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章 歡迎來到全滅村



1(陣內忍)

「唔……嗯……」

感到些微晃動的我睜開雙眼。醒過來後,我才發現自己從剛才一直睡到現在。這里是游覽車車內,車上的乘客幾乎都是同班同學和班導師。唯一的例外只有導游和司機。

雖然游覽車是在高速公路的高架橋上行駛,但由于位于道路兩側架滿了高聳的隔音板,所以幾乎看不到外面的景色。行駛過程非常順暢,讓人完全感覺不出游覽車一直維持著時速八十公里的速度。

對……對了。

我記得自己正在參加九月初的校外旅游活動……

「喂喂,小忍。」

坐在旁邊的怪怪美少女惑歌向我搭話。

我們並不是正在談情說愛,只是這位在班上依舊特立獨行的女學生又被硬塞到我這個班長的旁邊罷了。

「為什麼你只要一打瞌睡就會抱住坐在旁邊的女生?」

「啊呃哇!」

我趕緊放開惑歌。

……這……這其中有著非常多的原因啊,惑歌小姐!應該說,這是我個人的習慣,之所以會養成這種習慣則與家庭環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但惑歌對此似乎不太在意。

「真麻煩呢。雖說是旅行,但目的地卻是智慧村。我記得校方好像說過這是技術交流的一環對吧?」

「嗯,畢竟這是學校的活動,活動內容也全都是由腦袋死板的老師所決定,所以我也認為這應該不是一趟有機會去愛情賓館實習的旅行。」

再說,三天兩夜的行程實在是太匆忙了。事實上,比起在一個地方悠哉放松的時間,我們坐在車上四處移動的時間應該還比較長吧。

就在這個時候——

同班同學(臭男生)的腦袋突然從我前面的座位探了出來。這名擺出有如從圍牆上方探頭偷看般姿勢的男學生,是在班上被稱作「戀王」的家伙。

「陣內,我們差不多快要抵達值得參觀的景點了喔。」

「啊?這里只是普通的高速公路吧。難道你是那種會在休息站狂買伴手禮的廢物學生嗎?」

「馬上就要抵達四連山了。只要穿過隧道,景色就會為之一變。」

戀王一邊輕輕揮著看上去不便宜的無反光鏡單眼相機一邊說:

「那里好像有一個巨大的系統交流道,據說在喜歡大樓和工廠的人之間很受歡迎。」

「……這景點鎖定的客層族群還真是狹窄啊……」

「不不不,你可別瞧不起這種喜好。就連運動選手之中,也有喜歡這種東西的人在喔。這可不是什麼罕見的喜好。」

就算有知名人士喜歡這種東西又能代表什麼……要是我如此反駁,肯定會陷入無止盡的爭論,所以還是到此打住吧。

「事實上,這個地方好像有著相當大的問題,而且還非常罕見。四連山一如其名,交流道的四個方向都被山和隧道所包圍,每一個隧道似乎都是為了讓車子通過而建造。不過,由于交流道的中央也是高速公路的出口,所以也有這個交流道是為了超巨大半導體工廠而專程建造的傳聞。不曉得真相到底是怎樣……」

「……」

在我和戀王交談的時候,旁邊的惑歌一臉無聊地看向窗外。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戀王從剛才開始就只和我一個人說話。

氣氛有些尷尬。

惑歌似乎早已習慣這種情況,看起來一點都不以為意。她現在正拿著手機拍攝動物形狀的巧克力。看來她打算把那個系列的巧克力全部收集齊全……她還剩下幾種動物沒收集到啊?招財貓系列的瓶蓋人偶一共有二十種造型。無關緊要的情報閃過我的腦海。

在我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游覽車開進隧道里了。

這座山好像是叫作朱雀山對吧?

盡管這是一條高速公路,但這個隧道卻相當狹窄。隧道里面就連常見的橘色燈光都沒有。當游覽車開進隧道後,周圍就立刻變得一片漆黑。似乎是引擎聲在牆壁之間回蕩,嗡嗡作響的聲音包圍住游覽車。

這條隧道並不長。

不到幾分鍾就能看見出口的白光了。

「……雖然我不在乎,但要是出了隧道後,道路兩側還是架著隔音板的話,不就沒辦法拍下外面的景色了嗎?」

戀王沒有回答。

也許是因為周圍太吵,所以他才沒聽到我說的話吧。

我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後,游覽車很快就駛出隧道了。

太陽發出的強光讓我在一瞬間睜不開眼睛。

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呆站在原地,被濕黏的霧氣弄濕了臉頰的我,把一只手伸到眼睛前面遮擋強光。

……然後我發現一件怪事。

「咦……?」

為什麼我會「站著」?我剛才明明還坐在客滿游覽車的座椅上啊。

還有——

這里到底是什麼地方?

為什麼我會站在蒼郁茂密的昏暗森林里面?

咻……

仿佛要被看不見的牆壁壓扁般的強大壓力從四面八方襲來。

圍繞在我周圍的可不是經過整頓的智慧村農園,也不是讓人享受負離子的森林步道,而是在深夜時拿著手電筒前來亂晃,就有可能巧遇來埋尸體的壞人的地方。樹枝與樹葉完全遮住天空。因為陽光被擋住,各種植物競相爭奪土壤的養分,所以樹木會害得樹木枯死,自然會害得自然腐朽,可說是真正意義上的「自然環境」。由于超過一公尺高的雜草,以及在樹枝與樹枝之間攀爬的大量藤蔓的緣故,有不少地方看起來就和一道綠色牆壁沒兩樣。

喀當!喀當!我聽到堅硬物體互相碰撞的聲音。

我的腦袋里依然一團混亂。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後,就看到一根仿佛要穿破這片綠色世界般聳立在地上的巨大水泥柱。

「……是高速公路的高架……那這里不就是……」

水泥柱的表面印著「四連山」三個字。這里八成是位于高速公路正下方的盆地吧……根據戀王的說法,這里有四座山和四條隧道,而四連山交流道就是連接著四條隧道的十字形系統交流道。這麼說來,這里就只有通往不同地區的高速公路,盆地里完全沒有類似聚落的地方嗎?

「……住家……這里看起來似乎沒有那種東西……」

只不過,要是從這種人跡罕至的森林里跑出去向一般民家求救,搞不好還會被誤認為是山姥(注:一種會誘拐旅人然後吃掉的妖怪)或其他妖怪就是了。

放眼望去只有一片森林。

老實說,四連山盆地的地表環境條件可以說是差到了極點。

給人一種雖說環保很重要,但過度保護的大自然也對人類有害的感覺。

不過,惑歌和戀王這些其他同學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難道他們也和我一樣,突然就從游覽車上被「傳送」到外面了嗎?

還是說,只有我從車里消失,游覽車本身則若無其事地沿著高速公路開走了呢?換句話說——

「不會吧……難道我被丟下了嗎……」

2(內幕隼)

雖然這是常有的事,但應該不會有人把警察廳和警視廳混為一談吧?警視廳是負責維護東京治安的組織。因此,身為其中一個部門的刑事部搜查一課,也經常負責處理在東京這個轄區內所發生的事件。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

「內幕,你現在立刻給我趕去近畿地區。」

「……啊?」

才剛踏進本廳就被長相凶狠的課長劈頭這麼命令,讓我不由得瞪大雙眼。

課長無視于我的反應繼續說了下去。

「長谷部道夫。你應該知道他現在正在移送的途中吧?」

「知道,那個『不能殺的死刑犯』要從地方監獄被移送到這里了對吧?」

雖然有著「不能殺的死刑犯」這個稱號,但他可不是什麼可疑的怪人。

他在二十多年前的殺人事件中被判處死刑,但他受到冤獄的可能性從當時就相當高。拜社會各界的熱烈議論所賜,死刑執行令也因此一再拖延。而這正是他得到這個稱號的原因。現在正是重審要求能否通過的關鍵時刻,警察廳的大人物為了詳細調查這個案件而把死刑犯叫來東京。這起事件的來龍去脈就是這樣。

課長用一副無所謂的語氣說:

「那輛運囚車在四連山交流道失蹤了。在高速公路上失蹤。職員和囚犯雙方都生死未卜,而且就連運囚車都沒被找到。GPS訊號之類的反應也消失了。簡單來說,我們束手無策。」

「……真的假的?」

「雖然搜尋工作原本應該交由地方警察負責進行……但犯人的身分比較特殊。我們無法否定檢方和警察內部存在著反對重審長谷部的個人或派系的可能性。畢竟這關系到組織的面子這個老問題啊。」

由于長谷部道夫在名義上姑且算是從地方監獄被移送到東京,所以地方警察和東京警視廳在表面上必須裝出雙方協力進行搜查的樣子。

「也就是說,想要保護組織面子的人有可能會隨便找個地



方用偽裝成自殺的方式殺掉長谷部嗎?為了在開始重審之前,用嫌犯的死亡為案件劃下句點?」

「雖然不曉得對方會不會做到這種地步。但以現狀來說,只要將物證湮滅,長谷部就會被視為主動逃亡。如果要為無罪的男子隨便栽上一個罪名,讓他失去恢複清白的機會,這樣已經綽綽有余了。」

「……」

「另一方面,雖說是共同搜查,但主導權應該還是會握在地方警察手上。我們頂多只能派個『監視者』過去罷了。內幕,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多余頭銜的家伙反而容易行動。你這小角色就給我好好完成小角色的工作吧。」

雖然我對人選有些意見,但既然這是正式的命令,也沒辦法了。

這就是巡查部長的難為之處啊!

我一邊接過國內線的經濟艙機票,一邊問了突然想到的問題:

「對了,課長覺得長谷部真的是無辜的嗎?」

「誰知道。那又不是我負責的案件。」

3(陣內忍)

有好一陣子……我一直呆立在原地,甚至忘了時間。

原本應該坐在游覽車上的我,在車子穿過隧道的同時突然獨自站在森林之中。

看來交流道的正下方似乎是一片完全無人觸及的自然森林。

我完全不清楚惑歌、戀王和小渚這些其他同學的下落。

順帶一提,我真心希望能夠避免在這種沒水沒食物的情況下在森林里走上大半天的路。

「……果然不行……」

雖然我姑且先拿出口袋里的手機一看,但馬上就因為收不到訊號的圖示而發出呻吟。

不管怎麼說,無法搞清楚目前的狀況,都是件令人頭痛的事。如果其他同學也和我一樣在這個有如天然迷宮般的森林里迷路,那麼盡己所能地在附近搜尋說不定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也有可能只有我一個人被卷入這個異常的狀況。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找人就完全是在浪費力氣了。在遇到生命危險之前,就為了尋找不可能存在的幻影,而抱著不惜遇難的決心在森林里亂跑,可不是一件讓人笑得出來的事情……雖然這話聽起來可能有些誇張,但是在這個讓人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的地方,這可不是在開玩笑。

不管是要向救難隊求救,還是要聯絡同班同學確認他們的安危,為了決定今後的行動方針,能不能使用手機都是個相當重要的關鍵。

「這麼一來……」

我看向像是要穿破這個緩緩腐朽,卻又不斷長出全新樹木的詭異自然森林般屹立不搖的巨大水泥柱。

四角形的水泥柱上有著不斷轉折並向上延伸的細長金屬樓梯……這個樓梯的用途到底是什麼?雖然我心中不免湧起這樣的疑惑,但只要沿著這個樓梯往上走,應該就能爬到高速公路的高架橋上了。

只要沿著高速公路的路肩前進,就能避免在森林里遇難這樣的下場。我記得高速公路上每隔一段距離都會設置緊急電話以備不時之需,所以這麼做應該還有利于向人求救。

……但是有一個問題。

「這陣濃霧……」

這陣霧濃到讓人可能就連幾公尺前方的東西都看不清楚。雖說是路肩,我仍不由得擔心:在這樣的濃霧之中沿著高速公路前進,真的安全嗎?雖然駕駛人可能也會提高警覺並且稍微放慢速度,但根本不可能想到路上會有行人。要是被車子撞到,我恐怕就要直接升天了吧。

到底是要就這樣在肯定會讓人實際遇難的森林里前進?

還是要爬到巨大鐵塊咻咻咻地沖來沖去的高速公路上?

「……我到底該如何是好……?」

4(菱神豔美)

羥鏘——!

我來到關西海上機場了!

……可惜這里比起東京灣岸國際機場似乎有些不夠熱鬧。應該說,這個機場的主要乘客已經從觀光客和商業人士之類的人,逐漸轉變為運往各地的西日本智慧村農產品之類的貨物了。畢竟地方機場也有不少難為之處嘛。

而且,只要轉型成以運送貨物為主的機場,還能夠削減飯店和免稅商店之類的服務業從業人員的人事費用。

「喂,豔美。今天明明就是九月初的平日吧,你人在這種地方做什麼?義務教育是跑到哪里去了?」

「哎呀,刑警先生。雖然這麼說你可能不相信,但我這次真的是碰巧遇到你喔……雖然我覺得目的相同的人自然會聚集在同一個地方就是了……」

「沒想到居然會遇見你這個總是真的碰巧遇上事件的推理狂,這真是個不好的兆頭……」

而且這下子就不需要擔心搭乘計程車到處亂跑,會讓司機先生太過操勞的問題了呢。

等一下就麻煩親愛的刑警先生租車載我吧。

「我可是丑話先說在前面,推理狂。我現在正在上班,領的薪水可是國民的血稅,所以沒時間陪你……」

「走吧,我們快去尋找在四連山交流道失蹤的長谷部道夫吧!」

「事情未免進展得太快了吧!你到底是從哪里得到這個情報的!」

「你知道那種事情要做什麼?重要的應該是你接下來將會依照計劃要求地方警察提供協助,卻完全得不到回應,而且對方甚至連提供情報都不肯,結果你只能逼不得已向愛與正義的名偵探豔美求助這樣的超展開才對。」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現實情況應該會是知名采訪記者和熱血警察的愛情冒險懸疑故事才對呀!」

好好好,你高興碰釘子就去碰吧。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刑警先生一下子拿起手機試著聯絡某人,一下子到處找尋有沒有人前來機場接機,做了一大堆白費力氣的事情,這里就省略不提了。

因為這段過程就如同兩小時推理劇開場時的黑色人影獨白場景,就算詳加說明也沒意義。

「……我……我上輩子有做過什麼壞事嗎……?」

「這次的問題人物長谷部是一名可能受到冤獄的麻煩囚犯對吧?地方警察的OB、檢察官和法官這些當權者全都為此頭痛不已,就連警署內部也完全亂成一團,怎麼會有時間理你這個從東京被派過來的外人?趕快認命去租輛車子過來吧。」

「等一下。我是警視廳的警官,轄區只有東京都。一旦離開轄區,地方警察又拒絕協助的話,我就什麼權限都沒有了,就和一般民眾沒有兩樣。」

「希望你這借口對一課的上司也管用……」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第二階段。

嗯嗯……盡管刑警先生的手機已經調整過音量,但那名上司的怒罵聲居然還有辦法傳到我耳中,這可真是厲害啊……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但如果被帶到一課接受偵訊,他們應該不會真的端出豬排飯吧?

然後刑警先生果然如我所料哭喪著臉。

「那個課長居然說,就算是一般民眾也有權力逮捕現行犯!他到底想要我怎麼樣啊!叫我沒有得到成果就不准回去,是代表在案件結束之前的住宿費,全都可以申請經費的意思對吧!」

「好了好了,我們快走吧。萬一長谷部獲判無罪就會頭痛不已的人可是有一大票呢。而這樣的長谷部在終于有機會接受重審時突然失蹤,我們可沒有時間在這邊拖拖拉拉了喔。」

我一屁股坐在快要自暴自棄的刑警先生租來的車子的副駕駛座上,然後系緊安全帶。

「和刑警先生共乘一輛車子的感覺,還真是刺激耶。」

「啊……是喔……」

「這會不會讓你想起處刑島連續殺人事件啊?」

「別再說了!這實在太觸黴頭了!」

5(陣內忍)

老實說——

當時的我還沒辦法決定接下來該如何行動。因為這兩種選擇都太過危險了。懷著隨便散步的心情到處亂晃就肯定會遇難的茂密森林,以及隨時有可能被急速行駛的車子撞到的濃霧密布的高速公路。不管往哪一條路前進都充滿了生命危險。

但狀況這種東西不會給人時間慢慢思考。

打破這個僵局的契機是一道聲音。

鏘的一聲。

這道響亮的金屬碰撞聲是從正上方響起。我抬頭一看,便知道那是踩在架設在高速公路的高架水泥柱側面的狹窄樓梯上的聲音。

一瞬間。

真的只有短短一瞬間。

我先是發自心底為此感到開心。就算要我老實說出自己剛才其實被這狀況嚇得要死也行。四面八方都是緩緩腐朽的森林。要是把這副光景拍成照片給一百個人看,一百個人都會為這張照片加上「遇難」這樣的標題。在這種狀況之中發現其他人的存在,讓我的心情就像是在吹著暴風雪的雪山上找到登山小屋一樣,感到一股熱流湧上心頭。

但是……

話雖如此……

只要冷靜一想,就會發現這位不知名的神秘人物是特地從高速公路的高架橋上來到這座茂密的森林。雖然我能理解對方做出的「行動」,卻不認為對方有這麼做的「理由」。因為這里只是一座茂密的森林,不是一串葡萄要價三萬圓的智慧村農園,我實在不認為有什麼顯而



易見的「目的」能使人來到這里。

還有……

我可是突然就從在高速公路上行駛的游覽車里,被「傳送」到高架橋底下的森林之中。一旦發生常識所無法解釋的事情,就先懷疑是不是妖怪的所作所為——雖然我明白這個原則,但要是問我「那麼這到底是什麼妖怪用什麼方法做出來的事情?」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因為提示實在是太少了。

我沒辦法否定那道腳步聲或許正是我所需要的提示的可能性。當然,這個可能性也可能蘊含著危險因素。

鏘……鏘……

假如某人特地准備好運用上妖怪力量的犯罪裝置「靈封」,只把我一個人從正在行駛的游覽車里抓了出來的話——

那對方就有特地從高速公路上沿著樓梯走到這座茂密森林的理由了。

假如某人特地制造出這個沒有任何目擊者的情況,並且為了和我見面而走下樓梯——

「可惡……」

我在無意識中翻找褲子的口袋。

盡管明白里面只放著手機,我還是不斷翻找口袋。

「可惡!」

周圍是蒼郁茂密的森林。我趕緊拾起快和這片綠色大地融為一體的斷掉的粗樹枝。我還以為這樣就能稍微安心一些,但樹枝似乎已經連內部都爛掉,馬上就從中間的地方折斷了。

在我撿樹枝的這段期間,腳步聲依然響個不停。

聲音變得越來越大。

對方逐漸接近地面。

如果對方真的是把我抓來這里的犯人(?)的話,那肯定是會使用某種妖怪之力的人。雖然就算我拿著一根木棒也可能根本無濟于事,總比赤手空拳要來得強多了!

盡管明白這個道理,但結果我還是毫無反抗能力。

干脆筆直沖進這片茂密的森林算了。這樣或許還有辦法改變我的命運。

鏘鏘作響的腳步聲停止了。

某人已經抵達樓梯的最下一階。

來到地面上了。

這名神秘人物的真實身分是——

「……惑歌?」

6(內幕隼)

我在店里租了最便宜最狹窄而且缺乏馬力的車子,然後一路開到高速公路上。目的地是護送中的長谷部道夫突然失蹤的地點——四連山交流道。從這里出發的話……途中必須通過白虎岳隧道才行。從地名來看,白虎岳是位于交流道西方的山,而朱雀山則是位于交流道南方的山,地理位置非常簡單易懂,可是……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推理狂(要是我不帶著她一起行動,就得背上把未成年少女獨自丟在遠離家鄉的大都市不管的惡劣警官這樣的汙名)突然說出這種話:

「好啦,刑警先生。你對這位長谷部了解到什麼地步呢?」

「……為什麼你這個外行人要問我這個專家這種問題?」

「現在的我們根本毫無差別吧。你現在明明就只是個毫無權限的一般民眾。」

「小心我打開車門把你踢出去喔。」

我嚼著能夠舒緩焦躁感的木糖醇口香糖。

我實在不喜歡高速公路這種地方。不管是隔著固定距離設置的反射板和緊急電話,還是高速巴士搭乘站的小門和其他東西都一樣。總之,這里是個無聊的地方,是容易讓人一個不小心就打瞌睡的地方。

另一方面,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豔美則是一臉悠哉。

盡管我身負保密義務,推理狂還是立刻就連珠炮般說個不停:

「在二十五年前的十一月九日,大阪的精密機械制造商——黑山電子集團的會長家里發生了入侵住宅強盜案件。由于黑山電子專門制造智慧村所使用的高科技設備,所以這起案件當初曾經被認為與『大型犯罪組織』有關,或是智慧村反對派的政治性恐怖活動,或是外國間諜竊取技術的過火行動,不過案情在隔年一月有了重大進展。」

一如往常,推理狂用食指操縱著包上皮革筆記本外型保護殼的智慧型手機,一邊繼續說了下去:

「地方警察從遺留在現場的足跡找出犯人所穿的鞋子,再從鞋子的制造和銷售狀況找到了長谷部道夫。在同一時期,警方還在會長家附近商店的防盜監視器拍下的畫面中找到『與長谷部非常相像』的人影。于是警方在一月底時決定逮捕長谷部道夫……」

之後,長谷部在偵訊室里一直保持沉默。

長谷部在與黑山電子集團有著契約關系的大阪小工廠上班,雖然身懷相當高超的技術能力,但日子卻過得很艱苦。當時的警方似乎認為這就是他的犯案動機……盡管如此,但長谷部的「經濟能力」在案發之後並沒有出現變化。

豔美像是在唱獨腳戲一樣,代替因為職業因素而無法隨便開口的我說個不停。

「上了法庭之後,長谷部突然改變態度,不斷主張自己無罪,還說出自己在接受偵訊時曾經被警方施暴的證詞。不過他的證詞最後並沒有被采信。地方警察在審判期間依然不斷找出細微的新證據,媒體則靠著輿論操作技巧把長谷部道夫徹底塑造成一名『壞人』。」

不過,那些「不斷被找出的細微新證據」其實也只是一些情況證據,以及和街頭傳聞相去無幾的不可靠的目擊者證詞。

就連最具決定性的證據「足跡」,也不是指紋那種可以進行生物辨識的證據。只要買一雙同樣制造商且同樣尺寸的鞋子,然後收集小工廠和長谷部家附近的土壤摁上鞋底,要複制出「長谷部所穿的鞋子」並不是件難事。

就連案發現場附近的防盜監視器拍到的「與長谷部非常相像」的人影,也因為當時影片的低解析度而只有一半的可信度。只要認識長谷部道夫的某人穿上跟他完全一樣的服裝,就能偽裝成「與長谷部非常相像」的人影了。

「……問題在于當時負責調查長谷部道夫的相關人士。」

話題偏離「事件本身」後,我終于可以開口了。

……只不過就內容而言,這個話題搞不好還比較危險。

「當時下令逮捕長谷部的課長破例榮升到法務省,法官則正在挑戰最高法院法官的國民審查,而檢察官之中還有人在眾議院議員的第一秘書這個位子上累積實力……也就是說,這些人全都會因為長谷部的重審要求通過與獲判無罪而陷入麻煩。尤其是在『個人形象』這方面……」

「所以他們無論如何都想讓長谷部被判有罪,要不然自己就會完蛋……你是這個意思嗎?」

「沒有證據,可不能隨便亂說這種話喔。」

可是,長谷部這個案件已經幾乎可以確定是冤獄了。會因為他在移送途中從高速公路上突然失蹤而開心的「嫌犯」,也確實不會有其他人了。

……更何況,極有可能獲判無罪的長谷部本人,也沒有必須隱藏自己行蹤的理由。

「好啦,刑警先生。只要通過白虎岳隧道,馬上就要抵達我們要去的四連山交流道了,可是那里有一個非常有趣的傳聞喔。」

「啊?」

「那里對于像我這樣的推理狂來說,可以算得上是聖地呢。」

推理狂露出快要流下口水的表情這麼說。

從這家伙的感性和喜好來判斷……不用想也知道那肯定不是什麼有趣的傳聞。

「對了,刑警先生,你聽說過『全滅村』這個地方嗎?」

7(陣內忍)

「……惑歌?」

繃緊的神經終于放松了。

從高速公路的高架橋上不自然地靠著樓梯來到下面的人是……

「沒錯,就是你最熟悉的美少女名媛惑歌。話說回來,小忍,這里是哪里?」

張望四周的惑歌,水手服上沾滿了雜草的葉子和種子。不過她身上似乎沒有流血和瘀青的痕跡。

雖然這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你剛才跑到哪里去了?其他人也都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那種事情我怎麼會知道。游覽車通過隧道後,我就突然被丟在一片濃霧之中了,那真是糟透了。高速公路耶。就算要把人丟下,應該還有許多更好的選擇不是嗎?雖然我一搞清楚狀況就趕緊沖到路肩。但要是我再多發呆一會兒,可真不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高速公路的正中央……

雖然我的遭遇很淒慘,但惑歌似乎也沒好到哪里去。

話說回來,仔細想想就會發現這個狀況還真是不得了。在高速公路上行駛的游覽車乘客居然憑空消失了。那輛游覽車的時速應該有幾十公里吧?

「這麼說來……難道其他同學也……」

「天曉得。不過我沒聽見車子緊急刹車或撞到東西的聲音,也沒聽見救護車的警笛聲,所以被丟在路上的人說不定只有我而已。」

惑歌以一副事不關己的無所謂語氣說道。

想要叫「孤立」于班上的這家伙擔心其他同學的安危,或許太勉強了。

「對了,惑歌。你的手機能用嗎?」

「不行,完全不行。順帶一提,就連高速公路上的緊急電話也不能用了。原因我也不清楚。因為就連通訊聲和自動語音都聽不見,所以我想電話線可能斷了吧。」



「緊急電話……也壞掉了……?」

說起來,緊急電話不正是為了應付這種情況而必須經常維修的東西嗎?高架橋或下水道的公共設施年久失修的新聞時有所聞,難道這里的緊急電話也是如此嗎?

雖然不曉得游覽車變得如何,但惑歌的行李似乎也幾乎都留在車上。她手上只拿著她坐在游覽車里時正在吃的動物形狀巧克力。

對了,惑歌正在收集的動物形狀巧克力好像是缺熊貓和企鵝——我突然想起這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不管怎樣,想要在高速公路上前進似乎有困難。這是實際在路上和從濃霧中沖出來的車子好幾次擦身而過的本小姐所說的話,所以絕對不會錯。」

「……不會吧……那我們真的只能在這種密林里前進了嗎?」

我一臉茫然地喃喃自語,但又突然想到一個疑惑。

惑歌說的是實話嗎?應該說,剛好在這種時候出現的惑歌真的不是狐狸或狸貓之類的妖怪,而是小手蜜惑歌本人嗎?

假如這家伙是「把我從游覽車丟進這片密林之中的某人」所偽裝而成的冒牌貨,那她就有可能為了不讓我爬到高架橋上或是使用緊急電話而說謊……

「話說回來,不能打電話果然還是很讓人頭痛。不能用GPS也是。」

「我也是這麼想。整整十五分鍾都沒辦法確認股價,真是太糟糕了。我只要沒辦法做自己習慣做的事就會感到焦躁。」

「這種時候,拜托你也說些可愛點的話吧,惑歌小姐。像是要上占卜網站之類的……」

「這種情況還真是會讓人想要毫無意義地高唱陰謀論呢。像是『為什麼手機和緊急電話全都無法使用?其中是不是有著什麼理由?』之類的……」

「……對了,你的財務方面真的沒問題嗎?雖然我不太懂,但買賣時機對于當日沖銷這種東西來說,應該很重要吧?」

「嗯?那可是在一萬分之一秒中決勝負的世界,當然一點也不是沒問題……不過在我出來旅行的這段期間,本來就交由東京市場的『顧問』替我處理這些事情。契約內容是結算時超過目標金額的錢全歸對方所有,但相對的,一旦結算金額低于目標金額,對方就必須全額賠償。無論結果如何,對我都完全沒有影響。」

雖然我打算試探她一下,但她的回答實在太過繁瑣,所以我也無法判斷對錯。

不過,能夠靠著超常力量偽裝成別人的家伙,應該也能完美地回答這些問題才對。

惑歌本人(?)以厭煩的眼神看向雜草叢生的日本叢林。

「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可不想再回到高速公路上了。」

雖然她一直強調這點讓我有些在意……但如果曾經近距離感受到那種危險,這似乎也不是什麼不自然的事情。

「不過,在森林里隨便亂跑可也是很危險的喔。再說,我們也不清楚這里的地形,萬一里面滿是蝮蛇和黃蜂的話就更糟糕了。」

「那我們該怎麼辦?」

「根據戀王的說法,四連山交流道上應該有出口才對。而且據說這個交流道是為了一間巨大的半導體工廠而建造。既然如此,那我們只要能走到收費站或那間半導體工廠就應該沒事了。那些地方應該至少會有室內電話吧。」

雖然我也很在意其他同學的下落,但是在這種沒有地圖且分不出東西南北,也不知道森林中躲著什麼動物的情況下,胡亂到處找人實在太危險了。還是趕緊把這個異狀告訴其他人,盡早呼叫搜救專家過來比較好。

讓人就連數公尺前方的景象都看不清楚的白霧,再加上阻擋去路的腐爛樹木與高大雜草所組成的帷幕。路況可說是差到了極點……幸好高速公路的高架橋就在我們頭上。只要沿著高架橋的影子前進,應該就能確保前往收費站的路徑了。

雖然我這麼認為……

但是我太天真了。

實際走了一段路後,我的天真想法僅僅五分鍾就被推翻。

「可惡!我們應該是沿著直線前進的啊。高架橋跑去哪里了!」

「……至少似乎不在我們的頭頂上。」

惑歌一邊仰望天空,一邊這麼說。

從樹木之間的隙縫中露出的天空不是藍色,而是白色。濃霧完全覆蓋住天空。原本應該映在地面上的高架橋影子也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高架橋當然不可能移動,所以應該是我們偏離了原本的路徑……

「小忍,我覺得我們可能是在避開大樹和難走地面的過程中,逐漸偏離了原本的方向。」

「……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折回去看看?」

幸好我們沿路不斷排開那些擋路的高大雜草,一直都有留下可以沿著原路往回走的記號。

原本應該是這樣才對……

「喂喂喂,這里是哪里啊?不管走多久都看不到高架橋的柱子耶……」

「看來我們完全迷路了。」

我們明明只是看著記號筆直前進,並沿著原路折返而已。

可是自己身處的位置與前進的方向卻不知為何一直出現微妙的偏差。

這就是毫無秩序可言的大自然。

與經過人工整頓的智慧村完全相反之處。

雖然我一直認為自己相當熟悉「大自然」這種東西……但實際面對這樣的威脅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居住的村子,只不過是類似用蠟做成的食物模型般的東西罷了。

經常聽人說,在森林和山上迷路時最好待在原地不要亂跑,而我也認為這種說法很有道理。可是,那是在有向相關單位提交登山計劃書的情況之下。換句話說,那只限于經過一段時間就會有人發現自己出事的情況。

就連這陣誇張的濃霧都不知道何時會散了。

如果這陣濃霧的成因不是暫時性的氣象因素,而是地形上的因素,那這陣濃霧就有可能一整個季節或一整年都不會散去。而且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搞不好連這陣濃霧都是妖怪的傑作……再說,有人突然從高速公路上消失這種事情該如何告訴別人?誰會相信這種事情?

