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菱神舞的狀況



1

百鬼夜行。

雖然我在座礁島上如此自稱,其實我不是他們的一分子。我不喜歡聊麻煩的組織構造,況且目標要怎麼誤會都不關我的事。

「你辛苦了。」

一個嚴肅的聲音自眼前傳來。

飄著老派焚香味的茶室中,有一名身穿和服的女性。聽到這樣的形容,你可能會聯想以一個老人當權,早就被時代淘汰的僵化組織;不過,穿著和服的女性只有十歲左右呢。

有名無實的少女。

象征了血統主義的缺點。

拜上一代太早歸西所賜,龍頭才會輪到這個小毛頭來當,她比剛脫皮的螃蟹還稚嫩。說實話,百鬼夜行所處的局勢,很明顯正往不穩定的方向發展。外頭甚至謠傳,近期內可能會爆發全面性的內斗,還有人說內部的反叛分子正在凝聚勢力。

但少女依舊面不改色。

身處的環境讓她小小年紀就要學會控制表情,反而讓人覺得可憐啊。

「報酬就照說好的。」

「OK啦。」

「確認收到款項之後,可以委托你做下一個工作嗎?」

「只要給我三天的假期和滿意的報酬。」

任何工作都是苦差事啦,最底層的地方都一樣。所以只要有錢拿,我對工作是來者不拒,這就是我的作風。

而且這位大小姐的委托有比較「天真」的地方,所以我還不討厭。

基本上,這麼大咖的VIP不透過中間人直接和我見面,照我這個專家看來,根本是自殺行為。還是說我應該可憐她,因為她身邊少了忠肝義膽的親信來制止她。

「內容是?」

「在這里。」

少女順著榻榻米劃來一個裝有資料的信封袋。站著的我用腳踩住往後踢起。查看內部,有幾張照片和附有標記的地圖。

「白木戶市?」

「信州內地的地方都市。以前的地名叫姥舍村,不過因為合並消失了。而且,那邊有房子也是以前的事情。」

「因為地圖上只有水庫嘛。」

「那座水庫已經決定廢棄了。」

少女用文靜的語調補充:

「蓋那座水庫的勢力團體,本來就是希望當地發展成地方都市,而不是智慧村。所以荒村會被沉入水中也是理所當然。不過最近當地的權力結構瓦解,似乎也影響了那里的政治生態。」

「……所以他們專程拆掉一座水庫,想複原沉掉的村落?」

「挺智慧村的勢力團體,最近很積極在推動。我不打算干涉他們,不過我擔心複舊的過程中,水底會冒出『不該出現在陽光下的東西』。」

「跟妖怪有關?」

「是百鬼夜行會干涉的等級。」

這表示公安那邊有派人去調查,結果反而沒命了嗎?他們的自尊心很高,所以在尋求百鬼夜行的協助之前,最少死了四五個人吧。

我隨便想了一下。少女則不管我,逕自營造出嚴肅的氣氛。

「去確認詳細的狀況,必要時排除掉。」

「可以請求必要經費嗎?」

「無妨。」

少女的聲音變得有些凝重。

此處的必要經費不是指金錢,是指「為了追求真相,可以波及無辜嗎」。

我本來就不打算草率完事留下痕跡,但能否得到雇主認可,將會大幅減輕心理的負擔。

這麼一來,還要確認一件事情。

「委托的內容是偵察和破壞……在偵察的時候就能請求必要經費嗎?如果是的話,也有可能請求了卻得不到具體的成果。」

「……在委托外部的時候,這點我已經有所覺悟了。」

「很好。」

這反應實在很可愛。

我知道會加重她的負擔,但還是不自覺想這麼做。

接著,我丟回裝有資料的信封袋,轉身准備離去。

「你不要資料嗎?」

「已經在我腦中了。」

說完,我離開茶室。

此處的建築風格采用上個時代的老舊裝潢,異常寂靜。一言以蔽之,就是妖怪會喜歡的氛圍。我穿過其中,走到外頭。

建築物可不是看似有座敷童子的日式房屋。

而是一架「く」字形的巨大全翼機,讓人聯想到某國的隱形轟炸機。這架大型客機是那孩子的移動據點,在私人飛機中是最大等級的。

不僅如此,周圍還有八架第四·五代和第五代的戰斗機護衛,兩架裝有維修備料的大型運輸機,以及一架空中加油機,陣仗大得嚇人。全翼機上方有一個像盤子的大天線,具有同等于空中預警機的功能,這已經超越普通飛行團隊應有的水准。感覺只要修改武器配備,就能直接進行轟炸任務。

「聽說為了配合慢吞吞的全翼機,戰斗機得長時間飛在云層上方,所以在上頭特別加裝了廚房和廁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對外,他們是航空學校的一個部門,專找退役駕駛當教官,協助各航空軍需公司測試最新銳的戰機。名義上是如此,不過這實在太牽強了。百鬼夜行能讓一個國家的機密結晶——戰斗機附帶維修備料在世界各機場起降,不顧同盟或勢力關系。換句話說,這也證明了百鬼夜行擁有「信任」和「暴力」,只要一個瞪眼就足夠讓先進國家停止抱怨。

不過——

「真悲慘啊。」

我走下堅固的飛機舷梯,踏上灣岸國際機場的跑道時,下意識低語:

「會把錢花在這種地方……不就表示只要待在一個地方,就都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嗎。」

2

在全國各地都能看到的,整片被針葉樹覆蓋的山脈。此處大概每年春天都會散播大量的杉樹花粉而惹人嫌。我來到這個超級鄉下的地方,用假名租了一輛汽車。

住宿地點是蕭條的洋氏民宿。

這麼做是為了不讓自己太顯眼,不過要主動選擇土里土氣的車子和床鋪,真的需要一點忍耐力。所以殺手和間諜的日常服裝,才會變成那種「對電影有憧憬的普通人夢想中的」花俏模樣,這算是偽裝的反作用吧。

我走入客房,大略檢查有無攝影機或竊聽器之後,把小手提包丟在床上。接著打開化妝盒拿出化妝道具,再從小暗袋拿出非金屬制的零件進行組裝。

完成品是一把手掌大小的手槍,加上比手槍長三倍的滅音器。老實說,我知道這種組合完全無視了手槍的嬌小特性。

這時,視線下方傳來一個像小孩的聲音。

「這裝備還真奇怪啊。」

「現實可不像好萊塢電影啊。光把滅音器裝在槍口上,無法完全消除槍聲。要講求滅音性,就必須用小口徑的手槍。」

「有必要用到槍嗎?」

「天知道。工作就是為了調查這一點吧。既然不能保證百分之百安全,就應該有所准備。不過,我從來沒遇過不危險的地方就是了。」

但以日本的場所和條件,如果遇到需要靠手槍的情況,那我已經輸八成了。

因為動手之前最重要的,是先准備一個不需靠手槍的狀況啊。

「距離問題的核心白木戶市……不對,是姥舍村舊址還有五公里。有很多可疑的地方,你可要當心啊。」

「……話說……」

我把裝有滅音器的小手槍藏在長靴中。靴子有視覺陷阱,外觀和實際的空間有落差。現在我的打扮像個蠢觀光客。衣著暴露,只有一件坦克背心加熱褲,能藏武器的地方自然也有限。

不過啊,我把視線往下移。

剛才聽到的聲音,音源的位置很低。

不是聽起來像小孩這麼簡單。若非把臉頰貼在地板上,不可能從那個位置發出聲音吧。

「你到底是什麼?」

「你問我是什麼?我是脛擦啊。脛擦,一種妖怪,你不懂嗎?」

「看起來像小狗。」

「是看起來像小狗的妖怪。」

這點我知道,不過百鬼夜行的大小姐為何會讓這種東西同行?犬型妖怪立刻纏住我的腳踝,我則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繼續發問:

