“媒介者”妖宴卷入其中。(……那個孩子我之前在時裝店里見過哦。沒錯——在僅有一副單薄門簾的試衣間里待了一個小時,她到底在里面做什麼呢?可別亂說哦,啊哈哈……)

單單是回想起來腦袋里就已經開始沸騰了,真是的我可從來沒干過這些事情為什麼我要受到這樣那樣的非議!!!

然而徹底沉溺在腦內物質里的罪魁禍首卻毫無察覺地開口說道。

“所以我好好想過了,事無巨細地考慮過了。在使用網絡攝像頭直播的時候大出洋相什麼的,你不感覺這很勾人嗎?嘿嘿嘿嘿,我只要稍微加點手腳,讓攝像頭出現故障或是利用鏡子的反射這些‘意外’暴露我的相貌,就一定能吸引大家的注意。這段視頻一定會被傳開並散布至全世界,之後不論走到哪里就都會被人在背後竊笑著指指點點,而里側的偷窺狂們則會聚集在一起交換情報慢慢將我的信息全都扒出來,最後說不准什麼時候我就會在某個地方被人扔進一輛門窗全部堵住的面包車里拐走哦。嚯嚯,哦嚯嚯嚯嚯……”

“別說了你快給我清醒一點!!!”

雖然妖宴反射性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但腦袋晃來晃去的過愛卻依舊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好像在說這樣也不錯。

“……啊啊,真想被更多的汙穢沾滿全身啊。”

浸泡在酵素溫浴里,開啟了幼蟲模式的過愛笑著說道。

“給我更多腐臭,更多粘性,更多汙泥,更多無法描述的黏糊糊的東西吧。啊啊,啊啊。世界根本不需要什麼秩序,秩序只會通過單方面的吸取從而招致衰退和硬化而已。世界需要一些按照計劃植入的變動,來讓頂點崩塌跌入低谷。從這種意義上來說……現在的學園都市,真是太令人窒息了。”

“那麼果然,還是要這樣做麼?”

“嗯,讓我們繼續瘋狂攪局吧。為了讓各位閃閃發光的熱帶魚不要因為缺氧而死去。”

嘻嘻笑著的“分解者”從一開始就沒有偏離自己的道路。

她的目的就是要在這座城市里放開手腳玩樂一番。因此,像其他家伙一樣逃出學園都市的選項從來就沒有在她的腦海中浮現過。

“是叫學園都市最大的禁忌來著?我對那種東西沒有半點興趣。”

6

木原端數是一位如火柴棒一般瘦削的老人。只在藍色連體服上穿了一件白大褂的他,手臂猶如枯枝一樣干瘦,但是在他面前的這位將頭發染成金色、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卻根本無從抵抗。

“咿、咿……”

正常情況下,這個年輕人應該是狩獵的一方。

因為他真正的身份是一個被稱為“觀光獵手(Vacuum Piece)”的凶惡罪犯。

他之所以會選擇在聖誕節的夜晚出現在游樂園這種地方,是因為里面有很多人都隨身帶著貴重物品。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帶領團隊將那些買了門票穿過大門就以為安全肯定能得到保障的笨蛋情侶們雙雙拖到監控的死角里。

今晚本來應該也是這樣,然而……

“饒了我吧,求求你,求求你了。我什麼都會做的……”

他現在獨自一人。理由非常簡單,因為他的伙伴們都在最為熟悉不過的監控死角處被人撕成了碎片。不可思議的是,當那把粗大的山刀揮舞在面前時,他們連一聲慘叫都沒能發出來,就像是中了某種能夠將人束縛住的詛咒。工作在電光火石之間就已結束,剩下的碎肉都被塞進了廚余垃圾的自動處理(Automation)箱里。

“就是這里麼?”

面對男人拼命的乞求,老人絲毫不感興趣,而是環視著周圍的景色。

年輕人瘋狂點頭,淚水撲簌簌地往下流,臉上沾滿了眼淚和鼻涕。

“沒錯,沒錯!!那個叫什麼偽造工匠的人就住在前面的帳篷里。”

這里並沒有既定的規則,關于這一點年輕人應該也已經注意到了吧。

是生是死全都由這位老人的心血來潮決定。因此,他也只能依賴“只要好好聽話說不定就能被對方放過”這種稀薄的期望了。

“話雖如此,為了干掉競爭對手你們居然會制造這些足跡來捏造證據。對于優秀的技術應該致以敬意才對呀。真是的,你把那位手段如此高明的工匠想成什麼了?”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算了,畢竟你的無知也確實幫了我的忙。”

溫柔的聲音聽起來反而十分可怕。

老人的語調此起彼伏,感情的波瀾也十分不規則,根本摸不准什麼時候會爆發。為了生存下來,年輕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揣摩對方的心思。

然而就在這時,從後方襲來的一擊將他的頭顱砍了下來。

為了求生而拼盡全力的年輕人,估計連自己被殺的瞬間也沒能反應過來吧。

“瓢蟲。”

“是,老師。”

橙與黑。一位手中握著常人根本無法拿起的山刀,身穿競技泳裝的少女從身後趕來,並排站在了老人的身旁。雖然光著腳踩在冰冷的雪地上,但她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老人兩手抓起那顆剛被切下來的頭顱,細細端詳著說道。

“嗯……他的口型停留在‘wu’的發音上啊。你覺得他剛剛想說什麼?”

“我覺得思考這種事純粹是在浪費時間。”

少女機械地回答道,同時用手指將競技泳裝胸口處的布料向前拉開,朝脖頸底部打開的空洞咕嚕嚕地倒著放電機油。沒有被皮膚吸收掉的油則在重



力的影響下順勢往下淌,將大腿的內側染成一團糟。

木原端數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說道。

“……瓢蟲啊,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輸出對于該提問的回答。老頭子你不要再偷偷摸摸地看我了,那樣做還不如正大光明地說一句‘我想看’好了。話說面對自己建造的身體,如此熱情地查看細枝末節到底有什麼好玩的你個臭老頭?”