萬一消失的就只有我和惑歌兩人,游覽車依然若無其事地在高速公路上行駛的話,其他同學和班導師就有可能告訴別人這個異狀。不過他們只會知道我們「在哪里消失」,不會知道我們「消失到哪里去」。搞不好警察和消防署根本不會相信這種證詞。就算他們願意相信,也不見得立刻就能猜到我們就在四連山的森林里面。我們光是在這里待上兩三天就有可能餓死了,絕對不能懷著太過樂觀的想法慢慢等待救援。

更何況,萬一游覽車上的所有乘客都和我們一樣在某處迷路的話……

也就是說,就算乖乖的等,還不確定會不會有人來救我們。

而且按兵不動,情況不見得會好轉,因為甚至有可能就這樣變成人干。

「四連山交流道好像是一個被四座山包圍的盆地對吧。這里的面積應該不會太大。」

「單純就距離來看的話,從一端移動到另一端頂多只有幾公里吧……?雖然我覺得應該不可能,但你該不會打算試著從一端移動到另一端?」

「如果途中能夠遇到高架橋或高架橋支柱當然是再好不過了。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就算我們走到包圍這個地區的山腳下,也肯定可以抵達隧道。雖然有些危險,但走在高架橋上前往收費站應該比較好吧。」

只要想想這里的地形,就能知道這不是什麼難事。

畢竟這個四連山交流道就是一條連接著四座山的四條隧道的十字型高架橋。只要隨便橫越這個被山圍繞的盆地,就有很大的機會在某處碰到高架橋。

惑歌一邊用摺成一小塊的手帕優雅地擦掉臉上的汗水一邊說:

「……果然只有這個辦法。雖然愛錢的本小姐不太喜歡這種亂槍打鳥的辦法就是了。」

「在必須認真擔心起水和食物的問題之前,趕緊找到高架橋吧。」

「我們應該不會遇到那種以為正筆直向前走,結果是在同一個地方繞來繞去的情況吧?」

「就算你這家伙再怎麼我行我素,也別給我在這種時候提起某個樹海的傳說!」

因為這樣,我們開始認真行動了。

即將腐爛的樹木覆蓋在我們的頭上,就連最低矮的雜草也有將近一公尺高。雖然沒有像竹葉那樣的堅硬樹葉會在行進時劃傷我們的皮膚,可是——

「衣服都濕透了耶。」

「對啊……不過,既然水分這麼充足,就算沒有食物,我們也不用擔心沒水可喝了。」

「這里就在高速公路旁邊耶。這種水可是混了一大堆有毒廢氣,不知道會把石蕊試紙染成什麼顏色喔。」

「你又誇大其詞了……再說,真的遇到緊急情況的時候,也由不得你抱怨……」

話才說到一半,我就突然閉上嘴。

等等,惑歌小姐剛才說了什麼?

原本就已經透明到足以看見胸罩肩帶的夏季水手服居然濕透了?

好,先冷靜下來確認我們目前的位置關系吧。這里是一座蒼郁茂密的腐林,就連最低矮的雜草都高達一公尺上下。因為擔心穿著裙



子的惑歌走在這種地方會很難受,所以本紳士陣內忍自然而然就走在前面排開雜草,弄出一條簡單的路讓惑歌走在後面了。

也就是說……

惑歌小姐的胸罩到底是什麼顏色?

盡管眼前擺著一道這麼容易回答的問題,而且只要回頭一看就能立刻進入小手蜜惑歌的桃色天堂,我卻需要一個小小的契機才能回頭!

從惑歌的語氣來判斷,她應該還沒注意到自己現在是多麼毫無防備。現在正是最好的機會!機會就只有現在了!現在立刻用我IQ105左右的大腦拼命想出個借口吧!如果不這樣的話,我八成會為了這件事情後悔一輩子,而且每晚受到惡夢的煎——

「小忍?你怎麼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不說話了?」

「呀啊啊啊——!不要突然跑到我前面啊!可愛的小貓咪!」

我都還沒有回頭去看,惑歌就已經主動繞到我面前了。她這個舉動害得我來不及作好心理准備。可是,只有披著純情少年外皮的膽小鬼才會在這種時候閉上雙眼。懷著心髒幾乎要從嘴巴里跳出來的期待心情,瞪大雙眼看個仔細才是真正紳士的行為!

然後,小手蜜惑歌的神秘花園終于展現在我眼前。

輕薄的水手服理所當然地被水分輕易穿透,露出了底下的——

土氣的灰色運動胸罩。

「………………………………………………………………………………………………………………………………………………………………………………………………………………………………………………………………………………………………………………………………啐!」

「等等,小忍,你給我等一下。我完全跟不上你的情緒起伏。可以麻煩你詳細說明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

「不可能!惑歌小姐怎麼可能會穿運動胸罩!因為你又不是運動少女!我實在想不到你穿運動胸罩的理由啊!」

「咦?你說這個?這樣穿很輕松啊。因為我討厭胸罩肩帶和鋼圈在皮膚上摩擦的感覺。」

「理由也完全不行啊!一點女人味都沒有!那已經是老太婆的說法了吧!而且只要說『這是女子拳擊社的制服』,就算穿著那種內衣從派出所前面走過,也不會被警察擋下吧!」

「不,內衣就是內衣,和泳衣不一樣,所以那麼做還是會讓人覺得害羞啦。」

「……那你為什麼胸前都不遮一下?」

「這個嘛……呃……畢竟是運動胸罩嘛。」

「你承認了!你承認運動胸罩完全沒有女人味了吧!」

就算是「不重視內衣的女生」也分成好幾種類型。有些女生喜歡穿孩子氣的內衣,有些女生喜歡上下都穿純白色的內衣,也有一些女生因為不在意所以干脆穿著誇張的性感內衣,而每一種類型的女生都讓人懷抱著不同的夢想。

但她居然穿著這種不知道是內衣還是夏季汗衫的運動胸罩?

而且還是因為討厭肩帶這樣的理由?

「我不管啦!我不管啦!人家要重來一遍啦!我還以為資產階級的惑歌絕對會穿著綴滿輕飄飄緞帶和花邊的絲質胸罩耶!」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小忍。你放心啦,下次我一定會穿上系繩條紋內褲這樣充滿夢想的內褲。」

看樣子連她的內褲似乎也完全不值得期待了……應該吧?

在只對錢和有機蔬菜感興趣的惑歌的安慰之下,我好不容易才從差點哭出來的精神狀態中恢複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惑歌突然在無意間改變了話題。

她用像是邀請朋友放學後一起去玩的口氣說:

「對了,小忍,雖然舊事重提對你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這一帶流傳著一個和樹海傳說同樣有趣的故事喔。」

「……那是必須現在提起的故事嗎?」

「就是全滅村的故事。因為這是我以前從豔美那里聽到的故事,所以我也不曉得那是不是正式的地名。好像是在三十多年前吧,那個村子里出現一個變態殺人狂把所有村民全都殺光了!據說凶器還是鋤頭、鏟子和斧頭之類的各式農具呢。」

「我都已經拐著彎拒絕了還是沒用!居然是變態殺人狂!拜托你體諒一下我不想聽到這種會讓人不安的故事的心情啊!」

我單手搓亂自己濕掉的頭發,但惑歌還是不肯放過我。

「總之,這個故事就是那種典型的怪人村傳說。主角在深山或森林里迷路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有人居住的村莊,但結果那地方卻有著奇特的習俗。不光是在日本,世界各地都流傳著這一類的傳說呢。」

「你是說,這是那種因為太過常見,所以反而失去可信度,可以邊笑邊說的扯淡故事嗎?」

「這個故事還被人們加油添醋了不少,像是『凶手』其實還活著,或是凶手的『後繼者』依然在村子里徘徊,或是把這里當成聖地的殺人集團在村子里過著瘋狂的共同生活之類的。其中甚至還有『村子本身就在四連山地區徘徊』,那些廢屋會主動堵在拼命逃出村子的被害者面前這樣的傳說。」

加油添醋到這種地步,實在是有點誇張了。

該怎麼說呢……整個故事給人一種支離破碎、充滿矛盾的印象。

而且還讓人搞不清楚這故事到底是妖怪發威所造成的超常現象,還是人類殺人狂利用手邊凶器到處亂殺人的凶案。

當然,那也可能是人類惡用妖怪力量所造成的事件,只是這種與妖怪有關的「靈封」通常都必須由數十到數百人廣泛合作完成。其目的通常都是為了成就搶劫銀行、詐欺钜款或保險詐欺殺人之類,滿足任何人都能理解的人類共同欲望。不過,這個全滅村的故事卻讓人完全感覺不到這種東西。

「該怎麼說呢……這故事感覺起來,就是那種對妖怪和『靈封』完全不了解的都市人不懂裝懂胡扯出來的東西。」

「差不多吧。不過我覺得這還沒有嚴重到歧視鄉下的地步。都市里躲藏著各種地下組織或網路社群之類的怪人集團的傳說也是時有耳聞。日本全國各地都充滿喜歡這種怪人傳說的家伙。」

……我覺得惑歌應該沒資格說別人是怪人。

他山之石,可以攻錯。可以讓人徹底理解這句話意涵的最佳范例說不定就在我眼前。

「只不過……」

就在惑歌正要說些什麼時,前方的視野突然變得開闊許多。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土質改變,那些阻擋我們去路的高大雜草全都枯萎了。雖然濕滑的樹木依然存在,但光是礙事的雜草消失,就讓視野變得開闊許多。

前方一帶好像存在著某種東西。

跟一罐油桶差不多大小,顏色比灰色更黑一些的四角形石頭,或許應該稱之為岩石——就豎立在地上。石柱的表面凹凸不平,不像磚塊那樣光滑,看得出來是人工刻出來的東西。

看起來就像是……墓碑,或者是手工的獎杯。

那些石柱——

在前方排得滿滿的。

隨便數數也能知道這里大概有超過五十根的石柱。這些石柱整齊地排在一起,整齊到給人一種神經質的印象。

「這是……什麼東西?」

盡管身處在光是站著都會弄濕身體的濃霧之中,我還是能明確感覺到自己的喉嚨越來越渴。

全滅村。

出現在村子里的變態殺人狂殺光了所有村民的傳說。出現在我們眼前的大量簡陋墓碑,為這個虛無飄渺的傳說增添了幾分真實性。

剛才話說到一半的惑歌欲言又止地動了幾下嘴巴,然後才用略感抱歉的語氣繼續說:

「……既然那個總是出現在詭異殺人事件現場的豔美會一臉開心地說著這個故事,那我們是不是應該認為,這不是普通的扯淡故事,而是有奇怪的附加價值呢?」

8(內幕隼)

車子開出隧道後,我們立刻被誇張的濃霧所包圍。

我不由得放松了踩著油門的那只腳上的力道,然後一邊確認速度表上的數字逐漸減少,一邊調整雙眼的焦距重新看向遠方。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豔美不知為何一臉開心。

簡直就像是放台風假不用去上學的小鬼頭。

「哇塞,連數公尺前方的東西都看不見耶。」

「是啊,你說得沒錯。可惡,發生這種濃霧,就算緊急封路也不奇怪吧。」

雖然我伸手按下專用霧燈的開關,但是在白天的時候,與其說這種霧燈是用來在霧里看清前方景象的照明燈,倒不如說是用來讓對向車知道這里有車子的警示燈。在車道完全分隔開來的高速公路上,我不認為這種東西會有太大的用處。

推理狂刻意伸手指向路肩並且說:

「那邊停著幾輛警車耶。」

「看警燈就知道了吧。」

「還有運囚車喔。」

「!」

我差點就忍不住轉頭看向後方,但馬上就想到這在高速公路上可是要命的行為。我趕緊看向後照鏡,然而那些車子已經全都消失在濃霧之中。

我沒有緊急踩下刹車,而是緩緩減速後靠



向路肩。

我停下車子。

「把車子停在這里沒問題嗎?」

「我會放上警示燈和反射板。」

「你現在只有和一般民眾一樣的權限吧?沒有特殊理由就在高速公路上隨便停車和下車,應該不太好吧?」

「麻煩你把在意這種事情的心也用在自己身上吧。」

我打開車門並踏上柏油路,把後車廂里的三角形反射板拿出來擺在馬路上後,我便和推理狂一起徒步往回走。

「……距離出乎意料地遠啊。」

「因為是車子在高速公路上行駛十幾秒的距離嘛。」

不曉得我們走了三百公尺還是五百公尺。雖然因為濃霧而看不見周圍可當判斷基准的景象,以至于我連自己走了多遠都不清楚,但大致上應該有這麼遠吧。繼續走了一段時間後,我就在路肩看到一個擋路的巨大影子了。那是警車。

「好啦,就讓我見識一下在現實生活中上演,描寫警察機構複雜生態的社會派連續劇吧,刑警先生。」

「感謝你提供毫無笑點的開場白。」

「啊,如果你想像昭和時代的刑警連續劇那樣大打槍戰的話,記得告訴我一聲喔。我也會出手幫忙!」

「難道你很期待看到穿著西裝的大人們難看地扭打成一團的場面?」

其實我也不認為等一下能夠在和樂融融的觀光氣氛下與對方溝通。

畢竟這是一個與地方警察的高層和OB有著密切關聯的麻煩案件。對方甚至完全無視正常程序,把我這個來自東京的援軍徹底晾在一旁,而且就連共享搜查情報這種最低限度的協助都不願意提供。

毫無權限的刑警在對方眼中,應該比在耳朵旁邊飛來飛去的蚊子還要礙眼吧。

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搞不好還會在不至于留下正式紀錄的范圍內被對方揍個兩三下。

……這麼一來,推理狂的存在就成了一個大麻煩了。

如果對方只對我一個人動粗,我還能勉強用大人的應對方式解決問題……只能希望對方不會對一個國中女生外行人做出揪住領口這樣的粗暴行為了。

但如果事情真的演變成那樣,我應該也沒辦法繼續以「大人的應對方式」處理事情了吧。真是的,拜托等一下千萬不要演變成認真互毆的局面啊。我已經是個升遷比別人慢的普通組刑警了耶。

雖然我已經作好應付沖突的心理准備——

「……等一下。警車里一個人都沒有耶。」

「是不是大家都跑到運囚車那邊了啊?」

「在沒有鎖門也沒有熄火的情況下離開嗎?」

「有道理。」

雖然警車在連續劇中經常出現,但那些大多是使用劇中特有的塗裝。事實上,各個警署的警車都有著不同的塗裝方式,而正職警官並不喜歡讓人用相機或攝影機拍攝警車。因為一旦警車被人偽造,就難以避免被用來做綁票或襲擊運鈔車這樣的壞事。

照常理來想,應該不會有警察就這樣把警車丟在路邊。

繼續沿著路肩前進後,我們又看到好幾輛情況類似的無人警車,然後又在更遠的地方找到了運囚車。

深藍色的車身。

只要說那是一輛用裝甲板完全覆蓋住車身,並且用厚實鐵網完全蓋住窗戶的小型巴士,應該就不難想像出它的模樣了吧。

可是——

「……為什麼運囚車會翻倒在地上?」

「就算你問我也沒用。」

「而且我很在意車門開著的理由。」

「如果在開始推理之前就能知道答案的話,大家就不用辛苦想破頭了。」

運囚車以剛好不超出路肩的方式翻倒在地上。

運囚車的樣子不像是沒有刹車就狠狠撞上分隔島和高架護牆,車身的受損情況沒有這麼嚴重。旁邊也沒有其他出事的車輛。雖然周圍的地面散落著一些玻璃和燈罩的碎片,但看起來並沒有其他車子留下的碎片。

「感覺比較像是飛車失敗,結果翻倒的樣子耶。」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隨便叫了幾聲,但完全沒人答話。即使我繞到運囚車前方,想要透過擋風玻璃看向車內……也因為玻璃上布滿了細微龜裂,讓整片玻璃變得白茫茫,完全看不見里面的情況。

看樣子……若不從因為車子翻倒而朝向天空打開的車門進去瞧瞧,就沒辦法搞清楚狀況。

幸好運囚車的車頂也裝著警燈,而且還是那種特大顆的警燈。于是我利用這個固定式的警燈做為踏腳處,硬是爬到車上。

由于正好是右側車身朝向正上方,所以我的腳邊有著一整排的車窗。因為這再怎麼說也是一輛運囚車,所以這些玻璃上的龜裂都有著奇妙的共通點。雖然玻璃上滿滿都是細微的裂痕,卻不像一般的窗戶玻璃那樣一被打破就碎落。

難道上面還貼著特殊的薄膜嗎?

「刑警先生,里面有人嗎?」

「我正准備調查。」

我把視線從窗戶上移開,走向開著沒關的車門。運囚車基本上就和巴士一樣,在駕駛座附近有一扇可以靠著空氣壓力打開的細長型自動門。

我趴在朝向正上方的車身側面上,把上半身鑽進打開的車門查看車內的情況。

出現在我上下顛倒的視野中的景象是——

「……嗯?」

「刑警先生——」

雖然推理狂在叫我,但是我沒有辦法回答。

里面什麼都沒有。

一個人都沒有。

司機、警官還有囚犯都不見了。雖然我不知道他們一共有多少人,但里面連一個人都沒有。翻倒的車身讓空無一人的車里看起來就像是以宇宙或無重力空間為主題的奇妙抽象畫一樣。

我從車門抽出上半身。

稍微思考一下吧。

我不曉得這個意外是偶然發生,還是出于某人的意圖或惡意;也不曉得是警方從出事的運囚車里疏散了囚犯,還是囚犯挾持警方的人逃離這里。

……不管怎麼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長谷部道夫真的失蹤了。

得到必須報告的情報後,我站在翻倒的運囚車上拿出手機。

可是——

「……為什麼電話會打不通?這個時代不是連在電車里和高速公路上都可以上網了嗎?」

「拿出手機,是代表你看到什麼不好的東西了嗎?」

看著雙眼發亮的這家伙……就讓我一點都不想為她說明情況了。

9(陣內忍)

身處在擺滿手工風味濃厚的墓碑的詭異空間之中,讓我不由得呆立在原地。而站在旁邊的惑歌在這時突然對我說:

「小忍,那個是不是蛇啊?」

「……!」

直截了當的威脅蓋過了不明就里的厭惡感。雖然我並沒有因為住在鄉下就變成蛇博士,但至少還知道最好不要被不認識的蛇咬到這個道理。更何況,我們目前正處在連叫救護車都沒辦法的環境之中。

因為這樣,我定睛看向惑歌手指的方向。

「……那是蛇嗎?」

我的話變成疑問句了。

在枯萎的雜草上確實有一條細長型的東西扭躺在上面……但即使我們觀察了好一陣子,那東西還是一動也不動。

而且看起來也不像是蛇脫下來的皮或是尸體。

「這只是普通的繩索吧?」

「哎呀?」

我和惑歌走過去確認。

雖然那東西因為被霧水沾濕而變得有點黑,但其實只是一條腐爛的繩索。這條繩索似乎被放在這里很久了,表面上還長著深綠色的青苔,幾乎化為地面的一部分了。

這條繩索髒得讓人完全不想碰,但其實也腐爛到似乎隨便一拉就會斷掉。

而且——

「喂,小忍,這是不是可以在神社里看到的那種繩索?」

「這種東西叫什麼來著……?我想不起名稱了。」

就是那種鋸齒狀的白色紙條。有時候會綁在神主揮舞的棒子前端,有時候還會用來裝飾注連繩……呃……到底叫什麼來著?

當我想到這里時,我的臉頰突然抽動了一下。

……注連繩?

「不管是剛才像墓的東西,還是這條奇怪的繩子……總覺得奇怪的陳設好像越來越多了。」

「我們真的非得繼續前進不可嗎?」

「那要往回走嗎?」

「我更討厭那樣。」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只能繼續前進了。要是隨便往回走或是繞路,反而容易陷入「在同一個地方繞圈子」的窘境。

我和惑歌在類似墓碑的石柱之間穿梭前進。

才走了一小段路,霧的那頭就又有奇怪的東西出現在我們面前。

「……這是什麼?」

類似路障的東西整排橫亙在前方。

那是前端像是鉛筆般被削尖的木頭呈交叉並排,接著把木棒橫穿過去,再以繩索牢牢固定而成的器具。這些路障像是要擋住我們的去路般被排成一列,而且就和剛才那條類似注連繩的繩索一樣年代久遠。木頭的斷面早已發黑,



原本尖銳的前端也早已變得松軟,有些地方甚至還長著青苔和香菇。

看到這東西,我的腦海中馬上浮現出一些感想。

身旁的惑歌也老實說出自己的感想。

「看來弄出這東西的人不太聰明呢。」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而且這些路障之間的隙縫太大了,應該不是用來阻擋動物,而是用來擋車的吧?看起來就是很粗暴地想表現出我們這里不歡迎外人的意思……嗯……感覺起來越來越像是豔美喜歡的怪人村傳說了呢。」

「不過……是叫作全滅村對吧?如果那個傳說是真的,那些村民們應該全都在三十多年前被殺光了吧。」

「在某些恐怖故事之中,也有被殺害的村民的亡靈或是大量殺人犯的後代依然住在該地,把因為好玩而闖入自己地盤的外人吊起來殺雞儆猴就是了。」

「為什麼身為被害者的村民會變成變態啊?真正的壞蛋難道不是那個單手拿著農具到處亂揮的變態嗎?」

木頭路障的Ⅹ字型部分之間有著相當大的間距,而且橫向架在上方的木頭也一樣。惑歌說得沒錯,這似乎是為了擋車而設置的路障,只要稍微彎下腰就能輕易鑽過。

惑歌半開玩笑地說:

「歡迎來到全滅村。」

「那是在三十年前消失的村子吧?可是這里完全沒看到馬路和電線杆啊。」

「難道馬路不是被雜草蓋住了?」

「柏油路應該不管過了多少年都不會變回土壤吧,而且電線杆要怎麼解釋?」

「搞不好全都地下化了。」

「盡管這里不是經過高度整頓的智慧村嗎?」

我們踩在枯萎的雜草上繼續前進。不曉得樹木是不是都被人為砍倒或挖除,眼前的風景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一片荒涼的平原。

我的皮鞋已經差不多連里面都要濕透了,襪子穿起來的感觸令人不悅。學生服這種服裝還真是不管要做什麼事情都不方便。既不適合穿著運動,穿起來也不舒服,就連設計都很微妙,價錢還不便宜。只不過是因為大家都非買不可才賣得出去,要是把這種衣服擺在一般服飾店里賣,肯定很快就會被淘汰。

不知道走了五分鍾還是十分鍾。

雖然我們認為自己正筆直往前走,但也不是真的很有把握。就在我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走偏時,周圍的景色終于出現變化了。

「……那是建築物沒錯吧?」

「與其說是廢屋,不如說那根本就是間倉庫。」

前面好像有什麼東西。

那東西的大小大概是長寬各五公尺,高度則將近兩公尺,看起來像是用薄薄的合板加上鐵皮和其他材料搭起來的房屋。扁平的金屬片屋頂則是以像壓醃菜甕用的大石頭勉強壓住固定……說得誇張一點,就連三只小豬的故事中那只用稻草蓋房子的小豬,恐怕都會忍不住嘲笑這間破房子吧。

鐵皮的表面布滿了茶褐色的鐵鏽,看起來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碎裂。雖然牆壁上有著和金魚缸的側面差不多大,像小窗戶般的東西……但我不確定那是不是原本就是毛玻璃,還是因為髒過頭才會變得模糊不清。

雖然不曉得里面的情況如何,但那間小屋髒到讓人甯願淋雨也不願意進去躲雨。

應該說,只要仔細觀察一下,就能發現這間小屋其實有些歪斜而呈平行四邊形。搞不好還會害人在進去察看屋內的情況時被活埋。

「感覺沒有人住呢。」

「這里好像有東西。」

我繞到破爛小屋的後面一看,找到了兩個茶色的生鏽鐵塊。

其中一個是……鐵桶。

上面的蓋子像是罐頭一般被完全打開,里面還鋪著類似砂石的東西。不過,砂石的表面長滿了不知名的雜草。

「鐵桶下方還有一個像是水龍頭的東西。這該不會是……」

「難道是過濾水的裝置嗎?」

既然這里擺著這種東西,應該就代表這里沒有自來水吧。

而另一個生鏽鐵塊則是……

那是會出現在祭典會場的攤販中的柴油發電機。不過上面的管線已經完全損毀,要是把燃料注入這種東西里面,不用想也知道會造成大慘劇。

「……電力和水都必須自給自足啊……這里的人到底過著什麼年代的生活?」

「看這樣子,這里應該不會有電話線這種東西。」

「就連有沒有紅色郵筒都很難說。」

我們完全沒有必要專程走進這間破爛小屋的里面調查。我們只需要橫越這個被四座山包圍的盆地,設法找到高速公路的高架橋就行了。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身為養生狂的本能作祟,惑歌似乎對那個自制的過濾裝置頗感興趣,我只好催促她趕緊離開這間小屋。

我們繼續在濃霧之中前進,然後又找到了四五間同樣不像住家而像是倉庫殘骸般的建築物。每一間建築物旁邊都像是說好了般,同樣擺著發電機和鐵桶的殘骸。

「……過濾裝置如此普及,是不是表示這里不要說是自來水,甚至連水井都沒有?照這樣看來,在這里生活的人每天都必須自己去『提水』才行耶。」

「也沒有看到瓦斯桶呢。而且這里看起來也不像都市那樣有著地下瓦斯管。」

不但喝著從河邊提來的水,還要自己生火煮飯的生活……

就算這里在三十年前就變成廢棄村落,也顯然太過奇怪了。給人一種與世隔絕,只能勉強過活的感覺。

在那些有如小屋般的民宅之中,有些已經玻璃碎裂,有些則是柱子折斷或是屋頂崩塌。

就在這個時候——

我不經意看向已經倒塌的小屋……然後看見了不好的東西。

「嗚……」

那東西就是長滿地板的綠色青苔。

不過這些青苔的生長范圍有著奇妙的法則。青苔像是從水窪的痕跡中長出來一樣,只把一定范圍內的地板染成綠色。

我立刻產生不好的聯想。

而且當然是和「全滅村」有關的聯想。

「難道……那些青苔是由干掉的血跡和濃霧的水分所孕育出來的嗎……」

「小忍,這里也是一樣。」

惑歌手指的是一間窗戶玻璃破掉的小屋。

我從窗戶看向屋內……綠色的青苔果然有如到處飛濺的血跡般生長在牆壁、天花板和地板上。這間小屋里的青苔還算是沒有蔓延得那麼誇張。可以看到很多地方都還留有似黑似茶的奇怪顏色的汙漬。

果然不至于聞到血腥味。

但光是看到這幅光景就夠了。

「……喂喂喂,連天花板都被鮮血噴到是怎麼回事啊?」

「不就是『全滅村』怪人傳說的黃金時代的豐功偉業嗎?」

「我甯願相信這是聽到那個傳說的某人,用雞血做出來的惡作劇。」

感到厭煩的我准備從窗戶移開視線時……又突然再次看向窗戶。

……哦?

「怎麼了嗎,小忍?」

「等等……」

我繞到小屋的正面。小屋拉門的木制軌道已經壞得差不多了。我取下只是勉強立著的拉門並靠牆放著,然後探頭看向屋內。

灰塵、濕氣、黴味、青苔,還有血跡。

雖然這里原本應該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卻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人想要脫掉鞋子走進去。

「不是說好不調查屋內的嗎?」

「等等……你看那個。」

我指向狹窄小屋的深處,准備踏進屋內撿起那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

砰!我的右腳踩進充滿縫隙的木板之中,半只小腿都陷入地板底下。

「好痛!」

「小忍,拔出腳的時候小心點喔。萬一讓木板上的尖刺刺進皮膚里,會很痛的。」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我緩緩拔出自己的腳。與其說是地板破洞,倒不如說是廚房地板下方的收納空間的蓋子壞掉了。當然,里面完全沒有食物。在這個早已有土壤跑進去的四角形空間里……這是什麼?就只有老舊的壺破碎四散的殘骸而已。

我還以為壺是被我踩碎的,但看來似乎不是這樣。這個陶器的斷面已經因為長時間暴露在外而變黑了。

「那些是什麼東西啊?」

「有很多像是金色戒指般的東西。那會不會是存放在壺里面的東西啊?」

「看起來不像是純金制造,感覺是便宜貨。」

「我想也是。如果這房子的主人真的藏著純金飾品,應該就不會住在這種破房子里了吧。」

除此之外,里面還有因為濕氣而變得破破爛爛的和紙。和紙的表面似乎用墨水寫上了某種類似漢字的文字,可是——

「寫得太過潦草,根本看不懂呢。」

「嗯……」

我拿出手機姑且拍了幾張照片。

如果是古文字的話,座敷童子應該看得懂吧。不過手機現在根本收不到訊號,就算這麼做也無濟于事就是了。

「給我看這種東西也沒有意義吧。小忍,你剛才手指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對



了,就是那個啦。」

那東西就在綠色青苔區域稍微外側一點的地方。惑歌似乎也注意到擺在那里的東西了。

「哎呀?居然有瓦斯爐耶。而且還是用來煮火鍋的那種。」

「就只有這東西沒生鏽對吧。」

不曉得這是不是單純用來做飯的工具,還是說……?

轉動手把確認瓦斯爐是否還能點火……我才不會做這種事。因為要是瓦斯罐有問題的話,說不定會直接爆炸。

相對的,我拿下保護殼,然後拔出瓦斯罐。

罐底應該有標示制造日期。

「……小忍,你看到的制造日期是什麼時候?」

「今年的二月。」

「我也一樣……不過,你覺得為什麼這種東西會放在早在三十年前就變成廢棄村落的全滅村里呢?」

我和惑歌不由得互看向彼此。

就在下一瞬間——

叩咚。

小屋的外面,響起了某種東西碰到牆壁的討厭聲音。

雖然住在智慧村的我沒什麼機會聽到,不過出現在電視節目里的公寓倒是常會聽到這種聲音。但這里可是廢棄村落,而且是所有村民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被殺光的全滅村,根本不可能聽到有人敲牆壁的聲音。除了我們之外,不可能還有其他人存在。

「該……該不會是來玩試膽游戲的人吧?」

「在大白天來嗎?」

「還是我們班上的某個同學出現了?」

「那對方有必要默不吭聲嗎?」

「該不會是熊還是妖怪吧?」

「就算真是如此,危險性也不會改變吧。」

和什麼東西相比?