「這種妖怪會什麼?」

「這不像一個特務會說的話呢……雖然你不屬于任何機構。脛擦會用臉頰磨蹭旅行人的小腿。就像這樣,蹭蹭蹭。」

「然後?」

「就這樣啊。」

「沒有像是會吸走精力讓旅人倒下,或是讓人不知不覺方向感錯亂之類的技能嗎?」

「別以為全世界的妖怪都有酷炫又實用的技能啊。」

話說到這里,我的理智斷線了。

「你這家伙是怎樣?根本超級無敵可愛的嘛!」

「咿——!請……請等一下!不要把我抱起來!我是因為會蹭小腿,所以才叫脛擦!你跑來用臉頰蹭我,就變成別種妖怪了!」

「好啦好啦。我把你變成『蹭乳』妖怪吧。」

「請用臉就好!我也是有尊嚴的!要是被人叫那種名字,我會考慮自殺(注:脛擦的日文音同「蹭小腿」,而「蹭乳妖怪」在日文音同乳交)!」

犬型妖怪全身毛發倒



豎抗議。我寵愛他一會兒後,稍微整理滿是小狗毛的頭發和坦克背心。

「好了,充電的時間結束了,跑一趟姥舍村的舊址吧。」

「……呼……呼呼……短短幾分鍾就能讓正牌的妖怪虛弱到這種地步,不愧是跟百鬼夜行有生意往來的人士……」

于是,我們離開了土氣的洋式民宿,搭上土氣的租用車,往土氣的舊址出發。

蜿蜒的細長山路,斜坡上有一大片植樹造林而成的杉樹。吵鬧的蟬聲和不知名的野鳥求愛聲兩兩交疊,百無聊賴的鄉下氣氛逐漸籠罩四周。

「好像是那個呢。要去的水庫……舊址?」

「村落是舊址,水庫也是舊址,真是麻煩啊。」

山路途中有一塊小小的空間,供人停車裝雪鏈。我把車停在那,試著從遠方觀察。

眼前有一個跨越山脈的巨大水泥構造物。是水庫。但內部龐大的儲水早已不見。空蕩的蓄水湖底部,有好幾間半腐爛的日式房屋。

「……他們真的打算複原嗎?地基跟主梁都泡爛了吧。也沒有屋頂和牆壁。」

「如果是茅草屋頂和土牆蓋的,那麼沉在水中的期間,就算被分解光了也不令人意外呢。」

儲水大概才剛放掉,地面滿是泥濘。是黑色的淤泥。村落再怎麼蕭條,沉入水底之前應該也有鋪柏油;但現在根本分不清楚泥土地和道路,一切都被泥巴給覆蓋。

在這稱不上廢墟或遺跡的構造物周邊,停了好輛車子。外圍是建設重機械,內圍是家用四門車。

我拿出望遠鏡,確認車主的長相。

「……正在跟設計圖大眼瞪小眼的是學者嗎?弄成這樣,看起來比較像調查古墳,不像是要複原村落啊。」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來複原村落呢?也看不出之前的村民有回來的跡象。」

「智慧村要求的可不是合理性喲。該說是一種鄉下信仰呢,還是大自然教派呢。建造它的人,謀求的是超越科學數值的價值。」

「?」

「『以前不是這樣』、『回到過去,一切就沒事了』……就是這種思想在作祟。又不是因為鄉下就沒問題,明明他們說的那個以前也有犯罪和社會問題啊,卻選擇遺忘這些不好的事情。」

「不過,他們的目的只有那樣嗎?如果是的話,就輪不到百鬼夜行出馬了。」

「這就是我們要調查的吧。」

「如果有致命誘發體之類的可怕妖怪,那該怎麼辦?」

「就把他弄成木乃伊,拿去拍賣啊。鬼跟人魚不是可以用天價賣出嗎?為什麼人類會想把妖怪當成藥來吃啊?」

「……特務真的好可怕……」

脛擦嚇得不停發抖,但我沒空理他。不,說實話我很想磨蹭他一番啦。只是在太陽下山前,起碼要找到展開行動的頭緒才行。

「不過,既然會出動百鬼夜行,就表示對方不是只有『靈封』的程度。」

「要一步一步調查嗎?先查他們的活動范圍,然後到餐廳去坐著,就能從閑聊中獲取情報。不過內容很難預測就是了。」

「這里店少成這樣,只有外送便當和民宿兩種選擇吧。我有一個更快的方法。」

「你……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是什麼意思?」

「我要搗亂這個安定的狀態。」

3

姥舍村舊址的複原調查工作,一直持續到夜晚。

但沒理由會通宵進行。深夜十一點過後,看似演話劇才會用的巨大燈光關閉了。作業人員原本在操作測量和鑽孔用的重機械,現在准備要撤收。

有別于施工人員住的,學者有另外准備的組合小屋。

確認有人進去後,我貼在小屋的門上。

悲慘的是,門鎖的內部構造只有五層簧片。

隨便一個死小鬼,十五秒就打得開了。

「你……你是哪位?從哪里進來的……?」

貌似學者,半老的男子發出驚訝聲,讓我不禁露出微笑。在一般人眼里,這種竊笑應該很可怕吧。

對,在一般人眼里。

「你是學者是嗎?不像建築學的呢,是民俗學嗎?」

「請問你……」

「我猜錯了嗎?民俗學的學者,右手大拇指的關節不會長繭,那是常常在開槍的人才會有的東西。」

「我以前調查過柬埔寨和哥倫比亞的遺跡,有帶槍在身上保護自己。」

「不積極開槍的人,不會長那種繭喔。大概要射個五千到六千發吧。況且……」

我豎起食指。

「你身上還有槍油的味道,這表示你還是現役。很可惜,那種味道用除臭劑是消不掉的。」

「……」

「……」

我和學者不再說話。

沉默。

不過有一種無聲的變化降臨。

就在困惑的微笑,從略顯老態的男子臉上完全消失之後。

發生了某件事。

我回到土氣租用車的停放地,留在車內的脛擦向我搭話。他的神情很慌張。他似乎一直在用導航系統的螢幕看新聞。

「你……你有看到嗎?這個,你有看——」

「工作好累喔,小狗狗快來治愈我~」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把我變成『胯擦』妖怪!你快看新聞!新聞!」

「唔啊?」

「不要直接把椅子倒下去睡覺!新聞說參與姥舍村複原調查的學者自殺了!好像是上吊!」

「是啊是啊,所以我累了啊。」

「……請問……」

「干嘛啊?」

「為什麼學者自殺,你會覺得累?」

「你覺得是為什麼?」

一陣沉默。脛擦不停在發抖。

「學者的名字叫松海博。當然是假名啦。」

「這樣的話,現在新聞報得這麼大,警察或媒體可能很快就會查出他的真名了。」


「現在連電子病曆卡都云端化了,大概也沒那麼容易。牙齒、指紋、血液,這些對照用的數據,可以輕松掉包喔。」

我隨性打了個呵欠。

「松海博這名字不是個人想出來的假名,是專門做糟糕事的組織第一時間拿來搪塞,然後用過就丟的名字之一。不過,用這個名字的組織有固定的傾向。這次大概是『才子佳人』吧。感覺他們在做的事情,有一種高知識分子的味道。」

「才子佳人是嗎?」

「這個集團意圖利用一切的技術,『制造』出究極的美女,不論成品是人類還是妖怪。行動原理是基于原始的欲望,相當單純。所以方向性也比較顯著。當然,他們才不會在乎什麼禁忌或不禁忌的。」

「美的感覺會依時代或地區而改變吧?」

「所以他們的目的是創造出徹徹底底的美,不允許有那種偏差。沒人知道他們是否成功了。有人說他們做不出美女,所以利用在研究過程中發明的技術當副業,糊口過日子。也有人說他們成功創造出美女,所有成員都在伺候她。」