“喂,快來人吶!有個孩子在瘋狂紮人家的心!?仗著自己是個沒有年齡限制的機器所以就肆意妄為了!”

“我的機械部件會隨著時間不斷發生劣化和磨損。電子數據也需要定期的維護和整理。”

兩人不斷地進行著對話,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老人手中剛剛砍下的人頭。

“不過也無所謂了。把尸體切碎塞到那個垃圾箱里吧,這些東西也是能成為肥料的。”

“我不認為骨頭和頭發可以被土壤里的細菌分解。特別是那些粗骨頭的骨髓最為危險。”

“差不多就可以了。弄完之後開啟全方位的警戒。”

老人緩緩呼出白色的氣息,將視線投向遠方。

“這里好像還有其他幾組人。一旦發現他們,就全部格殺勿論。”

7

我在做什麼?

躲在灌木叢里的濱面仕上如此自問自答道,但從實力上來說紅染完全在他之上。雖然現在並不是干這種事情的時候,但如果濱面貿然行動毀了“她的計劃”,下場會怎樣就不用說了。畢竟這里是暗部——一個全靠力量取勝的世界。

“等我的事情辦完了,你們就想干什麼干什麼吧。”

穿著布料透得連肚臍都能看見的紅色旗袍美女打開了杜拉鋁箱的蓋子,熟練地從里面取出了一架單反相機、一個火箭筒一樣的鏡頭與一副三腳架。她蹲下了身子,旗袍側邊原本就很危險的開叉更是被拉伸得超過了極限。

隨後,她從大腿那里取出一枚金幣叼在嘴里。

看來她也有一枚“尼古拉斯金幣”。

“所以在那之前就請給我安靜待機。我一定會用這家伙捕捉到一名暗部的超級巨星。我可不能讓別人利用警備員(Anti-Skill)或是風紀委員(Judgment)那些家伙就把黑暗都給埋葬了。可別啦,決定一份情報是否應該被公布于世的可不是善惡,而是價格與話題性喲。”

“……難道說,你早就注意到那幫家伙的暴走了嗎?那你……”

“那是事故。”

紅染打斷了濱面的話。

“每一個細節都已被安排妥當,無論你再怎麼深挖也只會得出‘那些都是事故’的結論。我說過了,這只不過是價格與話題性的問題。就算是拼命戰斗的成果,也沒人會去買一張獲取不到任何利益的照片,所以去追求那些也沒有意義。”

“你……你難道就沒想過逃走嗎?”

“逃到哪?可別啦,要想活下來的話就只能主動發起挑戰。我知道時間有限,所以我要在被抓到之前拍下一張無法否認的照片,然後拿去威脅上頭那些從不露面的大人物。”

“……”

“這種用拍到的素材去直接逼迫當事人交涉也是一門生意,也就是所謂的黑色新聞(Black Journalism)。通過將自身的安危擺在天平之上,我可以自行決定是否將其賣給出版社。不過這畢竟算是犯罪,而且在威脅那些曆史不光彩的人時,死亡的風險也會飛速飆升,所以好孩子可不要模仿哦☆”

濱面感到瞠目結舌。扭曲的研究者、視人命如草芥的高位能力者、高層的軍隊……雖然濱面自己也見過各種各樣的暗部,但紅染與他迄今為止見過的人有著非常明顯的區別。

作為成年人,紅染並不是能力者,然而她也沒有帶著任何奇怪的凶器。以照相機作為武器,說明她還意外地是個文明人。濱面只覺得許久沒遇到過這種充滿理性的大人了。

這就是從那對雙胞胎姐妹口中聽到的,好普性的暗部……?又或者她本來就處在普通人的領域。

沒必要和她戰斗。

即使不得不去戰斗,他也可以采取暴力之外的辦法。

濱面真的很久沒有遇到過像她那樣能夠讓他感受到人類理性的女人了。

“利用……”

運動衫少女瀧壺突然插嘴道。

“利用那些家伙,你剛剛是這麼說的吧。那你知道他們暴走的原因麼?”

“哈?”

紅染的回答聽起來像是剛剛被人瞧不起了一樣。

但她並沒有直接否定。不如說,她的語氣好像在說他們為什麼要問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

“可別啦,你該不會是在試探什麼吧?這還用說嘛?當然是——”

話說到一半,紅染突然用單手壓低了牛仔帽的帽簷。她屏住氣息,將原本就低下來的頭埋得更低。

濱面驚訝地低聲問道。

“(有人來了?)”

“(可別啦。不要一句一句地問這些一目了然的事情,一邊去!)”

這里原本就是大型宅邸的背面。普通的游客根本用不到這些秘密住宅,而花費巨款在游樂園內建造了這麼一幢宅邸的大富豪也沒有理由特意跑到後面的暗處。

也就是說,除非確確實實知道帳篷的所在,否則不會有人走到這個地方來。

……再次試著看向來時的路,濱面不禁為自己當時走在如此顯眼的道路上咋舌。還好當時埋伏著的人是一名位于淺層的狗仔隊,如果對方是專業狙擊手的話,濱面與瀧壺兩人的要害估計早就被一槍打穿了。他應該早就注意到那種可能性,注意到他們剛剛的狀況根本無法一笑了之才對。

而此時,一位如同火柴棒一樣瘦削的老人正走在那條路上。那身連體服與白大褂就像是為了遮住他那鐵絲一般的身軀,將其偽裝成人類的外形而存在的一樣。

“那是……?”

“木原。”

提出問題的濱面卻因為這個回答而一時間不知所措。

就連那個紅染·潔莉菲修也稍稍顫抖了一下。

“居然會出現那個研究者一族的人?這下麻煩了。雖然我的目標本來就是暗部,但……可別啦,木原端數也太大牌了!!!”

