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陣內忍@齒輪不同的時鍾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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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雖說時值盛夏,但早晨的空氣依然涼爽。對于舊式日本房屋而言,屋外的氣溫會對屋內的溫度造成相當大的影響。有棟除了占地廣闊和年代久遠之外,一無是處的茅草葺頂大宅。我在這棟大宅的其中一間房間內,拿著因為「上次事件」而毀壞的智慧型手機的替代品。

那是剛剛才總算從服務中心用「一早宅急便」送回來的東西。

雖然這里是一串葡萄三萬日幣,就連一旁小河里的水都要價一公升三百日幣的超高級品牌鄉村地區——智慧村,但為了營造出「鄉村般的形象」這種含糊不清的氣氛,這里的商店十分稀少。因為這樣,網路購物的各種服務才會大為盛行。為了與其他同業做出區別,會附帶各種特殊服務,像是宅配業者還會為了讓客人「順便買些東西」而具備超市的移動販賣車般的功能。

可是——

比起那些,真正重要的智慧型手機似乎沒辦法修理,只能把壞掉的手機中的資料轉移到新機上,然後直接把新機送回來給我。新機的機種也和舊機不同,我總覺得機身好像稍微變薄了些。

算了,反正機型升級也不是件壞事。

為了確認新機的狀況,我用食指操縱各種基本應用程式,還試著用相機功能拍攝自己的臉。

喀嚓一聲。就在沒有太大必要性的快門音效響起時,在不知不覺間進到別人房間的座敷童子(有著黑色長發,還穿著紅色浴衣的超級豐滿美女)小聲地自言自語:

「……意外撞見家人自戀的一面這種事,比我想的還要讓人大受打擊呢……」

「笨蛋,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覺得相機的設定有點奇怪而已。」

這個巨乳座敷童子明明是個幾乎完全不會為家人帶來好運的懶惰蟲,還成天只會說一堆廢話。願意親切地向她說明的我真是太溫柔了。

「光圈的設定不太對勁……你看,變成以我的金發亮處為測光點,皮膚顏色變得很奇怪。」

「難道這不是因為你的情況比較特別嗎?」

「真的是這樣嗎?喂,座敷童子,來一個僵硬的笑容吧。」

我隨手將智慧型手機對准居家妖怪,然後用食指按下熒幕上的快門按鈕。

「你看,變成以浴衣的鮮紅色為測光點了。你的皮膚看起來有夠粗糙。」

「……」

「難道不能手動調整設定檔的數值嗎……?我看看……只要在各種拍攝環境下把手機切換到影片拍攝模式五秒鍾左右,焦點調節器就會自動檢測出最合適的設定值?我不是已經切換好了嗎……好痛!你干嘛啦,座敷童子?突然踹我的小腿……我不是說過會痛了嗎!」

我放著不知為何陷入沉默的座敷童子不管,一個人走出房間。嗯……難道是那房間的環境不好嗎?我一邊思考原因一邊漫步在長廊上,隨手拍攝茶室和外廊的景象……照片看起來果然還是沒有改變。因為手機會擅自把亮度較亮和顏色較深的地方設為測光點,所以其他部分的畫質就變得非常差。

「嗯……」

我把鏡頭從長度超過二十公尺的外廊移向位于對面的寬廣庭院。

雖然我覺得就拍攝環境來說,比屋內還寬廣的庭院會較差。

如果單純只考慮面積的話,這個庭院寬廣到足以用來打一場正式的網球比賽了吧。但是因為地面凹凸不平,還設置長滿青苔的庭石和石燈籠,以及四處立著連我都無法雙手環抱的粗大樹木,所以並沒有那麼多能夠自由利用的空間……雖然鄰居的園丁大叔每次看到這里時都會低聲贊歎,但老實說,我不是很明白這個庭院有什麼價值。

將近一半的庭院都被高聳的樹枝所覆蓋,炫目的陽光從樹葉的間隙中傾瀉而下。因為這樣,光影的對比極度強烈,而且每當樹枝被風吹動時就會誇張地變化。我不認為設定混亂的數位相機有辦法在此拍出一張好看的照片。

突然發現,有個奇妙的東西擺在這個庭院中。

那是兒童專用的圓形塑膠游泳池。

我剛才已經說過,雖然時值盛夏,早上還是會冷到讓人皮膚刺痛。如果在這種時間進到游泳池里,肯定會全身長滿雞皮疙瘩,但世上還是有些例外存在。

那就是外表年齡只有十三歲左右,留著一頭泛著淡藍色澤頭發的雪女。

她曾經被當成「靈封」這種用妖怪力量組合而成的犯罪裝置的零件,現在則過著眼前這般的悠閑生活。

雖然這位雪女平常總是穿著白色系的和服,今天卻不知為何穿著學校泳裝。

……到底是為什麼呢?

而且這個家里的學生就只有身為男生的我,就算翻遍家里也應該找不到女學生的泳裝才對。

在這樣冰冷的天氣底下,泡在塑膠游泳池里的雪女用茫然而飄忽的眼神望著天空說:

「……呼,偶爾來個露天泡澡也不錯呢。」

看來那種程度的水溫對她來說仍然算是泡澡……既然如此,那平時泡澡的浴缸又算什麼?她之所以告訴我,不想在喜歡亂調高水溫的爺爺之後洗澡,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的理由。

我穿上沙灘涼鞋,從外廊走進庭院。

反正肯定又會失敗吧——我懷著這種想法把相機鏡頭隨便移向雪女並按下快門……喔,這次竟然拍得還不錯耶。

嗯……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說到露天泡澡,果然就會讓人聯想到偷窺對吧。唔呵呵呵呵呵呵呵……」

「哦,是這樣啊?馬上就要吃早餐了,快點到佛堂集合吧。」

我家原本有著家人在客廳用餐,妖怪在佛堂用餐的習慣。不過那只是擺放飯菜場所的習慣。在正式開動時各自轉移陣地,家人和妖怪一起用餐的情況並不少見。

雖然現在大多都是座敷童子她們主動來到客廳,但我也不曉得以前是什麼樣的情況。我記得好像是我主動拿著餐具去佛堂找座敷童子?

就在這時,泡在游泳池里發呆的雪女突然說:

「對了,冰箱里有蘋果雪寶(注:口感類似冰淇淋的冰沙),你可以當飯後甜點……」

「咦?是你去零嘴店買回來的嗎?」

「……我可是雪女喔。基本上,不管什麼水果我都能做成雪寶。就算是人肉也行。」

「是喔,那我就拿一個吧。謝了。」

雖然我隨口回答並立刻准備離開,雪女卻不知為何在游泳池里抖動一下,然後用小巧的雙手搗住紅通通的臉頰說:

「……就……就算你這樣稱贊我,我也只能給你貞操作為回報……!」

插圖

「不用給我也無所謂!」

我趕緊制止她後,這次換成從庭院里的大樹上傳來聲音。一只類似白貓的生物站在密布于我頭頂的樹枝上,不過有兩條尾巴。那是名叫貓又的妖怪。

「真是的……你們一大清早就在吵什麼啊?真是群比蟬還要吵的家伙……」

「貓又,怎麼了嗎?你該不會是爬到樹上玩,結果卻發現自己下不來了吧?」

「你以為我是那種笨蛋嗎?」

貓又小聲說完這句話後,便直接從高高的樹枝上跳下來。她先跳到被嚇了已跳的我的右肩上,然後又跳到地上。

我二話不說就把智慧型手機的鏡頭對准貓又試拍了一張照片。嗯……畫質介于座敷童子和雪女的照片之間。雖然相機的設定變得較為穩定,我還是搞不懂其中的法則。

貓又緩緩擺動兩條尾巴並說:

「奶奶大人說,蟬的叫聲太吵害她睡不著覺。雖然不曉得是因為氣候異常還是磁場變動,但大半夜還是有許多叫個不停的笨蟬。所以我才會幫忙除掉一些。」

「是嗎?我倒是睡得很熟,所以完全沒發現……呃……唔喔喔喔喔啊啊啊!庭院的角落居然堆滿了蟬的尸體!」

堆積如山的尸體多到差不多可以拿來生火了。唉……雖然她是為了奶奶才會這麼做,但最好還是別讓喜歡整理庭院的奶奶看到這些東西。吃完早餐後,必須拿鏟子把這些尸體埋起來才行。

貓又似乎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意氣風發地走向玄關並說:

「你也不要給奶奶大人添太多麻煩喔。就算再怎麼不擅長做家事,也還是可以幫忙除草吧?別讓她在大熱天里做家事。」

「不是的,爺爺和奶奶對于如果沒有每天流汗,就會搞壞身體這件事深信不疑。要是我擅自幫忙掃地或除草,反而還會挨他們的罵。」

「……這樣啊……也對,他們兩人看起來,確實比你這瘦弱的家伙還要健壯。」

我也知道自己不是爺爺的鐵拳的對手。座敷童子雖然比較怕老爸,但不管怎麼想都是爺爺的鐵拳比較痛……我是不太能夠想像奶奶的鐵拳威力,不過她在那種歲數還能輕易舉起洗衣籃走來走去,我想她認真出拳時,應該會有不小的威力。

「喂,等一下,貓又,別直接走進玄關。我不是說過,從外面回家時要先用抹布把肉球擦乾淨嗎?應該說……



你真的有必要住在屋簷底下嗎?雖然我可以理解雪女喜歡待在醃東西的冰室里的心情……」

「真是麻煩耶……在我們妖怪的世界里,這可是常態……」

「你不是說過別給奶奶添麻煩嗎?」

我一說出這句話,貓又便陷入沉默。嗯,說不定我找到駕馭這家伙的方法了。我抱起變得安分的白貓型妖怪,用放在玄關鞋箱上的抹布擦拭它的肉球。

就在這時,全身濕答答的雪女從我身後走了過來。

「……也幫我擦干身體吧。連不可告人的地方都要全部擦乾淨喔。呵呵呵呵呵……」

「放棄吧,因為只用抹布絕對擦不干。」

2

家人和妖怪一起用完餐後,我按照當初的預定,動手掩埋貓又制造的那一堆死蟬。我用園藝專用的大型鏟子在庭院里挖了個適度大小的洞,然後用鏟子的前端把讓人不想多看一眼的惡心物體塞進洞里。

雖然我本來只是想在飯後稍事運動,挖洞卻遠比我想得還要累人。

拜此所賜,原本預定的出門時間早就過了。

沒錯——

「小忍,你不是說今天是返校日嗎?」

「不會吧————————————————————————————————!你這家伙竟然故意等到出門時間過後才提醒我!」

要不是這樣,她才不會一臉奸笑!

我慌張地從外廊沖進草頂大宅,穿越茶室來到走廊。猛沖到自己房間後,抓起扁薄的書包。

「小忍……小忍啊……」

嬌小端莊的奶奶的聲音從客廳傳來。我發出響亮的腳步聲,全速沖往客廳。

奶奶把用布巾包著的箱型物體交給我並說:

「來,這是你的便當。還有,你不是說今天要去學校游泳嗎?」

「糟糕,我都忘了!老媽,我的泳褲在哪里?」

我抓起放著整套游泳用具的小包包,以最短的路徑沖往玄關,卻因為發現忘記穿外套而再次折回客廳。真是的!光是為了拿這些東西,就不知道浪費多少時間了!

好不容易完成冒險的准備後,我穿上皮鞋從玄關沖出屋外。

穿著鮮紅浴衣的座敷童子已經在外面等我了。

「……你出來干嘛?」

「只是想稍微散散步。我可以陪你走一小段路喔。」

居家妖怪笑了一聲,毫無意義地挺起她大得誇張的胸部。

「帶著這種美女出門,說不定會稍微提升已些小忍的社會地位呢。」

原來如此。

可是……

我總覺得事有蹊蹺……

我朋友大多都知道我家的座敷童子是個身材姣好的美女。在我讀小學那時候,還經常會有同學(主要是男生)跑來我家吵著要看她……不過,也不曉得這位座敷童子是心口不一還是單純怕生,她明明就會在半夜突然鑽進我這個家人的被窩或是騎到我身上,卻每次都在別人家的人主動跑來看她時,突然躲起來。

我實在無法想像這種居家妖怪會主動出來拋頭露面。

她一定有其他的理由才對……等等……

「喂,座敷童子,你想去哪里?學校可不在那邊喔。」

「……(咿!)」座敷童子的身體抖動一下。

「那邊應該只有像個小屋般的郵局……不對,等一下!難不成你又擅自利用郵政信箱和貨到付款服務,在網路上買東西……!」

「你……你想太多了吧。這絕對和今天是電動滑板車最新機種發售日,還有其實不是貨到付款而是已經擅自用小忍的帳戶付好錢這兩件事完全無關……!」

沖次!座敷童子像是要沖往夕陽底下的河畔已樣大聲吶喊,並朝著反方向全速沖刺。

等等,她剛才是不是多說了一個比我預料得還要危險的關鍵字!