我對他們沒什麼好印象,或許是因為他們欲望很強的緣故吧。不過呢,也有一些人只會賣弄無趣的正義感,那種也滿恐怖的。

「聽說他們的人數算少,不過各個都是好手,所以周邊的巨大組織都想吸收他們。這也讓勢力構造變得很複雜,沒辦法隨便動他們。才子佳人大概是故意制造那種危險的構造吧。意圖讓巨大組織來討好和拉攏他們,藉此把麻煩的髒差事都推給巨大組織。」

我拿起衛星導航的遙控器,把頻道從郁悶的新聞節目轉到大眾性的深夜綜藝節目。

「好了,不管姥舍村的情況會有什麼變化,現在計劃的核心人物少了一個。會不會有人出來修正計劃呢?」

「難……難以……難以置信!就為了這個理由?都搞不清楚到底誰才是壞蛋了!」

「至少我不是正義的一方,那是我妹妹和刑警先生的角色。」

松海博先生的手機提供了幾個電話號碼和電子郵件。我以這些資料為基礎,著手准備下次的行動。當然是采非法手段,是種無法抬頭挺胸的准備工作。

「送……『送葬的龍姬』這個外號,原來不是比喻……」

「那個不是我,是式神的名字啦。可惜我沒在用她就是了。」

我打呵欠的同時呢喃說。

接下來要竊聽電話和監控郵件,實在很麻煩。不過距離尸體被發現後的三個小時,如果查不到東西,就算再堅持下去也沒用。所以待會時間一到,我會回土氣的洋式民宿睡大頭覺就是了。

「好了,幫個忙,快點露出狐狸尾巴吧。」

「要……要是沒露出狐狸尾巴該怎麼辦?」

「就弄到他們露出來為止啊。」

4

到了隔天。

「……慘……慘了,超乎預期啊,這下我搞不好會沒命。」

「自己去找人家麻煩,現在說這些是怎樣?這算什麼啊!」

我無視纏在小腿肚上的犬型妖怪,坐在租用車的引擎蓋上。

右手拿的是手機。

我把車子停在



山路上,此處離土氣的洋式民宿有段距離,然後才拿出手機通話。

電話的另一頭,當然是百鬼夜行的大小姐。

『你說,很有可能是才子佳人。需要援軍嗎?』

「免了,我不想被人從身後捅一刀。敵人如果真的是才子佳人,以規模來看,拖越久就會慢慢被包圍。看來只能速戰速決,擺平問題的核心。接下來的六個小時是關鍵。」

「已經發現目標了嗎?』

「算是啦。如果跟才子佳人有關,那就不會單純只是鞏固『靈封』的量產體制這種小家子氣的東西吧。他們會廢棄水庫,讓沉在水中的廢村重見天日,應該有相當的理由。現在有一群危險人物在為兩個月後的事情做准備。這種狀況,的確會輪到我這類的人出馬。」

『如果真的處理不來,撤退也無妨。請以自身性命為優先。』

「所以說逃走只是死路一條。要往才子佳人的核心走才有活路。就讓我用這六個小時來處理吧。我必須有覺悟,死也要跟他們同歸于盡啊。」

大小姐依舊很擔心,我趁她還沒多嘴前,馬上切斷通訊。

脛擦在我的兩腿間,用疑心生暗鬼的眼神看著我。

「昨天明明那麼愛逞強……不過真的沒辦法的話,找個地方躲起來比較好吧?就算掌握姥舍村舊址的真相,你要是沒命就血本無歸了吧。」

「我說啊,我哪有掌握到什麼真相啊。」

「……」

脛擦沉默了。

哎喲哎喲,別用那種水汪汪的眼神仰望我,我會愛上你啦。

「要是知道真相,我不會專程叫大小姐不要出手吧。昨天晚上,我不是監控了才子佳人的電話和郵件嗎,結果沒得到什麼重要的資訊。所以我從『垃圾數據』中,找了幾個我完全看不懂的單字『隨便拼湊』,然後跟大小姐報告而已。」

脛擦愣在原地,我朝他輕揮手機。

「這支手機只是換了假的SIM卡,訊息的傳送沒有經過亂數處理程式,是一種半吊子的安全措施。你覺得我為什麼要用它來聯絡?當然是為了讓在村落舊址鬼鬼祟祟的才子佳人竊聽。」

「什……什麼!這家伙,別人也就算了,居然敢利用百鬼夜行的祝大人……!」

「大小姐不會因為這點小事生氣。不過,仗著大小姐狐假虎威的那群人會很吵就是了。」

「可……可是有這麼順利嗎?要讓對方聽到剛才的對話,還要隱藏你的真實身分。」

「才子佳人又不是已經鎖定我。他們現在連要懷疑誰都不知道吧。」

我傻眼地歎了口氣。

「這里不是大都市,也不是機能完善的智慧村。這種超級鄉下的手機基地台,是用一座超大天線塔來涵蓋一大片區域。所以只要在基地台裝東西或程式,就能掌握這一帶的通訊。」

「……昨天,他們主導計劃的其中一人用不自然的方式自殺了,所以他們會用盡一切方法竊聽通訊,集中收集情報……?」

「沒錯。」

「可是這樣一來,他們手邊應該會有大量的資料吧。你們剛才的對話數據,不會埋沒在里頭嗎?」

「不會。我剛才是直接打到百鬼夜行的移動據點喔。稍微有在走偏門的人,光是看到這十一碼的電話號碼就會知道有多麼重要。才子佳人絕對會上鉤。接著……」

我呢喃一聲,從土氣租用車的引擎蓋起身。

「……六個小時。我隨口說了一個時限,這是沒什麼根據隨便亂設的,希望可以引蛇出洞。才子佳人要是能爽快點上鉤,加強保護『重要物品』,那就可以省下麻煩了。」

5

正如預期,敵方有了動作。不過讓我意外的是,才子佳人的「秘密」不在水庫和姥舍村的舊址。一群穿工作服的男性受到召集,動身前往離山岳地帶有段距離的地方都市。

大概是白木戶市吧。

我開車跟蹤他們一探……不過該怎麼說呢,這算很常見吧。

地方都市典型的失敗案例。

只想把表面整頓成近代都市,但人流和金流都非常薄弱。結果城市無法維持它應有的功能。企業撤離,寬闊干線道路旁的大樓人去樓空。這模樣已經是末期了吧。話雖如此,當地商店街也沒有繁榮的跡象。

這座都市非常不便利,廢氣等公害卻一樣也沒少,所以已經無藥可救了。現在郊外如果有一間大型購物中心倒閉,居民肯定會變成購物難民。

「這附近好像是討厭智慧村……討厭『鄉下』才會想都市化的吧。」

結果都市化的腳步太慢,所以才會想轉換跑道,改成推銷大自然。

不過有這麼順利嗎?