“……濱面。”

瀧壺輕輕抓住少年的上衣小聲說道。

明明呼喚著對方的名字,但她卻並沒有看向濱面。

就在這時,傳來了吱吱嘎嘎的金屬聲。

“濱面。”

“……”

聽到瀧壺更加用力的呼喚聲,濱面仕上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視線的前方是一排高高的鐵柵欄。與其說是為了防止外人進入,不如說裝飾性的成分要更多吧,其頂端處被設置成了尖銳的箭矢或是長矛的形狀。別說是人類了,就連那些身輕如燕的流浪貓或是野鳥也無法停留在那些銳利的尖刺之上。

然而一對光裸的雙足卻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一位少女正蹲著身子歪著頭,靜靜地俯瞰著濱面他們。

不對勁。

如果那是真正的人類,年齡應該在十三歲至十四歲之間吧。小小的少女披著長發,劉海被修剪得相當整齊。然而面對這些理所當然的事情,濱面卻無法得出類似的結論。因為,對方太奇怪了。

少女的眨眼與呼吸太過規則。

在這片靜默的世界里傳出的低聲長音,聽起來就像是深夜里冰箱工作時發出的聲響。

她身上穿著一件與冬季的寒夜毫不契合的競技泳裝,橙與黑的色調就像是某種有毒的害蟲,所使用的技術與追求的目的都與濱面和瀧壺不同。雙肩的皮帶上插著智能手機,大腿的皮帶處則插著一副卷起的矽膠鍵盤以及一個裝有某種液體的瓶子。那頭大幅散開的長發也一樣,擁有著完全不同于人類頭發的鮮紅色。而且在她大大睜開的雙眼之中,瞳孔那不斷擴大又縮小的動作比監控攝像頭還要機械。

周圍的氣氛瞬間一變。

雖然不明白技術的詳細內容,但濱面感覺自己的心髒好像被凍住了一般。就算不用看見那把橫在少女小小臀部上方的凶惡山刀,單用本能就已經理解了一切。

她一定來自暗部,而且十有八九屬于厭普性。鋪好陷阱等候獵物的並不只有狗仔隊這一邊。那個被稱作“木原”的老人正是為了以自己為誘餌將威脅到他安全的存在勾引出來排除掉,才派出了這位神秘的少女。

對方似乎並不打算偽裝自己。

俯視著兩人的機械瞳孔中,顯露著豎起中指的符號。

嘎吱!!奇怪的雜音響徹四周。

那並不是從毫無情感的少女口中發出的聲音,而是當她從極為不安定的落腳點起跳時,鐵柵欄自己發出的響動。

她在跳向哪里?

一直通過單反相機偷窺著的紅染·潔莉菲修的反應慢了一拍。

“哇!”

她那柔軟的身體與專業的光學器材倒在地上,發出了巨大的響聲。

濱面甚至來不及向她伸出手。

“嗚哇!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過濱面姑且還是抓住了瀧壺纖細的手腕,以幾乎是屁股著地的姿態盡可能地拉開了距離。紅染的實力是貨真價實的,而既然對方能將那位狗仔隊毫不費力地擊垮,也就是說自己毫無勝算。只要被抓住,一切就結束了。

然而,發起突襲的仿生人卻露出了十分詫異的表情。從後腰拔出來的山刀也脫落到了地上。咚!!震動的轟鳴宛如巨石落地一般傳遍四周。

“強磁性速干塗料,二百五十六倍濃縮。”

狗仔隊的手中握著一個噴霧罐,不過看起來並不是催淚的那種。

“雖說模擬膠片很快就會被淘汰,但是制造商們也通過投身藥品以及化妝品制造業獲得了莫大的財富哦。你沒聽說過制造保健品的膠片公司嗎?這個世界上可是有一種只會腐蝕高性能機器的藥劑喲!!”

“不會傷及碳素的肌膚,只會溶解合成纖維的服裝與內衣的夢之藥品?要是老師聽到了估計會感到開心吧。”

令人憐愛的聲音乾淨利落地說道。

然而嘴唇的活動卻與實際的聲音並不一致。濱面實在想不出對方為什麼故意這樣做。

“但是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就像老師所說的一樣,礙事之人一定會出現。所以我才一直等在這里。對話到此為止。”

“!!!???”

濱面立刻將瀧壺理後推到一旁,緊接著……

嗡!如同揮舞金屬球棒一樣,空氣的低鳴傳入濱面的耳中。

是紅染。

神秘的少女光著腳用力踩在雪地之上,單手抓住紅染的身體甩了過來。四十到五十公斤,女孩子的體重往往給人一種輕盈柔軟的印象。

但實際上為了戰斗而特別定制的斧頭充其量也不過兩公斤,就算是連著鎖鏈長有突刺的鐵球有個三公斤也了不起了。四十公斤這樣的重量對于女性來說算是相當輕盈,但從打擊武器這個觀點考慮的話就只能用“破格”來稱呼了。

“嘎啊?!”

沒能避開飛來的身體,濱面和那個穿著旗袍的狗仔隊撞了個滿懷,一同被打飛到了後方。他呼吸凝滯,手腳完全不受限制地在冰冷的地面上打了好幾個滾。到極限了,對方的一發攻擊就超過了他的極限。黑暗侵蝕著視野的邊緣,讓濱面感受到一種“就這樣失去意識算了”的誘惑。

然而。

“……嗚……”

無意間,濱面和紅染已經跟那個暗部女孩拉開了距離。

這樣一來。

從那家伙的視角來看,下一個最近的獵物就只有被孤身拋下的瀧壺理後了。

“咕,嘎啊啊啊啊!!!!”

濱面將渾身無力地壓在自己身上的紅染·潔莉菲修推開,強行站起身來。

即將撲向手邊獵物的機器少女將頭轉了過來。

這個緩緩轉動腦袋的行為與其說是她本人的意思,不如說其實是為了正確地持續捕捉濱面的動向。

濱面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到底要怎樣做才能從神秘的敵人手中存活下來?!