雖然我和惑歌都知道答案,卻不想主動把答案說出來。

這里是全滅村。

所有村民都被鋤頭和鐵鍬之類的農具殺掉的村莊。

變態殺人狂徘回的地方。

如果真是這樣——

那最糟糕的可能性就是——

……喀哩……喀哩……摩擦著牆壁的聲音正在移動。那不是單純准備離開這間小屋的聲音,而是沿著牆壁繞著走的聲音。

要繞到哪里?

答案很簡單。實在太簡單了。

這里原本就是比起住宅更像是倉庫的寒酸小屋,構造單純到不能更單純了。出入口就只有一個,而且窗戶還狹窄到讓人沒辦法出入。

也就是說——

某人正試著繞到這間小屋「唯一的出入口」前面。

「小……小忍……」

就連惑歌都鐵青著臉。

雖然我趕緊環視周圍,但現在才要尋找能堵住門的東西已經來不及了。更何況拉門的軌道早已損毀,只能勉強讓門立著不倒而已。

我現在需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能當作武器的東西嗎?不過,周圍的木材和紙門都因為吸了水分而變得松軟。總覺得要是拿這種東西打人,棒子的部分應該會像是濕掉的紙般直接散掉。

在我尋找武器的期間,聲音依然繼續傳來。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某種東西在外面刮著牆壁的聲音,以及某人正走向這個小屋唯一出入口的腳步聲。

沒時間了。

「全滅村」的詭異傳說,即將把我們活生生吞進口中。

10(內幕隼)

我決定先和推理狂一起走回我們停在路肩的車子。

「下個目的地是位于我們正下方的全滅村嗎?」

「怎麼可能。」

說完,我立刻開動車子。

「先不論主謀者是囚犯還是警察,長谷部道夫從運囚車里消失這件事都是事實。可是,不管主謀者是誰,都應該會希望保持『長谷部道夫已經失蹤』這樣的狀態,所以不可能潛伏在失蹤地點附近。」

「對于不希望長谷部道夫獲判無罪的人來說,只要長谷部在重審要求通過之前死掉,不就沒事了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長谷部從運囚車里『失蹤』就有點奇怪了。推理狂,你覺得在那種情況下最容易殺死長谷部的方法是什麼?」

「把他丟到高速公路上。畢竟這陣霧濃到讓人連幾公尺前方的東西都看不清楚嘛。」

「如果能讓他扭傷腳踩或動彈不得就更完美了,而且偽裝得越自然越好。」

我一邊適當地附和她的話,一邊繼續說了下去。

「可是主謀者並沒有這麼做,而且還故意讓長谷部『失蹤』。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主謀者可能是想爭取時間做些什麼。雖然不曉得對方有什麼樣的意圖,但是以現階段來說,長谷部還活著的可能性相當高。」

「……說不定對方只是想偽裝成逼不得已才射殺逃走的囚犯,或是囚犯在逮捕時意外身亡而已喔。」

「既然這樣,那這就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必須好好運用時間才行。」

我們的目的地是與交流道相連的收費站。

我記得……這里好像是特地為了某間半導體工廠而制作的出入口。

「如果是長谷部主動逃亡的話,那他肯定會需要交通工具。很難想像有人會用徒步的方式在這種山區移動。既然如此,那他就一定會到有停車的地方。例如收費站的員工休息區或半導體工廠的停車場。這些地方應該較為可疑。」

「如果是警察內部人士犯案,也有可能會由其他同伙從高速公路上開車過來,然後把長谷部塞進後車廂里帶走。」

「不過那些人也必須把事件偽裝成『長谷部主動逃亡』才行。無論如何,他們都必須在這附近偷走車子。只要知道他們用來偽裝被偷的車子的車種和車牌號碼,應該就有辦法追蹤了。」

「如果他們有想得這麼遠就好了。」

「確實如此。因為真正的笨蛋才是最難預料的人。」

我沿著像是彈簧和鳴門卷般不斷繞圈的交流道道路前進,從高架橋上把車子開往地面。雖然收費站已經逐漸改為無人的ETC收費門架,但我故意把車子開往效率較差的有人收費門架。

「刑警先生,收費站的人沒有消失真是太好了呢。」

「每個人都消失的話還得了啊。」

看起來相當閑的四十多歲大叔把運動新聞丟到一旁,然後用機器讀取我遞出的回數票。

「三千兩百圓。」

「我不太會開車,這里的霧一直都這麼濃吧?我握著方向盤的手,緊張到抖個不停耶。」

「三千兩百圓。」

「這附近有發生什麼意外嗎?我心里一直覺得很不安耶。」

「三千兩百圓。」

「……給我回答問題,你這個混球。」

我歎氣著並亮出刑警手冊,然後隨手扔到副駕駛座……因為要是對方仔細一看,就會發現我其實是來自東京警視廳的刑警了。由于最近很流行真實系的刑警連續劇,所以明白警察制度和規則的一般民眾也變多了。

中年大叔一臉狐疑地看向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推理狂,而不是我。

「你真的是警察?那女孩是怎麼回事?」

「我來回答!我是他的監護人,正確來說應該是未來的妻……嗚嗚嗚!」

「她是我在這附近撿到的離家少女,所以我才要向你打聽高速公路上的人車出入狀況。」

這應該……不算是說謊吧。

只是對我而言的「這附近」非常廣罷了。我只是把整個近畿地區都說成是「這附近」,而且也沒騙他說我是在高速公路上撿到推理狂。

亮出刑警手冊也只是因為一時興起。

這位收費站大叔只是擅自誤以為我是地方警察才會說出情報。

……如果不當作這麼一回事,就會造成很多嚴重的問題!這就是可悲公務員的立場啊!

「原來如此。可是,我完全沒聽說有意外發生啊,而且也沒接到封路的指示。那女孩會不會是從山對面的休息站走過來的啊?就是趁著父母買東西的時候,沿著路肩逃走……」

喂喂喂……麻煩你們認真工作好嗎?

至少通往白虎岳的高架橋上,還停著無人的運囚車和警車吧。

「還有其他想問的事情嗎?你應該不是在巡邏途中碰巧在路肩撿到女孩子而已吧?我可沒聽說過交通警察開著租來的車子出來取締超速車輛這種事。」

「沒錯。這里有電話嗎?」

「沒有。聽說很久以前,有某個白癡在值勤時使用了網路銀行的自動語音服務,而且在沒掛好話筒的情況下把電話丟著不管好幾個禮拜。貴得嚇死人的電話費讓上頭一氣之下就把電話全都撤掉,還說以後有什麼事情,就用自己的手機聯絡。」

「咦?可是手機……」

「這一帶完全收不到訊號對吧?真是教人頭痛。」

……不光是這樣,這就代表萬一這里遇到強盜襲擊也無法對外求救,他們真的明白在這種偏遠地方無法對外聯絡的危險性嗎?

不過,畢竟這里一直維持這種狀況也沒有出事……這國家還真是和平啊。



「怎麼?你需要緊急對外連絡嗎?發生什麼事了?」

「據說竊車集團正前往這個地方。不曉得你有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物?」

「沒有耶。」

中年大叔想也不想地回答。

「再說,他們選擇的地點也未免太糟糕了吧?我覺得應該不用專程跑來這種地方偷車啊。」

「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

「因為就算出了交流道也找不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啊。根本沒有可以偷的車子。」

坐在副駕駛座的豔美整個人爬到駕駛座上:

「喂,大叔,可是我聽說這一帶有一間很大的半導體工廠……」

「給我閉嘴,臭小鬼,別爬到我身上。咳哼。那麼,請問在那座大工廠工作的人的車子又如何呢?」

「應該不需要擔心吧。」

切換到閑聊模式的大叔,一邊把手肘靠在櫃台上回答:

「會利用這個交流道的人確實幾乎都是那間工廠的相關人士。畢竟里面的從業人員超過八千人嘛,已經和一個小鎮差不多了。只需要有那間工廠在,這個交流道的收益就足夠了。因為光是員工通勤和運送材料與商品,每天就必定會有數千人在這里出入。雖然別人不知道,但這里其實賺得可多了呢。」

「既然如此,那里面的車子肯定……」

「當然相當多啊,尤其是工廠的停車場那邊。可是那些工廠相關人士應該也很清楚,在這種陸地上的孤島沒車子會有多麼不方便。因此停車場全都位于工廠內部,與外界隔著一道厚厚的圍牆。而且到處都是監視器和防盜感應器,甚至還雇用了停車場專用的警衛。不太可能有辦法從里面偷走車子啦。」

原來如此。

雖然還是必須向工廠確認有沒有車子被偷,但這情報似乎值得我暫時記在腦子里面。

「可是,難道沒有員工住在這附近嗎?說不定歹徒會對停在住宅停車場的車子下手……」

「沒有,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大叔非常篤定地否認了我的推測。

他笑著繼續說:

「四連山……啊,就是這個被山環繞的盆地的名字啦。四連山這里完全沒有除了那間工廠之外的現代建築物。」

「啊……?」

「雖然幾十年前好像有一個小村子,但自從那村子變成廢村後就再也沒有了。應該說,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工廠那邊的人反而會覺得困擾。」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一邊把興奮得喘氣舉手的推理狂推回座位上,拼命維持警官的正經表情繼續提問。

大叔如此回答:

「其實詳細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據說這間工廠為了制造出比頭發還要纖細的精密回路,一定要用到乾淨的水和空氣才行。尤其水特別重要。比起給人飲用,把這些乾淨的水拿去制造機械似乎比較賺錢。因此他們不希望毫無管制的開發汙染了這里的水源。」

「也就是說……」

「這個四連山地區幾乎全被一間企業買下了。雖然有些年輕人以為這里只是一片荒野,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跑來試膽……但其實就連高速公路的高架橋都是向那間企業『借用』土地建造而成,所以這里在文件上其實算是私有道路。」

「咦?但這是高速公路吧?有可能有這種事情嗎?」

「高速公路可不是國家的東西喔。因為就連我們收費站都已經開始民營化,和電車一樣姑且算是一般企業,所以也會和其他業者有生意上的往來。雖然這有些游走在法律邊緣,可是除了這里之外,就沒有其他能開隧道的地方了。」

換句話說——

先不管是否曾經「發生過」,但如果半導體工廠片面宣布「這個交流道從今天開始禁止通行三天」,就能二話不說直接阻斷身為日本經濟動脈的高速公路。而且還是直接掌控通往全國各地的十字型系統交流道。光是這樣,就能看出企業對于國家的影響力有多大了。

「那我問你喔,大叔,工廠里的人都是從山的另一頭來到這里上班的嗎?」

「嗯?嗯嗯?」

中年大叔稍微停下說個不停的嘴巴。

難道是被當成離家少女的推理狂這麼問而嚇到嗎……雖然我如此推測,但似乎不是這樣。

大叔壓低音量小聲說:

「……不……這個嘛……其實我聽說,有將近半數的員工都是在工廠的宿舍里生活。」

「半數……這里不是有超過八千名員工嗎?」

「雖然這確實有些不可思議,不過政府不是有一個新政策嗎……叫作什麼來著?企業主對低所得者援助優惠制度?他們應該有接受這種法人稅上的補助吧。話雖如此,但我剛才也說過,那間工廠做事那麼徹底,甚至可以為了水和空氣買下整個四連山地區。他們的員工宿舍八成也和工廠一樣乾淨得一塵不染吧。」

總之,這一帶不可能會發生偷車這種事情——大叔如此總結。

鄭重向他道過謝後,我們的車子終于通過收費站的出口了。

令人驚訝的是,路牌上的箭頭就只指向半導體工廠這一個目的地。不但真的沒有除此之外的地標,而且似乎就連通往其他地方的道路都不存在。

我在交流道出口附近——原本用來讓大卡車檢查胎鏈和貨物固定狀況的地方停下車子,和推理狂討論今後的方針。

推理狂露出頗感意外的表情。

「不是常聽說位于灣岸工業地區的電車終點站會直達工廠內部嗎?而且沒有員工證,就不能走出月台。」

「對啊。不過話說回來,你看到工廠名稱了嗎?」

「黑山電子集團·四連山精密半導體工廠。」

我們自然而然看向彼此。

看到推理狂沒有對此感到太過驚訝,我才發現她可能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情……而且她似乎還調查過全滅村的傳說。不過,我還無法確定廢村傳說的真假就是了。雖說我是警官,但平常也不會到處收集與自己負責的案件無關的資料。

「……讓長谷部道夫受到懷疑的案件,就發生在黑山電子集團的會長家對吧?」

「呵呵呵,這到底是偶然還是必然呢?」

我姑且將車子開往那間半導體工廠。除了這陣濃霧之外,也許是因為不需要整頓,柏油路之外的地方全被蒼郁茂密的森林占據了。這可不是樹牆那種簡單的東西,而是真正的綠色圍牆。如果想要勉強穿過那面牆,光是這樣就會讓自己的身體傷痕累累。眼前的光景讓我深切體會到自己所熟知的「大自然」,其實只不過是經過人工開發的地方罷了。

人類也是地球的一部分。雖然經常聽到這樣的口號,但就算人類對地球再怎麼友善,大自然也不見得會無條件接納人類。對于沒有獠牙也沒有皮毛的赤裸人類來說,完全未經開發的大自然反而是難以居住的環境。

「這里就是工廠……嗎?」

「我只看到牆壁,根本就看不出來。」

由于這陣濃霧的緣故,如果不是靠得很近,幾乎看不出建築物的整體輪廓。然後,高度超過五公尺的巨大牆壁突然出現在路邊。這種圍牆基本上肯定是厚厚的一層水泥,而且頂端甚至還有帶刺鐵網。監視器和防盜感應器就更不用說了。

牆壁一直往前延伸。

這可不是開玩笑。盡管車子已經開了超過一公里,我們也還是沒有看到類似門口的地方。

「這里該不會是軍事基地吧……」

「感覺比較像是監獄。」

推理狂語氣不耐地說道。

這里是智慧村技術的支柱,國家傾力支援的半導體工廠,當然會比其他地方更害怕技術情報外流。可是……真的有必要搞得這麼殺氣騰騰嗎?

繼續前進一段路後,我們終于抵達類似門口的地方了。從前方的道路就像公車循環站般寬廣這點來看,可以推測出這里應該不是「大門」,而是類似卸貨區的地方。

那可不是像投幣式停車場門口的柵欄那樣只會開開關關的門。

在這個由鐵欄杆結合而成的兩扇式巨門的前方地上,有著排成一列的電動式路釘。看來就算開著大型拖車以最快速度直沖過來,也沒辦法撞破這道門。

「……」

有如倉庫般的小型接待室里坐著身穿工作服的男子,面無表情地觀察著我們。

我沒有停下車子,而是維持著緩慢的速度直接從門口旁邊通過。

「……確實不可能。與其到這種地方偷車,不如襲擊派出所搶奪警車還來得容易一點。」

「可是,那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推理狂在副駕駛座上歪著頭思考。

「運囚車在高速公路上翻倒,而長谷部道夫也確實失蹤了。可是這里並不是有辦法偷到車子的地方。」

「難道不是因為希望長谷部消失的某人,准備了不一樣的計劃而已嗎?」

「雖然確實有可能,不過你不覺得,這樣一來這個大前提就有些不自然了?」

推理狂豎起食指:

「假設有某個想要除掉長谷部道夫的人,為了這一



天制定了周詳的計劃好了。可是考慮得如此周詳的人,會選在這種地方襲擊運囚車嗎?如果是在四連山交流道之外的地方……就算是在離開高速公路的一般道路上襲擊運囚車,也應該會有更多逃亡路線可以選擇吧?」

這個計劃並不合理。

也就是說,其中看不到專業人士的手腕。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那反過來距離專業人士這個形容詞最遙遠的人物不就是……

「至少警察內部的人不會打算在『這里』動手吧。難道是長谷部道夫主動逃出運囚車?」

「先不管是長谷部出于自己的意願讓運囚車停下,還是以偶然發生的意外為契機才會臨時決定逃亡這個問題。但這樣的可能性並不是零。」

「為什麼?理由呢?就算長谷部什麼事都不做,重審要求通過並且獲判無罪的可能性也非常高。在這時逃亡,只會讓他重新回到監獄,等著接受死刑罷了。」

「雖然理由我也不清楚……」

推理狂歎了口氣。

「舉例來說,如果警察內部人士真的打算除掉長谷部,而長谷部自己也發現這件事情了呢?要是長谷部知道自己再這樣下去肯定會被殺掉,那麼就算他拼命想要逃出警方手中,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並不是沒有不通過收費站就離開高速公路的方法。

高架橋的某些柱子設有樓梯。用途則是作為高速巴士的停靠站,或是發生緊急情況時的避難場所。只要使用那些樓梯走下高架橋,就能在別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躲到地面上。

可是……

假設長谷部真的為了逃離警察而走出運囚車,從高速公路上前往地面好了。但是他之後該怎麼辦?他都已經主動給別人逼不得已射殺正在逃亡的死刑犯——這種正當開槍的借口了,還想要躲藏在這種「不會有任何目擊證人」的蒼郁森林里面嗎?

這樣才是不合理的行動吧。

難道他不想設法盡早弄到交通工具,然後盡可能逃得越遠越好嗎?

「不過呢……」

推理狂一派輕松地開口。

把手掌輕輕一翻。

徹底顛覆了我先前的想法。

「在此之前,我們都是以長谷部道夫完全清白,而警方內部人士正拼命想要暗中解決掉他為前提來思考這件事情對吧?」

「……等一下,你該不會是想說……」

「所以說啦。」

推理狂微揚嘴角。

一邊發出有如捉弄他人人生的惡魔般笑聲,然後如此宣言:

「我們來單純做個假設吧。假如長谷部道夫自己也有著不希望再次重審的理由,那麼會怎麼樣呢?長谷部認定自己絕對不可能在重審中勝訴,決定趁著移送時不顧一切逃亡的可能性也並非為零不是嗎?」

11(陣內忍)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從外面刮著破爛小屋牆壁的聲音,逐漸接近大門這個唯一的出入口。

這一瞬間。

我和惑歌沒有看向大門,而是看向大門對面的牆壁。

只是在原本就已經很薄的合板上貼上鐵皮,增加硬度和防水性的牆壁。在數十年之間不斷吸收水分的木材早已變得松軟無比,鐵皮也已經生鏽到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看起來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這種東西早已算不上是牆壁。

「喝啊!」

我大吼一聲,利用體重一腳踹向牆壁。牆壁踢起來的感覺比起木頭更像是濕掉的紙箱。牆壁被踢破一個大洞。我先讓惑歌從洞口離開,然後跟著逃出小屋。

喀嘰嘰!原本慢慢前進的「刮牆聲」明顯加快速度。

我把從攜帶式瓦斯爐上取下的五百毫升寶特瓶大小的瓦斯罐丟進自己鑽出的大洞。

然後大喊。

「爆炸吧!」

小屋的另一頭傳來腳踩在草上的聲音。不曉得對方是趕緊跳開,還是趴倒在地上。

總之那個笨蛋完全上當了。

雖然我確實把瓦斯罐丟了過去,但我沒想到引爆瓦斯罐的方法。

只是嚇唬對方罷了。

趁著這段時間——

「快逃吧,惑歌!」

「真是的,真不想遇到這種沒辦法用錢解決的麻煩事!」

我抓住大聲嚷嚷的惑歌的手不顧一切地逃跑。因為我們就連對方是誰、拿著什麼武器,一共有多少人都不知道。雖然「傳說」中的殺人狂是拿著鋤頭和鐵鍬之類的農具不斷殺人,但對方根本不需要忠實地重現傳說的內容。要是對方仗著這里四下無人而拿著獵槍就慘了。

不過,不幸中的大幸是這一帶完全被濃霧所壟罩。

讓人連數公尺前方的東西都看不清楚的這個天然障礙物,能夠大幅降低子彈的命中率……應該吧。因此比起慢吞吞地尋找遮蔽物,不斷逃向遠方讓對方無法逼近到「數公尺」之內才是最重要的事。

雖然這陣濃霧讓我無法掌握敵我之間的位置與距離,但總覺得耳朵好像代替雙眼,變得更加敏銳。

惑歌想要回頭,但我拉住她的手加以制止。

我們繼續奔跑。

「喂,小忍,腳步聲追過來了!」

「那又如何?這不是我們應該停下腳步的理由吧!」

我們通過幾間有如倉庫般的小屋旁邊,一口氣沖到村子外面。沙沙沙沙沙!在草上奔跑的腳步聲依然緊追在後。

要是沖出村子後再次被高大的雜草和腐爛的樹木擋住去路就完蛋了……幸好前面只有枯萎腐爛的雜草殘骸倒在地上,完全沒有阻擋我們去路的東西。


但換句話說,這就表示這里也沒有任何能夠擋子彈的遮蔽物就是了。

這陣濃霧的重要性變得越來越高。

假如對方拿著獵槍或十字弓的話,只要被對方拉近距離看清目標,我們就死定了!

「小……小忍……!」

「怎麼了嗎!」

「我……我不行了。我穿的是皮鞋,已經跑不動了。」

「我穿的也是皮鞋啊!」

明明是個連飲用水都要講究的養生狂,體能怎麼可以比一般人還要差啊?你這樣真的算得上是養生狂嗎?

我拉著快要跌倒的惑歌的手,硬是拖著她繼續奔跑。不曉得是因為我們的努力奏效,還是因為追兵在這陣濃霧中分不清楚方向,從後方逼近的腳步聲似乎變得越來越小了。雙方的距離逐漸拉開。

說不定可以成功擺脫追兵。

在抱有這種想法的我們眼前……「那東西」突然出現了。

從一片白色濃霧之中出現。

「……咦?」

惑歌發出困惑的聲音。

我也……不由得無視于目前的狀況停下腳步。

出現在眼前的東西。

是不應該出現的東西。

那東西就是——

比起民宅,更像是倉庫的破爛小屋。

也就是我們剛才應該早已逃出的那個廢棄村落。

不可能。

不可能會有這種事。

我和惑歌應該是想也不想就筆直沖向前方。雖然途中可能有稍微偏離原本的路徑,但絕對不可能直接掉頭回到原本的地方。

盡管如此——

但那個村子現在就實際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全滅村。

由于一名連續殺人犯在三十年前奪走許多條人命,而導致所有村民全數消失的不祥廢村。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忍不住開口。

「我們不是從那里筆直逃出去了嗎!為什麼那個村子會再次出現在我們眼前!」

沙沙沙。

從身後的濃霧後方傳來的追兵腳步聲再次變得響亮。

可是我無視于眼前的危機,回想起惑歌提到過的「傳說」。

據說——

就算前來全滅村玩試膽游戲的人們被卷入事件嚇得落荒而逃,「村子」也會一直追著他們,不斷出現在他們面前,直到把他們全都殺光為止。

12(內幕隼)

想要靠著「閑聊」的方式,在那樣嚴密防止技術情報外流的大規模工廠中打聽到內部情報一定很不容易。因為負責警衛工作的人,應該都接受過相關的訓練。

不管長谷部道夫是基于自己的意願逃走,還是被某人綁走,我們所剩下的時間都不多了。

一直待在沒機會取得情報的地方也不是辦法。

可是……

「從高架橋上消失的長谷部還有其他可能會去的地方嗎?這里除了半導體工廠之外,什麼都沒有吧?」

沒錯。

我們接下來該去哪里?

雖然我們明知道長谷部失蹤,卻完全沒有足以找到那家伙的線索。

「……雖說有這陣濃霧,但身穿橘色螢光囚衣的男子在高架橋的路肩徒步行走,肯定很醒目。再說,高架橋上還有許多用來抓超速違規和觀察路況的監視器與感應器。這麼說來……」

「果然只有全滅村了嗎?可是……」

推理狂一邊在副駕駛座上操縱收不到訊號的智慧型手



機,一邊說:

「雖然沒有經過開發,但這整個盆地都是黑山電子集團的私有地對吧?而且為了取得生產半導體所需要的乾淨的水,也不能讓人在這里胡亂丟棄產業廢棄物……這麼說來,會不會其實在這個荒廢的森林里也設置了監視器和感應器,只是從外表上看不出來而已啊?」

這絕對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不過——

「你有具體的根據嗎?」

「這·個。」

豔美輕輕甩動智慧型手機。

「剛通過隧道時,不是突然就收不到訊號了嗎?雖然我原本以為那是因為這一帶還沒開發……但既然整個盆地都是企業的私有地,那就出現另外一種可能性了。」

「……你的意思是,訊號受到人為干擾了?」

「這里不是員工人數多達八千人的大工廠嗎?為了配合彙率變動細微地調整商品的產量,就絕對需要有快速網路線路。要是電話和網路都無法使用,工廠就無法運作了。就算這一帶原本是收不到電視和收音機訊號的地方,在蓋好工廠的時候也肯定會架設好網路。畢竟對方可是不惜為了這間工廠特地建造高速公路的大企業啊。絕對不可能唯獨沒有准備網路。」

「難道這也是防止技術情報外流的一項措施嗎……?」

「雖然不曉得對方是不是在這一大片地方都設置訊號截斷器就是了。」

「這在法律上行得通嗎?」

「如果是私有地的話,就能在某種程度上無視電信法。在公司會議室或料亭包廂里安裝防止竊聽的訊號截斷器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禁止攜帶手機只是一種形式罷了。」

這里原本就是除了半導體工廠之外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就連每天都有幾萬輛車子經過的高速公路,也只是從一個隧道通往另一個隧道時行經的交流道罷了。就算在這個盆地里面暫時收不到訊號,只要從其他高速公路或是隧道離開這個盆地後,就會再次恢複正常。沒有人會去深入調查這件事情。

既然那條高速公路都會被別人看作是這間工廠的「私有道路」,說不定就連隔著一定距離架設在高架橋上的緊急電話也都被斷線了。

「也就是說,工廠那邊的人偷偷架設了只有自己能用的高速有線線路,然後遮斷了除此之外的通訊手段嗎?」

「雖然我認為是這樣……」

但豔美對自己的推測提出了質疑:

「不過,運送業者不是需要用電話聯絡集配所嗎?而且有些貨物也可能用到利用GPS訊號讓客戶透過網路確認配送狀況的服務。要是黑山電子集團擅自把這些訊號全部遮斷,應該會造成某些人的不滿吧。」

把被山環繞的盆地整個買下,還用又厚又高的圍牆把工廠整個圍起來。甚至涉嫌在私有地中裝設會發出干擾電波的截斷器,以及用來確認有沒有入侵者的監視器和感應器。

只要這麼一想,就讓人覺得這個地方越來越可疑。

簡直就像是刻意與外界隔絕的獨立領地一樣。

但是在此同時——

「……既然有如此完善的監視網,那麼那間工廠的警衛室說不定會有長谷部道夫的相關資料。因為如果他沒有來到這間工廠,就肯定是在高架橋或森林之中的某個地方了。」

「可是想要尋求工廠的協助並不容易。盡管在私有地之中設置保全系統並沒有法律上的問題,但也不是會主動想要讓別人知道的事。畢竟日本和歐美各國不同,對于監視器和監視社會這樣的問題非常敏感。再說……」

推理狂說到這里就閉口不語。

真令人在意。

令人在意得不得了。

畢竟這可是能讓經常與死人扯上關系的這家伙欲言又止的事情。我有一種知不知道這件事情,在不久之後將會左右我們生死的不好預感。

「推理狂,你想說什麼?」

「唉……」

推理狂歎了口氣:

「如果我的推測沒錯,這里不就是黑山電子集團的小型獨立領地嗎?不但有八千名員工,就連高速公路收費站的人都能斷言『這里是私有道路』……而長谷部道夫過去曾經因為襲擊黑山電子集團會長的家而被判處死刑……」

「……等一下,你該不會是想說……」

「除了長谷部主謀論和警察內部人士主謀論之外,看來這個案件又多了一種新推論嘍,刑警先生。」

仔細觀察就能發現,豔美的笑容有些僵硬。

盡管對別人的死亡感興趣,也當然不可能希望自己也被卷入事件之中。

「……如果是黑山電子集團中的某人為了幫領主報仇而引發那場意外的話會怎麼樣?要是有人不願見到已經遭判死刑的囚犯,卻因為重審而獲判無罪的話會怎麼樣?為什麼長谷部會在這種不容易逃亡也不容易偽裝的地方失蹤?那是因為黑山的『獨立領地』就在這里。因為這里是在移送長谷部的路途之中,黑山的『權力』最為強大的地方。如果答案真是這樣,會怎麼樣呢?」

事情一口氣變得詭異起來了。

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在半導體工廠工作的八千名員工說不定全部都是「犯人」。不對,不光是這樣。四連山交流道是黑山電子集團的「私有道路」。要是他們真的打出封路這張王牌,不但管理高速公路的相關人士會受到影響,日本全國的物流也會隨之停滯,完全無法估計會造成多大的負面影響。

海路、空路、鐵路、一般道路……盡管可以繞過這里的路線有好幾條,但所需耗費的時間和成本都不可小覷。高速公路之所以會變成國內物流的主要管道,必定有著相應的原因。經濟界之中存在著就算想選擇其他管道也無法選擇的苦衷。

換句話說——

「私有道路」是一張以日本經濟作為擋箭牌的護身符。

這已經不是地方警察的高層和OB的陰謀……這種層級的案件了。

僅僅為了除掉一個人,說不定日本全國各地,甚至連與外資企業有關的外國人都可能或多或少扮演著幕後推手。

「……喂喂喂,別讓我想起之前的座礁島啊。難道你的意思是說,『常識』這種東西在這里可能根本不管用嗎?」

「八千名士兵,以及『沒有目擊者』的蒼郁森林。」

推理狂露出傻眼的表情喃喃自語。

「不管是要制裁殺死會長的犯人,還是要拷問出案發當時的真正狀況……你不認為黑山電子集團主謀論是目前最危險也最有可能性的推論嗎?」

我們完全沒有黑山電子集團綁走長谷部道夫的證據。

就算有證據,也八成早就被徹底湮滅掉了吧。

不過,要是使用強勢手段調查黑山電子集團卻找不到證據的話,那情況可就糟透了。我手上不但沒有搜索令,而且還是一個不在自己轄區內的毫無權限的警官。如果我偷偷爬過圍牆潛入工廠之中,就等于犯下了非法入侵民宅的罪。搞不好還會變成政客用來強行推動最近成為熱門話題的尖端技術保密法案的「便利工具」。對一個身為人民保姆的警官來說,這可是一輩子都洗刷不掉的屈辱啊。

而且剛才也說過了,這里是一個企業的小型「獨立領地」。

萬一不小心惹火了這個企業里的高官,說不定對方根本不會聯絡警察,而會直接叫這里的八千名士兵把我們埋在森林里面。這個四連山地區可是有著就算做到這種地步,也能若無其事地繼續過著和平生活的「強大地理條件」。

這個對手雖然可疑到極點,卻強大到讓人沒辦法輕易出手調查。

「好啦,刑警先生……」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推理狂豔美如此問道:

「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13(陣內忍)

在全滅村遺址遇到怪人後,雖然我們頭也不回地逃離了村子,但跑沒多久便又回到剛才的村子了。

好啦,這下子該怎麼辦呢?