「給我站住!你這小偷妖怪!可……可惡……現在正是決定我會不會遲到的關鍵時刻,我可沒有時間追她!」

雖然我也想過,干脆直接連絡郵局把郵政信箱凍結起來的辦法,但她恐怕已經在網路上付好錢了吧——當然,全都是以我的名義。這是連手機都辦不了的那家伙常用的手段。看來只好等到放學後,趁著那家伙還沒把這件事蒙混過去之前,趕緊從她的零用錢里拿回現金。

我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沖過排滿會像向日葵一樣自動轉向太陽的小型太陽能板支柱,而且左右兩側都是一大片稻田的上學路。

就在這時,某樣東西在旁邊和我並肩奔跑。

那既不是叼著吐司的高中女生,也不是騎著電動摩托車狂飆的半吊子不良少年。

而是有如傳統工藝品般的一支巨大唐傘。

摺疊起來變成圓錐狀的唐傘,表面有著一顆滑稽的眼睛和吐得老長的舌頭。

這個用手把的前端踩在地上,單腳跳來跳去的妖怪,就是每次都一定會被畫在文化祭的鬼屋看板上的那家伙。

「……付喪神(注:又稱「九十九神」,泛指物體在放置許久後,得到靈性化成妖怪)?」

「年輕人,我已經超越那個領域,得到唐傘小僧這個專有名稱了。」

唐傘小僧邊跑邊說,而且他的聲音不知為何和我老爸一樣粗獷。

「話說回來,你在做什麼?去上學嗎?」

「這是因為吾主每次都丟下我,自己一個人亂跑!天氣預報都說傍晚說不定會下雨了!」

妖怪瞪大那顆已經大得誇張的眼睛,激動地表示。

可是——

「雖然你說傍晚會下雨,但我記得降雨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左右不是嗎?」

「百分之二十就很多了啊!如果我把裝著已百只蠍子的箱子擺在你面前,告訴你有八十只蠍子沒有毒,你覺得你會想把手伸進箱子里面嗎?」

「……我知道了,這是過度保護對吧?而且貼在手柄上的名牌還是平假名(注:日本小學生才會使用平假名的名牌)……」

還有,我覺得那個百分之二十機率的譬喻根本不成立。因為就算箱子里只放著一只毒蠍,也百分之百會被螫。

「而且我還聽說,最近曾經有人在這一帶見到『七人法師』。就算稍微提高警覺,也是為了吾主好啊。」

「……七人法師?」

那不是具有會讓人死亡這種「無可奈何」的種族特征的致命誘發體嗎?

我記得那是必定由七名溺死者所組成,具有可以藉由制造出新的犧牲者,讓其中最古老的死者成佛這種特征的妖怪。至于「法師」這個名稱的部分則有許多種說法(注:七人法師的日文名稱是「七人ミサキ」,「ミサキ」的漢字有許多種不同的解釋)。

……不過,如果這「數量不變的七人」都是受害者,那麼作為這妖怪的本體到底在哪里呢?難道,收容這些受害者本身的看不見的架構,才是妖怪嗎?

「我記得七人法師不是海上的妖怪嗎?」

「就算你問我也沒用。我只知道真的有這樣的傳聞。」

「……這樣啊。」

這麼說來,當雪女被組合進牽扯到巨額詐欺事件的「靈封」里時,我也是在不合時節的夏季遇見雪女後才被卷入麻煩。

在「原本不應該出現的地方出現某種妖怪」,說不定就是人類介入妖怪生態的證據。也許我應該稍微提高警覺比較好……

「喂,你為什麼不說話了?年輕人啊,難道你想到什麼了嗎?」

「沒這回事。」

我隨口蒙混過去,並轉移話題:

「話說回來,不管忘記放在哪里都會自己跑回來的雨傘,好像很方便呢。」

「哼,別看我這樣,我也差不多活了一百五十年。可別把我和那些塑膠雨傘相提並論。」

「不過我覺得只要裝個GPS,應該就不用怕搞丟東西了。」

「可恨的文明利器啊……!」

唐傘小僧氣憤地咬牙切齒(……話說回來,他那滑稽的大嘴巴里有牙齒嗎?),然後在走到區隔水田的十字路口時開口說:

「啊,吾主的學校在這條路的前方。」

「是喔。果然是小學生啊……」

「那就後會有期了,年輕人。一天最多只能和叼著吐司的女孩相撞三次喔!」

「我從來沒見過什麼吐司少女。那該不會是叫作這種名字的妖怪吧?」

我在十字路口隨口告別唐傘小僧,然後繼續全速奔跑,來到智慧村僅有一間的合並高中。

學生總共只有三百人左右,校舍的規模也不算大。

可是,智慧村是刻意偽裝成過疏化地區的聚落。只要稍微想想住戶的數量,就知道不可能有將近三百位學生在這里生活。

「喂,小忍,你白跑了。距離班會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喔。」

班上的「Taro」從滿是土壤的校庭走來向我搭話。他雖然是位健全的社團少年,還穿著俗氣的家居服,卻有個光是名就有七個漢字的超級閃亮本名。至于為什麼七個漢字的名字可以念作「Taro」,這一點就連現代國語的老師都搞不懂。

「Taro,你是來參加足球



社的晨練嗎?你暑假的每天都做這種事?」

「才不是,我早上還要打工。雖然幫忙喂完雞之後,距離上學還有一段時間,但這段不長不短的自由時間卻不夠回去睡回籠覺,我就找了其他和我差不多的家伙一起在校庭里玩。」

「打工啊……」

「我們『寄宿組』和你這種『有家組』不一樣,光是要留在智慧村里就是一件難事了。因為這里的競爭率超高,如果不做這種事情建立人脈,就必須挑戰跟抽獎一樣難中的抽簽機率了。」

……這就是相較于村子的規模,年輕人的數量這麼多的原因。

不管是整頓得多好的環境,都必須由人類實際運作才行。為了讓人流得以穩定,智慧村才會積極地接受年輕新血。

只不過,對于釀酒的熱情已經到了近乎病態地步的老爸,似乎以「如果不是至少經過農業大學曆練的家伙,我可不會讓他進到釀酒設施里面」為由,拒絕了想到我家打工和寄宿的人。

在鞋櫃前換上室內鞋後,我繼續和Taro閑聊。

「『戀王』怎麼了?他已經來了嗎?」

「那家伙又去調解腳踏兩條船的事件了,今天大概不會來了吧。不過,只限定交往後情侶的戀愛諮詢專家還真是奇怪呢。」

還有,雖然那家伙誇口說自己處理別人的戀愛煩惱的能力是世界第一,但不可思議的是誰也不曾見過他的戀人。

「也就是說,我借給『戀王』的漫畫,直到暑假結束都不會回來了嗎?那明智那家伙呢?」

「他就是求助于『戀王』的人啊。」

「……咦?那發飆的人不就是小渚了嗎?這樣……明智那家伙真的沒問題嗎?他應該不會被處以人類剝制之刑,變成小渚的抱枕吧?」

「所以他才會求助于『戀王』啊。」

「當我聽說他要跟世界三大病嬌女的其中之一交往時,就覺得他真的是不怕死了。那家伙實在很帶種。」

因為Taro還要把身上穿的休閑運動服換成制服,所以我們兩人暫時告別。

我一個人爬上樓梯前往自己的教室,然後在走廊上被穿著俗氣套裝還戴著眼鏡的班導師叫住。她是一位和別人說話時,總是用代替點名簿的平板電腦遮住臉,座右銘是「息事甯人」的軟弱女老師。還是一位利用自己地方公務員的職務,得到智慧村住民票的聰明謀略家。

「那……那個……陣內同學……」

「是,請問有什麼事嗎?」

「咿咿——金發好恐怖!不……不對……那個……呃……我只是想問你,小手蜜同學在暑假期間的情況……」

她邊發抖邊提到的小手蜜同學就是班上的怪怪美少女——小手蜜惑歌。雖然她並沒有受到欺負或虐待,卻無法融入家庭和班級,是一位處于「孤立」狀態的女孩子。

「啊……惑歌那家伙還沒來學校嗎?」

「這……這個嘛……她人是來了沒錯……」

「那你可以直接問她啊。」

「不需要做到那種地步!因為老師很重視學生的自主性!我可不想過度介入學生的個人生活,也不想做那種麻煩事……!」

……話雖如此,但由于不管在任何人的眼里,惑歌的地位都高過她家人和班上的所有人。所以比起受到眾人排擠,她君臨在眾人之上的印象反而更為強烈。

「惑歌那家伙好像還是一如往常,笑咪咪地盯著股價的數字。因為她一看到黃金的價格突然暴跌就拍手大笑,所以國際金融大概發生什麼大事了吧。需要我去問她嗎?」

「不……不用了!沒關系,真的沒關系!老師絕對不會插手各位同學的私事!所以我什麼問題都不知道,好嗎?」

臭小鬼,別把我卷進多余的事情里——臉上這麼寫著的班導師如此表示。

她招手把我叫過去,從位于走廊這一側的窗戶窺視教室,一邊觀察身穿白色短袖水手服的女學生一邊說:

「我只要知道她沒有問題就夠了。嗯……可是……光是從外面觀察她的模樣,也沒辦法了解詳細的情況。」

我在班導師的催促之下窺視教室里面的情況……嗯,和平常一樣。班上同學分成好幾個集團聚在一起聊天,只有惑歌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

班導師不知為何,把音量切換到悄悄話模式:

「總之,麻煩在不會給老師添麻煩的范圍內謳歌青春吧。更具體來說呢,請你現在立刻摧毀彌漫在班上的尷尬氣氛。老師能不能順利出人頭地就全看陣內同學了。那麼,我們班會再見吧!」

舉起一只手隨便道別後,班導師就趕緊離開了。

真是的……

拜托不要把我當成惑歌管理人好嗎?

不過,只因為對方雖然個性古怪卻是個美少女這點,就無法放著她不管的我也有責任。

要不然,誰有辦法只靠著善意和正義感就幫忙處理這種麻煩事啊。

因為我可不是立志當刑警並且真的進入警視廳刑事部搜查一課任職的叔叔。

「……咳哼。」

因為這樣,我故意干咳一聲清清嗓子,並順便切換精神模式。我打開門踏進教室後,就直接筆直走向一臉無趣的惑歌的座位。

「早啊!惑歌,我們一起偷吃便當吧!」

「明明就連第一節課都還沒開始,你這樣會不會太豪邁了啊,小忍?還有,需要我告訴你,女孩子為什麼要帶小一點的便當盒嗎?那是因為擔心吃太多,不曉得會變成什麼德行喔!」

想要和處于「孤立」狀態的女孩子交談的先決條件,就是不管用什麼手段都無所謂,總之先讓對方的情緒產生動搖就對了。只要別被她隨易打發掉,就算是突破第一關了。

但是——

「………………………………………………………………………………………………………………………………………………………………………………………………………………………………………………………………………………………………………………………………」

「喂,惑歌。為什麼我一打開便當箱,你就傻掉了?」

「……等等,小忍,這難道是料亭的冷凍食品嗎?不過,在解凍的過程中無論如何都會損壞食材的組織,所以我想應該不是。這該不會是空運過來的吧?」

「你白癡啊,富婆。這只是普通的奶奶愛心便當。」

「……原來如此。」惑歌略為欽佩地喃喃自語。我總覺得雙眼發亮的她有些可怕,難道她那顆熱愛養生的心又燃燒起來了嗎?

「對了,小忍……」

「怎麼了?」

「我家的武裝警衛說他們有看到七人法師,這和某種事件有關嗎?他們說,那明明就是海上的妖怪,出現在這種內陸是件很奇怪的事。」

……哦?

我原本還以為那是唐傘小僧的胡言亂語,沒想到就連專業的警衛都說過這種話啊。

「這我可不知道。不過我今早也聽過這樣的傳聞。」

「是喔。算了,反正我家警衛也只有在攝影機的紀錄影片中隱約拍到而已。」

「那當然,七人法師幾乎可以算是最糟糕的一種致命誘發體了。我記得好像只要遇見就一定會死……」

「不過,只要在遠距離觀察,似乎就不會有問題。但若是在一定的距離內,人類和妖怪都能注意到對方時就一定會完蛋。難怪連警察都會害怕。拜此所賜,我家的武裝警衛也繃緊了神經。他們今天早上甚至還想在學校里配置部隊呢。」

就在這時,惑歌的手機發出單調的電子音效。

她從裙子口袋里拿出電子機械,並在看到簡訊的內容後皺起眉頭。

「……糟糕。小忍,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和錢有關的麻煩嗎?」

「自動投資程式遇到無法預測的情勢變化,看來只能手動修改了。」

說完,惑歌就像是個超級女高中生般,只用一只拇指快速輸入文字……我想她大概是正在變更那個自動買賣股票程式的數值設定吧。

區區數十秒或數分鍾的時間。

但這些時間對于投資家這種人來說,卻有著我所無法想像的價值。

結束一連串的善後工作後,惑歌把手機扔到桌上。

「澳洲好像發生蟲害了。這陣子蝗蟲盛行還真是讓人困擾呢。」

「……剛才的簡訊上寫了什麼?」

「我和大型投資基金企業一起運用我自己寫的程式進行各種投資。不過只靠著監視參數的程式,沒辦法預測意外發生的武力沖突和天災之類的情勢變化。所以我命令投資基金企業的顧問在發生突發事故時,傳送緊急簡訊給我。」

「可是,萬一大型投資基金企業背叛你呢……?」

「如果因為他們沒有及時聯絡而造成我的損失,就會由保險業者或是他們負責賠償我的一切損失。不過,既然他們已經對我的程式依賴到那種地步,也應該已經不可能會放棄合作了……如果不是這樣,誰會允許他們一起運用我的搖錢樹程式啊。」

就是因為她自由自



在地活在這種瞬息萬變的世界里,才會對于經營班上微不足道的人際關系不感興趣吧。這個能夠自由組裝大人社會的齒輪的金融怪物,正露出小孩子般的表情,用手指抓起奶奶做的煎蛋並放進嘴里。

「話說回來,你竟然每天都能免費吃到這樣的飯菜……」

「咦?」

「啊啊……好想和小忍一起生活喔……」

雖然我知道她是個不會看場合說話的女孩,但拜托不要在塞滿同班同學的教室正中央,說出這種意味深長的話啊!

3

雖然返校日的行程只到中午為止,我卻在學校里留到傍晚。理由很簡單,因為惑歌完全沒有做暑假作業。

照理來說應該放著她不管才對,但她似乎也摸透了我的個性。

——小忍,今天不是有開放游泳池嗎?