“真是的,可別啦。你這個做事不過腦子的笨蛋……”

他聽到了某個人的聲音,那是本應被他推到一旁的紅染·潔莉菲修。她正不自然地橫臥在地,將手伸進旗袍開叉的深處,從大腿那里抽出了什麼東西。

手槍?好像並不是。

那其實是一把利用壓縮空氣射出電極的電擊槍。

“……沒有生理反射,異常的腕力,黑暗中的視力補正。那家伙從里到外不管怎麼看都充斥著一股機械味兒啊。那樣的話,這玩意說不准比鉛彈更有效呢……?”

真是九死一生,濱面仕上如此想到。

然而他忘記了,這里早已被名為“暗部”的世界所吞沒的事實。

啪地一聲。

紅染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將電極紮入了瀧壺理後的身體。

“欸……?”

運動衫少女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隨後將視線緩緩下移。看樣子即使她看到了紮在胸口正中的電極和連著的電線,瀧壺仍然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隨後紅染·潔莉菲修笑了出來。

啪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伴隨著某種干裂的聲音,戀人弓起了她的後背。

“瀧壺?!”


“哈哈哈!!!”

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紅染如同被狠狠彈了一下一樣,從橫臥在地的狀態跳了起來。她撂下了通著電的小型電擊槍,滑動著身軀拉開了距離,並從豐滿的胸部那里取出了一支金屬制的粗鋼筆。在鋼筆的握柄上方有個兩毫米的小洞,那恐怕是一架袖珍相機,雖然和專業的單反比起來較為遜色,但它的像素也足以和手機媲美。

沒錯,她的目的從始至終都沒有發生過變化。

這份執著甚至讓人感到耳目一新。

“機器腦袋只會瞄准最弱小的獵物對吧?!這樣一來我就能逃出這里,找一個安全的地方進行拍攝了。這可是暗部中的暗部——木原一族制造出來的秘密武器哦。絕對能成為推翻曆史的一張照片!!安心吧,被剁成肉餡的你們當中一定寄宿著能夠撼動世界的力量……!!!”

(該死的混蛋!原來這家伙也是厭普性嗎……?!)

濱面帶著如果意念能殺人的話就咒死對方的心態怒視著紅染,然而壓根就沒有人說過紅染是他們的同伴。對方只是帶著高高在上的視線放了濱面他們一馬而已。如果紅染決定拋棄他們,濱面也沒有阻止她的辦法。

不過濱面有著更為可靠的力量。使用之後會在一個小時之內陷入空手的狀態。除非情況緊急,不然就應該保留起來以備不時之需,就算使用應該也有很多其他的方法,比如去幫助此刻正在受到高壓電流折磨的戀人之類。

不過,他還是反射性地采取了行動。

根本沒有冷靜思考的余裕。濱面血沖顱頂,不論怎樣都不能容忍。他不能讓那位把瀧壺理後當作誘餌只求自己得利的紅染·潔莉菲修就這樣輕松逃走。

濱面將手伸入口袋,緊緊地握住了冰冷堅硬的金幣。他並不知道金幣是否能夠扭轉人類這種擁有意志的存在所采取的行動,因此他姑且先將目標鎖定在無機物上。

如此一來,他就想到了一個主意。

濱面怒吼道。

“給我讓紅染的鞋子打滑,尼古拉斯金幣!!”

“絕對不要讓我的鞋子打滑,尼古拉斯金幣!!”

剛一喊出來,濱面就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金幣竟然沒能奏效。

不僅如此。

“啊哈哈!!可別啦,你的眼神已經顯而易見。可不要小看專業的攝影師哦?”

對方大笑著。

邪惡的元凶悠哉游哉地越過了灌木叢,銀色箱子里面裝著的霰彈槍以及大型手槍等等各式各樣的槍械撒了一地。

什麼理性的大人!!濱面真想詛咒在那一瞬間相信了對方的自己。

紅染從黑暗深處甩給他這樣一番話。

“當我聽說這玩意在學園都市流傳開來的時候,就想到早晚會發生這樣的狀況!可別啦,我要靠我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所以,這玩意的用途只有一個,那就是用來抵消別人的攻擊!!”

“可惡!”

確實,濱面根本沒有對金幣進行過仔細的查驗。對于同一件事兩個人同時對金幣許相反的願望之後會發生什麼,濱面從來沒有嘗試過,但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實在是過于狼狽。

完全沒有意義的一小時充能。

如今的他已經失去了報仇的機會。

只剩下無力的濱面,直到現在仍被高壓電流所困的瀧壺,以及在寒夜之中依然能夠自由行動、宛如重型施工機械的少女而已。僅憑單手就能將四五十公斤的人類毫不費力地掄起來,如果她帶著全身的體重揮下一拳,說不定連混凝土牆壁都能打穿。

(怎麼辦?)

不能放下瀧壺不管只顧自己逃跑。

絕對不能讓她作為殺人電影里的素材被人消耗掉。

但這只是他的“目的”。

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需要在現實當中找到可以實行的具體“手段”。

(怎麼辦?!)

就在這時。

唰……

重型機械少女如同風扇一樣將頭緩緩轉了過來,她的瞳孔在濱面的眼前劃過。

濱面沒有搞懂。對方看上去並不像是在將視線從右往左甩動的時候忽略了他。少女的視線掃過一次之後會再次返回。看她那左右搖擺腦袋的動作……難不成,是沒看到他?