「小忍,我們不能停下腳步!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了!」

「可惡!」

總之還是先逃離眼前的威脅再說吧。可是這麼做真的沒錯嗎?雖然照常理來想應該不可能,但不斷逃跑的我們該不會像在地球儀上繞了一圈,追上原本在後頭追趕我們的敵人吧?

我像是要沖破濃霧般,抓著惑歌的手一直奔跑。

我們沖過被時代拋棄,傾向一邊的小屋旁邊。

……?

咦,等一下,這里該不會是……

「小忍!」

我突然在聽到叫聲的同時被推倒在地。

我滾倒在沾滿水分的枯草上,但完全沒有時間發出抗議。

咻的一聲。濃霧被迅速劃開。

徹底生鏽的農具的銳利尖端刺了過來。

鋤頭。那是用來搬運干草,外型有如巨大叉子般的鋤頭。由于那是必須以雙手使用的鋤頭,所以柄相當長,大概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如果加上叉子的部分,這個凶器看起來更像是某種怪異的長槍,而不是農具。這把凶器大到不管刺進身體的哪個部位都能殺人。

而且叉子的前端全都布滿鐵鏽,尖刺也都長短



不一。

要是被那種東西刺到,搞不好還會順便得到奇怪的傳染病啊!

「……嘶……呼……」

有如古怪笛聲般的喘氣聲傳入我耳中。

鋤頭被緩緩拖了回去。敵人將武器收回手上,准備發動下一次的攻擊。

尖刺的前端改變了方向。

移向惑歌,而不是倒在地上的我……

「混帳!」

依然趴倒在枯草上的我趕緊用右手找尋武器。指尖感覺到堅硬的觸感後,我立刻抓起石塊丟向襲擊者。

石塊沒有直接擊中敵人,遠處響起石塊砸中牆壁般的聲響。

但我的敵意已經傳達給對方了。

鋤頭的攻擊目標明顯改變,凶器現在正瞄准著我。

我可不想任人宰割。這時我已經勉強從地上爬起來了。

「小忍!現在該怎麼辦!」

「吵死了!你趕快躲起來!」

我大聲喊叫吸引敵人的注意力,然後轉身背對襲擊者。不管是什麼都好,總之我需要武器。我跑向附近的小屋。

剛看到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完全一樣的村子繞到我們前方。

可是我錯了。

雖然濃霧讓人看不清楚,但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里的小屋和剛才的小屋有著細微的差異。簡單來說,這里散布著好幾個有著四到五間小屋的小村子。而我們筆直逃跑的結果,就是從村子A逃到了村子B。

只要知道原因就沒什麼好怕的了。我甚至還能利用這種情況。

總之我需要能當作武器的東西。足以和那個變態家伙打平的武器!那個變態應該也是從這個全滅村里找到武器。另外,在這種小屋里面不會有可以存放巨大農具的空間,因為若有建造專用倉庫的錢和材料,也應該會先拿來改善房屋。

既然如此……就只有小屋的外牆了。農具很可能就倚靠在小屋的某一面牆壁上!

「啊!找到了!」

因為長年吸收水分而變得和牆壁一樣漆黑的破爛鏟子就立在牆邊。

我幾乎是在腳步聲從後方逼近的同一時間把手伸往鏟子。

我使盡全力握住鏟子,在轉身的同時毫不猶豫地橫向一揮。

「……?」

我在這時感覺到某種東西飛了出去。

鏟子前端用來挖洞的三角形金屬部分居然整個脫柄而出飛向遠方!

「嘶!」

有如巨大叉子般的鋤頭隨著銳利的吐氣聲一起襲來。這次不是刺擊,而是像砍西瓜般由上往下揮砍。

雖然我趕緊水平舉起只剩下柄的鏟子試圖擋住攻擊,但完全沒有效果。

已經腐爛到和泡過水的紙箱一樣松軟的柄被輕易打斷。沉重的沖擊直接落在頭頂上……!

「嗚……嘎啊!」

被打垮的我就這樣癱倒在地上。襲擊者轉動手中的鋤頭。這次他肯定會用那破破爛爛的尖刺刺向我的臉!

就在這個時候——

幾乎是以整個人壓過來的姿勢准備刺出鋤頭的襲擊者出現了變化。

啪嚓一聲。

從肮髒小屋的屋頂上掉下某種類似濕海藻般的東西,覆蓋住了襲擊者的半個腦袋。

不對,這種地方不可能會有海藻。

明明就沒有風,但現在依然不自然地微微蠕動的那東西是——

蛇。

十多只和小拇指差不多粗的蛇,在襲擊者的頭上不斷蠕動。

「……!……嗚!」

生理上的厭惡感毫無理由地竄上我的背脊。

但襲擊者似乎也一樣。

他慌張地放開握住鋤頭的其中一只手,試圖揮落如雪崩般掉在自己頭上的大量的蛇。

他的注意力——

以及鋤頭的前端都從我身上移開了。

「去死吧!」

我把依然握在手上的鏟子的其中一截斷柄丟向襲擊者的臉。雖然這一擊成功命中敵人,但似乎沒讓他受到太大的傷害。

只要能爭取到一點時間就夠了。

我拼命從地上爬起,使勁握緊已經折成兩段的另一截斷柄。

沒有時間可以猶豫了。

這支斷柄原本就已經爛得差不多了。不管用這種東西打再多下,也沒辦法阻止襲擊者。

因此——

我毫不猶豫地像是握菜刀般舉起斷柄,用折斷後變得尖銳的斷柄前端刺向襲擊者的大腿。

「呀啊!」

柔軟的感觸傳回手上。

不曉得是來自這支破爛斷柄,還是襲擊者的大腿。我不想思考這個問題。

「咿……咿!啊啊啊……!」

襲擊者摔倒在地上。蓋住他腦袋的十多只小蛇往不同方向散開,迅速鑽進枯草之中。有東西刺在自己腿上的光景似乎讓襲擊者頗為震撼,慌張地試著用雙手拔出斷柄。

沒錯,就是用他原本一直握著鋤頭的雙手。

「……你這家伙……」

聽到我的聲音後,襲擊者終于搞懂現在的情況。那就是我搶走了他慌忙放開的巨大鋤頭。

還有我已經高高舉起這支鋤頭了。

「拿著這種東西!想要刺在別人身上的家伙!不要!才稍微受到一點反擊!就在那邊大聲哀號啊!」

然後我揮下鋤頭。

由于這支鋤頭是外型類似巨大叉子的農具,所以只要不往前直刺就不會用尖刺刺到別人。但這還是和被在木刀前端綁上金屬重物的鈍器打中沒有兩樣。搞不好還會把人打到骨折。

盡管我的腦袋還能冷靜地分析狀況,卻完全沒辦法制止自己。

腦袋好像越來越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聲怒吼。

總覺得這一切都讓我非常不爽。縮著身體雙手抱頭,一副自己才是被害者的模樣的襲擊者更是讓我不爽。明明前一分鍾還打人打得很高興,結果一受到反擊就變成這樣。我要一直打到他身上披著的妖怪的皮全被扒下為止。

「小忍……」

熟悉的聲音在這時傳進我耳中。

過來查看情況的惑歌似乎正從小屋的轉角處探頭看向這里。

「小忍,等一下!不能再繼續打下去了!那個人會被你打死啊!」

「呼——!哈——!」

雙手抖個不停,嘴里喘著大氣。雖然我不再揮下鋤頭……但因為緊張和憤怒而變得僵硬的手指依然不聽使喚。如果不暫時維持這個狀態,就像是讓麻掉的腿休息恢複一樣,我似乎就連想要放開鋤頭都辦不到。

襲擊者像是嬰兒般蜷縮著身體。

身體微微顫抖的襲擊者的真面目是一名滿臉都是胡子,穿著有如肮髒破布般的衣服的四五十歲大叔。

「你是誰……?」

剛才被毆打的腦袋終于想起疼痛的感覺了。

我在惑歌的攙扶之下撐起搖搖欲墜的身體,大聲質問倒在枯草上的襲擊者。

「你到底是誰啊!」

14(內幕隼)

在二十多年前因為殺害黑山電子集團會長的罪行而被判處死刑的長谷部道夫,在提出重審要求的期間從運囚車里失蹤了。

他失蹤的地點是黑山電子集團的廣大私有地。雖然沒有證據,但說不定是整個黑山電子集團共謀綁架了長谷部道夫。

關鍵就在于保全公司的防盜紀錄。

根據推理狂的推測,四連山盆地內部的通訊障礙狀況很可能是電波截斷裝置所造成的結果。而且這里同樣可能被偷偷裝設了許多有線監視器和感應器。如果這些推測屬實,那麼不管黑山電子集團是不是主謀,他們都掌握著找到失蹤的長谷部道夫的重要線索。

除了黑山電子集團之外,長谷部道夫也很可能被地方警察的高層和OB視為燙手山芋。無論如何,情勢已經刻不容緩了。

「可是,刑警先生,這里是黑山電子集團的獨立領地吧?我覺得就算現在毫無權限的你提出要求,也不會有人願意把影像紀錄交給你。」

「在他們的獨立領地之中肯定是如此。不過他們的領地面積並不是很大。」

我一邊開著車子往回走一邊說道:

「在國內承包法人團體的保全工作的企業,有七成都把總公司設在東京,外資企業則會在東京設立日本分公司。」

「我懂了。也就是說,只要向位于東京的總公司施壓就能拿到紀錄對吧?而且只在東京管用的警視廳的警察手冊,正好可以發揮所向無敵的力量。」

「就算能夠拉攏位于當地的警衛,黑山電子集團的影響力是否足以影響位在遠地的保全企業總公司的所有員工也還是未知數。而且那些警衛再怎麼樣都不可能違抗公司的規定。影像紀錄應該都會透過高速網路儲存在總公司的伺服器里。」

「那就必須調查黑山電子集團到底是聘請哪一家保全公司了呢。可是,負責守門的那些人全都穿著工廠的工作服,完全找不到標示他們所屬的保全公司的



標志耶。」

「調查高速網路所使用的纜線吧。每間保全公司所采用的硬體設備都不一樣。只要拜托警視廳的辦公人員調查每間保全公司所采用的纜線型號,很快就能查到我們要找的保全公司了。」

「難道你要找遍那片蒼郁茂密的森林嗎?」

「你是在故意開玩笑試探我嗎?」

我發出不屑的笑聲,一邊回答。

「四連山盆地一如其名,是一個被山環繞的地方。如果有線纜線想要通過這里,就一定會利用隧道。纜線肯定埋在工廠和距離最近的青龍峰隧道之間。」

為了前往連接四連山外圍的隧道和半導體工廠的地方,我們自然而然地逐漸遠離位于四連山中央的交流道。

前進一段時間後,由于我們已經遠離工廠,所以雄偉的大自然立刻逼近我們眼前。

「……沒路了耶。」

「我們下車。趕快結束調查吧。要是在這種全是黑山電子集團的人的地方被發現我們在調查這間公司,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打開駕駛座的車門後,含有令人不悅的水分的空氣便一口氣鑽進車內。雖說是霧氣,卻完全沒有涼爽的感覺,只讓人覺得悶熱又濕黏。

同樣從副駕駛座下車的推理狂雙手扠腰,看向不斷枯萎腐爛的森林。

「哇啊……真是糟透了。這森林茂密到就算有兩三具問題很大的尸體躺在里面也一點都不奇怪的地步啊。」

「看到森林就先想到尸體的你果然很奇怪。」

「假設我們查到了纜線的型號,那之後又該怎麼辦?這里可沒辦法使用手機,不要告訴我你要專程跑回東京喔。」

「只有這個被山環繞的盆地收不到訊號而已吧。只要乖乖穿過隧道離開四連山盆地,就可以打電話了。我要先向警視廳報告情況,然後待在休息站等待情報。一旦得到長谷部道夫下落的線索就重新展開追查。」

「對了,那我們就從玄武高地那邊的隧道出去吧!聽說月下休息站有一種櫻色冰淇淋,只要兩個人一起吃,戀情就會開花結果喔!」

「……我完全想不通為什麼毫無關系的我們要做這種就連情侶做都會感到難為情的事。應該說,就連我們兩人一起開車在高速公路上長距離移動這件事情,原本也不可能發生……」

「也就是說,你承認一起從高速公路開車來到這里的我們正打得火熱了對吧!討厭啦,要是早知道你這麼想,我也會下定決心提供讓你永生難忘的特殊服務了呢。」

因為我實在不想理她,便無視她直接走進森林之中。

我一邊使勁踩在地上,一邊逐漸往森林深處走去,然後還走不到十公尺就發現異狀了。我蹲下來撥開腳邊不知道是腐葉土還是廚余的黑色土塊後……就找到了。

由水泥做成,類似水溝的東西在地上延伸,但這應該不是那種住宅區用來排水的水溝。這條由水泥做成的溝渠的用途,是防止露出在外的管線被野生動物挖出來咬斷。

每個蓋子的長度約有五十公分左右,一塊接著一塊地鋪在溝渠上方。我抓住其中一塊並且硬舉起來。

雖然有蜘蛛的巢和土壤跑進里面,但我還是在里面發現和拇指一樣粗的纜線。纜線被黑色樹脂所包覆,表面上隔著固定的間隔印著完全相同的數列。

我從西裝口袋中拿出手機,拍下纜線的外觀。

「這樣就行了。喂,推理狂,我拿到『調查資料』了。我們趕快回到車上吧。只要通過隧道並前往距離最近的休息站……」

話說到一半,我才終于發現異狀。

推理狂沒有答話。

雖然我忍不住回頭一看,但前方就只有蒼郁茂密的樹木和濃霧。剛才還那麼煩人的豔美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就連她的聲音都聽不到。

「喂……?」

難道她想要嚇唬我嗎?都這種時候了,我還在想著這種事情,然後重新四處張望。

就在這個時候——

咚。

我的鼻梁突然感到一股沉重的沖擊。

「嘎……啊……?」

眼前閃過一道白光。當我這麼想的時候,雙腿已經失去力量,整個人向地上癱倒。我被某人……揍了一拳?既然是鼻梁被打,就表示敵人是從正面發動攻擊嗎?對方到底是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接近我身邊?我就連揍了自己一拳的家伙的長相都沒看見耶!

沙沙沙。腳踩在草上的聲音開始移動。

從我前面繞到後面。

然後一雙纖細的手臂從背後纏住我的脖子,直接以驚人的力量緊緊一勒。空氣和血液的流動完全被封住,讓我的腦袋猛然發熱。雖然從背上傳來的柔軟感觸勉強告訴我對方是一名女性,但我也只能得到這點情報……!

視野開始旋轉。

這是失去血液供給的大腦即將完全失去思考和意識的前兆。在我失去意識的前一刻——

「真是的……趕快昏過去啦。難道你在享受我胸部的觸感嗎?」

熟悉的咒罵聲在我耳邊響起。

……菱神舞……她來這種地方做什麼……?

15(菱神舞)

真是的……

在高速公路上失蹤的長谷部道夫?雖然他們八成是在追查我透過竊聽警察無線電得知的那個案件,但黑山電子集團和那種事情無關。我這邊可是正在處理更為棘手的案件啊。我可不想被外行人的調查活動從旁擾亂。

我把悠哉地睡午覺的刑警先生和妹妹放進他們開來的車子里……雖然我有一瞬間認真想要讓他們兩人全身赤裸抱在一起,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因為我現在正在工作,沒有時間玩耍。

取而代之的是,我留下字條,告訴他們黑山電子集團不是犯人,如果想找出長谷部就去調查妖怪……當然,我還加上如果看完字條後,沒有放在車上的煙灰缸燒掉就會受到懲罰的備注。

單調的電子聲響起。

那是半導體工廠那群人交給我,使用不會受到截斷的頻寬的無線電對講機。

「請說請說。」

『親眼確認過之後就應該明白了吧?到處都找不到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的足跡,所以我們才會這麼困擾。』

雖然這名有些老邁的男子的聲音給人一種嚴厲的感覺,但其中還藏著看不見的惡意,就像是勤奮地保養斷頭台的劊子手一樣……不過,只要想想那間工廠的性質,這也不見得是什麼誇大的比喻就是了。

『明白這點的話就趕快回來工廠。麻煩事還多得很呢。』

「了解。我馬上回去。」

由于我是為了避免妹妹和刑警先生踩到不該踩的地雷,才趕緊隨便找個借口跑出工廠,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這邊剩下的時間可不多呢。

我坐進黑山電子集團的小型公司車的駕駛座。我實在開不慣電動車。只要沒聽到那種引擎運轉聲,我有時候甚至會忘了車子的速度有多快。

不過,儀表板上擺著招財貓的瓶蓋人偶這點倒是讓我頗有好感。

這系列的瓶蓋人偶一共有幾種造型啊?

「那……那個……」

乖乖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小型犬開口了。

嚴格來說,他其實是外表像狗,名為脛擦的無害妖怪。

「就這樣放著剛才那些人不管,真的沒問題嗎?」

「我已經給他們機會了。在和我這種人扯上關系的事件中,能夠這已經算是奇跡。都已經對他們這麼好了,要是他們還搞錯目標繼續找黑山麻煩的話,那我也不會再次出手相救。我要以工作為優先。」

「你……你妹妹不是也在里面嗎?」

「你不要過問這麼多。因為『菱神之女』的情況比較特殊。你就把這種放置當成是我信賴她的證據吧。比起這個……」

我一邊駕駛電動車一邊問道:

「脛擦,你的身體還好吧?」

「咦……還好。我開始習慣了……嗚……這……這里應該是鄉下吧……為什麼我的身體狀況會這麼差呢?」

「因為這里和經過整頓的智慧村完全相反啊,主角是機械。雖然外表看起來是大自然,其實里面都是硬繃繃的人工制造物。對于身為妖怪的你來說,應該是不好受的環境。」

我們抵達半導體工廠的正面大門,向警衛亮出訪客專用的臨時員工證,然後緩緩把車子開進工廠的廠區之中。

氣氛迅速改變。

只要實際進到里面應該就能立刻察覺到。不管是高得誇張的圍牆,還是帶刺鐵網,都不光是用來防止商業間諜從外部入侵的東西。

這個空間把濃霧、空氣和一切事物都關了起來。

沒錯,這些東西同時也是用來「防止里面的人逃走」的設備。

『如你所知……』

無線電對講機發出有些老邁男子的聲音,傳入將車子開往停車場的我耳中。

『雖然這里看起來像是大規模半導體工廠……應該說,雖然我們確實有生產並銷售產品,但真正的目的並不在此。這里是以調職為名義收監囚犯的設施,對象則是那些對企業做出嚴重的背信行為……例如偷走內部資料的



商業間諜之類的人。』

做出背信行為的商業間諜啊。

那麼正在制作內部告發資料的員工,以及商品燃燒事件的被害者團體應該也算在里面吧?

「雖然我聽說別人稱呼這里為企業監獄,但這里的正式名稱到底是什麼?」

『沒有正式名稱。因為要是留下紀錄就糟了。你只需要知道這里是這種地方,擁有為此所需要的設備,以及這里足以顛覆一般人的常識就夠了。』

「話說回來,沒想到這個號稱擁有八千多名員工的國內屈指可數的大規模工廠,其實是只靠著幾名系統工程師運作的半自動化工廠呢。」

『這不是什麼罕見的技術。之所以不讓工廠完全自動化,是為了保障員工的工作權,以及借由保有最低限度的人數來防止員工因為孤獨而發瘋。』

換句話說,這八千名員工全都是不必要的。

他們不但摸不到半導體工廠的生產設備,甚至連進入存放這些設備的建築物都不被允許。

那麼——

『本設施是由五千名愚蠢的囚犯,以及包含你在內的三千名獄卒所構築而成。這里的情報完全不能對外泄漏,更不用說是從這里逃走了。進到這里的囚犯就只能死在這里,不會有除此之外的下場。』

原來如此。

不過……有別于高聳的圍牆和帶刺鐵網,森林里的監視器和感應器總讓人覺得另有所圖。這個企圖到底是什麼?與其說那些監視器和感應器是經過合理配置的保全監視系統,倒不如說是因為盡管如此也找不到想找的東西,所以就不斷胡亂增設監視器後的產物……

我拿起無線電對講機並打開駕駛座的車門。

脛擦也從我這邊的車門下車來到停車場。

站在柏油路上的我一邊猛力關上車門,然後對著無線電對講機這麼說:

「可是,囚犯和獄卒卻在不知不覺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是吧?」

這就是這個企業監獄目前所面臨的狀況。

只要使用這個設施的「力量」,說不定真的能夠輕易抓到刑警先生正在追查的長谷部道夫並將他關起來。

不過,這個設施正處于更為麻煩的問題之中,根本沒有時間做那種事。

我從停車場走向工廠里的巨大建築物,同時繼續和有些老邁的男子對話。

『除了幾名囚犯和獄卒之外,其他人全都忽然消失了。我原本以為這是囚犯們挾持眾多獄卒為人質的大規模逃獄計劃……但是他們消失得實在太過徹底,而且完全找不到門鎖遭到破壞的痕跡。就連他們是主動逃走還是被人抓走的都不清楚。』

「原來如此,所以你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對吧?」

『企業監獄的力量非常強大。就算有逃獄的囚犯對外公開這里的事情,黑山電子集團也絕對不會倒閉。但不管怎麼說,就算風險再怎麼小,也還是早點消除掉會比較好。』

……我想也是。如果是加上相關企業一共擁有超過十五萬名員工的跨國大企業,那麼他們的地下事業構圖也必定極為錯綜複雜,並且和各種專業集團脫不了關系。

不過就算這樣,一旦讓五千名囚犯全部逃跑並且犧牲掉三千名獄卒,這名有些老邁的男子也不可能完全不被上頭怪罪。

雖然他表面上裝得很冷靜,但要是這件事情拖延太晚才解決,可能就要換成這名男子被關進牢房里面了。

因為這樣——

像我這樣的人才有機會潛入這里。

我利用只存在于網路上的虛構ID情報,讓他們誤以為我是在黑山的相關企業底下干髒活的殺手了。

『雖說你是臨時員工,但我們也沒時間慢慢招待你這位客人。快點給我工作。視情況而定,你將來變成囚犯被關進這里的可能性並不是零。千萬別搞砸了。』

腳邊的脛擦一臉不安地仰望著我。

哈哈哈,你感到寂寞了嗎?既然這樣就盡管摩擦我的腳啊!

「那麼,我就按照基本原則解決這個事件吧。首先搞懂引發怪異現象的原理,接著找出有能力做出這件事的人物,然後比對各方勢力的關系圖,推測其中的利害關系,最後找出失蹤之人的下落。」

『假如敵人想要逃出這個設施,你就盡管射殺對方。我們非常熟悉處理尸體的方法,這方面的問題可以放心交給我們解決。』

「了解。話說回來,你們已經知道最有可能引發這個事件的犯人是誰了嗎?」

『是妖怪。』

對方毫不猶豫的回答,讓我忍不住歎了口氣。

雖然「百鬼夜行」的大小姐委托我前來調查的,是暗藏著危險因素的四連山半導體工廠周遭的情況……

但從這個狀況看來,我好像應該向她收取額外的獎金呢。

畢竟在長谷部道夫也一起失蹤的時候,這就已經不再只是這座企業監獄的問題了。

好啦,這個詭異現象到底有著什麼樣的發生條件和影響范圍呢?

「OK,那我就從這方面著手調查吧。」

真是討厭耶。

如果只是要找出犯罪跡象,明明只要把現在的對話錄起來然後交出去就夠了,可是身為最大證據的囚犯們居然會集體失蹤,這簡直就是在耍人嘛!

16(陣內忍)

傳說中,所有村民都在過去被殺光的廢棄村落——全滅村。某人依然在這個地方拿著鋤頭,隨時准備攻擊入侵者。

也許是因為很久沒有洗澡,他的頭發和胡子都相當蓬亂,皮膚看起來也因為黑色汙垢而變了顏色。

他的衣服破破爛爛,不但因為泥巴和汙垢而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甚至變得讓人無法想像那原本是什麼樣的衣服。

重新仔細觀察這家伙後,那股就算閉著嘴巴也會聞到的味道讓我非常排斥。

——你到底是誰啊?

對于我的這個問題,被打倒在地,縮成一團的襲擊者大叔用不斷打顫的下巴勉強擠出話:

「……不是……不是我……」

「你是誰?」

「我……我……!不是我做的!我什麼都沒做!所以我才會逃到現在……我真的沒有殺任何人啊!」

「我在問你是誰!」

我拿著搶來的鋤頭大吼一聲後,大叔的肩膀就抖了一下。

總覺得一旁的惑歌正用極為冰冷的眼神看著我。

原因我很清楚。

在村子里被神秘人物追趕,腦袋重重挨了一擊,還被逼到差點就要被殺掉的絕境……突然從這種極限狀態中獲得解放,讓我變得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就像被壓到最緊的彈簧突然被放開了一樣……

我也知道自己因為搶到之前怕得要死的武器而毫無意義地變得凶焊。

她會覺得傻眼,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我還是不想放開這個武器,因為我再也不想回到那樣的地獄之中了。

「……橫枝正。」

「你為什麼要拿著這種東西亂揮?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難道你是在這里住了三十多年的大量殺人犯嗎?還是因為向往這種事情而跑來這種地方露營的變態模仿犯?」

「不……不是這樣!我不是殺人犯!我只是住在這里而已!我一直住在這個村子里!」

「那這是怎麼回事?」

被鋤頭上的生鏽尖刺指著鼻尖後,橫枝便像是要避開討厭的東西般,把臉別向旁邊。

「那……那是自我防衛。畢竟經常會有素行不良的人為了試膽或其他目的跑來這里。萬一對方喝了酒更是糟糕。因為沒辦法依靠警察,我只能靠自己趕走他們。而且真要這麼說的話,那你們又是什麼人?」

「喂,大叔。」

惑歌插嘴說道:

「既然你知道這里這麼危險,為什麼又要住在這種地方呢?就算是流浪漢也不應該過著采集果實和狩獵山豬的生活吧?反而是不在發達到某種程度的都市里就活不下去才對。」

「……因為我必須這麼做。」

橫枝的眼神不斷游移,就像是在逃避我和惑歌看著他,總之是集中在他身上的視線一樣。

「我必須這麼做。因為我是這個村子的最後一名幸存者……而且只要我還住在四連山這里,就能讓那些家伙感到焦躁。這樣說不定能讓他們露出馬腳……」

「那些家伙是誰?」

「黑山電子集團。」

橫枝迅速說出這個名字。

仿佛是要盡早吐出跑進嘴里的惡心蟲子一樣。

「因為他們的行動很可疑啊……在那個事件發生之後的行動。三十年前的那個事件,僅僅一晚就全都結束了。在那個全村虐殺事件之後,黑山電子集團立刻霸占了這個地方。我們村子原本就反對他們在這里建設會抽取大量地下水的半導體工廠。而這些反對意見就像是為了方便某些人般,也因為那個事件被徹底壓下來了……」

我和惑歌不由得看向彼此。

她的臉上充滿困惑。我的表情應該也差不多吧。

不曉得這是無人知曉的真相。

還是孤獨的中年男子的瘋言瘋語。

雖然我無法判斷這些話到底



屬于何者……但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覺壓在心頭。

「……」

我很想詢問惑歌的意見,只是她微妙地和我保持著距離。班上的怪怪美少女看向我……不,應該是我手上這根狀似巨大叉子的鋤頭的前端。

嗯,這家伙果然不太妙吧。

雖然不曉得這名男子的意圖,但既然他想說的話,就讓他繼續說下去。

讓他稍微宣泄一下情緒也是有必要的。

反正……

既然手上拿著攻擊距離這麼長的凶器,我就是現在最占優勢的人。

但就算這樣,如果問我當這家伙真的不要命地朝我發動攻擊時,我會不會毫不猶豫地用這跟大得誇張的叉子刺向他,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要是成功的話,我就成了殺人犯。

要是失敗的話,我說不定會被這名中年男子殺掉。

換句話說,不論結果如何,我都會完蛋。

橫枝正沒有注意到我們的舉動,嘴里念念有詞:

「……那是夏季的某個炎熱的日子發生的事。我……不,年紀相仿的我們想要舉辦試膽大會。我們被分成嚇人的一方和被嚇的一方,所以我才能得救……我剛開始時是這麼認為,但其實那些家伙是故意放過我的。等到事件都結束,我茫然若失了好一陣子後,我才發現自己變成殺死大家的人了。這就是他們的計劃。他們之所以用那種足以讓鮮血飛濺到天花板上的誇張方式殺人,應該也是為了把我塑造成腦袋有問題的殺人狂,借以讓我的證詞失去可信度。」

惑歌或許是認為「在這個沒有警察和仲裁者的狀況之中,每個可能使用暴力的人物都有危險」,因此一邊與我和橫枝正保持著微妙的距離,一邊皺著眉頭發問。

她似乎也以「自己的立場」尋找著安全地帶。

「吶,既然你說是那些家伙,就表示殺人狂不只有一個人嗎?」

「你覺得要毫無遺漏地包圍,並且殺光往四面八方逃竄的村民需要用到多少人?那些蒙面殺手應該至少有五六個人。不過,我完全不知道他們是誰。所以我才會躲在黑山電子集團的地盤,用這種方式試著讓那些家伙動搖。」

我自然而然抽回了指向他鼻尖的鋤頭。

橫枝也從卷縮在枯草上的姿勢起身,以背靠小屋牆壁的姿勢重新坐下。

「在黑山原本的計劃之中,我應該會立刻就被抓到,然後背負所有的罪名。不過,因為他們的計劃途中出了問題,所以他們突然修改了計劃的結局。這個只有數十位居民的小村子,因為各種緣故而過著與外界隔絕的生活。所以就算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發現,這個村子消失了也不會有人感到困擾……他們用錢收買了許多人,把這里有一個村子的情報銷毀了。把『原本實際存在的人變成一般的傳聞』。畢竟這里原本就是地圖上找不到的小村子。」

「那是什麼……你口中的各種緣故到底是什麼……?」

這里沒有柏油路也沒有自來水,甚至連水井都沒有,完全看不到任何公共建設,生活水准低落到詭異的地步。

雖說當時不是像現在這樣就連民間服務都在使用人工衛星的時代,但是這個「緣故」居然能讓一個村子沒有……不,是無法記載在地圖上。

橫枝堅持不肯開口。

這似乎是他不願意說的事情。

他硬是改變話題如此說道:

「只不過,盡管村子已經整個消失,但當時的村民卻依然活著。要是這個村民到處亂說話的話,他們肯定會很困擾吧。因此黑山電子集團直到現在依然拼命在找我,而我也一直故意讓他們這麼做。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們才會以保障私有地的水資源為名目,在這一帶設置許多監視器和感應器。」

咦?

黑山電子集團的私有地?

監視器和感應器?

理所當然般出現的名詞讓我再次皺起眉頭……在這種蒼郁茂密且腐爛潮濕,如同森林妖怪的空間里,真的設置著那樣的保全監視系統嗎……?

「(……小忍,我已經分不清這到底是事實真相還是陰謀論了。)」

惑歌小聲在我耳邊如此說。

我知道現在是需要說悄悄話的時候,但拜托你這位美少女不要突然靠得這麼近啊!