自然環境和存款一樣。只要存款是正數,你不必去在乎增減了多少;但一旦變成了負數,要讓它恢複可就難如登天。不過呢,這里的居民似乎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會選擇市區外頭「看似有自然殘留的地方」,集中進行再開發吧。只不過想得太天真了。他們是用樂觀論在估算。智慧村是一種超越實際數字的東西。它是靠自然很漂亮、鄉下很美麗等品牌印象來推升其稀有價值。要讓曾經都市化過,「環境印象已經被汙染」的土地變成智慧村,應該是一件煞費苦心的事情。

「會想複原沉在水庫下的老村落,有一部分是因為當地想弄一個大型活動來造勢,藉此提高廣告效果吧。」

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畢竟我的工作是揭露藏在台面下的東西。

會去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只是因為無聊吧。或許是因為我太寂寞,誰教可愛的脛擦不在這里呢。是吧是吧。那個犬型妖怪說他不喜歡近代都市。大小姐的那架全翼機內部有整備過,所以他大概比較不會怕。可是我們來姥舍村的舊址之前,明明經過了幾個大城市。當時待在手提包中的那只妖怪,大概一直在忍耐吧。

可愛的家伙。

一會兒回到土氣的洋式民宿,我要用刷子寵愛你到死。

我思考到一半,放在副駕駛座的手提包傳來電子音。是手機鈴聲,不過跟剛才故意讓人竊聽的那支不同。這支是衛星電話,導入了高水准的亂數處理程式,而且不會經由地面的基地台,以才子佳人的做法根本捕捉不到訊號。

我無視交通規則拿出衛星電話,看到螢幕後皺起了眉頭。

「……政府專用機密號碼啊。」

顯示名稱是如此,但日本國政府沒有半個省廳在用這種系統。這種名字的通話系統是獨立于國家體系外的組織擅自建立的。「我們這塊領域」本來就是在做政府應該做的事情,掛他們的名字,我想是無傷大雅啦。

換句話說,來電的是百鬼夜行。

「喂喂喂?」

『……你為了讓敵對分子上當,利用了我吧?』

「咦?號碼好像換了喔。」

『繼續用那支號碼不好吧。了解狀況後,我當然會采取必要的對策。用這支不會被敵對分子竊聽。』

必要的對策啊。

她是要抓著保鏢大哥的黑西裝,楚楚可憐地看著他嗎?這種招式在無意識之下使用最有效。如果是刻意使用,那會瞬間效果歸零啊。

「那大小姐有何貴干?我正在跟蹤那群麻煩的家伙。」

「我叫祝,不是大小姐。還有,要把我卷入是無妨,但能不能請你按照最低限度的步驟走,不然只會讓你的立場變得更不妙。」

……嗯,這位沒自覺的天然呆小姐。就是因為這樣,破壞力才可怕。

拜托別用這種純潔無垢的關心來打亂我的步調啊。在干髒活時,我特別想避免這種「溫柔的雜音」。因為這是讓專家喪命的最大理由。

『你剛才說,正在跟蹤敵對分子嗎?』

「對對。喔,好像到了。似乎是trunk room……只是偽裝成那樣啦,實際上,全都是才子佳人的設施吧。」

『Trunk room?』

「就是倉庫啦,倉庫。對古風的大小姐應該要說『棧房』,否則聯想不到吧?」

『……』

啊,她不高興了。天然呆小姐就是因為這樣……(以下略)。

此處原本應該是停車場之類的地方吧。地上是布滿裂痕的柏油鋪面。然後,有一整排廂型車大小的簡易拼裝倉庫。

不過學生套房林立的大都市也就罷了,白木戶市是蕭條的衛星城市,大多是附庭院的獨戶建築,這種倉庫沒理由會有生意。明顯是假的設施啊。

設施用地停了好幾輛轎車。

看來除了我跟蹤的人之外,其他地方的人也被召集了。大約二十人左右吧,多是穿工作服的。這里和滿是獵槍的超鄉下不同,傳出槍響可不好收拾。或許是這樣,沒人敢明目張膽地攜帶槍械。

不過他們很可能准備了裝有滅音器、接近無聲的小口徑手槍,或者是能收進公事包的小型十字弓。

至少他們不會天真到只帶刀子吧。

這種現代社會,白癡才不帶射擊武器。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難得找到才子佳人的秘密基地,當然要好好調查一下啊。





『但是敵對分子因為你的陷阱,現在全聚在一起了吧。』

「是啊。」

『應該不用我說,人數有壓倒性的差距。沒有一定的策略,我想沒辦法瓦解他們。』

「那要想點辦法才行呢。」

6

我從正面接近倉庫用地,引發了一場「事端」,然後再回到車上拿調查用的工具。總不能帶著易壞品大鬧一番,真是麻煩啊。

事前丟在車上的衛星電話盡責地傳來大小姐的聲音。

『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啦,夏天的食物中毒好可怕啊。一群邋遢的男人聚集在這種不衛生的地方,還吃垃圾食物,會中毒也不奇怪吧。」

『……你帶了電擊槍嗎?』

「傻瓜。那種東西會留下燙傷,被人發現啊。繩子或鋼絲也會留下明顯的痕跡。要做漂亮一點的話,建議用橡皮制的寬腰帶。」

『光靠那種東西不可能辦得到。你會不會有點太依賴超常之力了?』

「力量在設計上不會侵蝕我,所以你就別擔心了,大小姐。」

然後,對昏倒的人能做許多事。

例如偽裝成食物中毒之類的。

我拿著衛星電話和裝了工具的手提包,離開車子進入倉庫用地。接著從一排小倉庫中隨便選了一間,准備開鎖。

「再怎麼樣,這邊還是會換一個堅固的鎖啊。」

『打得開嗎?』

「打不開我就用藥溶了它。」

幸好輪不到強酸出馬。用普通工具就能按住鑰匙孔內的銷簧。

門一打開,瞬間傳出一股異臭。

「……這是什麼呢。感覺像超越柔道部,未及劍道部吧?」

『找聽不懂你的比喻。』

「我想也是。」

我隨便應了一句,放眼掃過狹窄的倉庫。

有幾個不鏽鋼制的簡易組裝架。上頭擺了「一塊」東西,用透明塑膠袋覆蓋住。尺寸大概比枕頭小吧。整體泛著茶色,有好幾處發黑。色調就像老舊日本房屋的主梁。

好了,來看看這到底是什麼。

「看起來像干貨呢。」

『是魚類嗎?』

「看起來像貓又。」

我不是在開玩笑。

這具木乃伊像是把餓死變成皮包骨的動物,再拿來烘干似的。外形像貓,但尾巴不自然地有兩條。

「妖怪的身體部位能拿來制成各種藥物吧?這些藥能發揮現代醫學得不到的效果。」

『可是,妖怪會這麼容易死掉嗎?』

「現在就死在我的眼前。」

我隔著塑膠袋,輕輕戳了戳干掉的木乃伊。

「才子佳人不是在『靈封』中利用妖怪,而是想支解妖怪拿去販售,開拓零售生意吧。」

『如果是的話,事情就有進展了。敵對分子會在姥舍村的舊址暗中活動,可能是為了有效率地獲取妖怪,來當材——』

「大小姐啊……」

百鬼夜行的龍頭話說到一半,我打斷了她:

「我在這個世上最討厭的,就是事實明擺在眼前了還在裝模作樣。因為這往往會衍生出不必要的悲劇……說起來,大小姐是因為知道了什麼,才會委托像我這種外部的人吧?」

『你在說什麼……』

「你說姥舍村舊址是貓又的產區?是的話又怎麼樣?貓又的棲息范圍很大,沒必要專程把水庫放掉來抓他們。」

我隔著塑膠袋,特別注視貓又尾巴的接縫。

沒錯,接縫。

「要讓貓尸體的尾巴增加很簡單吧。拿別只貓的尾巴縫上去就好了,起碼比制作一目小僧簡單。在以前,這種生意很普通啊。關于制作妖怪假藥的生意……大小姐你掌握到了什麼地步?」

從系統來看,應該是模擬巫術吧(注:意指吃什麼補什麼的想法)。似乎不是只有貓又,眼前有好幾具物體,因為已經變成了木乃伊,讓人難以分辨種族。不過仔細觀察形狀,他們的外形被弄成了連我也見過的妖怪。當然不只是外觀,「內部」也重新組裝過吧。制作木乃伊要保留容易腐爛的內髒,是件不容易的事啊。