因為直面對方而嚇得不停喘氣的濱面完全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

雙方的實力差距這麼大,完全沒必要專門去虛張聲勢或者聲東擊西,但他並不打算因為這原因不明的機會而感到開心。剛剛已經在紅染·潔莉菲修那件事上吃到了教訓。

『撿起來。』

突然聽到了一個女性的聲音,濱面幾乎是反射性地將手伸向地面。

從紅染灑落



一地的槍械之中,撿起了一把泵動式霰彈槍。

『打一發。』

隨著爆音響起,濱面也因為槍支的後座力而向後摔了個跟頭。火藥的數量顯然裝過了頭。雖然看樣子應該是紅染自己出錢定制的,但是改裝到這個份上的話,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把自己也崩傷了。

那位穿著競技泳裝的少女也和濱面一樣,光著腳跌坐在了地上。

沒有閑工夫去糾結于開槍的罪惡感了。

在機械少女的前額處出現了一塊小小的傷口,從里面流出了一點紅色的液體,但是透過那個僅僅數毫米的小傷口,濱面只能看到一束銀色的東西。很明顯不是人類的傷口。

“開、開玩笑的吧……用的是超壓彈①,從擊中的手感來看還是獨頭彈①啊!?”

①譯注:超壓彈是彈藥在槍室內燃燒產生的壓力值高于此口徑彈藥的標准值的子彈,它通過增加槍室的壓力,從而增加了子彈的速度,讓它更加致命,往往可以直接將人體打穿,非常的不人道。

獨頭彈則與霰彈不同,只有一個大口徑彈頭,專門用于獵殺大型獵物,威力巨大。

『趁現在。』

“?”

聽到耳邊的低語,濱面仕上這才反應過來,慌亂地回過頭去。

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呢?一位女性正佇立在他的身後。她穿著一件由貼身的淡藍色禮裙以及輕飄飄的半透明長裙組合而成的服裝,長長的金發被紮成了雙馬尾的發型。不過她的年齡看起來只有二十歲左右,身材也充滿了魅力,所以跟她這身換裝人偶般的長裙搭配起來有些不太平衡。

一個和那位將眼球機械性地擴大縮小的少女在不同意義上的,沒有人類氣息的家伙。

感覺她根本就沒有實體。

濱面擔心自己若是稀里糊塗地伸出指尖,會不會就這樣穿過她的身體。

沒錯。

面對這位和科學至上的學園都市完全不契合的存在,濱面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詞語。

(……幽,靈……?)

那件貼身又輕飄的雙重長裙遮住了她的腳……看不到雙足的女人。

這家伙此刻卻並沒有看向濱面,而是目視著丟失了目標的怪物。當然了,雖然她救了濱面,但也不見得她就是好普性。毫不猶豫地命令濱面撿槍射擊的也是這個女人,濱面並不知道對方的這份果斷是否終究會降臨到自己的身上。

『要想幫助你的戀人,就去把電擊槍撿起來吧。因為自身的性質,我可以干擾對方的攝像頭或是傳感器等等機械的五感。就好像即使在這個免費修圖軟件泛濫的時代,幽靈照片和視頻也不會滅絕;又或是在幽靈目擊事件中手機會失去信號,定位和人臉識別功能也會出現錯誤一樣。』

濱面立刻采取了行動。

現在的場合無法讓他逐字逐句地分析這個幽靈女所說的話。他從被雪打濕的地面上撿起了小型電擊槍,並關掉了槍上的電源。

咔擦!!

弓起後背的瀧壺也如同被切斷了電源一般跪在了地上。

但是瀧壺的異常狀況卻並沒有因此而平息。畢竟她所遭受的是完全不符合安全標准的非法高壓電流。而且她這副面頰潮紅、前額不斷冒出豆大汗珠的症狀濱面也曾看到過。簡直就和她被某種利用暴走能力者的體液析出的藥效成分——“體晶”所折磨的那個時候一模一樣。

(這下糟了……)

濱面回想起了之前一直細心保管著的紙袋。bC-96/R。把這玩意兒交給他的“惡寵飼養家(Pet Breeder)”碧海華麗似乎曾經這樣說過。

『關于存放氣溫和濕度的問題,只要放在冰箱里就可以了,不過姑且注意一下有沒有漏電,畢竟電解可以輕松破壞掉藥物的成分。』

被破壞了。

瀧壺理後通過口服攝取並在她的體內參與循環的藥物成分,因為剛剛的一擊全被破壞掉了。

“開玩笑的吧,喂!!”

濱面不由得怒吼,然而瀧壺卻伸出一根食指按在了他的嘴唇上。雖然她的全身正遭受著高燒的侵蝕,但她卻仍然竭盡所能地向濱面發出警告。

是的,沒錯。

剛剛的那個襲擊者怎麼樣了?

“……”

這個提示來得太突然,讓濱面的腦中一片空白。他已經有整整二十秒以上沒有看向他的敵人了。二十秒的時間,足夠對方殺他好多次了。

那她又為什麼沒有發動攻擊?襲擊者光著腳緩緩地站了起來。不知出于什麼原因,那位穿著橙黑交織的競技泳裝宛如重型機械的少女,似乎無法捕捉到眼前的目標。

在緩慢地搖著腦袋環視了周圍幾次之後,少女從大腿處抽出了一個瓶子含在嘴里。隨著嘭的一聲,少女將嘴唇移開了瓶口,然後把瓶中的透明粘液倒在了自己的頭上。

隨後,從她的頭頂一直到腳尖響起了電流逃逸的聲音。看來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是……?”