「……所以我才會從村子遺址之外的地方把生活物資帶進來,過著在小村子之間不定期移動的生活。如果單純只是要逃亡,直接逃到國外說不定還比較好,但我繼續留在這里,肯定是一件有意義的事。因為只剩下這里還保留著那個事件的痕跡。」

……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這里真的是被一間大企業買下的廣大私有地,那他們應該會把所有礙事和對自己不利的東西全都毀掉。因為只要把這里夷為平地,就不會再有任何證據殘留,就連警方想要重新搜查都辦不到。他們之所以不這麼做,直接把殘留著血跡的建築物留在原地,不就是表示他們非常有自信嗎?就算繼續調查也找不到任何證據的自信。

如果橫枝所言不假,那麼那個黑山電子集團是不是故意要留給他一絲希望呢?

為了讓他執著于這個地方,讓他不想逃到國外,然後找機會暗地里抓住他並且處理掉。

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就算沒能抓到他也無所謂。

只要唯一知道真相的橫枝往錯誤的方向繼續調查事件,在這里白白浪費時間,就能不斷削弱他的精神和體力。

就在我為了是否該說出這件事而猶豫的時候——

啪沙。

濃霧的另一頭,突然發出枯草被踩的聲音。

「……」

我、惑歌和橫枝正。

我們三人一起默默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白茫茫的圍牆依然遮蔽著我們的視線,完全看不見前方到底有什麼東西。

「喂,惑歌。你覺得對方是戀王或小渚嗎?」

「就算你向孤單美少女惑歌小姐詢問其他同學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在說誰。」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我也不認為對方是安全無害的人物。

我咽下口水,向身旁的橫枝正發問:

「……喂,這里除了你之外,還有別人嗎?」

我看著他如此詢問後,橫枝也咽下口水回答:

「應該沒有啊……除了我之外……這里一個人都……等等,難道……!」

聲音再次傳來。

不是來自一個地方。踩在枯草上的腳步聲不斷傳來,仿佛有一群人排成一列往這里緩緩走來一樣,完全占據了那個方向。

一群人?

對方不只一個人嗎?

「是……是黑山的人……」

橫枝以顫抖的聲音說道。

「那些家伙的軍隊來了!我一直都是從經過計算的路徑前進,避開那些家伙的監視網。可是你們有嗎?他們肯定是追著你們留下的足跡找到我了!」

「等等!喂!」

我根本來不及阻止他。

背靠著牆壁直接起身後,橫枝就像是要逃離某種東西般逃跑了。我和惑歌四目相對,她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到了。

在這段期間,聲音依然逐漸逼近。

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我……我們該怎麼辦,小忍?」

「……」

要逃嗎?逃到哪里?要打嗎?打什麼?

在我毫無頭緒的這段期間,對方依然沒有停下腳步。

我無視于抓著我的襯衫袖子拉扯的惑歌,茫然地望向濃霧的另一頭。

聲音逐漸逼近。

某種東西即將來到我們面前。

17(內幕隼)

「嗚嗚……」

因為聽到自己的呻吟聲而醒過來後,我才發現自己躺在租來的車子里面。雖然我有一瞬間還以為剛才遇襲的事說不定只是一場夢,但看來是想得太美了。

我看到擺在儀表板上的字條,忍不住皸起眉頭。

黑山電子集團不是犯人,如果想要找出長谷部就去調查妖怪——雖然我不是光看筆跡就能知道筆跡主人是誰的文字愛好者,但寫在字條角落的「如果看完字條後沒有放在車上的煙灰缸燒掉,就會受到懲罰喔☆」這段話,讓我大概能猜到寫這字條的人是誰。活在這種有如古老間諜電影般的世界里的人,我只認識一個。

躺在副駕駛座上的推理狂在這時睜開眼睛。

「啊!咦……刑警先生比我更早醒來……也就是說,你趁我睡著的時候對我做了很多色色的事情對吧!不過別擔心,我有好好帶著驗孕棒喔!」

看來她還沒睡醒,于是我把字條拿到她面前代替提神劑。

看到姊姊留下的簡短字句後,豔美立刻板起臉來:

「嗚哇……這事件居然跟姊姊有關啊。應該說,沒想到這是姊姊不介入的話,就沒辦法解決的事件……」

「這字條很明顯是要我們就此退出的意思吧。」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後,便依照指示拿出車上的煙灰缸,把字



條揉成一團,用點煙器的前端抵住字條點火。

「不過,那家伙完全不了解我的個性啊。既然她都留下這樣的字條,那我就更不可能就此罷手了……!」

「……如果姊姊有考慮到這種地步是很厲害啦,不過她搞不好根本就沒想到這麼多。」

然後我們在停在路旁的車子里,針對舞留下的字條進行討論。

「她說長谷部失蹤的原因和妖怪有關對吧?」

「也就是說,行駛于高速公路上的運囚車和警車里的人之所以會失蹤,並不是地方警察和黑山電子集團這些『人』所干下的好事,而是妖怪的力量所造成的結果嗎?就像是犯罪裝置『靈封』那樣……」

「可是真的有必要用到靈封嗎?如果犯人是負責移送的警官,或是掌控這塊私有地的黑山電子集團,那他們根本就不需要借助妖怪的力量,只要靠著自己的力量就能綁走長谷部了。」

「難道犯人是除了他們之外的人嗎?」

「除了他們之外的人……」

話才說到一半,我就閉上了嘴。

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個。

「莫非是長谷部本人?」

「在被手銬銬在椅子上,而且旁邊還有人監視的情況下,如果長谷部想要主動逃跑,只靠著『正常的方法』應該很難辦到吧。」

「但長谷部沒有理由逃跑啊。因為只要乖乖服從警方的指示,他很有機會得到重審的機會並且獲判無罪。」

「說不定他是認為地方警察或黑山電子集團派來的刺客正准備前來殺他,才會慌慌張張地逃跑。因為他認為自己在要求重審之前就會沒命。」

「『靈封』是以數百人為單位的人靠著各種不同的技術,把妖怪之力封入其中所完成的東西,絕對不是長谷部獨自一人隨便就能弄到手的東西。」

「再說……」

推理狂豎起食指:

「雖然知道這個事件與妖怪有關,但我們連主謀者借助的是哪種妖怪的力量都不知道。這里明明就有這麼遼闊的自然環境,卻完全感覺不到妖怪的存在呢。」

「身為一個討厭妖怪的人,這樣反倒讓我感到欣慰。」

燒掉字條讓車里充滿煙味。我立刻用空調把煙排出車外。

「……不過,明明就有這麼大一片森林,卻沒有出現半只妖怪,確實有點奇怪。像我這種體質的人,就算在這里遇到狐狸或狸貓的惡作劇,應概也是很正常的事。」

「這里真的沒有妖怪嗎?」

「或許……」

我插嘴說道:

「四連山地區的地形有受過人為改造,只讓某種特定的妖怪能在此發揮力量。而且當然是只有被某人組合進『靈封』之中的妖怪,才能發揮最大限度的力量。」

這里正是能夠辦到這一點的環境。

畢竟這里可是黑山電子集團的廣大私有地。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

「傷腦筋……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原本認為長谷部道夫是核心人物的這個事件,或許和我們所想的完全不同。」

「你的意思是,這不是主謀為了綁走長谷部道夫而引發的事件,而是某種具有特殊效果的『靈封』碰巧把長谷部卷入其中了嗎?」

我轉動車子的鑰匙。

引擎發動後,我操縱排檔杆並踩下油門。

「這樣下去不會有任何進展,我們先暫時離開四連山地區吧。必須穿過隧道,前往能夠收到手機訊號的休息站才行。」

「刑警先生,你要把剛才的纜線型號回報給警視廳嗎?」

「這也是一個原因,但我更想知道四連山這一帶到底棲息著什麼樣的妖怪。『靈封』是利用妖怪的特性制造而成的東西。只要知道被利用的妖怪的情報,說不定就能知道長谷部如何消失,以及他現在身在何處了。」

18(菱神舞)

好啦,來確認半導體工廠的現況吧。

首先是獄卒這邊的幸存者,如果我不算在內的話,正門和卸貨口各有兩名負責看守的警衛,再來就是身為負責人的有些老邁的男子。一共有五個人。

囚犯那邊的幸存者有一位十多歲的少女,以及一位感覺像是因為過勞而快要死掉的五十多歲老太太。一共有兩個人。

這樣的人數,實在很難想像這里原本有八千人。

還是我應該為盡管如此,工廠依然能夠順利運作而感到驚訝呢?

名為企業監獄的廣大半導體工廠可以大致劃分為工廠區和宿舍區。其中的宿舍區只是個偽裝,實際關囚犯的地方是完全位于地底下的牢房區。

名為伊藤的負責人大叔用下巴輕輕指向走廊深處。

「要去看看嗎?」

「如果之後有機會的話再說吧。」

我委婉地拒絕了。

因為在見識這家伙的低級興趣之前,我還有事情要做。

……可是比外表看起來更神經質的伊藤,卻用惱火的語氣如此說道:

「話說回來,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把那只妖怪帶進這里來了。」

雖然脛擦的身體因此抖了一下,但我絲毫不以為意。

「就算警察也會在機場用到警犬吧。這些價值觀和我們完全不同的生物可是很方便的喔。雖然妖怪的證詞在法庭上不會被當成正式證據,但這和『我們這個業界』完全無關。」

「哼,我可不喜歡這些異端。畢竟這次的問題很可能就與這些妖怪有關。」

對于靠著牢不可破的硬體設施和監視體制管理八千多人的你來說,有如脫逃密道的寶庫般的妖怪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吧。不過這與我無關。

「如果你覺得不需要,我是可以讓他出去啦。不過這樣一來,我不但沒辦法發揮平常的實力,解決問題的速度也會變慢喔。如果你有這樣的余裕,我倒是無所謂啦。」

「……隨你高興。」

伊藤一臉不耐煩地撂下這句話。

我背靠在工廠廠區內的吸煙區牆壁上,然後說出接下來應該先做的事:

「比妖怪更重要的應該是人。先把所有人集中到同一個地方吧。」

「你在說什麼啊?難道你要我主動把剩下的囚犯都放出來嗎?他們也是會不利于黑山的人物啊。」

「很可惜,繼續關著他們已經沒有意義了。」

「?」

「你打從一開始就搞錯了。」

我用靴子前端輕輕碰觸已經不再搖尾巴並鼓起腮幫子的脛擦,一邊說:

「問題來了。把總計八千多人的囚犯和獄卒全都弄不見跟欺騙我們幾個人,到底『哪一邊較為容易』呢?」

「難道……」

「就是這麼回事。受到妖怪力量影響的人其實是我們,這樣想應該比較合理吧。至于這里到底是夢境還是幻覺,是過去還是未來,是平行世界還是在微小模型之中,這個就先不管了。」

不管機關是什麼,如果支配這個「領域」的人就在我們這幾個人當中,那麼還是互相監視彼此,讓「犯人」無法輕舉妄動會比較好。

雖然沒辦法否定「犯人」是除了我們之外的人,也就是「犯人」身在這個「領域」之外的可能性。但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就必須證明這點,並且推測出真正敵人的「目的」。

伊藤輕輕咂舌一聲。

「臭妖怪……」

「你有犯人的頭緒嗎?」

「企業監獄之所以不設在充滿大自然的山地保護區,而是偽裝成充滿高科技產物的半導體工廠,就是為了防止這種超自然力量的干涉。但看來這道屏障似乎被犯人用某種方式突破了。」

伊藤的雙眼緊緊瞪著脛擦。

有一只犬型妖怪在這里,似乎讓他非常不悅。

「我明白了,我們就來尋找犯人吧。如果你的推測沒錯,那我們現在可能正面臨著相當麻煩的問題。」

伊藤轉過身,踏著規律的步伐消失在走廊深處。

脛擦在這時終于開口了:

「他……他們這麼做真的沒問題嗎?這已經不是侵犯人權這種程度的問題了。沒想到居然有這種把內部告發者、派系斗爭的失敗者和消費者團體的人硬是抓起來囚禁的機關團體……!」

「你在激動什麼啊,小脛擦?這里是以援助低所得者為目的而建造的住宿制大規模工廠喔。至少在正式文件上是這樣。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就算用連上網路的攝影機拍下牢房區里的景象,也不會有人因此被逮捕呢。」

這原本是為了防止國內產業空洞化而建立的制度,目的是讓國內——與近來人事費用不斷高漲的新興國家正好成反比的,急速增加的家里蹲有一份工作。雖然本來期待這個政策能夠平衡最低生活保障制度所造成的弊端,但實際情況就像是這樣,已經完全被拿來惡用了。

「人類這種生物其實沒辦法忍受『什麼事都不做』這樣的狀態。不過,世人並不了解這件事情,誤以為『什麼事都不做』等同于『悠閑』和『放松』。」

在監獄里最讓人感到痛苦的地方便是「獨房」,也就是獨自一人居住的牢房。

乍看之下,這種不用和其他囚犯共同生活



的個人房相當舒適。可是在里面什麼事都不能做,也沒人能夠交談。只要在這種又黑又狹窄的房間里住個五天十天,人類的精神很快就會崩潰。

雖然懲役與禁錮的差別就在于是否需要服勞役(注:日本的自由刑分成這兩種類別,與我國的情況有些不同),但據說就連只受到禁錮刑的人也會受不了「什麼事都不做」這件事,因此絕大多數的受刑者都會主動申請服勞役。

不過……

畢竟這是沒有實際被關過就無法體會的感覺,所以在文件上也不會留下紀錄。

「監獄區的秘密准則中有這麼一項規則——平常把囚犯關進上鎖的個人房,讓他們『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讓其中表現優良的囚犯離開房間,負責打掃廠區環境,或是在偽裝的宿舍區度過自由時間。這是為了防止宿舍的房間堆滿灰塵和缺乏生活感的偽裝工作……真要說的話,這個監獄所做的事情也就只有『這樣』。這里沒有拷問或處刑犯人的設備,表面看來就只是個『不但保障員工的食衣住,還讓他們得到工作機會和薪水,努力把這些社會邊緣人和社會連結在一起』的地方。」

事實上,盡管這些囚犯在資料上都有領到月薪,卻沒有地方可以用錢,甚至連自己的帳號都不知道。

就算這些「什麼都不做」亦即「悠閑」的囚犯受不了這種生活而擅自自殺,企業這方也不需要負任何責任。這個監獄的系統讓這樣的借口也能說得通,實在是很有一套。

「這里可是自殺率超過百分之八十五的惡劣設施耶!」

「可是社會大眾不會對此采取行動。只會感歎地說出:『唉……都已經花稅金支援這個地方到這種地步了,結果這些在有空調的地方過著悠閑生活的家伙還是選擇放棄人生。沒用的人總是認為地球繞著自己轉呢』這種話罷了。」

「這種輿論操縱或許對社會大眾管用。可是,我們不正是為了阻止這個地方的惡劣行徑才被派來的嗎!」

「喂喂喂……百鬼夜行委托我的工作,是調查在四連山半導體工廠發生的事情喔。如果有必要摧毀這里的話,聽到報告的人自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不過,由于這個企業監獄本身與妖怪無關,所以說不定在百鬼夜行的管轄范圍之外就是了……」

「……你這無視規則的暴力女在說什麼啊?憑你的實力,明明就可以輕易解決掉那種大壞蛋不是嗎?」

「可是負責制止這種超常力量受到濫用的集團,不就是你們百鬼夜行嗎?可別忘了這件事情喔。」

我的無線電對講機發出呼叫聲。

呼叫者是這里的負責人伊藤。還留在企業監獄……不,正確來說是「從真正的企業監獄里消失」的所有人似乎都已經集結在同一個地方了。

我和脛擦一起前往對方指定的地點。

這里似乎是主要由獄卒們使用的員工餐廳。在這種地方也有招財貓的瓶蓋人偶。這到底是誰的收藏品呢?在擺放著幾張長桌和大暈鐵椅的空間一角,有好幾名身穿一模一樣工作服的男女聚在一起。

伊藤武:五十六歲。男性。獄卒,牢房區的實際負責人「典獄長」。

山田堅:二十五歲。男性。獄卒,卸貨口警衛。

酒井遙:三十三歲。女性。獄卒,正門警衛。

車屋希:二十四歲。女性。獄卒,廠區室外警衛兼勞役管理工作負責人。

谷下一:四十一歲。男性。獄卒,監控室警衛,皇家保全公司的派遣員工。

鈴川泉:十七歲。女性。囚犯。零八九九號,禁錮兩百零二年。

護岸櫻:五十歲。女性,囚犯。一八零七號,禁錮一百五十年。

……所有人都穿著土氣的工廠工作服,連一點個人特色都沒有。不過現在的我也差不多是這樣啦。

但我還是覺得脛擦最為醒目的這個場面有些奇怪。

當然,這些人之間根本不會有什麼友善的對話。

鈴川和護岸這兩名囚犯一直斜眼偷瞄員工餐廳的出口。

「最好不要這麼做喔。」

我先一步提醒她們。

「實際『陷入靈封之中』的恐怕不是另外八千人,而是身為少數者的我們。在這種狀況下逃到工廠外面又能如何?那就和還沒解開不明所以的催眠術就回到日常生活中一樣毫無意義。而且還不曉得會因為什麼樣的契機,招致最壞的結果。」

「可是,如果這些囚犯是犯人的話,那她們的計劃就完全成功了吧?」

這個外表凶惡——拼命裝出凶惡模樣嚇唬旁人的膽小鬼好像叫作山田。雖然這一點都不重要就是了。

山田小弟一邊輪流瞪向身為囚犯的鈴川泉和護岸櫻,然後說:

「這些家伙故意陷害我們,想要趁著警戒變得松散時逃出這里!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很簡單了吧?只要殺掉元凶,我們就能回到原本的地方了!」

「萬一就此失去只有犯人擁有的解除靈封的方法呢?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我們全都得在這個沒有其他人的空虛世界中度過余生喔。」

「嗚……」膽小鬼山田閉嘴了。

同樣身為獄卒的車屋希用怯生生的眼神看向我:

「我……我覺得有人比囚犯更為可疑。應該說,我……我不認為一直處于嚴密監視之下的囚犯有辦法完成封入妖怪之力所組成的『靈封』……」

「那你覺得可疑的人是……?」

被身為負責人的伊藤如此逼問後,車屋的肩膀顫動了一下,然後用游移不定的視線重新看向我。

濃妝豔抹的女獄卒酒井遙,保持著環抱雙臂的姿勢豎起食指說:

「哦~說得沒錯……這些詭異現象都是在你來了之後才發生。如果要說這里誰最可疑,身為外人的你當然最可疑了。」

「我倒是認為所有人都同樣可疑。」

我用委婉的語氣……直接指出對方論點的破綻:

「如果我是犯人的話,會主動建議把所有人都集中在同一個地方嗎?為什麼我不繼續把囚犯關在牢房里,只和你們開會討論,然後在這段期間引發下一起詭異現象,把嫌疑全都轉移到囚犯身上呢?」

「因為這也在你的計劃之中!」

「這個想法不錯!」

酒井立刻伸出食指如此斷言,但當我迅速同意這個看法後,就反過來變成她說不出話了。

我無視于整個人僵掉的三十歲做作女,趕緊繼續說下去:

「費了這麼大功夫的『犯人』不可能只想引發這樣的小混亂。他必定還有『下一步』,應該說是『真正的目的』才對。在這個前提之下,我有一個問題要問……為什麼我們會被選上?我們的共通點是什麼?」

「就算你這麼問……」

男獄卒谷下一神經質地用手指撥弄眼鏡,然後說:

「如果受害者偏向獄卒或囚犯的其中一方,說不定還可以找得出來……但這里各有幾名獄卒和囚犯,而且我們的工作和所屬部門也完全不同。根本不會有共通點。」

「沒錯,我和脛擦還是外人。」

而且就連老妹和刑警先生都被卷入這個詭異現象了,不過這件事必須保密才行。

反過來說,這個詭異現象的「核心」也有可能在企業監獄之外。但我還是應該趁著臨時員工證還有效時,先徹底調查這個戒備森嚴的企業監獄內部才對。

「……」

當然,由于對話的主導權掌握在「獄卒派」手上,所以身為「囚犯派」的鈴川泉和護岸櫻只能保持沉默。她們跑到位于員工餐廳角落的飲水機喝著冷水。就是那種把和不倒翁差不多大的桶裝水倒過來放上去,底下裝著出水口的飲水機。水桶上還貼著「產自九州的天然好水」這樣有夠隨興的標簽。

咦?

奇怪……為什麼在這個四連山地區還要用到飲水機?

雖然這個問題讓人有些在意,但現在還是以討論情況為優先吧。

「我們不清楚『犯人』原本打算讓誰『消失』。『犯人』的目標也可能是自己。不過,明顯與這個目標無關的人也一起被卷進這個現象里了。這是為什麼呢?」

「你說為什麼是什麼意思?」

伊藤皺起眉頭後,怯生生的女獄卒車屋希便緊接著說:

「犯……犯人會不會只是把目標附近的人也順便卷進來而已呢?」

「盡管這些獄卒的工作和所屬部門都不同,而這些囚犯甚至連離開獨房都辦不到嗎?盡管這些人本來根本不可能像現在這樣聚集在同一個地方嗎?」

我聳聳肩膀:

「再說,如果可以自由選擇目標,那麼犯人只要讓『自己』一個人消失不就得了?這樣一來,他就能在不受監視的情況下在工廠內來去自如,就連工廠外也行。可是『犯人』沒有這麼做。他把除了自己之外的人也卷進來了。這是為什麼?」

這不是單純的囚犯逃獄大作戰。

獄卒這方原本就沒有理由破壞企業監獄的保全體制。一旦引發暴動,員工就有生命危險這一點,不管在哪間監獄都一樣。

……前提是沒有某位獄卒想殺掉另一位獄卒,或是獄卒想要和某



位一件鍾情的囚犯私奔這樣的狀況。

「……『犯人』有著必須把自己和目標之外的某人一起卷入這個現象的理由。本來應該只要有『犯人』和目標這兩個人被卷入現象就夠了。可是要是這麼做,元凶是誰很快就會泄底了。所以犯人才必須為了掩人耳目,把最低限度的外人也卷入其中,不是嗎?」

「原來這就是獄卒和囚犯都被卷入其中,而且獄卒的職務和所屬部門都不同的原因啊。」

我點頭同意膽小鬼山田的話。

我們就像是推理小說里的湊人數角色一樣。只要加上我和脛擦就不多不少剛好有九個人了。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可疑,而且就算不用點名也能想到其他人的長相。

「封入妖怪之力所組成的『靈封』,是必須由數百人合作才能完成的一種犯罪裝置。可是從人數上來看,不管是獄卒方還是囚犯方都相當充足。就算是在這個半導體工廠……企業監獄之中應該也有可能完成吧。」

我攤開雙手說:

「不過我畢竟只是外人,不清楚這個企業監獄內部的詳細情報和細微變化。例如這附近有什麼樣的妖怪等。你們能不能為我提供一些線索呢?就算只是傳聞也行。」

伊藤武、山田堅、酒井遙、車屋希、谷下一、鈴川泉、護岸櫻……這些人紛紛看向彼此。比起互相信任的眼神交會,他們的舉動看起來更像是因為猜忌而試著窺探別人的內心。

「就算你說妖怪……我也什麼都不知道。難道不會是從其他地方帶過來的妖怪嗎?」

「我……我也沒有進到森林里面看過……」

獄卒們畏畏縮縮地開口,但囚犯們卻從剛才就一直沉默不語……不過我想也是。在場最不願意配合這場會議的人,當然是受到虐待的囚犯。何況我還一直假裝自己也是獄卒,她們想必不願聽我的指示吧。

可是這樣會讓我很困擾。

「你們兩位呢?」

「啊?你們兩個知道什麼嗎?」

「我……」

就在兩名囚犯之中,女高中生年紀的少女正准備開口時——

咚!

山田堅的鞋底毫無前兆地踹進少女的心窩。

「嗚……嗚惡!咳咳咳……!」

「真是的,知道什麼就老實說出來啊!你以為你是誰啊!」

鈴川泉雙手抱著肚子跪倒在地上,但膽小鬼先生還想繼續踹她。

另一名囚犯忍不住從旁插嘴:

「等等!你沒聽到這女孩正准備開口嗎!」

「那就早點說啊!居然還囂張地想隱瞞不說!如果我叫你把藏著的東西全部拿出來,那你就應該連屁眼都掰開來給我看啊!喂,那邊那個老太婆,你也一樣,你以為自己在對誰說話啊混帳!要是你敢讓本大爺不爽,小心我打斷你的狗腿喔!」

唉……這家伙真的有搞懂現在的「狀況」嗎?

假如「犯人」就在我們之中,那操縱一切詭異現象的游戲莊家也可能在囚犯里。雖然推理小說是老妹擅長的領域,但「犯人」這種家伙也有可能在計劃出現阻礙時殺掉目標之外的人喔。

而且就算「犯人」不在囚犯之中,也有不小的機率會選擇「先殺掉」對囚犯施暴的人。因為這樣就能讓其他人懷疑囚犯了。

所以說呢,小脛擦。

你根本不需要這麼難得地對這位遜咖膽小鬼發出低吼。

因為我覺得就算放著不管,這家伙也會第一個被殺。

「我……我所知道的事情是……」

在老婆婆護岸櫻的照顧之下,囚犯鈴川泉用氣若游絲的聲音說:

「據說某些囚犯擁有通行證。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東西,但聽說在獲選參加戶外清掃工作的優良囚犯之中,有少數人擁有這種特別待遇。只要在集合時間之內回到工廠,就算要離開工廠廠區都行……」

「你少在那邊隨便胡說!」

我單手制止還想繼續施暴的超帥氣(笑)的山田小弟,轉頭詢問那位五十多歲的老婆婆。

「那你呢?」

「我也有聽說過通行證的事。」

「所有囚犯不是都關在獨房里嗎?」

「在打掃戶外時就可以和其他囚犯交談。就紆解壓力的意義上來說,能否定期得到參加清潔工作的資格,可是決定了能否在這里存活與會不會被逼得自殺的關鍵啊。」

護岸櫻用明顯帶著敵意的視線看向山田。

「不過,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種東西。說不定那只是獄卒用來捉弄囚犯的謊言,或是囚犯用來欺騙其他囚犯的借口。」

在這個沒有金錢也沒有商店的企業監獄之中,詐欺這種行為看似根本不存在。

不過……

在金錢不管用的監獄之中,或許存在著某種價值足以取代金錢的事物。

被我這麼一問後,典獄長伊藤武一臉不耐煩地歎了口氣:

「我經常不定期聽到有酒在監獄里流通的傳聞。雖然賣酒的人和買酒的人都會在被我抓到時『處理』掉就是了。」

「這種事情確實滿常見的呢。」

在缺乏娛樂的監獄角落偷偷釀造葡萄酒或白蘭地,或是種植具有迷幻藥效果的蘑菇,可是足以出現在黑道電影中的著名傳說。就算有人在這個企業監獄里做著類似的事情也絲毫不奇怪。

「酒並不是放著不管就能釀好的東西,在釀造過程中必須小心管理溫度和濕度才行。為了進行這樣的調整,釀酒人是不是必須利用『通行證』定期前往擺放酒桶的地方呢?」

「這確實有可能。我順便問一下,你們有找到那個秘密的釀酒地點嗎?」

雖然我只是隨口問問,伊藤武卻無奈地聳聳肩膀。膽小鬼山田和做作女酒井也一臉愧疚地避開老人的視線。

我歎了口氣。

「……既然有辦法暗藏酒桶,就表示囚犯也有辦法暗藏其他東西。」

「酒還可以換錢。要是囚犯與外來的貨物搬運業者有所勾結的話就麻煩了。話雖如此,但我們這里也不是靠著一把鏟子就有辦法逃獄的地方……」

「但事實上,這里的保全系統不就因為妖怪的力量而完全癱瘓了嗎?」

搶先典獄長伊藤,其部下們同時瞪了我一眼。

不要多說廢話害我們被上司罵!——這似乎是他們的共同想法。

我毫不在意地繼續說:

「那我們應該可以朝這個方向調查吧。在企業監獄里不定期流通的酒的釀造地點在哪里呢?只要找到隱藏酒桶的地點,說不定就能找到其他被動過手腳的痕跡了。」

「我早就調查過了。」

膽小鬼山田一臉不耐煩地說:

「圍牆內的每個角落都調查過了!甚至還因為在過程中找到白蟻的巢而立下大功。可是我到處都找不到酒桶,當然也沒見過什麼可疑的妖怪。」

「……那……那個……雖然要我們現在重新調查一遍也行,不過只靠著這點人數調查這個廣大的廠區,說不定花上整整一天都不夠喔。」

就連畏畏縮縮的女獄卒車屋也在旁邊幫腔。

我用一派輕松的語氣說:

「那麼酒桶應該就不在廠區里面了吧。」

「你這家伙!連自己說過的話都忘了嗎!你的話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反反覆覆,前後矛盾!」

「我只說酒桶不在廠區里面……換句話說,釀酒設施有沒有可能藏在圍牆之外的地方?」

畢竟這個四連山盆地就像是一個存放用來制造半導體的乾淨的水的水缸。

里面只有就負面意義來說,完全未經開發的大自然,以及在幾十年前就因為血腥事件而消失的廢棄村落。

不管是要隱藏酒桶,還是要尋找妖怪並制造成「靈封」,這里都有足夠的場所可以進行。

「確實有可能……」

伊藤一臉不耐煩地肯定這個推論並說: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就出現犯人該如何定期穿越圍牆這個大問題了。」

「這個問題的解答應該就是『通行證』了吧。看來那東西似乎比我們想像得還要方便。」

獄卒派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鈴川泉和護岸櫻兩人身上。

女高中生年紀的鈴川縮起身體說:

「我……我們不可能會知道吧……!」

「就是說啊。再說,如果真的有那種『通行證』,我們根本不需要回來監獄。只要在離哄監獄後直接逃走就行了啊。」

……她說的話確實有道理。

不過——

「要是使用『通行證』的人的目標不是只拯救自己,而是讓被關在企業監獄里的大量囚犯一起逃獄的話,單獨逃獄就不再是犯人的最終目標了喔。」

「什麼……!」

「也就是說,這些囚犯果然很可疑不是嗎!」

膽小鬼山田似乎誤以為每次發飆都能提高自己的智商,再次准備出手毆打鈴川。我像是要制止他一樣如此補充說明:

「不過,有可能使用『通行證』的人不見得只有囚犯。如果有方法能夠在這種森嚴的戒備中,讓受到監視的囚犯越過企業監獄的圍牆,



那麼某位獄卒也可能使用同樣的方法偷偷跑到圍牆外面。」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別開玩笑了!為什麼我們要做那種事情啊!」

「因為對于企業監獄的權力架構感到不滿,或是因為正義感吧。畢竟這里有著數千名獄卒不是嗎?就算其中出現一兩個同情囚犯,想要破壞這個設施的人也不奇怪吧?」

除了獄卒派和囚犯派之外,現在可能還多了一個想要推翻企業監獄的跨派系集團。

這一定不是身為負責人的典獄長伊藤武所樂見的事情吧。

還是說,他是為了避免自己受到懷疑,而故意裝出一副神經兮兮的模樣呢?