我不是很喜歡拿妖怪當材料的靈性藥品,因為有種同類相食的感覺。

吃掉優秀生物獲得優秀軀體。吃掉長壽動物獲得長壽。吃掉有特殊力量的生物讓特殊能力覺醒。這種想法相當單純,但這就等于想變美女就吃美女。

這世界可沒這麼簡單。

就算吃了魚,也沒辦法生活在大海中。

像脛擦那樣跟人類一樣會哭會笑的妖怪,居然會有人抱著這種念頭想吃掉他們?如此偏差的思維,以及光明正大想貫徹這種思維的行動力,讓我有點毛骨悚然。

不過嘛,要處理這些人的不是我,應該是百鬼夜行的正式成員啦。

『……我只有得知姥舍村在沉入水庫之前,似乎是專門做那種生意的據點。』

百鬼夜行的小祝,說話有些吞吞吐吐。

『龍鱗、貓又木乃伊、鬼角……姥舍村跟全國非法交易的靈性藥品似乎有很深厚的關系。姥舍村本身的產業基礎和金錢流向有很明顯的差異,所以嫌疑幾乎可確定是事實。』

「是誰把村落沉入水中的?」


『不是百鬼夜行。不過,確實有一股勢力不喜歡該村落的所作所為。』

「要是花大錢買到假貨的話,的確會。何況想要那種藥的都是想活久一點的人,憎恨程度應該會大于實際的金錢損失。」

『……真的是這樣嗎?』

「嗯嗯?」

『有幾份報告顯示,有人服用過姥舍村制造的靈性藥品。據說大部分都沒效,但有一部分的報告指出,那些藥物可治療妖怪引起的靈性病狀。』

「不是安慰劑效應?」

『妖怪的攻擊可沒那麼簡單,這點你不也實際體會了?』

……這麼說也是。

如果能靠深信不疑熬過妖怪的攻擊,那就不需要百鬼夜行這個組織了。

『有可能是相反。』

「你是說大多數的人吃了靈性藥品會沒效,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沒病,只是自以為『有妖怪在害他們』,是嗎?」

『只有少數有效果的人是真的得了靈性病狀。畢竟跟妖怪有關的靈性病狀並不常見。』

「那些暴發戶根本無法辨別真假。」

這就像買了高價的藝術品結果被騙。他們也可能是被兩光的預言或占卜給唬弄。

這可能是我的偏見,不過暴發戶似乎有個毛病,就是愛把事實解釋成「對自己有利」。

會出現靈幻病狀可能單純只是運氣不好,或是在賺錢時得罪了別人。但就算他們忘了這些事實,只想把原因推給不知名的妖怪,我也不會覺得奇怪。

因為他們對自己很神經質,對別人卻很粗神經。

這就是暴發戶。

不過,我也不會因此而期待那些非暴發戶的富豪,會擁有慈悲為懷的騎士道精神啦。

「……只是這個有接縫的木乃伊,怎麼看都不像真正的貓又啊。」

『這就是問題點。材料很明顯是假貨,但似乎有某種技術,可以讓複數動物拼湊而成的普通干貨,擁有跟真的妖怪部位一樣的靈性藥品的效果。若是這樣,敵方分子的威脅就超過普通「靈封」制造業者的范疇了。』

「你是說,靈性藥品有可能投入實戰嗎?」

我不知道藥品具體的效果,但如果能直接扭曲天理或定律,那可就糟糕透頂透頂了。例如在四周,所有的子彈就會自動避開自己。或是一個彈指,就能制作力場破壞目標大腦之類的。

現在有好幾種不同的商品……也就是木乃伊,就表示能依種類引發不同的效果。

「那可能會比大小姐組織里的『五手指』之一……叫什麼來著?比能操控病魔的家伙還難纏吧。感覺就像能使用卡片游戲那般大量符紙的陰陽師?」

但現實中的陰陽師也不是光靠一張符紙就可無所不能啦。其實他們做的事情相當普通,大概就是方忌(注:陰陽道的一種習俗,意指避開不吉利的方位)那類的。

但是不能讓大家看見普通又無聊的一面,這是維護權威的重點,所以才會刻意營造出「陰陽術無所不能」的感覺。而就是因為已經藏不住那普通和無聊,陰陽術這門生意才會衰退吧。

話說回來,這個靈性藥品……的擬似品,應該這麼稱呼吧?總之,擬似品可能寄宿了某種荒唐的力量,能實現「外行人所想像的便利功能」。

……要給這個威脅定一個等級的話,大概就像是現實的嚴肅戰斗中,突然有一個美國漫畫的超級英雄亂入一樣。

『從單一效力來看,還是五手指比較高吧。不過加工成靈性藥品的東西只是一種道具,並沒有才能或資質的問題。能夠用大量的物資來制造超自然現象,光是這點就有驚人的價值了。最重要的是——』

少女繼續補充說:

『用真正的妖怪不僅耗費成本,而且就連有效率的殺妖怪方法都很難找到,畢竟人類基本上是殺不死妖怪的。不過,如果只是拼裝動物尸



體就能得到完全一樣的效果,成本和技術的門檻都會大幅降低。』

……的確如此。

若能跟拿刀槍一樣,自由操控靈性病狀且完全無副作用,那就真的是地獄了。再加上,才子佳人有可能組織性地利用這種強大的力量。眼下徒具空殼的百鬼夜行可能處理不來。

畢竟大小姐的護衛是仰賴普通的鉛彈。百鬼夜行雖說是為了壯大組織,但也脫離了原本的職責,樹立太多人類的敵人了。

假設對方是大規模的超常部隊,可利用靈性藥品發動攻擊。

現在的百鬼夜行對付得了嗎?

「……說也奇怪,才子佳人想出這麼厲害的計劃,可是我一路打過來,卻不覺得他們的人有什麼強烈的風格。」

『敵對分子的計劃可能處于試用階段,尚未量產。』

「這種假設的內容,不能當作擬定戰略的參考啊。」

對方可能有大量戰力只是不舍得派出,也可能我們的預測根本就錯了。

不過嘛,我大致贊成才子佳人的「計劃」尚在半途。如果已經完成,那就沒理由在姥舍村舊址做偷雞摸狗的事情。他們應該是正在費功夫,想重新挖出姥舍村的技術經驗。

這里看見的木乃伊,感覺像是以零散資料制造出的試用版。

「不管怎樣,我要是照至今的心態繼續下去,大概會吃苦頭吧。」

『因為你這一路太不正經了。』

「這本來就不是應該一臉嚴肅的工作嘛。」

『你這樣就叫作不正經。』

7

我沒去碰觸貓又的木乃伊(?),因為不知道上頭附加了什麼效果。我可不想隨便帶回去結果被詛咒。況且以手邊的調查工具也無法處理它。

但是直接打道回府也滿浪費的,我就拿一把火燒掉存放試用版靈性藥品的倉庫。

畢竟這里停了好幾輛才子佳人的車,不怕沒汽油。

我回到土氣的洋式民宿,脛擦一如往常地向我搭話。

「那……那……那個,新聞說白木戶市發生了大火。」

「嗯,我好累。」

「……這次也很累嗎……」

「超~級累~」

我抓住正在害怕的犬型怪物,用洗臉盆幫他洗澡。暴躁的心情稍微舒緩了些。

「咦?為什麼要抓我去洗澡……?」

脛擦歪頭不解,我無視他,一躍上了床鋪。

這是興趣啦,興趣。

「劇情差不多要進入高潮了。」

才子佳人的倉庫也燒了。他們會留下這麼多不能賣的試用品,大概是想拿來當靈性藥品——的擬似品的開發資料吧。就像陶瓷師傅會摔破失敗品一樣。這不是因為動肝火亂摔東西,而是為了調查透熱狀況,所以才必須摔破,觀察其斷面。