——應該說,那才是大家的主要目的吧。像這種熱得要命的暑假返校日,如果沒有開放游泳池,根本連三分之一的學生都不會來。連我也還會窩在被窩里。

——……喂,小忍。如果你在這里陪我寫作業,我就願意在這段期間換上濕透的學校泳裝,聽你講課喔。

好啦,一個笨蛋就這樣被學校泳裝給釣上了。

因為這樣,我在放學後的教室里和惑歌隔著一張桌子,面對面看著筆記本。除了找出她計算錯誤的問題,統整說明讀書感想指定書籍的概要,還故意讓紅筆掉到地上並在撿筆時偷瞄她的大腿,而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可是惑歌一寫完作業,就立刻一溜煙不知跑去哪里啦!

而且唐傘小僧說的「傍晚說不定會下雨」這件事還真的成真了!還是傾盆大雨!總覺得如果沒拿雨傘就走出去,只消五秒鍾就會變成落湯雞!

「……所以你就叫我來了?」

站在鞋櫃前拿著兩支塑膠雨傘的紅色浴衣妖怪,一邊歎氣一邊這麼問。

我非常認真地回答她:

「雖然我覺得如果是平常的話,就算我打電話求助你也絕對不會來,但我想你也差不多該因為今天早上擅自在網路上亂買東西的事被老爸修理了。所以我覺得你這次應該會聽我的話。」

噫的一聲,座敷童子害怕地縮起肩膀。

雖然這個巨乳妖怪平時總是旁若無人又喜歡惡作劇,但她似乎無論如何都敵不過老爸。

可是——

「老爸真的有這麼可怕嗎?你應該也知道,他把自己釀的酒命名為『紅浴衣』和『黑發美人』吧。第一線的專家願意用你來作為自己作品的名字,不就表示他相當疼愛你嗎?」

「……不……不是這樣……這不是個人言行的問題。應該說,他並沒有不好的地方。只是……該怎麼說呢……這是一種妖怪才懂的感覺……」

原來如此。

雖然這家伙說了一堆藉口,簡單來說就是像小孩子不明白父母對自己的愛那樣吧。

我一邊想著這種事,然後和座敷童子並肩撐著傘。走到大雨中的我不經意地回頭看向校舍,發現還有幾個窗戶里有人影。看來他們似乎是在躲雨的學生。雖然沒看到惑歌,卻看到另一名學姊。我輕輕揮手後,她就對我點了點頭。

我和座敷童子一起離開學校,沿著通學路程漫步。

「雖然雨勢很強,但看起來應該不會打雷。」

「真想看看被雷劈中的人,會不會真的變得像是照到X光一樣呢。」

「才不會變成那樣!」

在這麼遼闊的水田之中撐傘,確實會讓人擔心這樣的事。

以同樣的間隔豎立在路旁的小型太陽能板看起來不太有精神,但設置在田邊溝渠中的小規模水力渦輪發電機卻顯得活力十足。由于每當下大雨時,這些溝渠就會變成通學路旁的一股激流,所以感覺起來還挺可怕的。

……算了,反正渦輪發電機已經被設計成幾乎不會被垃圾堵塞,也不會讓水滿出來了。

「有點想去零嘴店逛逛呢。」

「雖然很想罵你,但我是不是應該稱贊你沒在來接我之前先繞去零嘴店這件事?」

「我在來接你之前就已經去過了。」

「我想也是……」

不過,我為了制造與惑歌聊天的話題而在班會前就吃掉奶奶的便當,所以肚子也有點餓了。于是稍微繞了點遠路,前往零嘴店。

智慧村是個重視營造鄉村氣氛的地方。雖然透過網路購物能買到任何東西,但「想要的當下便能直接買」的商店卻相當少見。因此盡管充滿與時代脫節的氣氛,這些商店的生意還是很好。

話雖如此,我並不認為就連在暑假的午後雷陣雨中,還會有其他客人。

可是我太天真了。

「咦?」

「有妖怪耶。」

座敷童子說得沒錯。

那是早上在通學路上遇見的唐傘小僧。還不只是這樣,同樣有著一顆滑稽大眼睛和長舌頭的提燈怪也在旁邊飄來飄去。那是鬼屋的黃金拍檔。不過我不確定有沒有人會害怕他們就是了。但眼前景象的最大特征並不是這些家伙。

一名約莫小學生年紀的男生在店前把唐傘小僧當成真正的雨傘在撐。提燈怪也在逐漸昏暗的天色中,扮演著手電筒的角色。


「你是我早上遇到的唐傘小僧……應該是吧?老實說,如果有好幾個唐傘小僧同時站在面前,我想我絕對分辨不出誰是誰……」

我隨口向他們搭話後,唐傘並沒有回答我。反而是提燈用尖銳的女性聲音如此問道:

「這是小學生搭訕案件嗎?你就是所謂的可疑人物?這表示我現在可以打電話報警了吧?」

「你這個提燈還真吵。在懷疑別人之前,怎麼不先想想讓小孩子拿火的危險性?你難道不曉得打火機的構造為什麼會那麼複雜嗎?」

「哼,我體內裝的可是LED燈泡。難道你對我這個對地球和小孩子都無害的完美構造有意見嗎?」

「呃……意見……?不,我就只有『你這樣還算是提燈嗎?』這種程度的疑惑而已……」

應該說,這家伙明明就是一種照明器具,蠟燭的部位應該有著相當于人類心髒的重要性才對……妖怪這種東西還真是毫無道理可言啊。

就在這時,被忽視了好一陣子的小男孩抬頭仰望我。

「……你是唐傘的朋友嗎?」

「我們的交情好到,如果其中一方叼著吐司就會撞在一起。」

「是喔。」男孩很冷淡地回答。

呃……不……你把這話當真,我反而會覺得困擾。好不容易正要展開戀愛喜劇般的情節,但對象是支雨傘的話,好像太過詭異了點。這樣我說不定會因此被嚇得昏睡不醒啊。

該怎麼說呢……這孩子還真是不解風情啊。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

「哎呀哎呀,真不愧是智慧村。這麼不可思議的光景,居然會出現得如此理所當然。」

從旁邊傳來一道沒聽過的聲音。

所有人同時看向聲音的主人後,就看到一名年約二十歲出頭,穿著雨衣的男子舉起一只手向我們打招呼。他的另一只手拿著用來收納釣具的箱子,還用肩帶斜背著一個冰桶。

……可是,我怎麼沒看到最重要的釣竿呢?

「啊,我不是釣客喔。我是職業的妖怪畫家,是因為容易收納繪畫用品才使用這些釣具。畢竟是這種天氣,我沒有抱著太大的期待,但沒想到第一天就讓我遇到這麼驚人的場面呢。」

「又是搭訕案件嗎!你做好被警察抓的心理准備了吧!」

「你這提燈還真吵。」

面帶微笑的畫家,一句話就打發掉提燈怪。

……話說回來,他竟然是妖怪畫家啊……

雖然電視台的取材人員偶爾會為了制作靈異節目或尋找靈場而來到智慧村,但藝術界的相關人士來到這里還真是少見。應該說,我自己也是第一次見到專門繪制妖怪畫的畫家。

但因為我從小就認識只有外表出眾的座敷童子,所以覺得妖怪也算是一種不差的繪畫題材。

「畫妖怪不會很麻煩嗎?這些家伙的個性基本上都很難搞。」

「還好啦。而且不喜歡出現在陌生人面前的妖怪還挺多的。哎呀,能像這樣從正面眺望座敷童子,簡直就是奇跡啊。」

「你來這個村子的目的是什麼?應該說,你有想要畫的妖怪嗎?」

「雖然我聽說這里有不合時節的雪女才跑來,但目前還沒有找到呢。」

……咦?

我怎麼突然想到穿著學校泳衣,泡在塑膠游泳池里的某個家伙……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作為參考,你覺得妖怪會喜歡這種零嘴嗎?」

「你給的越多他們就越敢要,所以還是不要用食物當誘餌會比較好。」

好痛!

這個懶惰鬼妖怪居然用高底木屐踩我的腳!

她是想踩碎我的腳趾甲,然後塗上泥土嗎!

「不過,這種零嘴店還真是令人懷念啊。」

畫家從吊掛在店前的眾多商品中,拿下手槍型的玩具並說:

「……老實說,零嘴店本應該是我



這個世代的人無緣見到的東西,卻不知為何給我一種懷念的感覺。」

「是這樣嗎?像我這種常來買東西的人,倒是不太懂這種感覺……」

「啊哈哈。不過,這個玩具左輪手槍實在是太過堅持重現原味了。因為這是合金制的,所以只要稍加改造,似乎就能射出真正的子彈。」

就在這時,一旁的座敷童子輕輕拉了我的襯衫。我重新看向周圍後……咦?剛才的小男孩不見了。難道他已經和唐傘與提燈一起回家了嗎?

對此不太在意的畫家繼續說:

「雖然今天因為下雨而沒辦法動筆,但如果天氣放晴請記得來找我喔。不光是妖怪,我對能理所當然地接納妖怪的人們的生活也很感興趣呢。」

4

晚餐是素面和雞肉沙拉。

不過,因為雞肉的份量不是普通的多,所以讓我吃得很飽。老實說,甚至感到有些吃不消。

時間來到晚上。

雪女難得吵著要我陪她,于是我又找了座敷童子和貓又一起玩印地安撲克,而時間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

因為今天是返校日,所以我身上也累積了不少疲勞。

雖然想早點回房里睡覺,但睡前還是有些該做的准備工作。

……或許住在這種草頂大宅會讓人覺得別有一番風味,不過這種房子到處都是隙縫,所以很容易就會有蚊子跑進來。

「呼……可惡,麻煩死了……」

我要准備的就是傳統的蚊帳。

雖然防蚊用品有很多種,我覺得還是直接擋開蚊子的蚊帳最有效。另外,我完全不考慮電子驅蚊器。因為難得住在空氣清新的智慧村,卻在房間里燃燒化學藥劑,也只會讓人感到空虛。

我把蚊帳的繩圈套到釘在四方的牆壁,高度和窗簾軌道差不多的J字型鉤子上,把蚊帳完全固定起來。

完成了。但我連高興的時間都沒有。

沙沙沙……我突然聽到奇怪的聲音。

聽起來像是摩擦金屬的聲音,但又更輕快一些。

沒錯——

「……洗米聲?」

在我如此低語的瞬間,奇怪的聲音就突然變大了。沙沙沙沙沙!聽起來就像是在抗議一樣。

「啊,原來是小豆淘(注:又叫作「小豆洗」或「洗豆妖」)啊,你來這里做什麼……?」

沙沙沙。就算他用洗小豆的聲音(?)回答,我也完全聽不懂。

雖然妖怪也有許多不同的種類,但其中也分成需要像人類一樣吃飯的妖怪和不用吃飯的妖怪。而沒有形體的小豆淘就屬于後者。

……不過,我家應該沒有住著這種妖怪才對,該不會又是喜歡妖怪的老媽擅自把他帶回家,還讓他住在閣樓里吧?

咦?

閣樓?

「……這麼說來,最近跑來我家的惡魔不就住在閣樓里嗎?你該不會是被趕出來了吧?」

沙……洗小豆的聲音似乎變得有氣無力。

可是,就算他跑來求助于我也沒用。而且如果耳邊整晚都是沙沙沙的聲音,換成我也一定會睡不著覺。

我四處張望,然後打開壁櫥的拉門說:

「喂,你先待在這里面吧。我明天再幫你找個新地盤。」

雖然我看不見沒有形體的小豆淘,沒辦法確認他有沒有進到壁櫥……但我聽到壁櫥中發出沙沙沙的聲音,所以應該是接受這個提議了吧。我關上壁櫥,總算完成了就寢前的准備。

正當我准備關上房間的電燈時,又有一名客人跑來了。

而且聲音還是來自上方。

天花板的一角被移開,露出四方形的空洞。仿佛忍者一般的某人從洞口探出頭來。

雖然她的外表是一位身材姣好的女性,頭上卻長著山羊般的角,背上也伸出蝙蝠般的翅膀,屁股則有一條箭頭狀的尾巴……說到這種地步,應該任何人都能猜到這位客人的身分了。她似乎是隨著心情改變發型,今天則是把一頭長發綁成雙馬尾。

插圖

「嗨,早安啊。」

「魅魔啊……有事嗎?我正要睡覺呢。」

「所以我才來找你啊。嘿。」

魅魔像忍者一樣從天花板的四角形洞穴跳下來。被誇張的微型比基尼勉強遮住的某種物體劇烈搖晃……順帶一提,這似乎是她的正式服裝,但是為了自重,除了在閣樓里和我的面前之外,一般還會在外面多套上T恤之類的服裝。

應該說,最大的原因是她來到這個家里的第一天,就不知死活地跑到老爸面前,說出:「讓我住在這里吧,我會用身體付房租喔☆」這種輕浮的話。結果被老爸默默地在頭上賞了一記使勁全力的鐵拳,從此變得不得不乖乖聽老爸的話。

看來我家老爸的鐵拳,不管對東方還是西方的妖怪都管用。

「哎呀,這個家里的男性似乎都有著清心寡欲的傾向呢。可是既然我身為魅魔,如果就這樣什麼事都不做,那就失去存在意義了。因為這樣,所以我才想問看看,你需不需要一場美夢?」

「……我可不相信生在這個契約社會的惡魔,會毫無代價地為別人服務。」

「啊,那也是原因之一呢。只是主人你已經讓我躲在這個家里,基于等價交換的原則,我也不好意思一直單方面受惠,必須用某種方式償還不斷累積的房租啊。」

「惡魔單方面受惠,也是相當少見的事呢。」魅魔笑著表示。

她豎起手指說:

「雖然我能做的就只有操縱夢境,但看開之後,這能力還挺方便的喔。畢竟在夢里,要做什麼事情都沒問題!不算犯罪!還可以盡情享受在物質世界中無法體驗到的快樂和肌膚之親呢!」

「什麼!你是知道青春期男生的性欲有多麼旺盛才這麼問的嗎?就算你被我誇張的要求嚇得退避三舍,我也不負責喔!」

「當然!那正是我的存在意義!主人你要不要趁這個機會,挑戰平時絕對玩不到的動物類或獵奇類的玩法呢?」

「……不,不需要做到那種地步。唔呵。」

「等一下等一下,不要露出那種看到滿是油脂的牛排般的表情啦。那麼,什麼類型的女性才進得了你的好球帶呢?」

「呃……嗯……我喜歡的應該是大姊姊類型……或者說是有容奶大的類型,最好是適合穿和服的文靜女性……」

「如果你能先明白告訴我心目中的理想對象,我會比較容易架構夢境喔。」

「嗚!我才沒有什麼理想對象呢!絕對沒有!」

因為這很重要,所以我否認了兩次。

魅魔露出不太釋懷的表情說:

「好,既然你這麼說,那就當作是這樣吧!我已經確實吸收主人的欲望了,請你盡管放心!只要你躺進被窩里,我就會在十秒鍾之內,把你帶進充滿乳房的夢幻空間!」

「真的假的!雖然我總覺得這麼做有種空虛的感覺,但還是有些期待啊!我真的可以這麼做嗎?」

「哇哈哈哈!那就讓我為您獻上難以想像的快樂吧!」

既然她都已經說到這個分上,那我也只能立刻照做了。

我關掉房里的電燈並鑽進代替棉被的毛巾被後,就立刻如她所說的進入夢境。

但這時的我還想不到——

自己之後竟然會因為被全身長滿無數乳房,連臉都看不見的肉色葡萄怪人追了整晚的惡夢而備受煎熬……

5(3rd person)

深夜。貓又在關掉所有燈光而變得一片漆黑的草頂大宅中靜悄悄地漫步。雖然她(?)平時的活動范圍是在屋簷底下,但若是遇到下雨天就會進到屋內。

由于貓又不是貓,所以不會被夜行性這樣的特征所束縛。如果是平時的話,現在已經是她就寢的時間了。她之所以還這樣閑晃是有理由的。

因為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被蚊子找上。

當然,用一般的手段沒辦法傷害妖怪,因此妖怪也不會被蚊子叮到。盡管如此,蚊子在耳邊一直發出的嗡嗡聲,還是讓她睡不好覺。

(……躲到奶奶大人的房間有些不好意思,果然還是去那里最好了。)

貓又稍加思考後,便前往陣內忍的房間。

雖然她覺得只要有電子驅蚊器就夠了,實際進房一看卻只能看到蚊帳。那是就連身為妖怪的貓又看到都會忍不住歎氣的舊式防蚊用具。可是,那應該還是有防蚊的效果吧。

為了避免蚊子一起飛進去,貓又小心翼翼地鑽進蚊帳。

耳邊的煩人振翅聲終于消失後,貓又便在陣內忍的枕邊縮起身子。

就在這時,她敏銳的五感察覺到異狀。

她豎起三角形的耳朵,縱長型的瞳孔也放大變成圓形。

重新觀察周圍後,她發現單薄的毛巾被里還有另一個人。輕輕掀起毛巾被一看,就正好和座敷童子四目相對。

貓又傻眼地說:

「……你在做什麼?」

「這是我的習性。」

紅色浴衣的座敷童子輕描淡寫地回答。

「只是現在和以前不一樣,如果我不小心翼翼地避免被發



現,就會被他趕出去……」

「座敷童子躲到別人的棉被里是一種『小孩子的惡作劇』吧?在不被家人發現的情況下做這件事,有意義嗎?」

「我也是充滿苦衷啊。如果我的外表像你一樣,應該也不需要如此費心了吧。」

「嘿。」

貓又輕揮自己的兩條尾巴說:

「雖然我覺得,必須經常在人類風俗和自己性質之間取得平衡的『住家妖怪』很辛苦,但你這句話就說得不對了。如果要我這種妖怪來說的話,像你這樣的人型妖怪實在是讓人羨慕不已。畢竟近似人類的妖怪,比較容易被人類社會接納啊。」

雖然貓又也能把自己的外表變成人類,但為此就必須殺掉作為「素材」的人類。因此,在不惜做到這種地步也要得到變成人類的好處的種族眼里,像座敷童子這種有著人類外觀且一直受到人類恩惠的妖怪,簡直就是在浪費自己的才能與特性。

當然,座敷童子也沒有缺乏見識到不明白這一點的地步。

但個性使然,讓她盡管明白這點也要出言反駁。

「外表明明就和人類一樣,卻不會隨著時間變化,這也會帶來另一種問題啊。明明就是因為種族上的差異才不會變老,有時候還是會招來別人的嫉妒。不過,如果外表是只貓的話,應該就沒有人類能一眼看出我的實際年齡了吧。」

「哼。所以說,你比較想要就算全裸走在路上,也不會有人在意的外型是嗎?」

「……」

「哎呀……喂,別這麼認真地煩惱啦。怎麼?你該不會是因為家里的少年對待你的態度改變,才認真煩惱這個問題的吧?你的要求太過為難青春期的少年了。他不可能永遠大姊姊地喊著你,並一直黏在你身邊。」

「你不要在別人開口之前,擅自亂猜好嗎?」

說完想說的話後,紅色浴衣的座敷童子便用毛巾被蓋住自己的頭。

看來是說中了。

只因為人類不肯和自己一起睡覺洗澡就鬧別扭的妖怪還真是少見。

(……不管活了多久也擺脫不掉這種孩子氣的個性,這種妖怪還真是難搞啊……)

雖然為了躲避擾人的蚊子而專程跑來這里,但與其在這種氣氛下睡覺,倒不如換個地方比較好。貓又如此判斷。

不過,好不容易找到的安居之地被人搶走,如果要說她完全不生氣絕對是騙人的。于是她在離開之前留下這句話。

「不過……如果讓陣內忍看到你那表情,說不定他也會稍微把你當成女孩子來看待喔。」

從毛巾被中傳出含糊不清的女性聲音。

「開什麼玩笑。」

「說得也對。如果換作是我的話,我還甯可上吊自殺呢。」

貓輕笑著離開房間。

6

雖然昨天的雨一直下到深夜,今早的天空卻出奇地晴朗。

當我一早從那可怕的惡夢中醒過來後,就二話不說立刻沖進閣樓追殺魅魔。

「照理來說,那場夢應該會為你帶來超乎現實的快樂才對啊。」

「如果我變得會因為那種怪物而興奮,那普通女孩子就再也滿足不了我了啦!」

吃完早餐後,座敷童子便提起她昨天(擅自用我的信用卡)買的電動滑板車。那是在滑板上加上垂直鐵杆和腳踏車手把,以及電動馬達的玩具。

「可是,也因為我幫你累積了不少網路購物的點數,才能拿到贈送的紀念品呢。」

「那沒辦法當成是你擅自動用我帳戶的理由。」

「拿去,鑰匙圈。這個球體里面裝著真正的海水喔!而且還有浮游植物呢!」

「這東西一點都不吸引人啊!」

因為電池似乎已經在昨晚充好電,我便和懶惰鬼妖怪一起試騎這輛電動滑板車。

場所是位在家門前,分不出是車道還是人行道的小路。

「太快了太快了太快了!這東西的刹車裝在哪里啊?」

「小忍,手把的右邊是油門,左邊是變速器喔——!」

「我問的是刹車啊嗚哇呀!」

「啊哈哈哈哈!摔下去了。如果田里有水的話,這景象一定會更好笑呢。」

雖然我想從低于道路的田里把電動滑板車使勁扔向座敷童子,還是在最後關頭打消了念頭。

小跑步過來的雪女從路上向我搭話。

「……可……可以也借我玩一下嗎……」

「可以是可以,但我們是不是應該先一起看看說明書啊?」

我從結滿稻穗的田里爬到路上。就在這時,我在稻田對面的道路上看到正在移動的巨大唐傘和提燈。

……是昨天遇到的那些家伙嗎?

「吾主真是的,竟然又一聲不響地自己一個人出門!難道他不知道,百分之三十的降雨機率有多麼可怕嗎?」

「我們先去零嘴店一趟吧!如果找不到就去甲蟲山找看看!」

他們似乎還是被年幼的家人耍得團團轉。情況和我家正好相反,讓我感到有些羨慕。唐傘和提燈以相當快的速度在馬路上沖刺。

而我們這邊的雪女正忙著研究電動滑板車的各個部位。

「嗯……車輪意外地近……這好像會勾到和服的下擺耶。」

「那座敷童子也不能玩了嘛!」

「萬一真的不行,也還有迷你浴衣這種東西啊。」

「……只有大都市里,不重視傳統文化的109辣妹才夠資格穿上那種東西。如果像你這樣的妖怪穿上迷你浴衣,民俗學家應該會哭出來吧。」

應該說,這家伙到底為什麼只穿浴衣啊?

我記得小時候好像看她穿過一次普通的洋裝……

「哎呀。」

就在這時——

某人從稍遠的地方叫了我們。

回頭一看,就看到昨天在零嘴店遇到的年輕男子。

「我記得你是妖怪畫家先生對吧?」

「叫我北條就行了。」

北條一派輕松地說:

「不過能在這里遇見不合時節的雪女,實在是太好了。你們要在這里玩一段時間對吧?就算不像畫肖像畫那樣停止不動也無所謂,可以讓我把雪女當作風景的一部分,畫進畫里嗎?」

「聽到了吧?你覺得呢?」

「……可……可以幫我畫色色春畫的人,就只有陣內忍而已……!」

「才沒有這回事,而且要畫的也不是春畫。」

因為這樣,我們讓拿出和紙和硯台的北條待在一旁當觀眾,然後繼續進行電動滑板車的試騎大會。

膽顫心驚地騎了十分鍾左右之後,我們也熟悉了基本的操縱方式,于是便開始加入限時賽制。比賽約莫一百公尺的直線上往返的單圈時間。

因為北條是妖怪畫家,我應該不是他要畫的對象,所以沒有太大的壓力。但座敷童子和雪女感覺就有些不太自在了。

「……可是,如果是靜靜站在雪山里的模樣就算了,操縱電動機器玩耍的雪女畫像,可以擺飾在和室里面嗎……?」

「不,這沒什麼問題。我不是說過我是來找不合時節的雪女嗎?我就是想要這種反差。就這層意義來說,這次可是大豐收呢。」

「等到午餐時間一到,我們就要回家了。你來得及畫完嗎?」

「沒問題。因為水墨畫不需要花太多時間。但也可能是因為我一邊旅行一邊畫圖,才練就這種獨門的快速畫法吧。」

因為座敷童子發現操縱離合器,施展火箭沖刺的密技,這場單圈時間的競賽出現了革命性的變化。雪女還因為濫用火箭沖刺而使出翹孤輪特技,在超級鄉下智慧村的時間,就在這種悠閑的氣氛下過去了。

「真是和平……」

在隔著稻田的對面道路上,剛才不知道跑去哪里的唐傘小僧和提燈怪又折回原路了。看來他們似乎沒能找到那位少年。

「真想來點刺激。要用網路購物買些煙火來玩嗎?」

插圖

「小忍,如果要放煙火,就絕對不能沒有五十連發的沖天式煙火。」

「不行,因為你只會把它拿來水平發射。」

「煙火啊……」

北條一邊動筆一邊苦笑著說:

「我記得網路購物最快不是當天到貨嗎?不過今晚似乎又會下雨,你們或許不用急著買呢。」

「是這樣嗎?我還真不知道……」

「畢竟我做的可是需要用到和紙的工作,所以總是會比較在意天氣和濕度。」

嬌小端莊的奶奶來叫我們回家吃午飯後,這場試騎大會就如我的預告般結束了。

「你已經畫好了嗎?」

「大致畫好了。啊,你們不用在意我。等到這張紙干掉,我就會撤收了。因為這是墨水,所以不會花太多時間。」

因為這樣,我們留下妖怪畫家北條回到草頂大宅。看看電動滑板車的情況後,我發現電池計量器竟然已經亮紅燈了。

「……喂喂喂,還玩不到三個小時就要沒電了嗎?這樣好像沒辦法拿來代替腳踏車呢。」

「小忍,購物網站上的強化電池,現在只要五千八百日



幣喔。」

「不行不行!好,這輛電動滑板車已經決定是休閑專用的玩具了,謝謝你的提議!」

順帶一提,今天的午餐是涼面。

在我們吃完午餐之前,青蛙就已經開始呱呱叫,天空也被厚實的烏云所覆蓋。我因為有些擔心而到家門前的道路上察看情況,但妖怪畫家北條早就離開了。

7

到了傍晚就開始下雨了。

我用筆記型電腦隨便訂購了便宜的煙火組合包,並因為在意濕度而正用前腳洗臉的貓又的要求,動手制作起簡易貓屋。

只要是透過完備的網路線路和網路購物服務,購買大半生活必需品的智慧村住家,每一間應該都疊滿了郵購公司的紙箱才對……

「別在里面塞報紙喔。換作是你,你會想睡在一堆粗糙的紙片里面嗎?」

「抱怨舊布片的味道太重的人不就是你嗎?」

「難道不能把在那邊飄來飄去的東西抓起來塞進去嗎?」

「那是白毛球,和你一樣都是妖怪。」

閣樓里的魅魔似乎又把無害的妖怪趕出來,讓家里妖怪的數量在不知不覺間變多了。飄浮在走廊天花板附近的白毛球是一種和乒乓球差不多大小,看起來像是白色毛團的妖怪。而且還不是只有一只(?),而是好幾只聚集在一起飄來飄去。

……那應該也是喜歡妖怪的老媽擅自撿回家並藏在閣樓里的妖怪吧。我家經常上演老媽把妖怪撿回家,然後老爸又在發現之後,把妖怪趕出去這樣的戲碼。

最後,我決定把透過網路購物服務拿到,卻一直沒機會用的面紙揉成一團鋪在貓屋里面。而就在我得到貓又的同意時,玄關的門鈴也正好響起。

座敷童子走過來叫我。

「小忍,門鈴響了耶。」

「那你去開門不就行了嗎……」

因為和徹頭徹尾是個懶惰鬼的這家伙爭論也沒有意義,所以我走向玄關。

我一打開拉門就看到意外的訪客。

「……就不能等到九月底再舉辦萬聖節派對嗎?」

「我是唐傘小僧,她是LED提燈。我們昨天應該也見過面才對……」

呃……這我當然知道。

不過,眼前的唐傘和提燈身上並沒有手,他們到底是怎麼按門鈴的啊?雖然我想應該不至于這樣,他們該不會是伸長舌頭去按的吧?