「……順便問一下,有人知道關于『通行證』的情報嗎?」

「我不認為圍牆上有洞可鑽,而且這里的戒備也沒有松散到足以讓人挖地道。」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白癡!你在耍我們嗎!」

「既然如此……」

我忍住想要掩住耳朵的沖動,閉上單邊眼睛說:

「由于這里同時也是一間半導體工廠,所以當然不可能保持完全獨立和密閉的狀態。不但需要把材料運進來,也需要把產品和垃圾運出去。不曉得想要躲進這些卡車之中,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獄卒們之中有幾個人把目光移向做作女酒井。

對了,我記得她好像就是負責管理大門的人。

「給我等一下!我當然都有檢查過卡車的貨斗!這是任何人都知道要檢查的地方吧!」

「我想也是。可是,在這些出入半導體工廠的卡車之中,還混著見不得光的企業監獄專用卡車。這些卡車是不是不需要檢查呢?」

「咦?」

「我是指用來丟棄死在監獄里的囚犯尸體的卡車。我認為這里應該經常出現死亡的囚犯,但這些人的尸體應該不會隨便埋在這附近吧。這座監獄肯定有著處理尸體的設施,或是能迅速確實地丟棄尸體的管道才對。我有說錯嗎?」

典獄長伊藤武咂舌一聲。

他的臉上寫著「有必要連這種事情都說明嗎?」這樣的疑惑。

「那些看起來不像是自殺的尸體,都是由黑山的另一個部門負責處理。我們會先把尸體冰凍起來,然後直接用冷藏車載走。」

「你知道後續的處理方式嗎?」

「雖然我曾經聽過說明,但那些事情與我無關。他們好像會先用液態氮把尸體徹底凍結,接著把肉和骨頭一起徹底打碎做成冰沙,然後拿去喂魚。這里的產品是電子零件,每天都要開出一大堆貨船。就算在公海上灑下一些粉末狀的魚餌也不會有人在意。」

同樣身為囚犯的鈴川泉和護岸櫻鐵青著臉。

我一邊用眼神制止難得氣得火冒三丈的脛擦,一邊說道:

「那麼,就算有人躲在擺著一大堆尸體的卡車里面,也不會有人發現對吧?雖然不曉得那些卡車每天出入的次數,但只要一天有超過兩輛這樣的卡車進出,應該就能讓人『當天來回』了,不是嗎?」

只不過……

如果這個推測正確的話,事情就麻煩了。

光是這個企業監獄的廠區,就已經大到我們這些人不見得有辦法在一天之內調查完畢了。要是需要調查的范圍擴大到整個四連山地區的話,該怎麼辦呢?

當然只要慢慢找,我們總有一天會找到答案。

不過,這會不會正是「犯人」的目的?因為對方可以隨意引發神秘的詭異現象,所以他會不會在我們找到「藏著謎底的地方」之前出手妨礙,或是設法達成自己的目的呢?

「可惡,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膽小鬼山田不耐煩地喃喃自語。

「那個靈封居然藏在企業監獄之外?難道是無人聞問的全滅村的亡靈在作祟嗎?」

「這麼說來……」

聽到膽小鬼山田這番話,老婆婆囚犯護岸櫻突然像是想起什麼般開口說:

「我曾經聽說過喔……全滅村亡靈的傳聞。」

「嗯?」

「這間半導體工廠……應該說是企業監獄的基本成員都是來自四連山地區之外的人。由于有多達八千人在此工作並且生活,所以這里是屬于『外來者』的城鎮。」

「那又如何?」

「可是……據說有不是外來者的人混在這里面。」

護岸櫻一邊輕撫少女的背部一邊說:

「雖然不曉得是獄卒還是囚犯,不過那人確實存在……因為建設工廠時的糾紛而被殺光的『全滅村幸存者確實存在』。」

現場的氣氛瞬間凍結了。

看來關于全滅村事件的話題,對這些家伙來說是一大禁忌。

讓人不禁懷疑這些靠著讓人「什麼都不做」和「什麼都不能做」的制度大量生產自殺者的企業監獄員工,還有什麼好害怕的。

「那只是無聊的妄想罷了。」

身為負責人的伊藤武一臉不屑地說道:

「反正那種傳聞的內容一定是『全滅村的幸存者,正虎視眈眈地等待向因為建造工廠而得利的人報仇的機會』對吧?那只是囚犯希望某人代替自己向獄卒報仇的妄想罷了。」

「……就……就是說啊。再說,全滅村的慘劇是在三十多年前,黑山企業與村民之間因為地下水用途發生爭執時發生的事件吧。既然如此,那就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話才說到一半,畏畏縮縮的女獄卒車屋希的臉色就倏地變白了。

沒錯。

伊藤武正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紳士。

「無聊透頂。」

「真要這麼說的話,我也同樣變成嫌犯了。」

老婆婆護岸櫻有些自嘲地笑著說:

「不過這個幸存者的定義其實有些模糊。因為也有其實是幸存者的子孫被送進這個工廠這種版本的傳聞。因此年齡說不定沒辦法作為依據。不過,總之這位幸存者是『存在的』。」

原來如此。

這就像是殺人狂的再臨吧。

……不對,因為負責人伊藤說過「因為建造工廠而得利」這種話,所以全滅村的慘劇說不定是黑山企業雇用暗殺部隊殺人滅口後的結果。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事件就要加上「正牌殺人狂登場」這樣的副標題了。

「哼!那只是喪家之犬的夢話罷了!一群可悲的家伙因為自己無能為力,才會憑空捏造出一個對自己有利的英雄吧!」

「……我一點都不覺得那英雄對自己有利。」

盡管不敢正眼看著膽小鬼山田。

囚犯鈴川泉依然小聲反駁了他的這番話。

「因為也有『全滅村的幸存者會不分青紅官白殺光獄卒和囚犯』這樣的傳說。」

好啦,劇情已經差不多要進入高潮了。

目前應該調查的事情有以下這三點。

第一:造成這個詭異現象的妖怪是什麼?

第二:在企業監獄里廣為流傳的通行證的傳聞是真是假?

第三:傳說中混進工廠內部的全滅村幸存者是否真的存在?

當然還有最後一點——

那就是這次事件的犯人到底是誰?

19(陣內忍)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在滿是破爛廢墟的村子遺跡之中,接連響起枯草被踐踏的聲音。

雖然惑歌拉著我的手叫我逃跑,但我動也不動。

一方面當然是因為被嚇到腿軟。

可是,正因為感到極度恐懼,所以我更想確認對方的真面目。我想消除這樣的恐懼。因為無法繼續忍受更多的恐懼,所以我希望趁機消除對于未知敵人的恐懼。這股消極的勇氣讓我集中精神准備面對濃霧另一頭的敵人。

然後——

在濃霧後方非常非常低的地方,與我的鞋帶差不多高度的地方,有某種東西亮了一下。

……金屬的光澤?

然後「那東西」終于露出真面目了。


「那東西」不是依然住在全滅村的橫枝正口中的黑山電子集團的軍隊。

「是……蛇……?」

惑歌發出困惑的喊叫聲。

「小忍,那是一大群蛇!前面的地上『滿滿都是蛇』!」

她說的沒錯。那些是長約三十公分,和小拇指差不多粗的黑蛇。而這些黑蛇滿滿散布在足以完全擋住東西南北的其中一個方向的地上。

人類會把「超過一定數量的個體」視為一個新的個體,並賦予它全新的定義。例如都市的夜景等。而眼前這些蛇也是一樣。不斷蠕動的蛇群已經不再只是單純的爬蟲類生物,而是一只怪物。令人戰栗的厭惡感從我的十指指尖一直竄到背脊。

臉色鐵青的惑歌著急地喊道:

「快點離開這里吧,小忍。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麼種類的蛇,要是那些蛇有毒的話就糟了!萬一在這種地方被咬到,絕對沒辦法接受治療!」

「不,等一下……」

蛇頭的部分套著某種類似金色圓環的東西。

每一條蛇都不例外。那是野生的蛇絕不可能會有的特征。





好像在某個地方見過同樣的東西……

「對了……就在全滅村廢屋的地板底下!壞掉的壺里面裝著一大堆金色戒指般的東西,那該不會就是套在這些蛇身上的東西吧!」

如果真是這樣,難道這些蛇原本是全滅村的家庭所飼養的蛇?

一大堆蛇、壺、金色圓環。

我好像曾經聽說過這樣的故事。

可惡,明明還差一點就要想起來了,可是……

「小忍!」

惑歌再次在我耳邊大喊後,我終于發現蛇群已經來到腳邊。

「嗚哇!」

我趕緊跳向後方,然後和惑歌一起逃離現場。拼命奔跑。逃離蛇群。

我們已經完全看不到先一步逃跑的橫枝正逃往哪里,也沒有余力可以找他。我們只能在濃霧里漫無目的地不斷奔跑。

「開……開什麼玩笑。我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跑步!而且還沒有暖身。要是在這種時候突然腳抽筋或是拉傷阿基里斯腱就糟了啊!」

「我說……這里是哪里啊?」

我們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

當我們突然發現異狀並停下腳步時,已經完全看不到有如倉庫般的蕭條小屋了。周圍只有一大片腐爛的枯草。雖然這陣濃霧也是原因之一,但完全看不到可以當作路標的東西比我想像得還要可怕。感覺就像是被人遺棄在沙漠之中。

「我不知道。不過應該還沒到火星吧。」

「那邊好像有東西。」

稍微調整一下急促的呼吸後,我和惑歌一起走向濃霧的深處。

有東西像是教室里的桌子般整齊排在一起。

那是巨大的石頭。

「……又是墓地嗎?我們剛才也有看過同樣的東西。」

「可是,這里好像不是剛才那塊墓地。這里的石頭表面被削得比較工整。」

這個村子為什麼要故意把墓地設在兩個不同的地方?

雖然只要詢問橫枝正或許就能知道答案,但他現在並不在這里。

而且墓碑的問題現在根本就無關緊要。

不曉得那群蛇什麼時候會追上我們,而且蛇群也不見得只有一個。在最糟糕的情況下,萬一這個四連山地區是蛇的棲息地,這里甚至可能到處都是蛇。

雖然擔心班上同學們的安危,但狀況並不允許我們漫無目的地找人。

必須先確保自己的安全才行。

從排滿墓碑的地方繼續前進後,周圍的景象再次改變了。雖然已經崩塌傾倒,但前方有著一列有如石牆般的東西。我總覺得這個地方和那些狹窄得像是倉庫,用合板和鐵皮搭起來的小屋有些格格不入,好像「等級」一下子提高了許多。

「好像可以從這里進去呢。」

惑歌所說的地方不是大門,而是石牆倒塌的缺口。

我們跨越石牆繼續前進。

前方立著兩根粗大的木頭柱子。看起來好像是鳥居——惑歌如此表示。這並不是因為她的推理能力突然大爆發,而是因為倒塌的木造神社殘骸就像是座小山般堆在後方。

比起之前那些合板鐵皮屋,這棟建築物似乎比較有格調一些。

……當然,前提是它沒有變成一副只剩下殘骸的模樣。

神社是從地基開始崩塌,堆積如山的木材之中也有不少已經燒焦碳化的部分。想要靠著人力把一棟建築物摧毀到這種地步,應該需要相當強烈的恨意吧。

「摧毀神社這種事情還真是少見。這里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會不會是民眾造反啊?」

「這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跟剛才那些破爛小屋相比,這間神社的等級明顯高多了啊。這應該就是所謂的貧富差距吧?無法消除的不滿會一直逐漸累積,當這些不滿超過忍耐的限度時,就會以暴力的形式一口氣爆發出來。」

在受到破壞的神社周圍繞了一圈後,我們找到了幾間大宅。

沒錯,是大宅。

和我家的茅草葺頂大宅一樣的農村大宅。這些建築物給人的感覺果然也和那些合板鐵皮屋大為不同。也就是說,這面石牆內側的居民應該全是這個村子里的特權階級吧。

不過這些大宅和神社不一樣,沒有損壞得那麼徹底。

雖然年久失修的茅草葺頂早已腐爛,將近一半的部分都陷落到屋子里面,但那純粹是時間造成的結果。在這些大宅上完全看不到像神社遺跡那樣被鈍器打斷柱子或是被人放火的痕跡。

「……看來果然只有那間神社比較特別。」

「這些房子和之前那些合板鐵皮屋有著很大的差異,總覺得聞得到錢的味道呢。」

是這樣嗎?

在智慧村理所當然地住在茅草葺頂大宅里的我,完全不知道這種房屋價值多少錢。這種房子到底有多貴啊?

「每間房子都破破爛爛的,感覺起來都不像能保護我們免于那些蛇的攻擊。」

我試著直接走進其中一棟大宅。

木板走廊嘰嘰作響,令人擔心隨時都有可能一腳踩破。不過,屋內擺著老舊的五斗櫃和掛軸,感覺起來跟那些只能讓人勉強過活的「鐵皮屋」完全不同。

「……明明像是有錢人住的房子,但果然還是沒有瓦斯和自來水呢。」

「這里還有寫著潦草字跡的帳簿般的本子。」

我輕輕碰觸掛在牆上的整疊和紙,用手機拍下看來隨時都會因為濕氣而爛掉的其中幾頁。

走進擺著爐灶和巨大水缸這些連在智慧村都不太常見的東西的廚房後,我蹲下來輕輕敲打地板幾下。

「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想確認這里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東西……」

我稍微調查了一下後,就找到傳回不同聲音的地方了。我隨手一摸,正好摸到因為生鏽而變得破爛不堪的把手。是地板下方的收納空間的拉門。我把拉門打開後,就看到一個四角形的小型空間了。藏在里面的東西是……

「你看,是那種壺。雖然倒在地上,但這個壺還沒破。」

「從壺口灑出來的東西……是套在蛇頭上的那種金色圓環對吧?」

……我總覺得那似乎是某種妖怪的特征。

我試著撿起擺在收納空間里的壺。里面似乎裝著不少金色圓環,光是稍微搖晃一下就能聽到沙沙作響的聲音。

壺的側面貼著泛黃的和紙。

雖然上面的文字太過潦草,以至于我根本看不懂,不過好像和「鐵皮屋」里的壺上的文字沒有兩樣。

那是兩個漢字。

「……『當』?第一個字看起來有點像是當選的『當』。」

「第二個字太複雜了,我完全看不出來。而且也不確定那是不是現代還在使用的文字。」

在有錢人的大宅和「鐵皮屋」里都可以找到的壺。

壺里擺著金色圓環,而且同樣的東西就套在蛇群身上……換句話說,那些蛇應該就和座敷童子一樣是住在民家里的妖怪。

可是……

我沒聽說過座敷童子繼續守護家人不在的房子這種事。從這個全滅村的現況看來,我想不到與民家有關的妖怪繼續待在這個地方好幾十年的理由。

唯一的例外,只有一直住在這里的橫枝正。

可是,那家伙曾經把蛇群出現的聲音誤認為是人類殺手的腳步聲,所以我實在無法認為他能利用屋主的身分來完全操控那些蛇。

全滅村的村民在三十多年前就被殺光了。如果那些蛇只是普通的蛇,那每條剛出生的蛇都應該有被人套上金色圓環……不過唯一能辦到這件事的人——橫枝正卻不是很清楚這些蛇的事情。這麼一來,就沒有能幫蛇套上金色圓環的人了。

盡管如此,那麼多的蛇還是全都套著金色圓環。也就是說……

那些蛇一直都保持著那副模樣嗎?

那些蛇其實是不老不死的妖怪,而金色圓環則是他們身上的一部分嗎?

「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惑歌如此問道。

「這里八成是村子里最豪華也最堅固的房屋……就連有錢人居住的房子都這麼破爛了,要是那群蛇再次來襲,肯定會從房子的各種隙縫直接鑽進來。」

「確實如此。一直躲下去也不是辦法。」

「那我們要逃到哪里?」

「如果那些蛇是某種妖怪,那這里或許藏著寫有操縱他們的方法的書本或文件。因為這間大宅看起來就像是村子里有權有勢的人住的地方。」

「這些文字太潦草了,根本就看不懂啊。」

「可是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吧。」

畢竟妖怪沒辦法用普通的方法殺死。就算從外面的發電機取出燃料制造汽油彈,也沒辦法幫助我們保護自己。對付妖怪的方法只有一種……那就是調查他們的種族特征,「消除掉」會讓自己受到他們襲擊的條件。

因為這樣,我和惑歌一起開始徹底調查大宅內部。

我們從像弓一樣彎曲的柱子旁邊走過,鑽過看起來隨時都會崩塌的腐爛屋頂下方,踩在真的崩塌的腐爛茅草上前進。雖然擺在老舊書架上的幾本書



還保留著原形,但其他的就不行了。有不少書本甚至已經變成一圃紙塊,就像是被水弄濕的整疊衛生紙一樣。

「可是,每一本書上的字我都看不懂耶……」

「我就說吧。」

惑歌把整疊和紙隨手扔到一旁,用無奈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然後背靠向附近的牆壁。

下一瞬間,惑歌突然消失了。

不對——

她竟然隨著腐爛的土牆一起整個人摔到屋外了!

「呀啊!」

「這種時候應該發出『哎喲!』這樣的可愛叫聲啊!惑歌!」

我從已經沒有門的四角形大洞沖到大宅的後院。惑歌在腐爛的建材上方摔個四腳朝天。不幸中的大幸是變得松軟的建材剛好成了保護她頭部的護墊。而且她的制服裙子還完全掀了開來,露出讓我遺憾得想哭的灰色女用四角褲。

我的視線瞬間一片黑暗。

「混帳東西!你是男孩子喔!」

「哎呀,這種內褲穿起來很舒服喔!而且剛好和運動胸罩上下湊成一對!不對,為什麼露出內褲的我要被你罵……!咦?」

惑歌似乎在這時發現某樣東西。

她伸手指向濃霧的另一頭並說:

「小忍,你看那邊。」

「嗯?那是什麼……?」

雖然剛才一直沒有發現,但看來前面似乎是向上聳起的陡峭斜坡。不曉得那是一道懸崖,還是包圍四連山盆地的山。

但惑歌想告訴我的事情似乎不是這個。

「不是啦,你看那邊。」

她再次指向同樣的地方。

「有一個洞窟。」

20(內幕隼)

我們原本打算前往手機打得通的休息站收集情報。

但這個計劃很快就失敗了。

那是在車子快要開到交流站時發生的事。

「可惡,怎麼回事?」

我稍微放慢速度後,引擎就突然熄火了。

「不會吧!難道是電池在這種時候沒電了嗎?」

「可是電池燈號沒亮啊……」

繼續坐在駕駛座上發牢騷也不是辦法。我留下推理狂,打開車門下車。為了判斷有沒有辦法靠著車上的工具解決問題,我決定打開引擎蓋調查引擎室的狀況。

在我掀起車子前方的金屬蓋的下一瞬間——

一團東西正在蠕動!

我看見引擎室里塞滿了某種未知的蛇。

「嗚哇啊!」

我不由得放開掀起引擎蓋的雙手。啪當一聲,落下的金屬蓋發出巨大聲響。搞不清楚狀況的豔美在車子里睜大雙眼,但我可沒有時間驚訝。

引擎蓋沒有完全蓋上。

和小拇指差不多粗的黑蛇從引擎蓋的隙縫之中接連爬到外面。

因為這副光景實在太過可怕,想要退向後方的我不小心跌坐在地上。

這就是引擎熄火的原因嗎?那不是野生動物會想要鑽進去的地方吧!再說,它們鑽進那種地方,難道不會被燙傷嗎?

仿佛是在駁斥我理所當然的疑惑,接連爬到地上的黑蛇身上完全沒有燒傷的痕跡。我所知道的常識對它們完全不管用。這件事讓我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每條黑蛇的頭上都套著某種類似金色圓環的東西。我和其中一條黑蛇對上視線。

無法用尋常手段造成傷害的生物。

難道說……

它們是……

「妖怪……嗎……」

就在我如此低語的下一瞬間。

多達數十條的大量蛇群就像是溶進霧中般消失不見了。它們不是逃到其他地方,顯然是在原地如同干冰般忽然消失。

終于發現情況不對勁的推理狂從副駕駛座下車了。

「刑警先生,怎麼了嗎?」

「沒事……」

我沒有自信能夠說清楚剛才發生的事情。

因為連我都覺得,那可能是自己因為太累而看到的幻覺。

可是——

「咦……?引擎蓋上好像夾著某種東西喔。」

我有一瞬間還以為是那些蛇沒有消失而嚇了一跳,但看來事情並非如我所想。

「是運動鞋耶。」

「運動鞋?」

我一臉疑惑地站了起來。

推理狂稍微掀起引擎蓋,從里面拉出一只白色的運動鞋。只有一只右鞋而已。雖然外型相當樸素,但我見過那種鞋子。

「……那是給囚犯穿的鞋子。」

「也就是說,這是長谷部道夫的鞋子嗎?」

我和豔美不由得互看一眼。

我們解開運動鞋的固定鈕扣並拿出鞋墊,徹底調查了一番。然後在鞋尖的地方找到一張被摺得很小的紙片。

「刑警先生……」

「別向我抱怨。要抱怨就去找負責搜身的刑務官吧。」

我攤開一看才知道這張紙片和名片差不多大,看起來像是從筆記本或字條上撕下的紙片。上面畫著簡單的地圖。

雖然看起來像是四連山地區的地圖……但上面沒有畫出半導體工廠這個最大的地標。取而代之的是——

「這個×記號是什麼意思啊?」

「可以肯定的是,那地方絕對有問題。」

我回到車上試著發動引擎,還是沒辦法發動。看來晚點再前往附近的休息站會比較好。……雖然這樣好像是被那些蛇妖誘導,讓我感覺有些不是滋味。

我們還是應該先去調查藏在長谷部運動鞋里的地圖上的×記號才對。

21(菱神舞)

好啦,差不多該輪到本小姐的回合了。

當眾人在寬廣的員工餐廳里互相監視時,我用雙手抱起在我腳邊不斷磨蹭的脛擦。

然後小聲地說:

「(……差不多快要停電了,我會趁著停電時殺掉一個人。)」

噗!脛擦差點大叫出來。

「(……你!你你你在說什麼啊!)」

「(……我已經在來這里的路上對斷路器動過手腳了。因為這個員工餐廳沒有窗戶,所以到時候會變得一片漆黑。雖然工廠區絕對不會停電,但除此之外的生活區還是會停電。)」

反正這是一場爾虞我詐的游戲。

只要這種平衡的狀態沒有受到破壞,就不會有人露出馬腳。

根據我的推斷,這些人幾乎都是與事件核心無關,用來「讓偵探難以找到犯人的湊人數角色」,即使殺掉也不會對事件造成任何影響。好啦,那我就從絕對與事件核心無關的人之中,先把那個地位最高的家伙殺掉看看吧。

就這一點來看,伊藤武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伊藤身為完全掌控著企業監獄的「負責人」,原本就沒有必須依靠妖怪力量引發詭異現象的理由。不管是囚犯還是獄卒,他隨時都能輕易殺掉一兩個,就連尸體也能靠著黑山電子集團這個組織的力量完美地處理掉。

以絕對不會是「犯人」的殺害目標來說,他是最為合適的人選……這麼做並不代表我想幫助「犯人」,只是因為就算在殺掉犯人之前先殺掉伊藤也無所謂罷了。

另外,先不論對囚犯造成的影響,獄卒方絕對會因為在場最有權力的伊藤突然死亡而產生動搖。而且如果不把我和脛擦算在里面,獄卒和囚犯的人數比例剛好是五比二。一旦身為多數派的獄卒方陷入混亂,身為少數派的囚犯方也會被他們的恐懼與震撼所傳染。這正是「集團」這種東西的恐怖之處。

因為這樣——

在考慮過各種因素之後——

我決定先殺掉伊藤武先生了。原諒我吧。

「(……你……你剛才不是還說不能亂殺人嗎!)」

「(……不需要殺的人當然不能亂殺。因為我不是為了解開企業監獄的秘密而殺人,而是為了破解與妖怪有關的詭異現象而殺人,所以能讓百鬼夜行替我善後。)」

「(……那你要怎麼抓犯人啊?好不容易才把所有人都聚集在這里了耶!)」

「(……啊?我有說過我要抓犯人嗎?我之所以裝出一副名偵探的模樣,是為了殺得他們措手不及。我基本上還是專門負責靠暴力解決問題的角色。)」

「(……可……可是,你是一個外人喔,既不是囚犯也不是獄卒。要是出了什麼意外,你肯定會第一個受到懷疑啊。)」

「(……這我當然知道。)」

我微揚嘴角:

「(……但要是這個『最可疑的家伙』突然死掉的話會怎麼樣呢?這個想要借由讓我當壞人來得到安心的集團,肯定會大受動搖。在這些人之中有人握著妖怪這張王牌,但不管那人是誰,這個集團都會陷入巨大的混亂……然後就算那人不情願,也會被逼得不得不使用這張王牌……使用能夠保護自己安危的妖怪之力。)」

「(……你……你說死掉是什麼意思……?)」

「(……外面的停車場停滿車子。我們就假裝要坐上車子逃走,然後直接炸掉車子吧。)」就在這時,一直說著悄悄話的我似乎惹火了膽小鬼山田,讓他一臉不高興地咂了一聲。

因為我本來就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可疑,



才會故意在眾人面前說悄悄話。

「喂!你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說什麼悄悄話啊!」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我抱著脛擦聳聳肩膀。

下一瞬間。

噗滋!我對斷路器動的手腳發揮效果,讓周圍被一片漆黑所壟罩。

好啦,准備動手吧。

因為敵人做了壞事,所以才會受到制裁。如果不讓社會大眾都認同這一點就無法發動攻擊——這樣的規則只對老妹和刑警先生管用。

對于我這種從事地下工作的人來說,只要能在最後關頭逼出犯人,有時候就算無視這樣的規則也無所謂喔。

22(陣內忍)

洞窟。

聽到這兩個字的我肯定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吧。

雖然在這種完全不符合耐震標准,快要倒塌的大宅里找東西也相當危險,但天然洞窟可沒有那麼簡單。

要是以為每個洞窟都和某個觀光區的鍾乳洞一樣,一年到頭都涼爽宜人且飄散著神秘氣氛的話就大錯特錯了。

真正完全無人整理的洞窟,基本上都住著上百條蟲。蜘蛛、蜈蚣、鼠婦、蛞蝓、蝸牛、蚊子、蒼蠅,還有大家都很熟悉的各種蟑螂。根本不會有人想要進去這種有如惡心生物的集合住宅般的地方。

而且還不知道天花板什麼時候會塌下來,地面也是一樣危險。要是沒看到比較大的裂縫直接一腳踩進去,整個人就會一邊在有如銼刀般的牆壁上摩擦,一邊摔向幾公尺,甚至十多公尺的下方。而且洞窟里還暗藏著缺氧和火山毒氣的危險性。

……最可怕的是,洞窟里明明暗藏著這麼多的危險,但「外面」的人絕對不會發現里面的異狀。假如我受困在洞窟之中,別人來救我的可能性到底會有多少呢?大概就和在路上遇到搶劫時,被穿著全身緊身衣,颯爽登場的美漫英雄拯救的機會差不多渺茫吧。

「所以說呢,惑歌小姐。雖然你這個在都市里長大的有錢人家大小姐可能不明白,但洞窟這種地方就和穿越不知道上次維修是在什麼時候的破爛吊橋一樣危險喔。那可不是抱著暫時躲雨的心情就能進去的地方……咦?惑歌?惑歌小姐!」

她不見了!

剛才壓毀大宅的松軟牆壁,倒在後院之中的惑歌,居然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某種討厭的感覺竄上背脊,從遠方某處發出的少女聲音傳入我耳中。

「喔喔,里面果然很涼爽。可是好像有一種味道揮之不去,難道這里是熊的巢穴嗎?」

「聲音居然是從洞窟傳來!」

她竟然擅自跑進洞窟里了!

盡管我探頭看向直徑約有二到三公尺的大洞深處,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完全不曉得里面的情況。就算沒有這陣濃霧,結果大概也是一樣吧。

「惑歌!惑歌小姐!老實說,獨自待在這個活像受到詛咒的廢村實在非常可怕,能不能拜托你早點回來啊!」

「咦?這個洞窟好像別有深意喔。說不定這里藏著全滅村的秘密耶!」

別有深意?

惑歌所說的話讓我忍不住皺起眉頭。

乍看之下,這個洞窟不像是某個鍾乳洞那樣有被人整理過。而且這里也沒有擺著誇張的鳥居、注連繩和刻著洞窟名稱的石碑。我完全找不到這個洞窟受人重視的痕跡……

「惑歌,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有什麼根據嗎?」

「……」

「別有深意是什麼樣的深意?呃……雖然這種問法可能會讓你一頭霧水,但我的問法應該沒錯……」

「……」

「那個……惑歌小姐?」

「……」

「你一定是故意不說話,逼得我不得不進去對吧!」

可惡,這種擅長對付男人的小惡魔系女同學真是難搞!

……一個不小心就小鹿亂撞的我,實在太可悲了。

總之,看來不進到洞窟里就什麼事都沒辦法弄清楚。可是,摸黑走進那片黑暗之中真的很恐怖。不知道附近有沒有可以用來照明的東西……對了。

「我記得內燃機的燃料好像是輕油對吧……?」

我稍微沿著大宅外圍繞了一圈。然後……找到了,是發電機。里面已經完全生鏽,但打開燃料箱的蓋子還是能聞到那種獨特的臭味。我是不知道里面的燃料還有沒有足以被當作「輕油」使用的品質,不過用布吸收這些燃料後,應該還是很能燒吧。

再來只要找到木棒和破布,就能做出火把了。

我從快要倒塌的大宅之中收集材料,重新拿著火把戰戰兢兢地走進洞窟。

……進來之後我想到,火把的火焰應該不會像炭爐那樣讓人一氧化碳中毒……吧?