一流的創作者,不會只量產成功作品。

制作過程中一定會有失敗作品,能否有效利用它,將會大幅影響自己的成長。

倉庫內所有的靈性藥品……動物尸體拼裝成的木乃伊,數量約有四百到五百具。

才子佳人應該是打算反覆進行微調整,例如用顯微鏡觀察失敗品的切片,或是用試劑確認反應,一邊摸索靈性藥品的制法。

現在失敗品燒光了,他們沒理由沉得住氣。

肯定會露出狐狸尾巴。

實體方面我必須先找到木乃伊的加工廠,金流方面則是還有負責金援的金主;否則就不算解決這件事。

「可是,不要緊嗎?」

「什麼東西?」

「激怒對方讓他露出狐狸尾巴的做法,也會種下禍根不是嗎……?計劃越往前走,感覺你的處境就越危險呢。」

「我可以抱你嗎?」

「干什麼這麼突然!」

「因為你真的很可愛。不過我直接說結論,你說的問題早就不是問題了。」

「不是問題嗎?」

「到了雙方對立要斗個你死我活的階段,根本不會有和平解決這種事。會不會被對方憎恨這種問題,在接下委托之前就應該先傷腦筋了。一旦接下委托,采取了敵對的行動,就不應該去想那種事情。」

「這樣做得下去嗎?」

「就是因為可以,我才會活到現在。」

我隨便呢喃了一句。

況且想再多也沒用,敵人可不會猶豫。就像你已經扔出了挑戰信,表明接下來要痛毆對方的臉,結果卻怕對方生氣不敢動手,這樣似乎不太對吧。

「不留下禍根最快的方法,就是把對方斬草除根。一不做,二不休。踩煞車只會增加風險。就跟跳遠和跳高一樣,助跑後的起跳是很重要的。」

「這是『送葬的龍姬』的鐵則嗎?」

「那是式神的名字,不是我啊。」

我訂正脛擦,又接著說:

「還有,在前線召喚她,我就完了。十成會輸。」

「?」

8

結局來得很干脆。

燒掉倉庫過了十二個小時。沒事做的我,這段時間又回去監控電話和郵件,接著耳邊突然傳來一則簡樸的新聞報導。

來自脛擦正在看的電視。

或許是地方電視台的緣故,也可能是事件的規模太大,原本的節目突然被切掉,臨時插入了現場直播。

新聞說白木戶市近郊的山區發現了部分的尸塊,死者共有七人。附近居民發現野狗挖出尸塊,立刻打電話報警。會稱為尸塊,想當然爾尸體已經被支解。

目前遺體正在搬運中,接下來才會請法醫驗尸。不過凶嫌好像無視了關節等解剖學上的難點,很可能是先用鈍器敲爛死者的骨頭,再以菜刀等利刃分解尸體。當然警方不會在這個階段就說得如此詳細,大概是某位記者從藍色防水布的縫隙拍到,然後加以分析的吧(注:日本警消在處理社會事件時,會用藍色防水布圍住整個現場,讓外界無法看到內部)。因為最近的超望遠鏡頭很厲害。制服員警光是阻擋「現場人員」也沒有用。

「做得真草率啊。」

「咦?咦?是什麼意思?」

「才子佳人的郵件里頭,有好幾封在討論該付違約金還是設法跑路。在他們找到具體的跑路方法之前,聯絡就突然斷了。那些尸塊,八成是制造靈性藥物的……應該說是制造動物木乃伊的現場研究人員吧。」

當然才子佳人也可能准備了假尸體讓他們詐死……不過應該不可能。要做這種事情,才真的需要進行秘密的作戰會議。

「可是,到底是誰……啊!該不會是你!」

「我一直待在這里耶。大概是才子佳人的金主干的。把骨頭敲碎再分尸……這不像才子佳人的做法。他們在制作動物的木乃伊時,不論內外都會正確拼湊,所以應該不是組織內訌。行事風格差太多了。」

「金主是指靈性藥品的金主?」

「制作商品不可能會沒有客人吧。金主大概預付了不少錢。可是倉庫被燒成了灰……所以金主判斷,才子佳人無法在預定的時間內完成預定的開發。」

「然後,得知血本無歸的金主,一怒之下才會……?」

「也可能是金主不想被大勢已去的組織拖累,所以斷尾求生。」

我不由得露出笑容。

一切太順心,反而讓人覺得有詐。

「不管如何,這種手法很草率呢。綜合評價就是草率兩字。居然被野狗挖出來?一開始會選擇埋在白木戶市,就看得出來他們是外行人。可以把尸體連骨頭一起打碎,做成喂魚的肉丸子;或是利用連牛骨都能分解的商用好氧菌設備;不然就找火葬場那種焚燒人類大小的肉塊和骨頭,也不會被懷疑的地方。知道怎麼棄尸的人,根本不會把尸體埋在案發現場附近。」

「說起來,這起事件的間接原因不就是因為你嗎!」

「因為我原本就打算把他們斬草除根啊。」

「接……接下來該怎麼辦?」

「按照委托的內容,我會調查一下才子佳人的殘黨在哪里,不過應該是被埋在其他地方了。再來就是找出金主處理掉。金主做事這麼草率,八成留下不少痕跡,要找他們不難。」

我竊聽警方的無線電,得知現場很快就找到了一些物證。如據判斷是分尸用的刀刃和輪胎痕跡,警方將會以刀追人和以胎追車。

「金主應該也有在竊聽,現在八成很慌張吧。」

「你在做什麼?」

「我想聯絡一下那位金主。」

「你不知道他的電話吧。」

「金主殺光才子佳人的人,還加工了一下丟到山區。應該也沒收了他們的衣服和持有物。只要逐一傳送郵件到『制造業者』的手機或電腦,或許能和他聯絡上。」

就算金主把機器丟了,也可能會監視留在伺服器上的死者的郵件帳號,以確認有無還活著的漏網之魚。

所以就讓我利用這點吧。

當然我會弄一些小伎倆,讓對方查不到我的帳號。

方法是我跟「不知名的金主」寄郵件到死亡成員的帳號交換情報,彼此都無法再深入了解對方。

站在金主的角度,應該不知



道我是個人還是組織。總之就盡可能隱藏情報,讓金主疑心生暗鬼吧。

「跟他聯絡上之後呢?」

「拿一筆大委托跟他毛遂自薦。就說『警察好像快找到你了,我可以幫你想辦法處理,要不要考慮一下』。」

「……他不會起疑嗎?」

「當然會啊。這就是我的目的。對方會以為我設下了陷阱,想要反將我一軍。我再計中有計,把他們一網打盡,然後事件就落幕了。」

「可……可是,知道是陷阱,也搞不好會逃走吧?對方因為想求個安心而正在四處逃竄,應該不會冒險賭上一把。」

「不對。」

我馬上回答:

「金主也知道才子佳人出了什麼事,特別是木乃伊被縱火的部分。現在才子佳人的人主動找上金主,想高枕無憂的人就絕對不會放著不管——應該要殺了我才能高枕無憂。」

接著,我對才子佳人的帳號逐一發送郵件。

三十分鍾後,來曆不明的某人才回我信。

他應該很傷腦筋吧。

但這麼短的時間無法思考具體的策略。對方只是很慌張,在煩惱這是否為陷阱,若是陷阱又該怎麼辦,所以沒有太多的從容。頂多是抱著「快點回信免得被懷疑,剩下的事情,趁見面之前的空檔再思考」的心態。

「簡直不費吹灰之力。脛擦,你要怎麼辦?」

「我不去,絕對不要。」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我笑著抓住犬型妖怪的脖子,離開了土氣的洋式民宿。

9

碰面的地方是姥舍村的舊址。

正確來說是原本村落沉水所在的水庫舊址。

水力發電用的渦輪機……這類能變賣的零件大致上都被拆光了,不過跨越山脈的巨大混凝土構造物依舊留在原地。當下地方財政吃緊,應該不打算花上十年特地進行拆除。至少在地方主張「這是國家政策,所以國家要負責」的期間,水庫絕對不會被拆吧。