「我想請問,有沒有一位十歲左右的小男孩跑來這里?」

「怎麼了?你們還沒找到他嗎?」

「你……你怎麼知道我們在找他?難不成……昨天的搭訕案件果然是某種前兆嗎!」

「你這提燈還真吵。」

「等一下!你突然抓住我想干什麼?不要這樣同時從上下兩邊用力壓啊哇呀——!」

我一邊把用尖銳的聲音吵鬧的提燈折疊起來,一邊如此詢問:

「你們不是從早上就一直四處奔找嗎?從那之後到底又找了多久啊?」

被我這麼一問,唐傘和提燈便不知為何,垂頭喪氣般地散發出陰郁的氣氛。

看來他們沒有得到太大的成果。

我歎了口氣,背靠在玄關的柱子上說:

「你們一間間找過他朋友的家了嗎?」

「那當然。」

「手機呢?」

「沒開機。」

「智慧村的傳覽板網站呢?」

「雖然我們在留言板上張貼了孩童失蹤公告,卻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報啊,年輕人。」

嗯……

如果是發出緊急公告,就應該會同時傳送到村里大人們的手機中。

如果他只是躲在朋友家里,那麼就算小孩子們裝作沒看到公告,大人們也應該會主動聯絡對方家里才對。

「我們已經找過能從他的交友關系推導出的所有可能地點了。但盡管如此卻仍然找不到人,所以才會像這樣逐一拜訪每一戶人家。」

「嗯,畢竟智慧村的住家數量也不是很多。」

「可是,我們完全沒有得到任何相關情報。或許他不是待在房子里,而是躲在屋外的秘密基地之類的地方也說不定。」

在絕大多數的娛樂需求幾乎都是透過網路購物和網路服務來滿足的智慧村里,不會有卡拉OK或漫畫咖啡廳這樣的店家。而且距離鄰鎮也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不管喜不喜歡戶外活動,智慧村的小孩子只要離家出走就一定會帶著防災道具包里的面包和水逃到秘密基地。就連我都曾經做過這種事。

「……在這種大雨中?」

可是,雖然說是秘密基地,通常也只是用郵購的紙箱搭起來的小屋。我實在不認為那是能耐得住這種大豪雨的東西。因為這樣,只要大人發現,就一定會立刻拆掉這些秘密基地。

「嗯……他到底跑去哪里了呢?」

「真是不好意思。若有任何消息,麻煩你務必寫到傳覽板網站的尋人情報留言板上。」

說完該說的話後,唐傘和提燈便重新回到大豪雨之中。

……

「喂。」

「還有事嗎?」

「有一座山上不是蓋了一間『療養院』嗎?那座山南方的山腳下,以前只要說到蓋秘密基地,就一定是蓋在那個地方。雖然我不認為有人會在這種大雨中跑去那里,但如果那秘密基地不是用紙箱搭建,而是用膠合板或塑膠板蓋成的小屋,那他說不定會在那邊玩喔。」

唐傘和提燈稍微前傾身體。難道他們是在向我點頭致謝嗎?

可是,就在我關上玄關的拉門時,我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咦?」

「小忍。」

座敷童子和貓又走近玄關。

「……如果那秘密基地真的蓋在果實山的南側,那情況是不是有點不太妙?」

「什麼意思?」


貓又困惑地歪著頭,我向她說明並順便整理自己的思維。

「那一帶是沒有經過什麼整頓的荒地。與一串葡萄三萬日幣的果園不一樣,就算躲在里面也不會變成大事件,所以小鬼們才會老愛把郵購紙箱拿到那邊蓋秘密基地。可是……」

「你是說那里有蛇出沒嗎?」

「不。」

我搖了搖頭並說:

「對了……我想起來了……現在的情況和我還是小鬼那時候不一樣了。山坡上的果園曾經鬧過一次水災。因為光是設置排水溝還無法承受大豪雨的雨量,所以才會建設緊急情況專用的防洪調節池。雖然那里平時只是『什麼都沒有的荒地』,但遇到緊急情況就會被『引進大量的水』,藉以保護貴重的果園。」

「……」

貓又默默地仰望天花板。

啪答啪答啪答!大豪雨劇烈地敲打屋頂。然後貓又喃喃自語:

「這下糟了。」

「啊啊,真的糟了!雖然那邊現在已經禁止隨便出入,但我偶爾還是會看到成堆的紙箱,所以應該還是有人在那邊蓋秘密基地吧。一旦水門打開,那一帶就會全部沉沒在水里!萬一那小男孩真的在那種地方……!」

「小忍,你覺得這場雨會讓管理員決定打開水門嗎?」

「不曉得,一半一半吧?開水門是最後的手段。目前的觀念是如果可以不開就應該盡量避免。我想只要不是台風那種程度的誇張大雨,應該不會使用這個手段……」

我們趕緊前往臥房並打開筆記型電腦。

我連上智慧村內部的鎮內傳覽板網站,打開防災留言板的頁面。

光是看到以顏色區分成緊急要件的討論串標題,我就感到腦袋一陣暈眩。

——關于開啟果實山南側山坡的防洪調節池水門的重要通知。

「糟糕……水門『早就開了』!」

我讓座敷童子負責確認留言板上的情報,自己則為求保險,拿出手機聯絡消防局……可是這麼做有用嗎?雖然智慧村在防止山林火災的消防工作上花了不少經費,但其他方面的救災人員實在讓人沒什麼信心。

而且接線員還如此回覆。

『你有那孩子確實待在緊急防洪調節池里的情報嗎?』

「沒有,這只是……」

『我們會派人過去查看,但這樣應該很難重新關上水門喔。因為開啟水門是為了減少明確損失而采取的防范對策,如果沒有可信度夠高的情報……」

「我明白了。不好意思,只要查看就行了。麻煩你們派人過去,看看那里有沒有溺水的孩子就好了!」

切斷手機通話後,我差點忍不住把手機摔到牆上。

「不行,我覺得他們最多只會派兩三個人過去稍微巡視一天色差不多要變暗了。暗到讓人只是走來走去拿著手電筒亂照,根本不可能找到一個小孩子!」

我看向時鍾。

下午六點。

因為天空被厚重的云覆蓋,所以外面似乎比平常還要暗。

「喂,座敷童子,你之前不是一時興起買了防災道具包嗎?那東西在哪里?我想要強力的手電筒。」

「……你要現在出去找人?你知道什麼是二度遇難嗎?」

「我會量力而為啦。快點給我手電筒吧。」



「幫助別人和被卷入事件是兩回事喔。你明白這已經是最後的底線了嗎?」

「我倒是很明白自己只是個配角。我又不是要去和不知名的最後魔王決戰,只是要去巡視一下,如果沒有任何問題就會回來了。」

座敷童子歎了口氣後,便先回自己的房間一趟。

貓又仰望著我說:

「記得先確認手機的設定喔。就算是那只破舊的手機,也應該有支援GPS功能吧?」

「……雖然我有開啟GPS功能,但這手機並不防水,所以只要掉進水里就沒用了。」

「那如果你的訊號消失,我們就在家里呼天喊地吧。」

我從回到玄關的座敷童子手上接過手電筒,然後邊旋轉手電筒邊說:

「因為老爸他們絕對會阻止我,所以不管他們問什麼都不要回答喔。」

「……小忍,你這要求會帶來很恐怖的後果耶……」

「放心吧,到時候會被罵的人就只有我而已。比起這個,沒時間了。早上用過的電動滑板車可以借我嗎?中午回來後,應該有重新充電了吧?」

這可不是可以撐傘騎著到處跑的玩具。

我直接沖進大豪雨之中,趕往沉入水底的防洪調節池。

8

當我抵達果實山南側的山腳下時,周圍已經是一片漆黑了。

我把電動滑板車隨便倒放在地上,然後打開手電筒的電源。因為這一帶是就算淹水也不會有人抱怨的毫無價值的地方,所以連一盞路燈都沒有。我隨意照向周圍後,就在滂沱大雨發出的巨響中看見呆立不動的唐傘和提燈。

「喂,怎麼了?找到那孩子了嗎?」

「……吾……吾主真的在這里面?」

「難……難道不是你搞錯了嗎?」

我走到說不出話的妖怪們身旁,用手電筒的光照向緊急防洪調節池。

這景象還真是誇張。

這里平時應該是被矮草覆蓋的一塊綠色荒地。這地方的周圍一帶全都是同樣的景色,就只有疑似小孩子們到處搭建的紙箱秘密基地較為顯眼。因為沒有做過多余的整頓,所以這里看起來比經過整頓的智慧村果園還要留有更多的自然氣息。

但這一帶已經變成一片黑色了。

原因是水。

就像是深夜的大海一樣,隆隆作響的水流掩沒了所有景色。不光是矮草,就連包含紙箱秘密基地在內的一切都被淹沒,只有黑色平面支配著萬物。就連手電筒的燈光都無法穿透到水中,根本看不出水有多深。

驚人的水量,差點讓我一時雙腳失去平衡。

……要從這里面找出某樣東西,該不會比找到被扔在沙漠里的戒指還要難吧?

「提燈,你可以飛在天上對吧?」

「可……可以,不過沒辦法飛到太高的地方……」

「那你就飛到防洪調節池上不斷呼喊那男孩的名字。對了,那男孩叫什麼名字?」

「他叫作米咲尋。」

「喂,年輕人,那我該做什麼?」

因為唐傘這麼問,所以我直接抓住他的傘柄。

然後就這樣從路邊把唐傘倒插進水里。

「失禮了。」

「哇呀——!」

「……水深應該是一公尺左右。那孩子的身高差不多有一百三十公分……只要挺直身體,或許能把頭伸出水面……」

我從水里拔出唐傘並放開他。

不過,水深可能會因為地點不同而改變,而且也不能忽視吸水變軟的地面困住雙腳的危險性。果然還是不要想得太樂觀比較好。

唐傘邊從巨大的嘴巴里吐出剛才吞下(……吞到哪里?)的水,開口說:

「真……真是的……不會愛惜物品的現代人就是這樣!之所以一直沒有出現電腦或手機形狀的付喪神,都是因為這種野蠻人的緣故!」

「提燈負責防洪調節池上方。我和唐傘沿著外圍找人。」

「喂,聽我說完啊!」

我無視于唐傘的抱怨,展開我們勢單力薄的搜索行動。

防洪調節池的外圍部分只是簡單的土堤,走在上面會讓人有種不知道底下什麼時候會崩塌的恐懼感。雖然我用手電筒照向黑暗的每個角落,並大聲呼喊男孩的名字,卻沒能得到好的結果。黑色水面上不時會飄來某種巨大物體讓我嚇到,但那些似乎都只是用來蓋秘密基地的紙箱。

「……喂,唐傘,你們不是到處打聽過那男孩的下落了嗎?你們知道那個叫作米咲尋的孩子有和誰一起去玩嗎?」

「不知道,怎麼了嗎?」

「秘密基地這種游戲就和捉迷藏一樣,通常不是一個人玩的游戲。如果水門是在他們蓋秘密基地的期間打開,就有可能連其他孩子也一起被水沖走。能確實搞清楚該找幾個人,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話說回來……消防局的人似乎沒有過來,就連車子都沒看見。難不成我的電話被當成是惡作劇了嗎?

「……」

唐傘沉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最後還是忍不住這片黑暗帶來的壓力,小聲說道:

「說不定吾主不是來玩的……」

「你說什麼?」

這里可是因為什麼都沒有,才被指定為緊急防洪調節池的地方喔。很難想像有人會因為玩耍之外的理由跑來這種地方。

「雖然我們妖怪並不是很了解人類的學校教育,但學校應該還是會提醒學生別到這一帶來玩吧?就像是不能到河邊玩,或一個人跑到山里一樣。」

「……應該吧。所以呢?」

「也就是說,吾主很清楚這里有多麼危險。」

唐傘重重歎了口氣:

「……如果吾主明知如此還在這種時候跑來這里呢?『為了被卷入預料之內的危機』……」

「什麼意思……?」

話才說到一半,我就有種心髒被一把揪住的感覺。

因為我發現了。

「難道……米咲尋是為了『跳水自殺』,才在這里『等待水門打開』嗎?」

自殺。

年紀那麼小的孩子?

這實在讓人無法想像。身為高中生的我,並不明白小學生的世界有多麼複雜。那明明是自己也曾經曆過的階段,我卻已無法清楚想起當時的詳細情況了。

這種事情有可能嗎?