「里面真窄,可惡。」

這個洞窟感覺起來不像是被河川慢慢挖開。話雖如此,也不像是被人挖出來的洞窟。洞窟的斷面形狀整體上比較接近三角形……應該是因為地震而導致整座山的地盤大幅滑動時,碰巧卡到某種東西才會制造出這樣的空間吧。也就是說,這個洞窟就算因為某種原因突然整個塌下來也不奇怪。

當我獨自一人因為恐懼而縮起睾丸時,橘色的光芒照亮了惑歌的全身。

看來我們的距離似乎意外地近。

這里距離出口,頂多只有十五公尺左右。

「哎呀,小忍,火把這種照明手段還真是野性十足啊。我可是靠著手機的背光才努力摸進來的呢。」

滿臉笑容的惑歌似乎不知恐懼為何物。

也許是因為她沒有睾丸吧。

「……真虧你有辦法靠著手機熒幕發出的光芒,進來這種可能藏著幾百只惡心蟲子、老鼠或是蝙蝠的地方。生物這種東西基本上都喜歡朝向光源聚集。要是那些恐怖的生物一起朝你撲過來的話該怎麼辦?難道你不怕變成『恐怖昆蟲人惑歌』嗎?」

「嗚……確實有這種可能呢。可是你拿的火把不也一樣嗎?」

「雖然情況一樣糟糕,但火還能當成武器。至少我還能一邊揮舞火把一邊走向出口。」

「喔……原來你是戶外派男子啊。你的股價稍微上漲了一點喔。難不成你是那種會用飯盒煮飯的人嗎?」

這樣啊。被金融界的怪物這麼說,真是讓我感到榮幸。

不過……

「但你的擔心似乎是多余的。雖然我用燈光照了各個角落的牆壁,可是我不但沒有找到昆蟲,就連像是生物的東西都找不到。」

「這樣也很奇怪不是嗎……?」

因為如果這里沒有數百只昆蟲,就必須要有一個沒有昆蟲的原因。雖然我覺得應該不太可能,但這個原因該不會是缺氧或火山毒氣吧。

因為火把需要氧氣才能燃燒,所以當火焰變得很微弱時,我就能知道周圍缺氧。可是,萬一導致這里沒有昆蟲的原因是火山毒氣就糟了。當我們發現異狀時,很可能已經回天乏術。

「惑歌,這個地方似乎不太妙。可能存在著連殺蟲劑都殺不太死的惡心蟲子都不敢靠近的『某種東西』,我們還是早點出去比較好吧。」

「不,我想應該沒有問題。」

「咦?」

「因為你看,對面有光。那是出口。」

惑歌突然指向旁邊。

不,不對,這里是一個T字路口。

「我們進來的入口,還有就在不遠處的出口。這里有很多讓空氣流通的管道,所以應該不會有毒氣累積在里面。」

再加上這個洞窟本身似乎也沒有很大。

我舉起火把照亮前方後,只走了大約十公尺就走到盡頭了。

從我們進來的地方算起來也只有二十五公尺左右。

「這洞窟意外地小呢。」

「是啊。」

「嗚嗚……我還以為這洞窟絕對別有深意……」

「沒能找到傳說之龍和盜賊的秘寶,真是可惜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

惑歌豎起食指說:

「雖然這里是個天然洞窟,卻位在村子支配者居住的大宅旁邊。如果嫌這個洞窟礙眼,他們大可動員村民把入口封起來啊。」

「嗯?確實是這樣沒錯……可是,這個村子的情況那麼糟糕。難道不是因為他們沒有余力設計一個富有美感的庭院而已嗎?」

「或許是吧。可是村子的支配者應該可以在四連山地區隨便找個喜歡的地方蓋房子。你不覺得他們選擇在『洞窟附近』蓋房子是件奇怪的事嗎?」

「原來如此。這一點確實讓人覺得別有深意。」

因為換作是我就絕對不想住在洞窟附近。既然有大量昆蟲住在洞窟里,就表示只要天氣變暖,這些蟲子就會同時跑出洞窟……

「喂,小忍,那邊好像有東西在發光耶。」

「咦?」

拿著火把走近惑歌手指的地方後……我在洞窟盡頭附近找到一個缽狀的窪地,窪地中央有一個頗大的水池——我原本是如此認為,但我錯了。雖然里面的水相當透明,卻完全看不見水池的底部。甚至連火把的光都照不到底下。看來只有這里是個縱穴。

「這好像是人挖出來的洞穴。





「難道是水井嗎?」

「就技術上來說應該算是。可是這口井的水位非常不穩定,什麼時候溢出水來都不奇怪。」

一般來說,水井不需要挖得太深。因為這個洞窟原本就在地底下。所以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水脈甚至有可能在我們頭上。也就是說,這口水位高得異常的井(或許該說是泉水?)可能正好挖到山里的水脈了。

……水脈就在附近,就表示這里的岩盤強度更不可靠了。

還有——

既然有鑿井的技術,為什麼村子里還要使用以鐵桶制成的過濾裝置呢?

「哎呀……」

惑歌當場蹲下,用食指在一個和醃漬石差不多大的小石頭上搓了兩下。

「這顆石頭上也刻著文字。不過上面的漢字太複雜了,我完全看不懂。」

「先把這些文字拍下來再說吧。」

我按下手機相機的快門。

這種旅行回憶實在是糟糕透頂,說不定我應該新建一個除靈資料夾。

除此之外就完全沒有令人在意的東西了。我和惑歌沿著原路折回,然後在T字路口停下腳步。對了,我們好像還沒調查另一個出口。

既然有光線射進來,就表示出口就在不遠處。也就是說,這個洞窟並沒有貫穿這座山,直接通往山的另一側。

「小忍,我們去看看吧。」

拿著火把前進一段距離後,道路突然變得狹窄了。如果不側身前進就無法通過。而且道路還變成陡峭的上坡,像是蚊香般繞著圓圏。

可是,這條有如地獄般的上坡很快就走到盡頭了。

「這里是……」

「我們來到一個有點高的地方了呢。」

這里的高度大概有三到四公尺左右吧……這陣濃霧讓我們搞不清楚正確的高度。雖然整個洞窟呈現T字形,但是這兩個出口應該都位于同一個斜坡吧。應該說,出口也不可能位于其他地方才對。

「小忍,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惑歌似乎累了,也不管地上髒不髒就直接坐下。

「不曉得翻過這座山能不能離開四連山盆地……」

「我們連這座山有多高都不知道,而且沒帶水和食物就穿著皮鞋爬山可不是個好主意。再加上被這陣濃霧包圍的我們,連地圖和GPS都不能用……」

「咦?難道不是一直直走就肯定有辦法翻過山嗎?」

「要是遇到斷崖的話,搞不好還必須徒手攀岩,你行嗎?我再說一次,我們穿的可是皮鞋。至少也給我一條安全繩再說吧。」

只要調查一下新干線和高速公路的路徑,就知道陸路這種東西有多麼討厭山了。

不曉得是因為疲勞和封閉感把她的精神逼迫到了極限,還是因為盡管「可以調查的地方」所剩不多,也無法得到有用情報而忿忿不平,惑歌依然噘著嘴不停抱怨。嗯……當個美少女還真是有利啊。這樣的她也很可愛。要不是這樣,說不定我早就一拳揍在這個任性的家伙臉上了。

「就算我們努力了這麼久,結果還是無法逃出這個地方。簡直就像是豔美以前說過的處刑島連續殺人事件呢。」

「……你別說出這麼可怕的關鍵字好嗎?」

「聽說那是在東北絕海孤島上的碳坑遺址發生的密室殺人事件。犯人所使用的詭計,好像是利用鐵絲把鑰匙放進氣窗……」

就在這個時候——

超級輕快的電子音突然打破了這種充滿走投無路感的討厭氣氛。

我和惑歌不由得看向彼此並且稍微皺眉。

那是放在我口袋里的手機發出的來電鈴聲。手機似乎收到了郵件,巨乳座敷童子接連發來好幾封寫著:「好無聊喔。記得買特產品回來喔。」的郵件。

「……收到訊號了。可是為什麼會突然……!」

「快看,小忍。那輛廢車就是原因!」

惑歌一邊拍著我的肩膀一邊如此說道。

我轉頭一看,在長滿雜草的山坡上確實擺著某種生鏽的茶色物體。雖然說是廢車,但也只是和裝上四個輪子的速可達沒兩樣的輕巧型單人座車子。我想那應該是汽車公司為了方便老人家購物而著手開發的超小型電動車吧。

「那輛車一定還能動。車用衛星導航系統或自動刹車系統都必須連上網路才能用。因為電動車本身發揮了Wi-Fi和3G行動無線基地台的功能,我們的手機才能收到訊號!」

「不對不對不對!」

人類這種生物不會懷疑對自己有利的情報。

可是等一下。

「這東西的年代不太對吧!全滅村可是過著用過濾裝置過濾雨水來喝,靠內燃發電機發電的生活喔。就連電話線都沒有架設。為什麼這種地方會突然出現能夠上網的電動車啊?」

「咦?這個嘛……」

「再說,電池也不可能不會耗盡。如果村民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被殺光的話,那到底是誰在幫車子的電池充電?作業系統和韌體也是一樣,難道全都會自動更新不成?而且網路線的費用是誰繳的?要是沒人繳費,應該早就被斷線了吧!」

「小忍,我們不是在全滅村的破屋子那邊被某人襲擊嗎?這該不會是那個人的東西吧?」

「雖然我沒辦法完全否定這個推測,但如果連食物都沒有,這種東西應該會先被賣掉才對。再說,他要怎麼繳每個月的網路費呢?」

從能夠弄到瓦斯爐和瓦斯罐這點來看,他或許擁有某種收入來源。例如回收雜志,或是捕捉罕見的獨角仙來賣等。可是,不管我怎麼想,他應該都賺不了多少錢。我不認為他有辦法每個月都賺到好幾千圓的網路費。

「也許是某人為了和某個地方保持聯絡才會把車子丟在這里。為了把通訊裝置藏在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山坡上,才會選擇最為輕便的電動車。不過,我想這個人應該不是在全滅村里游蕩的那名男子。反而是為了避免被那名男子發現,才會把電動車擺在斜坡上,而不是平地。」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個人到底是誰呢?」

「這我不知道,不過……」

雖然電動車上應該掛著車牌……可是我找不到。比起自然生鏽腐爛,車牌感覺起來更像是被人刻意藏了起來。

繼續想下去也不是辦法。

我重新看向自己的手機。

「總之,電話已經可以打了。這樣我們就能告訴別人我們從游覽車上消失,並且向救難專家求救了。」

「還有這個。」

惑歌一邊用指尖在我手機的背面搓了兩下一邊說道:

「之前拍下的那些照片,就是那些我們完全看不懂的潦草漢字……從很久以前一直活到現在的座敷童子應該看得懂吧?」

23(菱神舞)

前情提要!

偽裝成大規模工廠的企業監獄里只剩下幾名獄卒和囚犯,除此之外的八千人全都消失了。不過,其實那八千人並沒有消失,而是我們被卷入「某種詭異現象」之中。說不定在現實世界里,我們才是失蹤的人。

這麼一來,事件的嫌犯就是「剩下的這幾個人」之中的某人了。

可是我這個人不打算像老妹和刑警先生那樣慢慢收集證據。因為證據這種東西,只在「可以在法庭上解決問題」的時候才有用。

于是我先殺害了一個不可能是嫌犯的家伙,然後身為犯人的我還故意裝死,讓陷入混亂的其他人變得疑神疑鬼。簡單來說,我想制造出「只有殺死除了自己的所有人才能放心」的狀況。

不管這次事件的真凶是要直接采取行動,還是被發狂的其他人逼得不得不自我防衛,暗藏著妖怪之力的真凶都應該會在這個情況下使用「某種神秘的力量」。

一旦知道那個家伙是誰,再來只要我出面解決掉對方就大功告成了。

順帶一提,我在工廠的員工餐廳殺掉一個人後,就立刻前往停車場假裝要偷車逃走,然後演了一場和車子一起被炸死的戲。

不過其實我正躲在與還在燃燒的車子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整齊停靠在一起的卡車後方觀察情況。

濃霧的另一頭浮現出幾道人影。

「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正在喃喃自語的人是誰啊?對了,他好像是那個粗暴的獄卒山田小弟。

「她死了。如果那女人不是犯人的話就太奇怪了吧!到底是誰殺了那女人!難道殺了典獄長的人不是那女人嗎!」

可是,現在的狀況好像有點麻煩。

雖然在霧里也能看見火光,但果然沒辦法看清楚那些人影。這樣我沒辦法看出他們的小動作和表情變化。因為我正在裝死,所以也不能隨便亂靠近。

這麼一來,果然還是必須用到這台不會受到干擾的無線電對講機了呢。

「(……脛擦。呼叫脛擦。你抵達預定位置了嗎?)」

『我抵達工廠的警衛室了。到處都是監視器熒幕,看得我眼花撩亂呢。』

這里是名為企業監獄的設施,監視器肯定比一般工廠來得多。我讓脛擦前往警衛室,負責觀察我無法靠近的地方的動向。



在我們如此交談的期間,濃霧另一頭的人影依然繼續爭吵對罵。

這家伙好像是女獄卒酒井遙。

「給我等一下!犯人當然是那女人吧!」

「可是車子燒起來了耶!」

「在殺死典獄長之後立刻自殺?還是,說不定車子里根本沒有尸體……總之,那女人絕對是犯人!因為如果不是這樣,我可煩惱了!」

糟糕,被她猜對了。

不過,最後一句話對于笨蛋來說似乎有些不必要。

「什麼?你有什麼好煩惱的?說得好像如果不把那女人當成犯人,你就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會曝光一樣……你說話啊。」

「才……才沒有這……」

「吵死人了!」

喀鏘!突然響起一聲巨響……雖然看不太清楚,但難道是山田堅隨手砸破一輛車子的玻璃了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他絕對不會是空手砸車,應該是在來到這里的路上拿到某種鈍器了吧。

「嘿,反正人一定是你殺的對吧?我知道典獄長的『興趣』是什麼。一旦被他盯上了,不管對方是男是女都一樣啦。這可是個殺了他的好機會。在這種異常狀況下,不管誰殺了他都不會被逮捕。」

「少瞧不起人了!我沒有讓他得逞!真要這麼說的話,那你……!」

「閉嘴!我說誰是犯人誰就是犯人!難道你想投票表決不成?只要把所有可疑家伙的膝蓋全都打碎,就沒人有辦法反抗我了!既然如此……!」

山田小弟要動手了嗎?

雖然我如此猜想,但現場的狀況卻突然改變了。

「吵死……了啦!」

個性內向的女獄卒車屋希突然用利器刺進山田的腦袋。

因為事情發生在濃霧的另一頭,所以我也不清楚詳細情況。不過,她八成是用破掉車窗的碎片刺向山田的腦袋吧。車屋希緊握的拳頭下方,好像有某種閃閃發亮的東西。

她把那東西揮向前方。

好幾次好幾次揮向前方。

就像是在蓋章一樣。

「吵死人啦!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吵個不停!反正你肯定是那女人的共犯,想要把我們全都殺掉對吧!因為只要事先知道那女人的逃命手段,就有辦法在車上裝炸彈殺了她!」

「嘎啊!」

山田舉起雙手護著頭部,似乎還沒倒下。畢竟那不是軍用短刀。不過他也只是還沒倒下而已,八成已經沒救了,因為他的腦袋感覺已經被捅到開花了。

也許平常就累積了許多不滿,車屋像是拿著園藝鏟子翻土般,不斷朝山田揮下玻璃碎片。

「再說……再說……我已經不爽你很久了!尤其是你那吵死人的鬼叫聲!跟小時候咬了我的手的那只臭狗一模一樣……!」

「車……車屋小姐?」

「別吵我!」

咻的一聲,我還聽到了破風聲。她大概是在牽制想要接近自己的同僚酒井遙吧。

就在這個時候——

「好了,到此為止吧。」

男獄卒谷下一用仿佛要打斷這一切般的語氣如此宣告。

八成正露出惡鬼般表情的車屋,用怒吼聲作為回應:

「啊啊——!」

「所有人都不准動。我是警察,任務是偽裝成獄卒潛入這個假冒成半導體工廠的企業監獄進行調查……順帶一提,『這家伙』可不是玩具喔。」

場面的氣氛瞬間凍結。

他口中的「這家伙」,八成是在日本很難見到的東西。

不過,那東西管用的時間也只有短短幾秒而已。

因為另一道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該閉嘴的人是你啊,爛演員。」

那是語帶不屑的女性聲音。

聲音的主人是五十多歲的老太婆囚犯——護岸櫻。

「你是巴拉克斯精密機械公司派來的產業間諜對吧?名字叫作羽山丈二。雖然你想盜取半導體印刷機的設計圖,卻因為在不知不覺之間被調來這種地方而嚇了一跳。你不確定這是單純的人事異動,還是事跡敗露准備被關進這里的前兆,心里應該嚇壞了吧?」

「你……你在說什麼!你憑什麼這麼說……!」

「就算你拿著模型槍亂揮也騙不了我,何況那把槍看起來也不像是經過改造。所謂的真貨應該長這樣才對。明白了嗎,小子?」

嗯……

這地方還真是臥虎藏龍啊。

「感謝各位配合公安的潛入搜查。不過,看來搜查只能到此為止了。雖然其實我的目標不是只有查出這個企業監獄的內情,而是想要在掌握整個黑山電子集團的目的之後才離開這里……但既然發生命案,也由不得我了。」

「騙……騙人的吧……」

車屋希用顫抖的聲音喃喃自語。我能體會她的心情,畢竟她在警官面前殺人了,當然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連……連續劇里曾經說過……日本警察不被允許進行潛入搜查!就算有例外,也只有毒品取締局這種管轄范圍不同于一般警察的獨立調查部門……!」

「在正式紀錄上是這樣沒錯。不過,公安的工作原本就大多不會留下紀錄……我在變成這種老太婆之前,可是一直干著潛入搜查的工作喔。難道你不認為是你自己的常識有問題嗎?」

「可是……」

在這時候第一次開口的人是同樣身為女囚犯……這樣概括似乎不太妥當。總之,高中生年紀的女囚犯鈴川泉開口了:

「……如果是不會留下紀錄的警官,不就可以隨便做著見不得光的副業了嗎?因為什麼紀錄都不會留下。你真的是前來揭露企業監獄惡行的正義伙伴嗎?還是說,你有著充滿私欲的其他目的呢?」

……嗯。

『啊哇哇哇哇!怎……怎麼感覺起來每個人都大有問題啊!難……難道大家都和我們百鬼夜行一樣是地下世界的人……』

「(……不,事情應該『不會這麼剛好』。里面還是有一兩個過著正當生活的家伙。不過,我的任務就是無視對錯,把該殺的人全部殺光。)」

可是,要是被(自稱)公安的秘密搜查官主導場面就麻煩了。

我可不想看到眾人恢複平靜。

在真凶露出馬腳之前,一定得讓這群人自相殘殺才行。

「你……你說謊。那種東西肯定只是普通的模型槍!」

「因為你自己拿著玩具,所以才會說這種話嗎?」

「不准動!這是真槍!所以……!」

「那我就證明給你看吧。」

機會來了!

我自然而然把嘴移到對講機旁邊:

「(……脛擦!護岸櫻的槍口是對准誰?)」

『咦……咦?就是那個不知道是警官還是產業間諜的谷下一……』

「(那像伙的位置呢?我這邊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濃霧。)」

『你……你問這個做什麼?』

「這還用問嗎?」

我拿出裝著消音器的手槍。

「(我要抓准護岸櫻開槍嚇阻眾人的時機,射擊那個叫作谷下一的家伙。反正外行人看不出口徑的差別。因為只有一聲槍響和一個傷口,所以在眾人眼中,一直像是個好人的護岸櫻絕對會受到懷疑。被唯一可以信賴的人背叛的其他人,肯定會陷入混亂。)」

『咿……咿咿咿!』

因為我不確定谷下一是黑是白,所以不會開槍射向要害,不過只要能引起眾人的混亂讓他們自相殘殺就夠了。

「脛擦,谷下一的正確位置在哪里?」

『啊哇……啊哇……啊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脛擦,這可是百鬼夜行的工作喔!你是受到大小姐信任才會被派來協助我。如果你不能在這時派上用場,還是趕快離開組織吧!)」

『谷……谷下在……』

對講機另一頭的脛擦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說:

『在你的右手邊,正在燃燒的車子附近。距離大約是十公尺。』

「……?」

『他站在側視鏡的延長線上。只要以鏡子的反射光為基准去瞄准,應該就能命中谷下的上半身了。』

沒時間多想了。

我依照脛擦的指示,用雙手舉起裝著滅音器的小型手槍。

等待那一刻。

「只需要槍聲就能證明了嗎?還是需要壓扁的子彈呢?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隨便找個東西射一下,似乎沒辦法讓你相信呢。」

「喂,等等……」

等待。

等待。

等待。

「這可是緊急情況。雖然這樣亂玩槍沒辦法只寫一張悔過書就了事,但反正不會留下紀錄。在我們的世界中,使用這東西的限制其實沒有很嚴格喔。牢牢記住這一點吧。」

就是現在!

我把意識集中在放在板機上的食指。

然後——

砰!濃霧的另一頭傳來尖銳的槍響。

周圍陷入一陣沉默。

就連躲在距離稍遠地方的我,都覺得耳朵有點刺痛。

護岸櫻開槍了。

不過—





我手上的手槍槍口也朝著天空。

我在緊要關頭放棄開槍了。我用充滿怨念的聲音說:

「(……脛擦……)」

『咿!怎……怎麼了嗎?我什麼都不知道喔……』

「(……你比較希望我把你為了幫助一名嫌犯而故意提供錯誤情報擾亂我的事情告訴大小姐,還是在任務完成後被我按摩全身?)」

『當然是按摩全身比較好!求求你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祝小姐!我不想被她用充滿哀傷的眼神注視啊!』

真是個笨蛋。

要是我開槍打到錯誤的地方,讓他們靠著中彈時的聲音和火花發現我的話,計劃不就全都泡湯了嗎!就是因為這樣,這種「不必要的溫柔」才會害死一堆專家!

「(可是……)」

接下來該怎麼辦?

那一槍讓他們全都安靜下來了。就算我現在想要開槍,也找不到適當的時機,擾亂人心的效果也不會太好。不管是好是壞,秘密搜查官護岸櫻都已經成為那群人的精神支柱,看來只能在所有人都開始依賴她之後,重新動手殺掉她或設法讓她受到眾人懷疑,促使整個集團『同時崩壞』才行了。

嗚哇啊——!這樣好費工夫啊!

濃霧另一頭的護岸櫻似乎正在控制場面。

「這家伙……山田堅已經沒救了啊……」

「啊……啊啊……我……我沒有那個意思……等等……」

車屋希事到如今才畏畏縮縮地辯解,但護岸櫻似乎完全不理會她。

「那我們就重新開始整理情報,和平地找出犯人吧。為什麼典獄長和女獄卒會被殺?還有這個詭異現象的發生原因……」

就在這個時候——

就在我開始認真考慮干脆讓護岸櫻代替我解決所有事情時——

更加脫離常軌的現象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發生了。

24(內幕隼)

「嗚嗚……」

從車上走下的推理狂發出呻吟聲。

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腐爛樹枝遮蔽住天空,高大雜草讓人看不出地面顏色的未開發森林。這副大自然自我摧毀的光景,就像是臥病不起得到褥瘡的老人一樣。

「你說要看著地圖前進……但我們真的要去找這個地方嗎?應該不會遇難吧?」

「反正車子現在動不了,我們也只能在可以步行抵達的范圍內繼續搜查了吧。」

老實說,在這種完全找不到線索的情況下,我甚至開始有點懷疑長谷部道夫是不是真的躲在這個四連山地區。

雖然提供線索的是蛇妖這一點讓人非常不安,但囚犯所穿的鞋子和畫著×記號的四連山地區古老地圖正好在這時出現了。或許會白跑一趟,還是有實際走一趟的價值。

「話說回來,推理狂,你真的只有那身和泳裝沒兩樣的衣服可穿嗎?」

「就算你要我穿得更少,我也沒辦法啊!不過如果你真的想看,我還是會脫喔。」

「正好相反啦,蠢蛋。」

我指向我們接下來要通過的蒼郁森林。

「你穿成這樣走進那種地方看看。里面不但有會刺傷皮膚的小樹枝,搞不好還有好幾百只蚊子或蜈蚣。我實在不認為這會是一場愉快的野餐。」

「驅蟲噴霧就是為了這種時候而存在的啊!」

「你以為那種東西會有多管用啊?而且在這陣濃霧里,水氣還會沾滿全身讓噴霧失效。」

「那……那我該怎麼辦?」

被她這麼一問,我用拇指指向動彈不得的車子。

「我覺得你還是留在車上比較好。」

「我不要!要是把刑警先生獨自送進這種有妖怪出沒的森林,絕對會害你被妖怪狠狠修理一頓,然後再也回不來!」

可惡,我完全沒辦法否定!

畢竟這里真的有類似蛇的妖怪出沒!

我伸手搓亂瀏海,然後有些自暴自棄地把上半身伸進車子的駕駛座,解除後車箱的鎖。我在後車箱里翻找了一下,但只能找到備胎和一組工具。

可惡,果然沒有。

逼不得已,我把自己身上的外套丟到幾乎只穿著泳裝的推理狂頭上。

「用這個蓋住身體吧,這樣至少比沒穿外套來得好。」

「呃……那個……只要多噴一點驅蟲噴霧,應該多少有點效果……」

「噴太多驅蟲噴霧也只會害得皮膚發炎罷了。你忘了那是連害蟲都不敢靠近的藥物嗎?」

說完該說的話後,我從車上的工具箱里拿出最大支的扳手。我走在前面,靠著工具砍倒高達一公尺多的雜草,然後使勁踩平雜草……可惡,拜「開路」這項麻煩透頂的工作所賜,害我多耗費了超過三倍的體力。

受到人體推土機恩惠的推理狂,從我開出的道路跟了上來開口說:

「刑警先生,你繼續刷我的好感度,是有什麼企圖嗎?」

「我看還是你走前面好了。」

「可是,我好像沒看到你說的蟲子耶。」

「沒蟲子當然是再好不過。」

……不過,我也有幾件在意的事。

雖然我的肺里吸進了濃厚的植物氣息,卻完全聞不到動物的氣味,也看不見糞便和尸體。仿佛除了我們之外的生物都消失了一樣。

就像是……

突然消失不見的長谷部道夫和運囚車上的警官。

在森林里走了一會兒後,綠色的牆壁就消失了。鋪著腐爛雜草的平原出現在我們面前。靠著地圖走了一段路後,我們發現幾具由削尖圓木組合而成,像是拒馬的東西,把大自然和人工建築物地區給區隔開來。越過拒馬繼續前進後,我們通過蓋著幾間合板鐵皮破爛小屋的地方,然後來到蓋著好幾間屋頂塌陷的茅草葺頂大宅的地方。

最大間的大宅光是房屋,可能就價值兩三千萬圓。如果聘請智慧村的工匠並使用高級建材的話,價值應該還要再乘上十五倍吧。

當然,這種大宅在這個廢村里可能會有些格格不入就是了……

「……看起來好像沒人住,像是放著不管好幾十年的樣子。」

「這里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全滅村吧?」

推理狂走到我身旁說:

「不過地上好像有幾道新的足跡呢。你看。」

「這到底會是誰的足跡……?」

我有些納悶。足跡有大有小,但形狀都一樣。看起來像是皮鞋成品的足跡……

「對方說不定是和我們一樣的情侶呢。」

「我不會再吐槽了喔。」

足跡的前進方向似乎和地圖上的記號不一樣。雖然兩者都令人在意,但我決定先去「一定找得到」的地圖標記的地方看看。因為長谷部不可能穿著皮鞋,更不可能帶著女人。

「嗚……連不上網路這點,總是會讓人莫名感到不安呢。沒想到我們居然只能依靠一張手畫的地圖……」

「這也沒辦法吧。」

「可惡,如果可以聯絡到那個經常與我合作的情報販子就好了。」

「因為現在是緊急情況,所以我暫且不過問太多,不過我會記住這件事情。」

推理狂一邊低頭看向地圖,一邊伸手抓住我的襯衫。

「這附近好像有東西,地圖上畫著幾條線。」

「難道不是道路嗎?」

「誰知道。可是這些線並沒有通往村子中央和村外,所以說不定是代表其他東西……」

「難道是山谷?」

我們身在連幾公尺前方的東西都看不清楚的濃霧之中,所以必須避免一個不小心摔落山谷才行。還是稍微提高警覺比較好。

「地圖上的記號呢?」

「差不多快到了……啊,該不會是這里吧?」

推理狂指向前方,但因為這陣濃霧,我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可是,這是……

「好像是神社耶。」

「雖然必須加上『原本是』這三個字就是了。」

與其說是建築物,這東西感覺更像是堆積如山的瓦礫。在大量折斷的木材之中,就算有不少明顯被火燒過的焦黑木材也不稀奇。不管怎麼想,我都不認為這間神社是自然倒塌。凶手不是一個人,我能感覺到群眾暴力留下的痕跡。那好像是注連繩和禦幣……對吧?隨風擺動的鋸齒狀紙片讓人心中湧起一股感傷。

我是能理解這里有一座毀壞的神社,但這個地方有什麼意義嗎?

既然藏在長谷部鞋子里的地圖上畫著記號,這里肯定有著某種意義……

推理狂微微歪著頭說:

「難道是長谷部破壞的嗎?」

「這不構成讓他在地圖上做記號的理由。」

「還是神社原本就倒塌了呢?」

「那做記號的意義何在?」

「好比說,在瓦礫中藏著某種重要的東西嗎?」

我們兩人不由得看向彼此。

再次試著盡可能搬開瓦礫後,我們終于找到了一個透明塑膠袋。

里面裝著整疊舊紙鈔和生鏽的刀子。

「感覺真是可疑。」

「里面放著三百萬。」



我如此低語後才想到:

「咦?可是等一下。如果這樣的話,不就表示長谷部道夫絕對不是第一次來到四連山地區了嗎……?」

我直到現在才終于想到這一點。

就在下一瞬間——

咚!

我的側頭部被某種非常沉重的東西全力猛擊了一下。

「啊……唔……」

瞬間爆發的頭痛,在超過痛覺的上限之後就消失無蹤。反而是劇烈轉動脖子時扭到的疼痛變得更為強烈。

來自正後方的一擊。

當我發現這件事時,我的視野已經劇烈搖晃,身體也倒在地上了。

是誰打我?

倒地不起的我拼命試著讓晃動的視野重新聚焦,然後與一名五十多歲的男子對上視線。他穿著上下一套的連身服,但那種醒目的螢光橘色,以及大大印在背上的監獄犯人編號可不常見。

囚服。

高舉著和人類手臂一樣粗的樹枝的這家伙,真實身分只可能會是……

「是長谷部嗎!」

剛才那一擊讓我用來砍倒高大雜草的板手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倒在地上的我踹開長谷部道夫的一只腳。失去平衡的他依然揮下鈍器。由于目測錯誤的緣故,那根樹枝只擊中我臉部旁邊的地面。

「嘖!」

長谷部低吟一聲。他似乎懶得重新起身打我,直接水平舉著粗樹枝壓住我的脖子,然後用全身的體重壓了下來。雖然我也趕緊抓住粗樹枝,但情況還是相當不利。和手臂差不多粗的木棒嘰嘰作響,使勁壓向我的喉嚨。

「……慢著。為……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我為了吸入空氣而拼命張嘴。

然後在這時,心臓猛然一縮。

在騎在我身上的長谷部道夫更後面的地方,我看到了推理狂面無表情的臉。她手上正握著被我弄丟的大型板手。

糟糕。

大事不妙了!

推理狂那家伙,為什麼會毫不猶豫地准備動手砸破長谷部的腦袋啊!