『她和那種把人類身體的部分零件換成機械的改造人(Cyborg)不是同一種東西。』

聽見了身旁的低語,濱面才想起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身份不明的幽靈女。

要不是因為抱住了瀧壺的話,濱面恐怕就會直接倒在地上了吧。

『既然涉及到了那個‘木原’,那麼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的作品顯然會更加多彩(Grotesque)。』

“……”

『恐怕是將人造的零件依次安裝上去,填充進去,最後整理成人類外形的存在吧。只不過因為極高的品質,從外表上看和人類完全沒有區別?』

也就是說。

全身裝扮得猶如公主一樣的幽靈女確切地說道。

『仿生人(Android)。這可以說是目前最為貼切的答案。畢竟要是用‘機器人’這個詞的話,大家就只會聯想到那些滿大街的圓筒機器人呢。』

傳來金屬摩擦的聲音。

只見那位被稱作仿生人的少女將不遠處插在地面上的厚重山刀單手拔了出來。如同讓其架在嬌小的臀部上方一樣,少女將山刀橫著收進了直接固定在泳衣上的刀鞘里。隨即咚地一聲,青澀的少女光著腳從雪地蹬起跳向後方,消失在了黑暗之中。與其說是為了從什麼東西那里逃開,更像是為了去搜尋一度丟失的目標。看來穿著競技泳裝的少女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然而濱面卻始終無法感覺到松了一口氣。

對方超出了他的想象。

雖說濱面也知道暗部當中有著外貌與人類無異的改造人存在,但是那位少女的禁忌程度和前者完全不一樣。如果幽靈女說的是對的,是不是可以說明那個“木原”在擺弄機械的最後也裝配了類似思想或是情感的東西呢?

然後。

這樣一來……

『快帶著戀人離開吧。』

身形稀薄的幽靈女確切地說道,如果有人說她其實是幻覺或是影像的話,濱面說不定真的會全盤接受。

『那家伙只是跟丟了目標。雖說多少應該會對她的演算回路造成一定量的負荷,但還不至于能夠讓她的基板受損。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還會回來,也無法控制她跑到什麼地方繼續搜索,況且就算她看不見,要是偶然碰到你的話也能將你輕松打成碎片哦。』

金色的雙馬尾絲毫不受風的影響輕輕飄動著。

面對重新認識到暗部深度的濱面,幽靈女繼續說道。

『逃脫的手段並非只有一種。更何況這里已經是被若干暗部盯上的超危險地帶了哦。如果你沒有持續在卡涅阿德斯船板上和其他求生者不斷厮殺下去的自信的話,就快點去尋找下一個漏洞吧。不要等到失去一切之後才開始後悔。』

8

巨大的四輪驅動車到達了位于第二學區的警備員(Anti-Skill)綜合站所。

當汽車行駛在停車場里時,白井按下了發送按鈕,試圖將自己整理好的報告書發出去。

然而。

“……傳輸錯誤?”

“嚯,最近的年輕人也有失敗的時候啊。”

條形碼眼鏡大叔帶著並非嘲諷而是真的看到了吉兆一樣的口吻說道。看來是網絡方面出了什麼問題,不過他們已經到達了站所,接下來只要將筆記本電腦塞給那里的職員就行了。

白井一邊從那輛大得超出必要的車里走出,一邊說道。

“當你得意洋洋地使用‘現在的年輕人’這種詞語的時候,你的人生就要出現巨大轉折了哦。你這樣把界線劃得明明白白的,難道不會遭到學生們嫌棄嘛?”

“欸?可我還是處男呀。”

“你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公布這樣的信息?!而且還是對著一名女初中生!!!”

話說他是怎麼把話題扯到這個宣言上的?真希望這中間沒有涉及到他的學生。個人情報保護法毫無意義地壓在少女的心中。她真的要抱著這些無用的信息一直到死嗎?

第二學區。

這個學區專門從事火藥與車輛的研究,警備員(Anti-S



kill)的裝備也非常完備。他們可以將這里作為新的大本營。

就算是失去了一個據點,他們也不能直接放棄。

白井的腳步十分沉重。不單是因為暗部造成的大規模傷害,同時也因為她無法完全認同警備員(Anti-Skill)方面的做法。自己可能是個異端吧,白井如此想道,但當他們到達警備員(Anti-Skill)們的據點時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

首先人數就很少。

而且那些就像掉齒的梳子一樣留下來的大人們也全都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他們要麼靠在牆壁上,要麼坐在地板上。由于沒有人說話,空氣格外地沉重。

“這是……”

“我們當中一半的人已經沒有了回應。”

在站所等待著他們的警備員(Anti-Skill)這麼回答道。他似乎還保留著戰斗的意志。

“我真不願去相信這些失聯的人全都遭到了暗部的毒手,但是那些暗部渣滓的力量太強大了。服務器的內部好像被人搞了鬼,連犧牲人數的准確數字都無法計算,或許這也是讓我們產生多余想法的原因之一。”

“你是說,他們都逃走了嗎……?”

“說來慚愧,我們已經有很多警備員(Anti-Skill)開始認為將暗部連根拔起的做法是錯誤的了。”

誰也不想在總體戰爭中拼個甯為玉碎不為瓦全。

應該有很多警備員(Anti-Skill)認為這是一場追捕方單方面抓捕罪犯的行動。

然而現實擺在了他們的眼前。

就算暗部的實力再怎麼出眾,他們也不會為了保護自己的王座而把學園都市內的230萬人全部殺光。但是在雙方真正交戰的時候,一旦自己的性命被奪走可就雞飛蛋打了。即使拯救了世界,但要是自己或是家人被殺了的話,一切就全無意義——這樣的想法肯定也是存在的。

問題在于比例。極少數人這麼想的話也不會成為什麼大問題。但如果過半的警備員(Anti-Skill)都產生了退縮的想法,有人開始為求自保而背叛同伴向暗部獻媚的話,在戰斗之前整個組織就會崩壞瓦解。況且以現在的情況來說,據點里的人手本就已經嚴重不足了。

士氣。

如果士氣過于低迷,即使有著明顯的人數差距,敵我之間的平衡很有可能也會崩壞。而這種情況正是罪犯們最希望看到的。

“比想象中更嚴峻呢……”

白井重重地歎了口氣。“攻擊”已經開始了。少女的肩膀處也不知何時擔上了某種沉重的東西,但是如今的她已經不能再退縮了。

當她在那片腐爛至極的世界里看到那對笑著的年幼雙胞胎之後,就已下定了決心。

剛和其他的警備員(Anti-Skill)們彙合,他們就將雙馬尾的少女帶到了屋頂的直升機那里。

“階段1的戰果雖然低于預期的水平,但是我們已經成功對暗部們的藏身處以及實驗室造成了一定的破壞。”

完全武裝的警備員(Anti-Skill)·波野以不輸給主旋翼產生的人工暴風的音量講解道。

“在階段2我們將一舉打擊那些進入逃跑階段的暗部殘黨。包圍著整個學園都市的外牆和大門自不必說,連那些機場、直升機坪、以及長途貨車的裝卸基地也都要監控起來。雖說優先處理的是凶惡的厭普性,但是對于比較溫和的好普性,一有機會我們也想積極實施抓捕。總之,屆時殘黨們估計會集中在‘人氣地點’,只要我們攻擊那些地方,就一定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

“……攻擊,哼?”