區區十年,就足以讓人放棄世間一切的人生經曆。

「……吾主最近好像有些心事,飯量也減少了。而且他還不願意把煩惱告訴我和提燈……」

「你們今天不是說過,要循著交友關系尋找米咲尋嗎?這表示他應該有朋友吧?」

「嗯。他並沒有人際關系上的問題,和家人之間的關系感覺起來也很正常……所以我才想不通。雖然他確實有著某種煩惱,我卻想不到是什麼原因……」

「……」

也對,就算在實際生活中看不出來,還是懷抱著某些煩惱的人其實並不少……

我拿出手機,但因為這里的網路訊號並不強,沒辦法直接搜尋資料。逼不得已,我只好打電話給座敷童子平時拿著的智慧型手機(其實那是我的東西!)。

「我想知道米咲尋這孩子在網路上的活動紀錄,你能想辦法幫我調查嗎?」

『我覺得會用本名發文的人並不多……你知道他的昵稱嗎?』

我看向唐傘並問道:

「米咲尋的朋友都怎麼叫他?」

「小米。」

「聽到了吧。搜尋看看。」

等了幾十秒後,座敷童子終于回話了。

『我在「四行網」上找到了。這是最近流行的SNS(注:社會性網路服務)網站。』

「就是可以發布簡訊的那種網站對吧?」

『就算是在「發布給所有人」層級的情報上,也可以看到這個小米寫上的個人行事和課程內容。他肯定是這個智慧村——納骨村的小學生,而且還能看到附近零嘴店的店名。』

「有人在上面搗亂嗎?」

『倒是沒有。不過「四行網」不是可以依照摯友、朋友、熟人、點頭之交這樣的分類來設定訊息的瀏覽權限層級嗎?我覺得重要的情報應該不會被公開給所有人看……』

「沒辦法調查嗎?」

『妖怪可不是超級駭客喔。』

……唔。這麼說來,我們班上好像有一個很了解這種事情的家伙。

我先切斷和座敷童子之間的通話,然後打電話給怪怪美少女惑歌。

『小忍,有事嗎?』

「幫幫我。」

『真是直接呢。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經常買賣股票,應該很了解網路的事吧?在『四行網』的高瀏覽權限文章中,可能隱藏著犯罪的痕跡,有沒有辦法從外部調查這些文章呢?」

『嗯嗯嗯……』

惑歌用隨便應付的態度嘟噥幾聲後說:

『你用的搜尋引擎是什麼?總之先用「自由之路」這個搜尋引擎試試看吧。』

「需要調查快取資料嗎?」

『從那里下手是沒用的,使用圖片搜尋功能吧。雖



然那種功能的目的只是搜尋圖片,但也會一並搜尋到同一個頁面上的文字並放到預覽區里。這樣就能突破「四行網」那種程度的網站的封鎖了。只要搜尋用來辨別使用者的頭像圖片,就能輕松找到你想要的情報。』

「你還真是清楚。」

『嗯,因為這原本就是以前曾經流行過的內線情報竊取技巧嘛。』

「……惑歌小姐?」

『我可沒做過那種事喔。再說,自動投資程式也不需要那種情報。』

我道過謝並掛斷電話後,再次聯絡座敷童子下達指示。

『你還真是擅于利用各種女性呢。』

「別說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結果如何?」

『……哎呀,可疑的訊息一堆呢。看來這個「小米」似乎完全相信了某位素未謀面,也不知道本名的人的話。這該不會是妖怪的力量造成的結果吧?』

「把文章傳送過來。」

立刻就有一封簡訊送到。

看到簡訊內容的我,稍微皺起眉頭說:

「這不就是名叫網志側寫的犯罪手法嗎?就是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別人發布的文章,然後傳回最能博得對方好感的訊息的技巧。其中幾段訊息的模式,簡直就和警察局網頁上提醒人們注意的范本一模一樣。」

就和讓人隨意繪畫來推斷其心理狀態的測驗一樣。部落格和SNS在這層意義上確實很容易讓人有可趁之機。

『……就是之前的自殺網站經營者用來招募參加者的手法吧?』

「差點因為協助自殺的罪名而被逮捕的經營者,最後似乎也跳水自殺了……咦?可是,他們當時用來自殺的妖怪好像是……」

『七人法師對吧?新聞網站的報導上有稍微提到當時使用的「靈封」……』

當時的嫌犯已經不在人世了。

但當時的「靈封」仍然可能被某人惡用,事件背後也可能還有其他的黑幕。而且最近七人法師還剛好出現在我和唐傘與惑歌的對話之中。

「對了,小米是因為什麼樣的不安而受到刺激呢?」

『雖然他沒有直接寫出真心話……但是從文章上看來,他似乎很害怕和朋友離別。』

……

我默默看向唐傘,唐傘卻做出用全身向左右旋轉的「搖頭」動作。

「最近沒聽說過他的學校同學要搬家之類的事。」

『應該不是這樣。』

「你是說他有同學要搬家嗎?」

『不是這樣。文章里所說的朋友,似乎不是學校同學。』

「嗯?」

唐傘的腦袋似乎打結了,我卻已經大致猜想到答案。

米咲尋所說的「朋友」是……

『造訪「四行網」的某人說了這種話刺激他——』

座敷童子用平坦的語氣如此說道:

——如果有辦法讓你變成和重要的朋友一樣的妖怪,你會怎麼做?

唐傘沉默了好一陣子。

而且動也不動。

「常有的事呢。」

我開口說:

「在智慧村更是常有這種事。雖然妖怪就在自己身旁,壽命卻遠遠長過自己,所以大家總有一天必須離別。而有些人就是對此感到害怕。」

不過,刺激米咲尋的這種願望的「某人」到底想做什麼?

成為妖怪的方法。

不曉得這只是引誘特定人物的手段,還是這件事本身就是真正的目標。

雖然我還試著詢問有沒有更加深入事件核心的訊息,座敷童子的答覆卻不是很好。

『……看來「四行網」只是用來取得米咲尋的信賴,對方還指引他去申請免費的電子信箱帳號。成為妖怪的具體步驟,似乎是透過電子郵件進行說明。』

「……總覺得事情越來越可疑了。」

我想在傳達好必要的情報後,對方應該會要求米咲尋直接注銷電子信箱的帳號。如果真是這樣,那就算對伺服器公司發出正式要求也無從調查郵件內容了。如果是好一點的公司,甚至會把個人資訊連同整個叢集一並刪除。

『成為妖怪的方法……你覺得會有那種方法嗎?』

「天曉得。」

畢竟人類和妖怪是截然不同的生物。這種事豈不是比把人類變成大猩猩還要難嗎?

我稍微思考後說:

「你不是說,有在新聞網站上看到利用網志側寫手法募集參加者的自殺網站事件嗎?你知道當時使用的『靈封』的詳細內容嗎?」

『不知道是連警察都不清楚,還是為了防止有笨蛋模仿,所以我也沒辦法查到詳細的內容。不過,這種「靈封」的關鍵,似乎是如何讓人遇到只要遇見就會喪命的七人法師。』

「有更多提示嗎?」

『不在場證明飯店。』

座敷童子說出以前曾經在談話性節目中流行過的名詞。

『那是事先准備好虛擬的飯店住宿網站,然後讓在其中輸入個人資料的人用套房住宿費換取偽造的不在場證明的地下服務。使用這種服務,就能讓原本沒有相遇的目標與七人法師在紀錄上曾經相遇。小忍,你怎麼想?』

「……如果這樣就能殺人,那不管是聯合國事務總長還是美國總統都能輕易殺掉了。這應該只是第一階段的步驟。在完成准備工作之後,恐怕還必須接近目標並完成某種步驟。」

『那步驟就是這個防洪調節池?』

「這我不曉得。不過,對方不可能毫無理由就把那孩子叫來這種地方。」

『需要報警嗎?』

「看來還是報警比較好。」

結束通話後,唐傘再也按耐不住地大聲發問:

「結……結果吾主到底怎麼了!他在這里嗎?還是被帶到其他地方了?」

「不知道,我也還不確定!他還是有可能在這里溺水了。總之,我們就盡己所能地找遍他所有可能去的地方吧。」

我們就是在這時聽見轟隆作響的水聲。

把手電筒的燈光移過去一看,我才發現我們站著的土堤正下方的排水溝通道打開了。那似乎不是用來把水集中到防洪調節池的通道。防洪調節池的面積也有限,必須讓流進來的水流往其他排水溝,盡可能分散雨量才行。

通道的直徑大約有一公尺左右。下半部已經完全泡在水里了。我如果不彎著身子,似乎就沒辦法進到里面。

我和唐傘一起探出身體,把手電筒的燈光照向通道之中。

「……果然沒辦法看到里面。畢竟我們就連這通道是直的還是彎的都不曉得。」

「啊!那不是吾主戴著的草帽嗎!」

「在哪里?只有看到草帽嗎?」

「在里面。看起來好像只有草帽被勾住了……」

「在哪里?」

「我不是說在里面了嗎!」

「到底在哪里……!」

說才說到一半,我的聲音便突然中斷。

應該說,我失去了平衡。感覺不到體重。唐傘似乎在喊叫,我卻聽不見內容。我的頭沉入水中,只能聽見咕嚕咕嚕這樣含糊不清的聲音。因為就在排水溝附近,所以水流非常湍急。

我趕緊揮舞雙手,但抓不到任何東西,就這樣被吞進排水溝的血盆大口。

「咳啊!咳咳咳!」

雖然我好不容易才把臉伸到水面上,身體卻已經完全進到通道里了。我用手電筒的光照向出口,然後打了個冷顫。出口離我非常遙遠,甚至連手電筒的光都照不到。我已經被沖了數十公尺遠,而且強烈的水流現在也依然不斷把我的身體沖往通道深處。

我根本無法判斷這里到底有沒有草帽。

雖然我試著用雙手雙腳把自己固定在原地,但地面和牆壁實在是太滑了。

難道我應該就這樣順著水流,前往其他出口嗎?

不過,前面的水深可不見得會保持不變。如果排水溝繼續向下深入地底,也很可能就這樣被水完全淹沒。

「可惡……!」

我放棄用腳踩住地面,試著在滿是泥臭味的水中游泳,但不管我如何揮舞手腳打水都沒有用。不但如此,我還知道自己逐漸被沖向通道深處。

我在通道內跌倒,身體翻轉一圈,變得連上下左右都分不清楚。我不斷在有空氣的地方和沒空氣的地方來來去去,甚至連自己是在呼吸空氣還是吞下泥水都分不出來。

手電筒的堅硬感觸也從手掌上消失了。

我在變得一片漆黑的通道中不斷漂流。

……果然……

或許我還是不應該做這種不適合自己的事才對……

9

「……嗚……嗚咳……」

我吐出不知道是水還是泥巴的東西,一邊呻吟著。能感到痛苦這件事告訴我自己還活著。

等等,這里是哪里啊?

回過神後,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從陰暗的通道被沖到某個地方。我挺起仰躺的身體後,才知道這里是類似穿插在田間的灌溉溝渠的地方。

「不,好像不是……」

日落後的天色已經是一片黑暗,而且這陣豪雨還讓視野變得很差。





管如此,我依然凝神觀察周圍。雖然這里乍看之下是個農田,但都已經八月底了,卻什麼都沒種。而且寬廣的農田周圍還被類似木板的東西圍住,無法看見外面的情況。

……是休耕田嗎?

但是看到這里被牆壁緊緊圍住的情況,就不免讓人懷疑這里也是防洪調節池的預定地。

我拖著因為吸入泥水而變重好幾倍的衣服爬出溝渠。我從口袋里拿出手機,但手機已經完全壞掉了。我忍不住咂舌一聲。

黑暗讓我無法確實掌握周圍的情況,但盡管如此我也只能繼續觀察。

雖然這里是正中央有著一條溝渠,疑似休耕田的地方,但也不是只有一整片的土壤,還有一塊把土壤堆高起來的地方。當有人不想把墳墓建在寺院里,而是想建在自己的土地上時,就會用這種方式保留空間。

面積大約是十公尺見方。

上面似乎還鋪了大塊石材作為地基。

只不過——

「……這不是墳墓嗎?」

上面沒有典型的墓碑。

取而代之的是一間簡陋的木造小屋。

那不是人類能進到里面的建築物。大小頂多只有一立方公尺左右,底部還用小腳架撐高,感覺起來有點像是百葉箱。

那是什麼?

這里是周圍用木板圍住的休耕田,從外面應該沒辦法看到這里面的情況。也就是說,這到底是不是這塊土地的主人建造的東西也還是一個疑問。就算這是「某人擅自加上去的東西」,村子里的人「應該也不會知道」。

我拖著陷入泥巴里面的雙腿,一邊走向那個小屋。

雖然因為天色昏暗而沒辦法看得很清楚……這間小屋似乎不是很舊,只是顏色和感觸讓它看起來頗具年代罷了。說不定,建材本身真的是來自年代久遠的木造建築物上取下的東西……但因為釘子和黏著劑都是用新的,才會因此混著奇怪的氣味。

是小屋嗎……還是小廟?

不管它是什麼,我直接走到正面並打開門。

「……這是什麼?」

里面放著的東西令人意外。

那不是佛像或禦神體那種與神怪有關的東西。

在概念上甚至正好相反。

「手槍?」

閃著銀光的槍身,被黑色橡膠覆蓋的握把,看起來像是典型的六連發左輪手槍。可是,當我戰戰兢兢地伸手用指尖觸摸後,就發現這東西有些不太對勁。雖然我沒有握過真正的手槍,但就連我都能清楚知道這質感有多麼粗糙。材料本身應該是金屬,表面上卻塗著某種類似塗料的東西。這是為了營造出「厚重感」而塗上的顏色,如果是真貨就不需要這種加工了。

……難道這是……玩具嗎……?