水庫的內部是一個巨大迷宮。

水庫在設計上只講求「把決定好的設備放到決定好的地方」,因此內部的通道會穿過設備之間的縫隙,顯得蜿蜒曲折。再加上又考慮到反恐因素,才會讓建築的草圖複雜到超乎所需。

況且,水庫這種混凝土的集合體沒有窗戶。

既然現在此處被廢棄又斷了電,內部也就陷入了全年無休的黑暗。

話雖如此,拿出手電筒可就蠢到家了。手持光源泄漏自己位置的下場,就是被打成蜂窩。

但我也不想像戰國時代的忍者,靠著肉眼在黑暗中前進。

這時最好還是乖乖仰賴高科技——夜視鏡。這是什麼就沒必要贅述了,是不用在網拍花大錢也能入手的裝備。

現在的數位相機或攝影機都有光量補正功能。只要懂得修改韌體,變動光量增強的大小,就能讓機器有近似夜視鏡的功能。雖然有會發亮的液晶蛋幕的背光必須弄壞,導致看東西必須透過相機或攝影機的觀景窗之類缺點……不過,的確有小改造的價值。

我的脖子掛著一萬五千日幣的特價品,腳邊的脛擦正在發抖。

「請……請問,我要做什麼?」

「幫我忙。」

「我沒有戰斗的能力啊!又不是致命誘發體!」

「普通方法殺不死妖怪吧。緊要關頭時,你就幫我擋子彈。」

「你這個人沒救了!」

我倆斗嘴的同時,在水庫內部行走。

稍微走了一下,我感到一股討厭的不協調感。

聲音。不,是空氣的流動嗎。更精確來說是呼吸聲。有人屏氣凝神地躲在黑暗中,但似乎又不會突然發動奇襲。

「……你似乎還知道,要待在開槍也打不到的位置啊。」


因為他躲在設備後方。

這時前方出現一道強光,似乎在回應我的聲音……是軍用LED燈嗎。要說是照明器具,不如說是封鎖對方視線的機器。拜強光所賜,我完全不知道眼前有多少人。

雖然我沒必要知道啦。

我的工作是快速擺平眼前的事態,不是帥氣說出真凶的名字。如果有需要,我會徹底查出對方的名字,但大多沒那個必要。因為只要收拾掉元凶,問題自然會解決。

漆黑的另一頭,手持光源的人說:

「我知道你。」

「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是百鬼夜行的『送葬的龍姬』,絕對錯不了。」

「那不是我,是式神的名字。」

還有,我不是百鬼夜行的人。我承認最近一直在幫大小姐做事啦,但拜托也別錯得這麼自信滿滿啦。

再來換我說了吧。

「你把事情搞得滿大的嘛。」

「……老實說,我錯了。」

金主語帶痛苦地說。

呼吸聲好眾怪。這家伙……流了很多血嗎?

「我太心急了,應該再等一下。沒想到會以敵對的方式來驗收成果。如果繼續合作關系那東西早就在我們手上了。」

「擬似靈性藥品……拼裝的動物木乃伊嗎?」

「如果不是快成功了,我們也不會損兵折將到這種地步。」

嗯一—

他們用普通的火力和靈性藥品展開激戰嗎。對這名金主來說,幸好藥品還在試用階段,數量不足讓他撿回了一條命嗎。

不,他們原本的下場,應該是自取滅亡。

能直接扭曲天理或定律、支配戰區的靈性藥品如果利用在戰場上,人數的差距就不是差距。恐怕是試用階段的靈性藥品沒有發揮預期的功能。不然這群家伙沒理由活下來。

「尸體處理得這麼隨便,也是因為你們耗損得太嚴重嗎?」

「我們沒時間也沒勞力去處理。才出那種程度的包,算是很幸運了。」

「多虧如此,我才有工作做。你要擾亂警方的偵察、協助你逃往海外,還是徹底改變你的身分,選一個喜歡的套餐吧。」

「反正都是陷阱吧。」

「明知是陷阱還專程跳進來啊。」

「這次要是沒把握住,我們還得另外找機會跟你接觸。所以就讓我速戰速決宰了你吧。」

我聽見沙沙的雜音聲。

他們在用無線電傳訊嗎。

「水庫厚實成這樣,他們收不到電波吧。」

「哪可能有這種事。」

「就算收到了,沒人回你也沒用吧。」

我砰的一聲,隨意敲了附近的牆壁。

說正確一點,是一整列排在牆邊的縱長型工作人員置物櫃。而一個小小的沖擊就能輕松打開櫃子。接著,有一個沉重的物體掉了出來。

我有一個錯覺,好像聽見有人發出驚訝聲。

……感覺脛擦好像比幕後黑手還要驚訝。我踏進這里之前,很不自然地說要去散步一下,當時你就應該要察覺到了吧。

好了,來個連環追問吧。

「如果這就是你的王牌,難怪會跟才子佳人打得不分勝負。以出來混的人來說,他們的實力太弱了。」

「不會吧……」

「不要以為尸體就這麼一具。還有啊,誰說自己是第一次來這個水庫的?如果碰面的地點是由對方決定,通常會事前做好准備吧。不過這點因人而異,也有人在好幾個小時之前就會做好准備啦。」

「哼,大家彼此彼此是嗎。」

「因為你自己也先藏了一群人啊。」

「不過這樣就省得我麻煩了。因為我待會要命令手下做的事情,你已經先幫我處理好了。」

「?」

「『送葬的龍姬』。我本來是打算叫他們去送死,來確認你的實力。」

「……這種興趣真差勁啊。還有,那不是我,是式神的名字。」

「我沒聽見慘叫或槍聲,所以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只靠刀子或繩索來解決。因此你能來到這里的本領……很明顯和超常之力有關,是足夠讓你被稱為『送葬的龍姬』的某種力量。」

「就跟你說那是式神的……算了,結論呢?」

「你不是會靠槍的人。發生事情,你會馬上仰賴超常之力。」

「這個嘛,因為要是拿槍的話,那個時候我已經輸八成了。」

「我想也是。你操控的超常之力:『送葬的龍姬』很明顯強過槍械。若你還要靠槍械,就表示陷入某種狀況,無法使用更好用的『送葬的龍姬』。我光是能知道這一點就算幸運了。」

「哪里幸運?你還不知道我的能力是什麼吧。」

「沒必要知道。只要能知道你是利用『送葬的龍姬』這種超能之力,就是『我贏了』。」

接著,我聽見類似鈴鐺的清脆聲響。

LED的強光讓我看不見對方,但他似乎拿出了某種道具。

「我說過了吧,我們殲滅了才子佳人。他們在擬似靈性藥品的制造上,已經有某種程度的成功。」

「……你想用靈性藥品嗎?那就應該事前先撒好啊。你沒想過在效果發揮之前,我就能解決你嗎?」

「你錯了。」

人影似乎笑



了。

「目前的研究已經很進步,動物尸體拼湊的擬似靈性藥品也能發揮有效的功用。不過,你覺得在制造靈性藥品的初期階段,會先做什麼事?」

「……你這混帳……」

「會實際分解妖怪,測試他有多大的效果。畢竟不了解真貨就做不出仿冒品。也就是說,你懂了嗎?這也表示,姥舍村的人除了靈性藥品之外……也就是說,就是你想到的——他們還完成了一項有用的技術。」

我立刻用腳跟,把腳邊的脛擦往正後方踢開。

說時遲那時快。

「就是確實殺死妖怪的技術啊。」

咚一聲的轟然巨響,彷佛有人使勁敲響了太鼓。

只有這樣。

我還是因為手電筒的強光,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但有股討厭的觸感從熱褲的口袋傳來。我拿出里頭的東西一看,不禁咂嘴。一個木牌做成的人偶已經變得粉碎。

這家伙……

「我不是只有破壞媒介。那是『送葬的龍姬』的損壞傳到了媒介上。換句話說,你不能再使用『送葬的龍姬』了。你已經完全失去讓你變得特別的力量。」

「……」

「話又說回來,原來可以扭曲龍宮城的乙姬到這種地步啊。專門特化她『能讓對方舒服沉入水中』的能力,讓她發動攻擊來溺死對方。那個木牌是浦島太郎嗎?用那個東西就能隨時隨地釣起毫無惡意的公主了。」

看來式神是真的損壞了。就算沒壞,失去媒介就等同于損壞。沒有餌就無法釣魚。魚不會離開水面。我已經不可能在戰場上誘出「送葬的龍姬」了。

可惡。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居然制造了這種麻煩到要死的問題!