“你有什麼不滿麼?”

明明在不久之前就因為施展了超乎職責的暴力而被上司責罵,這名警備員(Anti-Skill)的態度卻頗為強勢。

弄得白井這邊真想趕緊開展內部調查。

條形碼眼鏡大叔則站在白井的背後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

“(白、白井同學。現在就順著他吧。要是搞得他們不讓我們參與行動的話,可就什麼都做不了了啊。)”

“……”

“(自從見過那個站所的慘狀之後,就沒有人願意去保護那些嫌疑犯了。如果你想要通過成功抓捕嫌疑犯來保住他們的命,就得在現場示范給他們看……)”

“我知道啦。話說太近了!反大叔屏障!老人臭給我退散!!”

就在這時,直升機的准備已經就緒。

白井一邊乘上引擎已然升溫的直升機,一邊整理情報。

代表警備員(Anti-Skill)全體意見的波野這樣說道。

“雖說我們基本上會在空中待機,然後在接到應援的請求之後就立即趕往現場,但最好還是能對目標地點作出一定程度的預測。尤其是第二十三學區的空域特別擁擠,那里每過十分鍾就有五架以上的飛機從上空飛過。即使遇到緊急事態也很難調整航線……”

“那個……”

白井禮貌地舉起手發言道。

“階段2的任務,說白了就是要切斷暗部們的退路對吧?”

“是的,所以?”

“那麼這里又是什麼情況?”

雙馬尾少女指了指學園都市的東北區域。然而那里並不是緊鄰著外牆的學區,也沒有機場或是直升機坪。

眉頭緊皺的白井黑子繼續問道。

“第六學區。一個游樂園里竟然有人聽到了槍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9

在那之後,濱面仕上發了一小會兒的呆。

實力完全不足。甚至連自己究竟是怎樣活下來的都不知道。

不過。

在此之上。

“……”

“濱面?”

瀧壺的詢問之中,混雜著熱得不自然的吐息。

抬頭看著他的少女雙頰潮紅,連眼神都開始迷離。

濱面感到焦急萬分,他甯願讓別人往他的脖子里注射一劑劇毒也不願意看著他的戀人受苦。

“藥、藥呢?‘惡寵飼養家(Pet Breeder)’那家伙給咱們的藥應該還有一周的劑量。要不再吃一次……”

“處方上說過一天只能吃一次。所以反過來也證明了這是種效果非常強勁的藥。憑我們這些外行的判斷來加速服藥,最後一定會導致中毒的。”

這樣的話就無能為力了。

既然外行的判斷不可行,那就只能去找專業的醫生幫忙診斷了。但是這對于作為獵物的他們來說卻是致命的。作為不良少年的濱面,在這方面也頗有心得。在事件發生之後,醫院與酒店將是最先收到通緝令的設施。

“要不去找黑市醫生看看吧……”

“濱面。”

“錢的話我們還有,那些在挎包里紮成一捆一捆的紙幣!關乎到‘體晶’的問題,如果不在學園都市之內是無法解決的。就算強行翻出牆壁也治不好你……”

“濱面。”

瀧壺加強了語氣,再一次呼喚了戀人的名字。雖然因為發燒而意識朦朧,雖然因為渾身冒汗而變得體力不支,但她仍舊明確地說道。

“逃走沒有問題,但那是為了什麼呢?我們不是為了避開希望而逃走的對吧?”

“……”

“確實,學園都市之外的科學技術落後了二三十年。但是還有作為患者的我,以及治療所需的藥物。就算是在外面的世界,只要有這兩個條件存在說不定就能夠填補上這個空白。可能性並不為零。”

不知花費了多少的力氣,瀧壺極力支撐著核心幾近崩潰的身體說道。

“但是,如果在這里磨磨蹭蹭導致被捕,就不會再有機會了。在那種情況下可能性就真的變成零了。濱面你認為哪個結局更好呢?我們是為了什麼而選擇逃走的?”

通常來說,生病的人往往都是軟弱又任性的。更何況連病名和治療方法都搞不清楚的情況下。然而,瀧壺卻依舊如往常一樣鼓勵著濱面。

盡力回報這份勇氣吧。

濱面仕上抑制住想要不顧一切前進的念頭,毫不猶豫地向來時的路折回。

這才是唯一的正確答案。

“等等,濱面。你要去哪里?”

“那個幽靈女救了我們。”

首先確認了這個事實,然後以此作為基礎進行下一步的推測。

“……但是為什麼?怎麼看對方都不像是出自無償志願或是日行一善之類的心態,紅染的例子就已經足夠鮮明了。既然救了我們,那就一定是從我們的身上得到了什麼好處。所以那個幽靈女才放過了我們,而且是以高高在上的視線單方面地放過。”

說起來。

先不提仿生人,那個幽靈女究竟是何時出現在那里的?幫助他們的時間點也太過于湊巧了吧。說不定,她是一直等到瀧壺被電擊槍擊中之後才出手相救的。原本明明能夠更早出手的,但她卻為了奪走主導權而刻意裝出一副善人的做派。

“那麼……”

“拜那個幽靈女所賜,我們同仿生人最終打平了。仿生人所保護的那個叫‘木原’的



老頭應該很快就能察覺到異變。既然已經鋪好了陷阱卻讓對方在眼前逃走了,那麼下回被盯上的可能就是自己了。估計他會判斷局勢不妙選擇逃走吧。另一方面我們也因為聽從了幽靈女的寶貴建議全身而退。這樣的話……現在,最有價值的偽造工匠正被誰掌握在手心里呢?”