我用手指觸摸黑色的橡膠握把,隱約感到不太對勁。

想不通為什麼這種東西會出現在這里。

可是——

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其他地方看過與這一樣的東西。到底是在哪里呢?總覺得那好像是最近才發生的事……

就在這個時候——

「……你在做什麼?」

突然有聲音從我背後傳來。尖銳的女高音,但又和女孩子的聲音不一樣。那是變聲前的少年的聲音。雖然我和對方並沒有熟到足以稱為熟人,但還是能猜到他的身分。

回頭一看。

年約十歲的男孩子就站在我面前。因為唐傘不在,所以豪雨直接打在他身上,讓他渾身都濕透了。不過,他似乎沒有像我這樣全身沾滿泥巴。難道他不是從那條溝渠進來這里?還是說,他是在下雨之前通過溝渠?

話說回來……

周圍全是被劃分為防洪調節池的休耕田……他剛才到底是「躲在哪里」呢?

雖然疑惑益發強烈,我還是有其他必須先確認的事。

「米咲尋?你是米咲尋嗎?」

老實說,我不是很清楚該怎麼和這種年紀的孩子說話,也不知道該如何拿捏距離。不過現在不是在意這種小事的時候。結果我還是用平常的粗魯語氣問話。

然後少年點了點頭說:

「我就是。」

「很好。」

第一關通過了。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再問一個問題吧。

「你是自己一個人來這里的嗎?有沒有和其他朋友一起過來?」

「我一個人來的。」

聽到這個答案,我終于因為放心而整個人松懈下來。沒事了,不必擔心會有其他家里的孩子被淹沒在那股洪流之中了。

再來,只要把這孩子平安送回唐傘和提燈身邊,就能解決這次的騷動。

然後剩下的最大隱憂,就是把米咲尋引誘到這里的某人的動向。雖然米咲尋親口說他是一個人過來這里……但那個人該不會就躲在某個暗處里吧?

「……你認識唐傘和提燈吧?那些家伙很擔心你。不過你還是先回家吧,唐傘和提燈就由我去通知。」

「我不要回去。」

米咲尋突然說了這種話。


他孤伶伶地站在大豪雨中,繼續說:

「我不要回去。因為那個人是這麼說的——只要我待在這里,就會『把我變成妖怪』。」

「……那個人是誰?」

「……」

雖然我如此詢問,他這次卻沒有回答。

原來他不是任何問題都願意回答嗎?想也知道,因為這孩子完全沒有理由對我敞開心胸。反正都已經滿身是泥,事到如今也不必在意衣服的事了。我坐到泥巴之中,以仰望身材矮小的米咲尋的姿勢,重新開口:

「喂……有聽到我說的話嗎?」

「……」

「讓人類變成妖怪。如果照常理來想,任何人都知道那是一件困難的事。應該說,那種事情真的辦得到嗎?該怎麼做?雖然雪女和座敷童子的外表看起來和我們一樣,體內的構造卻完全不同。不是隨口說一句『我要從今天開始變成雪女』就能成真。這你應該明白吧?」

「辦得到。」

他不加多想便如此回答。

這多半是他因為信念受到否定才反射性說出的話,但總比沉默不語來得好。

「絕對辦得到。那個人是這樣告訴我的,所以……」

「因為有人這麼說,所以就一定是對的嗎?那我也可以告訴你,人類沒辦法變成妖怪。難道這樣就能改變你的想法嗎?你能接受嗎?你說啊。」

「我一定會變成妖怪!因為我已經在這邊等那個人了!」

「所以那人到底是……」

我才問到一半,就吞回正要說出口的話。

我皺起眉頭。

「等等,你剛才為什麼要說『已經』?」

「……」

「不是只要等到那個人就能變成妖怪,而是因為等待那個人才會變成妖怪。你剛才說的話就是這個意思吧?為什麼?」

「因為……」

「難道……你已經見到對方了嗎?那個人到底是誰!」

我突然有種對周遭的黑暗變得更敏銳的錯覺,還能感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某種類似惡意的存在……那東西就在附近嗎?到底是誰?那人和米咲尋接觸後到底做了什麼?在此設置了某種機關的家伙的目標並非單純的綁架。難道那是只要做好某種准備工作,之後就會自動達成目的機關?米咲尋應該理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情況吧。

他就像是因為自己的好朋友被別人怒罵而感到憤慨一樣,大聲地向我如此喊叫:

「是『七人法師』!那個妖怪說要把我『變成他們的同伴』!」

他說什麼……?

我感到一股比泥水還要冰冷的寒意竄上背脊。

七人法師。

唐傘和惑歌以前也曾經說過一件事。

那就是,有人在這一帶看到本來應該是海上妖怪的七人法師。

只不過——

「混帳……那不是致命誘發體嗎!而且還是無法與雪女和貓又相提並論,據說只要『一遇見就會殺掉人類』的最凶惡種族!」

全身包覆著強韌肌肉的野獸可怕嗎?

擁有尖牙和利爪的野獸可怕嗎?

答案當然是肯定。不過,妖怪的強悍與現存的動物根本無法相提並論。那些家伙之中最可怕的,就是擁有毫無道理可言的殺傷力的種族。

只要遇見就會死。

只要扯上關系就會死。

這種妖怪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致命誘發體。

……事情發展至此,我似乎終于看見事件的全貌了。

讓米咲尋遇見七人法師。

這八成就是犯人的目的吧。

先利用「四行網」或「不在場證明飯店」之類的網站鎖定目標,再用某種方法把七人法師放到目標附近。雖然如果只有這樣,七人法師就只會隨意行動並不斷增加受害者,但在網路上「已經遇見目標」的七人法師卻會依照自己的性質,像飛彈一樣精准地鎖定並前往米咲尋身邊。這是只精確地殺害指定人物並偽裝成自殺的暗殺「靈封」。

不過,雖然犯人如此大費周章,我卻想不到犯人把米咲尋當成目



標的理由。只是單純進行測試嗎?還是說,殺害米咲尋這件事本身才是犯人的主要目的?

「不是,才不是那樣!七人法師說要把我變成他們的同伴,根本不是要傷害我!」

「……你知道七人法師是一種本體曖昧不明的妖怪嗎?」

「那種事情我也知道。」

「那種妖怪總是以七人一組的溺死者的形式出現在人類面前。他們殺掉遇到的人類後,最早的一位溺死者就會消滅,然後被殺掉的家伙就會直接排到隊伍的最尾端。不斷重複這個過程的回圈結構本身就是七人法師這種看不見的妖怪。肉眼可以看見的溺死者就像是他的衣服和飾品,而那絕對不是什麼同伴。」

雖然七人法師確實是性質最為惡劣的一種致命誘發體,但這妖怪本身並沒有善惡之分。懷著惡意的是躲在看不見的遠方,引誘七人法師遇見米咲尋的某人。

雖然米咲尋想要的東西似乎不是自已的死亡,但結果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想前往不一樣的地方。

想成為不一樣的自己。

在我眼里,犯人的行為就像是把這種任何人都曾有過的願望蠻橫地加以扭曲,修改成「以死亡逃避現實」的願望。

「可是,他說過會把我變成妖怪……」

米咲尋仍然頑固地重複這句話。

「因為來到我身邊的七人法師比較特別,可以把所有志願者都變成妖怪,所以不需要在意七人這樣的人數上限。誰也不需要消失,大家都能成為妖怪、成為同伴。」

成為妖怪。

成為和唐傘與提燈同樣的存在。

這樣一來,就永遠不需要和感情深厚的「朋友」離別了。

在抱著這種願望的米咲尋眼里,那個沒有限制的七人法師應該是一個充滿夢想的妖怪吧。可是如果這件事屬實,那這個特別的七人法師難道不會毫無限制地累積溺死者,然後不斷膨脹變成可怕的妖怪嗎?

成為七人法師的一部分,或許確實能成為不同于普通人類的存在。

不過,那可以算是與唐傘和提燈對等的存在嗎?

我覺得在海里自由游泳的魚,和身體骨頭都被壓碎做成丸子的魚漿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刻意隱瞞這些事情,只是逼迫對方接受選項,難道不會太不公平了嗎,犯人先生啊?

「喂。」

「……」

「聽我說,看著我。對了,我好像還沒有問過你。雖然你一直說要變成妖怪,但你到底是為什麼想變成妖怪啊?」

「……」

「你這次沉默不是因為抗拒,而是因為難為情吧?我能理解。」

「你憑什麼……!」

「這麼肯定是嗎?」

我冷笑一聲。

啊……該死……答案非常簡單。因為「我也很難為情」啊!

「只要是住在智慧村里的孩子,總是會有幾個在將來的夢想這種作文中,寫說要成為妖怪的家伙……順帶一提,我是在小學第一次寫作文時干了這檔事。班上的同學全都發出爆笑,而且那作文還不知為何被做成掛軸,現在也掛在草頂大宅的茶室里。我每年都要因為這件事被座敷童子取笑兩次。」

「……」

「所以我才會說『我能理解』。因為我也曾經和你一樣,剛開始時都會覺得這種願望很理所當然不是嗎?就連被全班同學嘲笑時,我也不曉得這願望有什麼奇怪。不過,我後來還是發現了。人類不可能成為妖怪,我們的人生就是這樣。」

不過,米咲尋並沒有因此放棄。盡管覺得在別人面前說自己想成為妖怪是件丟臉的事,他也依然在心里默默懷抱著這樣的願望。但這樣的願望還是偶爾會被別人知道,于是有個笨蛋聽見這個願望,並想利用這點做些什麼。

「壽命的差異讓人無可奈何,那不是可以設法改變的事。獨角仙比我們早死是很令人悲傷。不過,如果勉強讓獨角仙活一百年會發生什麼事呢?雖然我沒辦法理解獨角仙的心情,但那應該會是一件相當痛苦的事。說不定,就連它的『身體構造都會變得不再算是獨角仙』了。」

與號稱人生五十年那時代相比,人類的壽命已經延長許多。就算如此,人類的壽命還是絕對無法變得和妖怪一樣長。

人類不應該想要變成妖怪。

不管妖怪與我們有多麼親近,我們依然是不一樣的生物。

「為什麼?」

米咲尋拋來一個小小的疑問。那是帶有否定意味的問題。

這是他深陷于犯人計謀的證據嗎?

還是他的這個願望原本就如此強烈了?

「為什麼你要放棄?你能肯定真的沒辦法變成妖怪嗎?」

「因為沒有必要。」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只有這一點,我可以立刻如此斷言。

「……我們先做個假設吧。假設有個生了重病的孩子,而欠缺思慮的醫生已經宣告他只剩下幾個月可活。那這個孩子就不應該抱有想要交新朋友的願望嗎?」

「……這個……」

「絕對沒有這回事。壽命的長短不會成為束縛人們的理由。就算只剩下一個星期的壽命,或是只剩下一天的壽命,人類也能盡全力活到最後一刻才對。不是嗎?」

反過來說也是一樣。

「就算妖怪的壽命非常非常長,只能活一百年的人類也不需要感到自卑。如果妖怪說不願意和只有一百年壽命的人類作朋友,那也是那家伙的事。而且我也不屑和那樣的爛家伙交朋友……你覺得總是待在你身旁的唐傘和提燈是那麼傲慢的家伙嗎?」

米咲尋使勁搖頭。

那我就直接講結論吧。

「……那就沒問題了。你只要像平時一樣,盡全力活過這一百年的人生就行了。不需要勉強自己舍棄現有的生命,利用七人法師的力量成為妖怪。我說的對吧?」

「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你擔心就不要獨自煩惱,試著找唐傘和提燈商量看看吧。只要不是個性別扭的座敷童子,應該都會好好回答你的問題。」

在這場大豪雨中,他們也一直在即將泛濫的防洪調節池找你。

如果告訴他們,你想用成為溺死者同伴的方法變成妖怪,他們說不定還會認真地責罵你。責罵這孩子這件事不是我的工作,應該由一直待在米咲尋身邊的那些家伙來做才對。

既然如此——

「你不需要七人法師的力量。懂了嗎?」

「……嗯。」

「那你在這里等一下,我去叫唐傘和提燈過來。」

我隱約聽見某種聲音。

某種類似不好預感的東西爬上我的背脊。

如果米咲尋就這樣回心轉意,乖乖回家與唐傘小僧和提燈怪重逢,那就是皆大歡喜的結局了……但事情「絕對不會如此簡單」。

因為遇見七人法師的人類,在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既不是因為有利爪和尖牙才可怕,也不是因為全身都是強韌的肌肉才強悍。

只要遇見就必死無疑。

根本連碰都不用碰到。

米咲尋說他遇見了擁有這種性質的致命誘發體。既然如此,米咲尋就一定會死,沒有例外。

雖然不曉得會是三天後還是一個月後,但只要遇到了就絕對會死。七人法師就是這種妖怪。

不過,世上有一種東西叫作不幸中的大幸。

那個七人法師似乎有透過第三者的力量被組合進「靈封」里。

而且只能拉近七名溺死者的限制也解除,被改造成能夠無限制地增加溺死者人數。

我不曉得米咲尋實際上是被指定為「第幾個人」。

不過,若那七人法師的總人數已經與原本的狀態不同,如果米咲尋不被算在最初的七人之中……那麼只要破壞改造七人法師的靈封核心,讓七人法師恢複到原本的狀態,說不定就能讓計算的人數重新歸零。