「差不多了吧。」

人影似乎確信已經完全搶走了我的王牌,I一輕松地沿著通道走過來,繞過我一直拿來當掩護的設備。

「你已經變成普通人,就死在普通的子彈下吧!」

轟然槍響,絲毫不拖泥帶水。

10

很多人稱呼我為「送葬的龍姬」。

那明明是式神的名字,不管怎麼訂正,依舊很難讓大家改口。

我承認這是我力量的象征,而且這個外號響亮,很容易傳遞開來。

我的名字。身體的記號。

失去了會困擾的東西。她能確實支撐我的存在。走在邪門歪道上,她給了我活下去所須的力量。她是一切的核心。

但是——

「……好痛啊。」

「嗚!」

突然聽見我的聲音,金主肯定很驚訝吧,因為他一直搞錯了一件事。我也可以直接送他上路,不過還是算了。我要賜予他更多的恐懼,這是弄壞「送葬的龍姬」的回禮。如果有人給你添了一個麻煩的工作,不管是誰都會心浮氣躁。

「哎呀哎呀,我可不是說被鉛彈打到會痛。我剛才用力往旁邊跳,結果腳太用力了。暖身運動真的很重要呢。切身感受,真的是切身感受啊。」

「什……什麼……?」

「沒用的,失敗過一次的攻擊,不管做幾次都一樣。就算你在這種距離掃射也打不中。」

「這算什麼!我已經除掉『送葬的龍姬』,消除了讓你變特別的力量啊!」

語畢,連續好幾聲槍響。

不過僅止于此。

打不中,不可能會打中。如果連這種程度的場面都過不了,就不可能在道上混,也不可能會單獨承接百鬼夜行的工作。

遇到了就會死。

那是在說我啊,你真的懂嗎?

「這……這是怎麼回事……?『送葬的龍姬』還沒損壞嗎……!」

我又聽見類似鈴鐺的清脆聲響。是那個殺妖的武器嗎。這讓我不得不搖頭。這種情況下如果還怕「送葬的龍姬」,那你根本就是搞錯了。還有這樣亂掃射,脛擦會有危險呢。

「不,很遺憾,『送葬的龍姬』已經壞了。所以我很火大。」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為什麼你會……!」

「式神確實很有用,是我的力量泉源。不過我的用法很不一樣,不是為了想操縱式神來引發奇異現象。你懂嗎?」

我向對方確認。

亮光的另一頭,人影似乎搖頭了。

「……況且百鬼夜行這個組織,就是為了顛覆人類無法控制妖怪的定律。我承接他們的委托,活動范圍自然不會脫離他們的思想。簡單來說,我們的活動是為了克服對妖怪的恐懼。」

「所以……所以!所以你才得到『送葬的龍姬』的力量吧!」

「克服的方法不光是那樣。」

我把右手握拳又松開。

「用人類的手毆打,去思考要空手打倒妖怪需要何種體能。然後徹底改造、開發人類的身體,重新組裝。這也是一種克服的方法吧?」

……………………………………………………………………………………………………………………………………………………………………………………………………………………………………………………………………………………………………………

哦?是真相太脫離常識,讓金主的思考停止了幾秒嗎?但這不是重點,我要繼續消除我的煩躁。

「你剛才弄壞的『送葬的龍姬』是我用來當典型案例,也就是我的假想敵。如果能打倒她,就能應付大部分的狀況。我參考了這個『送葬的龍姬』,徹底改造自己,讓自己能靠肉體來打倒她。現在你知道,區區鉛彈是殺不死我這個人類的吧?」

所以我才會認定靠槍械就輸八成,直接仰賴「送葬的龍姬」就輸十成。這絕對錯不了,因為仰賴明顯比自己還弱的超常之力,不就等于告訴對方,我的狀況已經糟到令人絕望嗎。

「你瘋了……」

人影嘟噥了一聲。

他談的不是我的作法,而是緊咬著動機的部分不放。

如果這是最後的抵抗,也未免太寒酸了吧。

「你瘋了!真是個瘋子!為了克服妖怪,所以擁有比妖怪更強的肉體?那種事情,那種東西根本什麼都沒克服!你只是把自己變成比妖怪更厲害的怪物!只是讓黑暗變得更巨大而已!」

「是啊,人類也是十足的怪物。你不知道嗎?」

我扭動脖子發出聲響,緩慢靠近對方。靠近這個單手拿著小燈就踏進黑暗的笨蛋。

金主彷佛事到如今才注意到,想要往後退,但已經太遲了。

「……好了,我比『送葬的龍姬』還要強。這是我的設計,所以絕對強過她。對上這種怪物,你會怎麼做呢?」

此處已是黑暗中。

你不是單腳踩入,是整個人都被吞噬了喲。

11

這是座令人難以想像身處最尖端全翼機型客機中的甯靜茶室。一名十歲左右的和服少女在室內流暢地接著說:

「我們從『金主』的手機和電腦找到了才子佳人的成員資料。我接獲下屬的報告,他們全都死了……解決問題的過程中,還有許多疑點尚未厘清,不過已經達成當初的目的。因為有結果,我就不追究過程了。」

「先謝啦。」

只要能拿到該拿的東西,不管是誰我都會低頭道謝。不過,這次的代價有點高啊。

因為「送葬的龍姬」幾乎全毀了。

話說回來,如果這是解決事件不可或缺的損失也就算了,但東西居然是被那種發神經的鄉巴佬弄壞,實在讓人難以原諒。當時會跟他說話,是因為我以為還有其他的幕後黑手,早知道就馬上殺光他們。

「確認收到款項之後,可以跟你談下一個委托嗎?」

「我希望稍微放個長假,因為我想修複損壞的『送葬的龍姬』。」

「那是設計階段所需的假想敵吧?已經是完成品的你,應該不需要那個東西。」

「重要的核心還是該留下來,這也是為了定期維修自己。光靠感覺做事,常會在不知不覺間扭曲自己。」

「那沒關系。這次的委托並非十萬火急,期限是兩個星期。如果超過這個范圍,請恕我把這個委托轉給別人。」

「脛擦可以順便借我嗎?」

「他也是假想敵嗎?」

百鬼夜行的龍頭微微側頭,表示不解……可以的話,我連你這個大小姐也想借走啊。既然要休假,當然要過得快樂。

「對了……」

我正想離去時,大小姐又開口發問。

「靈性藥品的制造業者……處決他們的人是金主吧。不過,金主手上那把殺妖武器,你好像省略了相關的情報。」

「我在水庫大鬧了一場,過程中壞掉了。」

「……」

可以一擊殺死所有妖怪的武器。

百鬼夜行至今的對手都是致命誘發體中最危險的妖怪。所以這理當是他們求之不得的武器。

不過——

「是嗎,那就算了。」

「這麼干脆啊。」

「你也很干脆就弄壞它了。」



嘖,逃不過她的法眼嗎。說起來,放水庫重建村落的過程中,「不該出現在陽光下的東西」就是指殺妖武器吧?

我一直以為她是一個可愛的天然呆妹妹,但還是會長大啊。

姊姊我有點哀傷呢。

想著想著,我離開了茶室。

畢竟嘛。

根絕包含脛擦在內的所有妖怪,不是我們的目的。

而且若輕率地想留下武器,勢必會和根絕派的勢力發生不必要的爭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