“啊。”

“就是如此。進行著爭奪戰的兩個陣營都在同一時間退場了。現在的‘工廠否定(Perfect Film)’就是大門敞開的狀態。幽靈女不必擔心別人的干預,能夠安心地委托對方工作。”

……雖然濱面不認為那個沒有人類氣息的幽靈女會害怕警備員(Anti-Skill)使用的鉛彈,但或許幽靈女也有幽靈女想要守護的東西。例如開發出自己的研究者,又或是自己那脫離了靈魂的本體之類。

不管怎樣。

濱面從確定的地點開始層層推測填補空缺,就好像解開一道填字游戲的謎題一樣。

“幽靈女也不想被人打擾。”

濱面邁步前進。

他的步伐越來越快。

“先不論一對一的正面對決,某個幽靈女不想讓其卷入戰斗的人應該已經登上了舞台。所以,幽靈女為了保護那個人就將其他人都支走了。這樣的話就算是作為敗犬的我們應該也有機會才對。”

帳篷就在不遠處。濱面從那些並排擺放的幾頂帳篷中選擇了透出亮光的那一頂,連門都沒有敲就強行闖了進去。

他看到了一位如同岩石一般頑固、很有偽造工匠派頭的老人和一位從來沒有見過的青年。

這位就是幽靈女的熟人麼?

顏色樸素的工作服……好像還有點微妙地不同。他所穿的那件半袖上衣以及五分褲,好像應該叫做獵裝夾克?整體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在某個不知被重播了多少回的古舊電視節目里登場的探險家。或許是為了契合季節感,里面還穿著一件長袖的黑色防磨衣。纏在額頭上的並不是單純的缽卷,在他的腦袋旁邊還固定著一個戶外用的網絡攝像頭。

看樣子這個帳篷並不是偽造工匠用來居住的地方,而更像是一處實驗室。搶在別人開口之前,濱面就把手伸進工具箱中掏出了一把射釘槍。

青年絲毫沒有在意。

“哎呀哎呀,弗里爾桑德在干什麼呀……”

“閉嘴。”

“我先問一個小問題。難道你以為用兩日元一根的鐵釘就能驅除利用科學制造出來的幽靈麼?”

不過這倒不是問題的重點。

濱面仕上毫不猶豫地用射釘槍指向了“工廠否定(Perfect Film)”。

“喂……”

頑固老人睜大了雙眼,但是濱面並沒有逐字逐句聽取對方抱怨的余裕。這里是“暗部”,每個人都會為了生存而深思熟慮,選擇能夠讓自己托付生命的選項。

濱面已經不想再把性命交給那些無法保障的約定和計劃了。

“對于你我來說,那個油膩老頭都是非常重要的人。要是讓他在你的眼皮底下被殺掉的話,想必你也會感到困擾吧。所以讓我們保持冷靜,好好談談吧。我們應該都想離開學園都市吧。如果你不想眼睜睜地看著那邊的卡涅阿德斯船板被撕碎的話!!!”

“好好好我知道了。”

青年輕輕地舉起了雙手。

明明濱面這一邊才是占據了上風的那個,但是對方卻依然處變不驚。對于自己制定的作戰計劃,濱面此刻卻有些動搖。這樣做是正確答案嗎?他感到了些許的不安。

“我們尋求的東西都是一樣的對吧?”青年問道。

“比真貨還真的護照。”

“正是如此。但是我們都沒什麼時間了。看樣子你那邊還需要弄兩份,順嘴提一句我光是為了得到自己的一塊船板就已經攢了五百萬日元哦。”

“……”

五百萬,這麼多錢得有多厚?“電話里的聲音”的挎包里雖然也有幾卷用橡皮筋隨便捆起來的紙幣,但不論怎麼看這些都不夠。

青年微笑著說道。

“你應該還是個學生吧,為了得到用來代替救生圈的船板到底攢了多少錢?啊啊,當然這還只是一人份的話題。順便一提,指尖的感覺就是工匠的生命,在被人威脅性命的狀況下指尖一定會顫抖,這樣的話他肯定就沒法進行如此精密的工作了。所以我覺得你要是想尋求他的幫助就得先把武器放下……”

話還沒說完,事態就發生了變化。

砰!!!!!!

濱面剛聽到有什麼東西劃過了空氣,就看到偽造工匠那如同岩石一樣的面容突然變成了碎片。

整個帳篷的內側全被染成了紅色。濱面不禁跌坐在了地上。這當然不是他干的,射釘槍再怎麼說也就是個往木板上釘釘子的道具而已,就算他不小心扣動了扳機,也產生不了能把頭蓋骨炸開花的破壞力。

這樣一來的話。

“啊啊,弗里爾桑德究竟在干什麼啊……”

青年哀歎道。

沒錯,幽靈女忘記了一個人。

或許她認為在將濱面·瀧壺以及木原·仿生人陣營全都支走後,他們就可以和“工廠否定(Perfect Film)”自由談判,從而安全地取得護照了。但是這里其實還有另外一個人。

回過神來的濱面呆呆地吐出一個名字。

“……修……”

使用電子束和太赫茲波之類的特殊攝影器材,即使隔著帳篷的布料也能精確地瞄准目標,攜帶著強力的武器,使用和狙擊手完全一樣的技術,為了達到目的無論要埋伏多久都能持續等待的女人。

即使在暗部之中也是個該死的厭普性。

“紅染·潔莉菲修!!!!!!”

既不關心世界的命運,也不在意每個人的人生。

毫無倫理道德可言的自由攝影師。

為了能夠拍到一張完美的照片,戴著牛仔帽穿著旗袍的美女不惜瘋狂地進行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