也就是說——

或許能夠取消已經被預訂的米咲尋的死亡。

為了讓米咲尋平安回家,健康地回到原本的世界,而不是在回到家後死去,就只能設法擺平七人法師這個元凶了。

反過來說——

為了拯救米咲尋而采取行動,就意味著必須和具有最為凶惡性質的七人法師正面對決。

只要遇見就會死。

沒被碰到也會被殺。

幸好我還沒遇見七人法師。因為「靈封」鎖定的目標就只有米咲尋,所以我說不定可以就這樣逃過一劫。相對的,如果要從「靈封」的危害中救出米咲尋,在過程中遇見七人法師的風險就會增加。既然已經明白這一點,我還要自尋死路嗎?如果說我沒有為此煩惱,那肯定是騙人的。我既不是生存在現代的卡片戰斗陰陽師,也不是會施展靈異力量的驅魔師。

就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

在小說里出場的話,頂多也只能當個被害者。

如果珍惜自己的生命,現在就應該立刻逃跑。既然以米咲尋為核心的「七人法師」事件已經浮到台面上,那只要和這家伙保持距離,我就能安全地避開這個事件。



只不過……

「怎麼了嗎?」

「沒事……」

我搖了搖頭。

用那種方式逃過一劫是一件簡單的事。不過,這是關系到人的生死的事件。如果用簡單的方式了結這件事,那我將來八成會一直因為這個選擇而後悔。

雖然這麼說連我自己都很不好意思……如果我能面不改色地做出那種選擇,那我根本不會在這種豪雨中跑到防洪調節池了。

「聽好……你待在這里。我會把唐傘和提燈帶來,七人法師也由我來想辦法搞定。所以待在這里別跑,明白了嗎?」

能解除七人這個限制的東西。

不被允許數到七的東西。

根據這樣的條件,其實我已經能做出某種程度的推測了。設置在這塊休耕田里的不自然的簡陋小屋。放在里面的東西是只有六發子彈的玩具左輪手槍。因為打從一開始就只能裝六發子彈,所以當然「沒辦法數到七」。就像是每次扣下扳機都會讓裝著六發子彈的轉輪旋轉一樣,不斷空轉的七人法師也會一直吸收新的溺死者。

現在回想起來。

米咲尋就是在我碰到這個玩具手槍之後才叫住我。

或許……

米咲尋打從一開始就在這里,但我直到碰到「靈封」的零件之前都沒發現這件事。難道米咲尋的「轉變」已經進展到這種地步了嗎?

「……」

把這把左輪手槍擺在這間簡陋小屋里,肯定有某種意義。

如果別人想要擅自移動手槍,試圖維持「靈封」的人當然會出手干擾。

而手段就是操縱受到支配的七人法師並施展其力量。

雖然那就代表著我的死,但留在這個地方的米咲尋應該就能遠離危機。

不過,只有這樣是沒用的。

七人法師是海上的妖怪,會出現在被森林和山環繞的智慧村——納骨村里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一定還有其他用來解決這個難題的機關。如果不破壞那個機關,七人法師就會一直待在這個村子里,然後發揮他的能力把我和米咲尋都殺掉。

「喂,你不是說你已經見到七人法師了嗎?」

「嗯。」

「當時有沒有東西掉在附近的地上?像是保溫瓶或寶特瓶之類的……可以『裝著海水』的密閉容器。」

「……我不記得了。」

米咲尋用想起某件事情般的語氣緩緩說:

「不過,我在來這里之前,有先繞到秘密基地附近一趟。」

「那個防洪調節池?那里不是下雨後就完全被淹沒了嗎?」

「嗯。我想如果是那里,應該會掉著各式各樣的東西。因為大家帶了很多東西過去。還有類似釣具的東西,像是『用來裝魚的冰桶』之類的……」

「……原來如此……」

若想要隱藏某樣東西,或是保護某樣不想被人碰到的東西,那麼把它放在那股暴力的洪流底下是最好的選擇了。那可是因為豪雨而汙濁不堪的泥水。別人根本看不見水底有什麼東西,就算被人看見,跳進水里也等于是自殺。

不過,那八成就是七人法師的核心。

只要打開密閉的容器,把里面的海水倒掉,七人法師應該就會失去所有的力量。就像是海中最強的鯊魚一旦上了岸,也會變得不再可怕一樣。

沒時間了。

米咲尋的「轉變」,現在應該也還在進行中。

我必須在轉變過程跨越某個界線之前,讓七人法師把矛頭指向我才行。

放在小屋里的銀色玩具左輪手槍。

從我抓住那個東西開始,這場與「只要遇見就會死」的致命誘發體之間的搏命捉迷藏就正式展開了。

雖然我在途中就昏倒,但這里距離唐傘和提燈所在的防洪調節池,最遠應該只有二到三百公尺左右。如果距離更長,那我應該早就溺死了。

雖然休耕田的周圍被木板圍住,只要仔細觀察,就能找到一些木板裂開的地方。看來我可以從那里出去。

這樣就備齊所有條件了。

雖然將這稱呼為比賽實在是太過不合理,但若是不闖過這關,就無法解決任何問題。

來吧。

做好覺悟了嗎?

10

我抓住放在有如百葉箱般的簡陋小屋里的玩具左輪手槍,然後全速奔跑。可是腳底下是吸水後變成泥濘的休耕田,讓我沒辦法像平常一樣奔跑。盡管如此,我還是設法找到包圍休耕田的木板破掉的部位,抵達能夠出去外面的地方了。

在這之後——

冷顫冷顫冷顫冷顫冷顫冷顫——!一股寒意突然竄上我的背脊。與其說是寒意,倒不如說是噪音。在神經上傳遞的肉體訊號明顯出現錯誤,我感到體內的五髒六腑變得柔軟且扭曲,在這片黑暗之中的視野也開始搖晃;呼吸也不順暢,汗水流個不停。

「這是……像發燒……一樣的症狀嗎……?」

可惡。

這地方明明已經很難跑步了啊!

看來這妖怪確實能讓人在地面的積水里溺死。我從木板裂開的地方連滾帶爬地沖到休耕田之外。山坡就在眼前。我沿著未鋪裝的農道奔跑。不,是我以為自己在奔跑才對。這區區二到三百公尺左右的距離一直沒有縮短。如果我真的在奔跑,那應該早就超過目的地了。

我光是要搖搖晃晃地走路,就已經竭盡全力。

在這種身體狀況下,光是沒有倒在地上用爬的,或許就已經算不錯了。

「啊……嘶……嘶嘶……」

喉嚨特別痛苦。果然因為這是會產生溺死者的致命誘發體嗎?我沒膽量回頭去看。雖然我不知道因為「靈封」而改變形體的七人法師長什麼樣子,還是能想像得到,只要正面直視那家伙就會「被吞噬」。

不管有沒有回頭去看,只要遇見就等于已經死了。

事到如今,誰還要再背負不必要的恐懼啊?

……話說回來,這里是哪里?我到底走多遠了?我已經連方向都搞不清楚了。應該說,為什麼連站在地上的感覺都會變得如此模糊?意識過于朦朧,不光是思考,就連情緒都開始變得遲鈍。這該不會是代表我一直在同一個地方繞圏吧……?

就在這時,我看見路標了。

在黑暗中微微浮起的燈光。

那是現在也依然在防洪調節池周圍飛舞的提燈怪發出的光。

「到……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聽說你被吸進排水溝通道里面!」

我好不容易回到防洪調節池的外圍後,提燈便誇張地大呼小叫。

但我可沒時間陪她吵。

現在必須想辦法翻遍這個大到不行的防洪調節池,找出裝著海水的冰桶才行。

「呀啊!你……你想做什麼?自殺嗎!」

因為這樣,我放掉身體的力量,用幾乎是直接倒向前方的姿勢再次跳進防洪調節池。

可是看這情況……我根本沒有找東西的余力。

水深是一公尺左右。只要冷靜一想,這不過是雙腳還可以踩到地面的深度,但急促的水流卻讓我的腰和腿使不上力,硬是把我的頭拖進水里。不要說是前往防洪調節池的其他地方,我甚至連想要調整身體的高度都辦不到。

「真是的!你到底在做什麼啊!」

我才剛聽見奇怪的聲音,就有某樣細長型的東西被丟到我眼前的水面上。

那是唐傘小僧。

「抓住我,我應該還能當成救生圈用!」

「謝……謝了……噗呃?等等,為什麼會沉下去?」

「就算你問我嗚喔嗚呀——!」

這妖怪還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在泥水中載浮載沉的我的身體被沖往特定的方向。我看向那個地方後,倒抽了一口冷氣。剛才把我吞進去的排水溝通道入口正張大嘴巴等著我。

如果又被吞進去一次,就再也沒機會扭轉局面了。

不是在出了通道的休耕田用盡氣力,就是被卡在通道中溺死!

明明知道這一點,我卻想不到能打破現狀的具體對策。

再這樣下去,我和米咲尋都會在無從反抗的情況下被致命誘發體吞噬!

但就在這時——

「……?」

我的腳碰到某種堅硬的東西。

……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既然水全都是流往同一個方向,那防洪調節池里的垃圾不就會全部聚集在那里了嗎?

既然如此,我要找的冰桶當然也一樣。

「提燈!呃咳……把這一帶照亮!」

「咦?照……照亮什麼……?」

「照就對了!」

我放棄抵抗水流,放開沒辦法當成救生圈使用的唐傘,然後閉氣潛入泥水之中。耳邊響起「啪沙」的聲音,但也只有這樣。現在是一片漆黑的晚上,而且池里全是泥水,所以完全無法期待水里的能見度。

盡管如此,我還是伸手找尋堅硬的物體,然後用雙手拿到水面上。

第一個找到的東西是塑膠水桶。

第二個是壞掉的吸塵器。

第三個就是我要找的冰桶了





「嘿嘿。」

或許是因為七人法師的攻擊增強,感覺腦袋深處好像扭曲了一樣。不過已經太遲了,我解開冰桶的環扣,然後一口氣打開蓋子。

我直接把里面的東西全倒進泥水中。

發出啪啦啪啦聲音的是充滿海潮味的透明液體。

這樣就分出勝負了。

證據就是——

「……」

我重新環視周圍——我已經有余力這麼做。意識變清晰,如發燒般的那種症狀也消失了。

然後——

我終于發現妖怪已經逼近到自己的正後方。七人法師——總是由七名溺死者組成的致命誘發體,其中不但有穿著泳衣的女性,還有穿著窄裙套裝的女性,以及穿著禮服的少女。她們的手全都已經伸到距離我一公尺以內的地方了。

但這已經是她們的極限。

有無數根指頭像是即將刺出的利刃般指著我,但全都已經停止不動,再也無法更接近我。

與其這麼說——

倒不如說,行動能力本身受到了阻礙。

「……感覺就像是被丟到陸地上的魚一樣嗎?」

我不屑地問。

但對方沒有回答,也或許是無法回答吧。

「或許妖怪沒辦法用一般的方法殺死,但這種情況又會如何呢?是會在環境的壓迫之下自然消滅嗎?還是會持續品嘗永遠不會結束的痛苦呢?」

雖然只有一點點。

但我確實感到致命誘發體的群體臉上出現了一絲懼意。

「于是呢……」

說完,我從褲子的口袋里拿出鑰匙圈。

那是因為我家的座敷童子喜歡利用網路購物亂買東西,才累積點數獲贈的沒用紀念品。

飾品的部分是乒乓球大小的透明球體,而且里面還「裝著海水」。

「……我會先給你們避難的地方。要不然我也可以在『沒有遇見你們』的前提下,把你們裝進睡袋並運到海邊。只不過,這必須在我和米咲尋的人身安全得到保障之後。明白了嗎?」

11

……雖然能這樣帥氣地解決問題是件好事,但防洪調節池里的大量雨水全都流向排水溝,結果被沖走的我又再次被吸進通道(順帶一提,唐傘是把傘的部分撐開來讓自己的身體卡在排水溝邊緣)。于是不得不先在通道盡頭的休耕田和米咲尋會合,然後再次回到防洪調節池。

唐傘和提燈一看到米咲尋的臉,便在黑暗中全速沖刺。

「喔……喔喔!吾主啊,你之前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沒受傷吧?沒有就好……!」

雖然我這里聽不見他們對話的細節,看這情況應該沒問題了吧。應該說,我本來就已經不擔一心了。

因為這次事件就只是有人在背地里煽動不安,逼迫米咲尋以負面的方式長大而已。

「小忍。」

我聽見呼喊聲並回頭一看,就看到撐著傘的巨乳座敷童子。我還以為她要讓我進到傘下,她卻皺起眉頭往後退了一步。

「……別靠近我。總覺得你全身都是臭水溝的味道……」

「你到底是來干嘛的?」

算了,反正身體已經髒成這樣,事到如今也不需要在意雨水了。

「對了,那個人是叫北條嗎?就是畫妖怪畫的那家伙,你知道那家伙去哪里了嗎?」

「不知道。」

我想也是。

冷靜回想後,我才發現在零嘴店里「把弄玩具手槍」的人,還有「帶著用來裝畫具的釣具箱和冰桶」的人都是那家伙……

就算現在找遍整個智慧村,我想也找不到那個叫作北條的家伙了。

他利用七人法師制作「靈封」的理由是什麼?以米咲尋作為目標的理由又是什麼?這些問題都已經無從得知了嗎?

……我知道自己不是像叔叔那樣的專業刑警,沒辦法徹底解決問題也很正常,但是……

「唉……先回家再說吧……」

「好啊。對了,小忍,我剛才有聽到那些孩子們說的話……」

嗯嗯……!

「你……你這居家妖怪到底聽到什麼了?」

「就是會讓人想要久違地拿茶室掛軸當笑柄的事啊。」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感到自己的腦袋變得一片空白。裝在鑰匙圏里的七人法師根本不算什麼!我的天敵果然就是這個巨乳座敷童子了!

「……命的長短不重要啊……」

座敷童子走在全身發抖的我身旁,面帶微笑地念念有詞:

「嗯,這個『答案』聽起來還算不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