「可……惡……!」

就算想叫也叫不出聲。就算想掙脫長谷部的壓制,也因為被他的體重壓住而無法成功,但我還是努力地試著一點一點移動身體。

就在這時,重力突然消失了。

感覺像是從溜滑梯倒栽蔥滑向下方。

……推理狂好像說過,地圖上畫著類似山谷的線條對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長谷部一起滾向谷底。

比起垂直的牆壁,其實更像是在陡峭的山坡上滑行三到四公尺左右。

底下不是土壤地面,而是澄澈的冰冷河川。

啪沙!頭下腳上的我隨著破水聲一起沉入水里。

為了得到氧氣,我出于本能沖向水面。

「噗哈!」

我從水里探出頭,貪婪地將氧氣大口吸入。這條河川的深度大約是一公尺,寬度也只有三公尺左右。

長谷部呢?

長谷部道夫跑到哪里了?

在我如此思考的下一瞬間,襯衫的衣領突然被人從後方抓住。

被強大的力量使勁一拉後,我的腦袋就再次沉入冰冷的水中。

「咳!咳咳咳!」

為什麼長谷部道夫要襲擊我?

雖說只要重審要求能夠通過,涉嫌殺害黑山電子集團會長的長谷部獲判無罪的可能性就相當高……但那個案件會不會其實根本不是冤獄?

還是說,他誤以為我是地方警察或黑山企業派來的刺客了?

「長……谷部……!」

我只能不斷地勉強把頭伸出水面,然後再次被按回水里。

雖然情況看似危及,但這段期間仍然有我能做的事。

我知道這家伙的腳在哪里。

我拼命揮舞雙手,試著扳倒他的軸心腳。

然後猛力一拉。

我一口氣改變姿勢,讓我們的身體交換位置。被扳倒的長谷部的身體沉入冰冷的水中。

「長谷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用雙手揪住連身囚服的衣領,硬是將長谷部舉了起來。

被我舉著的他大口喘氣,然後笑了出來。

不管怎麼看,這家伙都不像是被莫須有罪名誣賴的善良百姓。

「……其實我本來已經打算放棄了。」

長谷部語帶不屑地說:

「但是我偶然跑到運囚車的外面了,還是我在三十多年前隱藏了搶走的錢的四連山盆地。既然如此,那就算我放手一搏也不會有損失吧。就算在這個偶然的機會上賭一把也不壞啊!」

「你說什麼……」

「因為司機突然消失,運囚車才會翻倒在路上。從警車里沖出來的警官也直接消失了,真是爽快。雖然不曉得這是誰用什麼方法干的好事,但只有笨蛋才不會利用這個機會!」

「你到底在說什麼!」

就在我正准備逼問時,身體卻突然失去平衡。

長谷部的手握著我的領帶尾端。

……可惡……!他之所以故意說些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難道是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嗎!

雖然我趕緊伸手抓向長谷部的手,但我的領帶卻被他先一步使勁拉扯。我像是被鎖鏈鏈住的狗一樣被他把腦袋拉進水里。更糟糕的是,我在透明的水中看到長谷部一腳踩在領帶上面。

這下糟了……

這樣我就沒辦法把臉抬到水面上了!

「咳呃……咳啊!」

我揮拳毆打長谷部的腳,用指頭扣進囚服的小腿附近……但毫無效果!我改變策略,試圖解開脖子上的領帶。可惡,可惡,可惡!領帶結吸了水,緊得解不開啊!

「……咕嚕……咕嚕咕嚕……只要你……不把……這件事情說出去……咕嚕……」

長谷部像是在誇耀勝利一樣,在水面上說了什麼。

難道長谷部這家伙本來就是個多話的人嗎?

堆積在肺里的空氣為了尋求出口而不斷試著從內側撐開嘴巴。腦袋昏昏沉沉。我用幾乎要折斷指甲的力量將指頭插進領帶結,硬是把結緩緩拉松。

給我趕上。

給我趕上啊——!

「咳啊!」

我好不容易才從領帶的束縛中獲得解放,為了尋求空氣而把頭伸出水面。

但兩只手立刻把我的頭按回水中。

應該不只是因為濃霧的緣故吧。長谷部臉上沾滿了水,露出詭異的笑容。

「長……啊……長谷部!」

「放著我別管不就好了嗎?我有好好殺光他們,這里已經一個人都不剩了。既然如此,那就算事件沒有獲得解決,也不會有人為此痛苦吧!就算我逃走也不會礙到任何人啊!」

與其說是說給我聽,倒不如說是為自己找借口般的話。

然後我終于發現真相。一股討厭的感覺竄上背脊。

全滅村。

發生在我們來到這里的途中,親眼見到的無人居住廢村的傳說。

會讓那個推理狂欣喜若狂的變態殺人狂的真實身分是……

「是……你嗎?你就是把這個村子里的人全都殺光的犯人嗎……!」

「可惡!可惡!是啊,沒錯。那是一種行之有年的制度!」

長谷部道夫一邊把我的頭按進水里,一邊嘲笑般地回答。

應該改口稱呼為真凶的這家伙說:

「雖然『黑山電子集團的客戶』這稱呼聽起來不錯,但他們一直逼得我們只能勉強過活。只要失去黑山這個經濟來源,沒落的小型工業區隨時都會陷入三餐無繼的困境。這個制度的目的就是讓他們隨時保有一定數量的用過就丟的士兵,幫他們做那些見不得光的肮髒工作。」

「嗚……!」

我抓住長谷部壓著我的頭的手背,用指甲深深刺了進去。

長谷部的臉孔因為痛苦而扭曲,但形勢並沒有改變。

可惡,我也知道自己的思考開始陷入悲觀了。要是開始考慮DNA檢查或死前訊息這種事情的話就完蛋了!

「嗚……咳……難道你是為了黑山企業的利益……咳啊!才襲擊這個村子的嗎!」

也許是因為認定自己會贏。

認定自己能封住我的嘴。

長谷部一邊大口喘氣,一邊像是在鼓舞自己一樣開口說:

「執行者是包含我在內的一群人。那些村民反對在這里建設半導體工廠。雖然不曉得原因,但他們非常不願意讓工廠使用這里的地下水。因為那群人太難搞,黑山才會下達要我們偽裝成瘋狂殺人犯排除掉他們的命令。」

……怎麼會有這種事。

可是事情還沒結束。

有如惡夢般的現實還要繼續下去。

「我在工作完成後得到了不少酬勞,還把在村子里得到的戰利品藏在遺址中作為保險……可是我太大意了。我的名字沒有從用過就丟的



士兵名單上消除!某人在黑山電子集團的內亂中殺掉會長,還擅自把我的名字拿去用了。八成是擅自改變半導體工廠的『內容』的某位高官,在被會長舉發之前先下手為強殺了他吧!」

「就算在殺害會長的案件中獲判無罪,但要是在調查過程中查出全滅村的事件,你就會過著比死還要痛苦的生活,所以你才必須在開始重審之前逃亡是嗎!因為要是受害者團體提出的重審要求被不自然地撤銷,你也會因此受到懷疑!」

「沒錯……正是如此!」

撲通!

長谷部的雙手力量猛然加重,在一瞬間把我的頭按進水里。

咳啊!可惡,水……流進奇怪……的地方了。

雖然我好不容易才把頭探出水面,卻因為猛烈咳嗽而無法吸入空氣!

「咳!咳啊咳啊!」

「反正我早就走投無路了!黑山那群人的手段相當高明。被排除在中小企業集合體之外的我的工廠,雖然實際上完全是黑山企業的旗下工廠,但在文件上卻單純只是其中一個客戶。就算把黑山命令我毀滅村子,否則就要與我工廠『斷絕往來』的事情告訴法官,也不會有人相信。頂多被法官認為是我為了尋求精神鑒定所說的謊話!絕對不會有人懷疑黑山!不管冤獄能不能得到平反,我都注定只有死路一條!」

指尖開始顫抖。

我知道缺氧的狀態終于開始對身體造成直接影響,也知道自己正緩緩失去力量。再這樣下去情況只會越來越糟。難道我會就這樣被長谷部成功封口嗎?

可惡。

有什麼……

有什麼能讓我反擊的契機嗎……?

「如果只有逃亡能讓我活下去,那我當然要選擇逃亡,哪怕要逃到天涯海角也在所不辭!我打從一開始就是受害者。一旦陷入黑山設下的那種貧窮制度陷阱,就沒辦法靠著普通的方法逃離。如果沒有殺人的覺悟,不管逃到哪里都沒用!」

就在這個時候——

我聽到咻的一聲破風聲。聲音是從正上方傳來。我還來不及看向聲音的方向,發出聲音的東西就在轉眼之間掉了下來。

鏘!

從山谷上丟下來的沉重金屬板手,直接擊中長谷部道夫的腦袋。

那個推理笨蛋!為了不讓你弄髒自己的手,你知道我有多麼辛苦嗎!而且在這陣濃霧里,根本沒辦法好好瞄准。要是打到我的話該怎麼辦啊!

「咳……咳啊!可惡!」

可是我沒有生氣的時間了。

我趁著長谷部的手稍微放松力量時趕緊逃開。只要能逃離他的手抓得到的范圍,我就能從水里起身。

必須先重整態勢才行……如此盤算的我在這時看到了可怕的光景。

雖然長谷部道夫的腦袋因為沖擊力而猛力搖晃,但他卻靠著有如汽車工廠的機械手臂般的精准動作,接住擊中自己腦袋而彈向空中的板手。

……糟糕。

這下真的糟了!要是被那種東西狂敲亂打,我根本就無從反擊啊!如果直接用手招架,也只會被打斷手骨。我當然學過以合氣道為基礎,借此奪取凶器的逮捕術,但在這種雙腳泡在水里的狀態下,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成功!

「快住手!長谷部!」

「性善說我已經聽膩了。」

「你是一位名人,不是普通的罪犯,冤獄新聞把你塑造為一位英雄了,你的臉和名字也都出現在網路和電視節目上。全國一億五千萬人都認識你!所以你絕對逃不掉。就算你在這里殺了我,只要在其他地方被別人看見,也會立刻被報警抓住!」

「在高樓大廈里遇到火災時,盡管明知危險,人們還是會逃往還沒被火燒到的屋頂。如果回到監獄,那無論如何都只有死刑在等著我。為了逃離眼前的火海,我只能一直逃下去了!我已經沒有別條路可走了啊!」

長谷部反而變得更加激動。

看到對方高舉的沉重扳手,我的喉嚨立刻變得干渴。

還是不行嗎……!

當腦中浮現這個念頭的時候——

我終于注意到了。

一名有些老邁的男子在不知不覺間來到長谷部背後。那名男子穿著肮髒透頂,已經分不出是衣服還是破布的東西。

「……我記得你。」

「唔!」

男子的低語聲讓長谷部趕緊回過頭。

但是——!

「我還記得你這家伙!」

沉悶的聲音猛然響起。

衣衫襤褸的男子手中握著從谷壁上取下,和嬰兒的頭差不多大的石頭。而他把石頭使勁砸向長谷部的腦袋了,頭皮和整束頭發隨著飛濺的鮮血一起被削下。

慘叫聲響徹周圍。

衣衫襤褸的男子無視于長谷部的慘叫,用手中的石頭繼續在他頭上猛敲了兩三下。

「住……住手……」

雖然愣了一會兒,但眼前的鮮血讓我回過神來。

局勢已經完全底定了。繼續打下去也沒有意義。

「快住手!要是再繼續打下去,長谷部會被你打死啊!」

「這家伙……」

男子的手微微顫抖。

他使勁握緊被染成紅黑色的大石頭,像是要把石頭直接握碎一樣。

盡管如此,他還是停手了。

他俯視著快要沉入冰冷河水中的長谷部,一臉不屑地說:

「這家伙當時一臉無聊地打著呵欠……他殺死村子里的大家,還故意用刀刃刺入尸體之中,檢查有沒有幸存者躲在尸體底下,而他當時居然一臉無聊地打著呵欠……!」

那是遠遠超出我想像的光景。

甚至讓我希望那只是他的妄言妄語。

但那是實際發生過的事。

這里不是什麼詭異的迷宮。以前曾經有好幾十個人在這里生活,在這里吃飯,在這里睡午覺,也曾經有孩子們在這里到處奔跑。這里曾經上演著這些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再自然不過的日常光景。

在短短一夜之間,這一切全都被毀滅了。

這是實際發生過的事。

「……你是?」

「因為這家伙的緣故,而一直被當成犯人的某人。」

被放開的石頭掉進水中。衣衫襤褸的男子拼命深呼吸,然後低聲回答:

「我一直不想當個被栽贓的殺人犯。不過,該怎麼說……我現在居然覺得當個真正的殺人犯也不錯。干脆就這樣化身為這家伙所期望的怪物……」

「我勸你最好別這麼做。」

我忍不住開口說:

「你應該也看到長谷部道夫的下場有多慘了吧。」

「……」

這句話讓衣衫襤褸的男子從長谷部身上稍微移開視線。

就在下一瞬間。

異狀突然發生了。

『解開了。』

我聽到聲音。

聲音不知道從哪里傳來。感覺像是戴著耳機一樣。那不是我的聲音,也不是長谷部的聲音,更不是衣衫襤褸的男子的聲音。那是小男孩的聲音。

『解開了。解開了。謎題解開了。』

音色聽起來像是在愚弄別人,也像是在唱著詭異可疑的搖籃曲。

什麼?

這是什麼聲音?

在我找到答案之前,決定性的瞬間就來臨了。

『所以不需要你了。』

滋噗!某種柔軟的惡心聲音猛然響起。

聲音是從意識不清,半個人沉入冰冷河水中的長谷部道夫身上傳來。

他的身體被染成一片黑色。

不……不對。

有數十……甚至數百只和小指頭差不多粗的蛇從水底游到水面上,一口氣覆蓋住長谷部道夫的全身。

長谷部似乎已經無意反抗。

就連一聲慘叫聲也沒有。

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每當惡心的聲音響起時,早已化為漆黑肉塊的「某種物體」的體積便會明顯減少。從肉塊中伸出的手腳也彎向奇怪的方向。

蛇正在啃食長谷部?

雖然直覺如此告訴我,但這在理論上是不可能的事。

蛇是會把獵物直接吞進肚子的生物。就算有牙齒,也沒辦法咬碎人肉。不管有多少只和小指頭差不多粗的蛇聚集在一起,也應該不可能吃下和人類一樣大的物體。

既然如此,那現在又是什麼情況?

事實上,位于肉塊中央的長谷部道夫的體積正逐漸減少。就像是放在平底鍋上的奶油一樣。

「等等……」

男子在這時小聲低語。

他一邊搖搖晃晃地轉身看向蛇群,一邊哀求:

「請等一下!那……那家伙是唯一能證明我無罪的『犯人』!不要擅自消除掉他啊!」

「危險!那似乎不是普通的蛇!別靠過去!」

在我抓住衣衫襤褸的男子的手之前,他已經主動沖進由數百條蛇結合而成的肉塊之中了。

衣衫襤褸的男子像是要挖出被土石活埋的幸存者一樣,把蛇一只接著一只抓起來丟掉。蛇好像擁有自己的「目的」和「攻擊條件」一樣,完全不去咬那名



男子,只集中攻擊長谷部。

可是——

「啊……啊啊……」

男子停手了。

他的雙眼睜得老大。

當我回過神時,那麼多的蛇已經幾乎像是溶入空氣之中般消失無蹤了。另外,長谷部道夫原本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只手和一條腿浮在水面上。所剩不多的蛇從傷口上咬著,讓斷肢的體積逐漸減少,慢慢消失。名為長谷部道夫的男子曾經存在的痕跡漸漸消失,連一點都不剩。

在長谷部完全消失的同時,蛇也消失得一只不剩。

那些蛇和之前在車子引擎蓋底下的大量黑蛇一樣,都是脖子套著金色圓環的奇妙的蛇。

「怎麼回事……?」

我看著癱坐在水中的男子背影,茫然地喃喃自語。

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25(菱神舞)

呃……這些家伙叫什麼來著?

對著發狂的山田堅的頭頂用玻璃碎片亂刺一通的人是車屋希。打算出面制止卻被罵跑的人是酒井遙。拿著玩具手槍拼命虛張聲勢的人是產業間諜谷下一,再加上年輕的女囚犯鈴川泉;以及拿著真正手槍,准備解決這個混亂狀況的公安秘密搜查官護岸櫻。

第一個出現異變的人——

是產業間諜谷下一。

「嗚……啊?」

沉悶的呻吟聲。

那是感到困惑,但嘴巴卻被類似封口球的東西堵住所發出的聲音。


「啊……嗚……嗚!咳啊!咳咳咳!」

他突然用一只手捂住嘴,身體也彎成く字形。

這動作在一瞬間讓我聯想到被毒殺的人。

可是我錯了。

從他口中湧出了大量的蛇。

和小拇指差不多粗的蛇一條接著一條掉到地上,就像是從水龍頭湧出的水一樣。即使他捂住嘴,蛇也從手指之間不斷接連湧出。

「呀啊!那……那是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

出現變化的不只有嘴巴。

當我聽到「啵」的一聲就有異物像是眼淚般溢出。十多條蛇像是要從內側推出眼球般自眼窩里鑽出。鼻孔和耳朵也是一樣的情形。看到這副模樣,任何人應該都想像得到吧。就和蛇與鼴鼠在土壤中前進時一樣……谷下一的腦袋里已經開了無數條隧道。在這種狀態下,那家伙不可能還活著。

「噗……」

我聽見奇怪的聲音。

谷下一就這樣往旁邊倒下。

與其說是有意志的人類跌倒,那種動作更像是立著的棒子自然倒下般平淡無奇。

「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尖叫聲後,女獄卒酒並遙立刻准備拔腿逃跑。犯人是誰?凶器是什麼?手法是什麼?攻擊條件是什麼?在完全不知道這些情報的情況下,她似乎想要借由盡可能遠離「異變」來逃離危險,不過……

嗚嘔。

砰呼!她的工作服的腹部附近像是海灘球般膨脹了起來。然後……啊啊……我不想說明了。她的下腹部隨著沉悶的聲音一起被染成紅黑色,仿佛是藏在衣服內側的水球破掉一樣。被染成紅色的幾十條蛇從衣服的隙縫之中湧出。

「咿……咿……」

某人發出呻吟聲。

但這似乎就是她的極限了,結果完全沒有改變。

囚犯和獄卒都受到「蛇」的攻擊,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就連唯一拿著真槍的秘密搜查官護岸櫻的手槍槍口也有蛇鑽出。在因為膛炸而失去一只手後……總之很淒慘就是了。

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蛇依然不斷蠕動。

但我不認為那是某種未知的寄生蟲或是外星異形。

那八成是妖怪。

蛇。成群結隊。突然出現。

……雖然這些特性讓我想到幾種妖怪,但還不能確定那到底是什麼妖怪。說到蛇妖,就會讓人聯想到水的支配者,以及衍生而出的制鐵文化,但也可能是附身妖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無線電對講機傳來脛擦茫然若失的聲音。

「脛擦,不用管那邊了。來我這里會合。」

我做出適當的指示一邊在霧里前進,小心翼翼地走向尸體。

雖然我讓肌肉保持在隨時都「能動」的適度緊張狀態……但蛇群目前仍然沒有要襲擊我的跡象。難道距離並不是他們襲擊人的條件嗎?

……呼。

雖然位置並不相同,但倒在停車場里的尸體一共有六具。就連腦袋被刺的山田堅的傷口中都有蛇在蠕動。傷口被大大地撐開,腦袋里的「內容物」也掉了出來。

我逐一觀察每個人的死狀。

山田堅。

頭部的刺傷最為嚴重。十多條蛇取代鮮血鑽了出來。粉紅色的內容物掉到地上,一看就知道沒救了。

酒井遙。

雖然我不想翻開她的工作服來看……但從衣服上的可怕凹陷輪廓,就能清楚看出她的肚子從內側爆開了。由于所有內髒全都受創,所以這家伙發出的「味道」也最難聞。不是只有單純的血腥味,還混著裝在腹部中的各種東西的味道。

車屋希。

她不時發出有如笛聲般的聲音,讓我原本以為她還活著,但事實並非如此。因為有蛇從她的胸口鑽出。肺髒從內側破裂了。每當蛇鑽進鑽出的時候,肺髒的殘骸就會像是幫浦般送出空氣。

招財貓的瓶蓋人偶從她的工作服口袋掉了出來。原來擺在員工餐廳的那些東西是這家伙的收藏品啊。

谷下一。

口、眼、鼻、耳。他臉上的每一個洞都被撐開,而且里面滿滿都是蛇。五官早就已經失去原貌,變得像是皺掉的麩果子(注:一種日本傳統點心)一樣。

鈴川泉。

大量的蛇從嘴巴和鼻孔鑽出,翻轉向上的眼球露出眼白。也許是因為嘴巴張大到超過極限的地步,下顎的關節已經完全脫臼了。

護岸櫻。

因為手槍膛炸而失去一只手,大量的蛇從她的右耳鑽進左耳鑽出。不用說明也知道這家伙還有沒有救。

「啊啊……怎麼會這樣……」

從工廠設施內走向這里的脛擦,呻吟般喃喃自語:

「全滅……這根本就是全滅嘛!我們白鬼夜行不就是為了避免這種事情發生,才被派來處理的嗎!」

「啊?委托我們的工作是調查在半導體工廠內部發生的詭異現象,以及如果有必要的話就加以排除吧。不要擅自更改我們的目的。」

「那如果叫你拯救企業監獄里的所有人的話,你就會乖乖照做嗎?自以為是超人的你辦得到那種事嗎!在這種淒慘的狀況之下!這里面……這里面明明還有貨真價實,完全與地下世界無關的普通人啊!」

「不好意思,我這個人從不接受超出能力范圍之外的委托。」

你要感情用事是無妨,但要記得那除了自我激勵之外,毫無益處喔。

再說,事情還沒結束呢。

「脛擦,你覺得這是誰干的好事?」

「咦?」

「雖然無法否認還存在著尚未登場的神秘人物的可能性,但我不認為會有這種人存在。因為如果擁有隨時都能奪取他人性命的能力的人躲在遠處一直觀察我們,我不認為那人會在這個時間點動手殺人。再說,我和你之所以沒有在當時受到襲擊……也是因為犯人並非以上帝視點在旁邊觀察這個狀況。換句話說……」

我繼續補充說明:

「一切都照著當初的計劃進行。在員工餐廳殺掉逐漸成為集團的精神支柱的典獄長伊藤武後,身為頭號嫌犯的我又和停車場里的車子一起被炸死了。于是陷入恐慌狀態的『嫌犯名單』里的其中一人就忍不住使用了妖怪之力。」

「……那麼,是這里面的某人操縱那些『蛇』嗎?可是這些人不是全滅了嗎?難道是犯人無法駕馭妖怪,結果因為妖怪失控而死了?」

「如果事情真是這樣就好辦了,但八成不是這樣。」

我用隨便的語氣說:

「因為這里面還有人活著。」

我讓右手五指的關節喀嘰作響。

雖然我的身體是專門為了對付妖怪而進行改造,但是要用一只手打碎尸體的腦袋或挖出心髒倒還不成問題。因為人類身上具備的殘暴能力遠比人類自己所想像還要多。

老實說,只要徹底摧毀倒在這里的所有嫌犯的要害,就能順利解決事件了。

「等……等一下!你說……在這些尸體之中……還有人……!這……這是怎麼回事!」

「不要被一時的震撼所迷惑,冷靜下來仔細觀察吧。『那家伙』為什麼要殺掉所有人?答案是為了保持均等的條件,隱藏自己的真實身分……犯人八成是為了在蛇妖因為意外而沒能殺掉某些人,導致幸存者出現時,自己也能偽裝成是受害者才會這麼做。」

「那……那就是說……」

「蛇的妖怪之所以一直停留在尸體身上也是因為



這樣。照理來說,王牌應該要早點藏起來才對。因為要是被人分析出妖怪的真面目,就連弱點也會跟著曝光。不過,『那家伙』讓那些詭異的妖怪一直停留在尸體身上。這是為了不讓人直接接觸被害者的尸體,並且檢查脈搏和瞳孔……要是看到如此惡心的尸體,根本不會有人想要接近這些妖怪。因為沒人知道這些妖怪會對自己做出什麼事情。」

我逐一指向倒在停車場中的人影。

山田堅。

酒井遙。

車屋希。

谷下一。

鈴川泉。

護岸櫻。

「看,就是那家伙。」

26(3rd person)

位于智慧村納骨村的陣內家今天也十分悠閑……才怪。

對于以釀酒為業的陣內家來說,九月中旬——也就是收割新米的時期在某種意義上是最讓人神經緊繃的時期。以作業階段來說,這是第一個階段,也是決定整個釀酒過程能不能有個好的開始的分水嶺。要是在這個階段中出錯,不管之後再怎麼用心釀造也沒辦法釀出最好的酒。

因為這樣,陣內忍的父親正接連不斷地聯絡村里種米的農家,而開著電動小卡車的祖父則負責前往各個農家實際進行「評選」工作……從已經退休的祖父在這種時期依然會親自出馬這一點來看,就能得知這個階段的工作有多麼重要。

但是——

這種人類社會的財務問題,與悠閑地活在悠久時光之中的妖怪們完全無關。

打著「趁著小忍不在家的機會,把藏在他房間里的各種寶物全都找出來吧!」這樣的旗幟,巨乳且身材豐滿的座敷童子忙著找尋男高中生的私房錢,而有些病嬌傾向的飛機場雪女則忙著找尋男高中生秘藏的黃色書刊。但她們卻找到了意想不到的東西(順帶一提,這個負責顧家的妖怪和病嬌雪女不太清楚何謂隱私權)。

那是一本舊相簿。

「這是當年正在流行把數位相框里的相片,用高畫質相片紙重新列印出來的服務時,我們拿去給人家印出來的相簿……因為聽說數位資料放個幾年就會和硬碟一起損毀。」

「喔喔……喔喔喔!也……也就是說,里面擺滿了陣內忍小時候的各種羞恥相片。呼……哈……呼……!」

「你身上好像開始變得濕濕滑滑的……你的身體該不會快被自己狂熱的心融化了吧?」

座敷童子和雪女懷著打掃房間時找到漫畫就不小心讀了起來的心情,把相簿拿到客廳並翻開厚重的封面。

「這是還成天拿著奶瓶不放時的小忍。」

「……什麼!頭發的顏色不對呀!」

「然後這是明明奶瓶就在旁邊,卻跑來吸我的奶的野獸派小忍。」

「那個小白臉!原來他早在這時就開始嶄露才華了嗎……!」

在距離激動得渾身發抖的兩名(?)妖怪稍遠的地方,貓又一臉傻眼地喃喃自語:

「她們到底在搞什麼鬼啊……?」

雖然她只是單純在自言自語,但有人回答了她的問題。

那人就是比起釀酒更喜歡算帳的陣內忍的母親。她坐在擺在矮桌上的筆記型電腦前方,一邊快速地在試算表軟體中輸入資料,一邊用悠哉的聲音告訴貓又:

「這也沒辦法,因為座敷童子會變成這樣,有一半也是小忍自作自受啊。」

「什麼意思?」

「不管是個性懶散還是喜歡玩游戲,她的這些習性都是受到小忍影響才養成的。」

與其說是愛錢或小氣,倒不如說是單純喜歡看到數字增減的女數字狂,看著試算表軟體的畫面笑著說:

「應該說,在我剛嫁過來的時候,她並不常出現在別人面前喔。」

「……你是說那家伙嗎?」

「座敷童子的基本習性不都是那樣嗎?像是雖然可以在紙門上看到影子,但繞到紙門後面卻看不到人;或是擺在佛堂的飯菜會在不知不覺間消失。」

陣內忍的母親對著露出狐疑表情的貓又繼續解釋。

在這段期間,她擺在鍵盤上的十根手指依然快速動個不停:

「小忍剛出生時也是一樣,她那種捉摸不定的地方讓我覺得有些可怕。不過當小忍在家里爬來爬去找尋座敷童子,找來找去都找不到,最後累得哭出來時,她就像是認輸般從柱子後面探出頭了。在反覆玩著這種捉迷藏游戲的過程中,她自然而然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把造成這種變化的責任全推給那小子,會不會太過分了點啊?」

「確實如此。小忍也因為座敷童子而養成不少奇怪的習慣。他會在睡覺時抱緊枕頭的習慣就是其中之一。」

智慧型手機的來電鈴聲在這時候響起。

那是塞在身材豐滿的座敷童子的浴衣胸口(原本的主人是小忍)的手機發出的聲音。

「什麼……在出門旅行時和班上的女同學一起遇難了?小忍,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在炫耀自己是個現充嗎?」

「你……你說什麼——!難道是那種在山間小屋脫光衣服互相取暖的遇難嗎……!那……那種事情原本應該是掌管山和寒冷的雪女的職責吧……!」

『要是在那種狀況下有雪女待在身旁,照理來說應該會遇難凍死吧……?不對,這不重要。我已經連絡過消防局的人了,所以不必擔心遇難的問題。我要傳送幾張和遇難這件事無關的照片過去。』

「年輕美女的露點照嗎?」

「這……這張女體魚拓會不會太變態了點啊……!」

『喂——可以趕緊讓我切入正題嗎?這上面滿滿都是古老的漢字,我完全看不懂上面在寫什麼。你這位只有壽命比別人長這個優點的妖怪,能不能想辦法幫忙解讀啊?』

「小忍,這好麻煩耶。」

『那我現在就立刻打電話給信用卡公司,騙他們說我弄丟信用卡了。這樣一來,我的智慧型手機、游樂器的連線功能和筆電的網路就會全部停掉。對了,不知道有線電視會怎麼樣呢?我房里和你房里的有線電視好像都是用我的名義在繳費對吧?』

貓又一邊望著淚眼汪汪地朝向高性能手機拼命下跪的身材豐滿的座敷童子,一邊傻眼地歎了口氣。

座敷童子啜泣著看向傳送過來的照片。

「呃……刻在這個洞窟里的岩石上的字……好像是『水神請來』。」

『就算你這樣翻譯,我也聽不懂。』

「就是把蛇妖從其他地方請來這里的意思。」

『……蛇?』

就算不舉八岐大蛇這個例子,蛇妖也經常和扭曲蜿蜒的河川,以及從河川衍生出的水害扯上關系。

『那麼那些蛇就是……不對,等一下,感覺起來好像不太一樣。說到河川的象征,應該是指大蛇或蟒蛇那種大得誇張的蛇,但我所看到的並不是那種大蛇……』

小忍嘴里念念有詞,但不清楚詳細情況的座敷童子並沒有過問太多。

為了回避家里網路全滅這個危機,她決定先專心解讀照片上的古代文字。

「在這些和紙帳簿上……似乎寫著與村里的祭祀有關的事情。而且也說明了那個洞窟的事情。不過因為這些紙都已經破破爛爛了,所以我只能看出其中一部分。」

『把你能看出的范圍告訴我就行了。』

「上面說村子的收入來源是從流經谷底的河川采到的砂金。雖然附近好像有金山,但他們似乎沒有正式探勘和開采的技術。」

『……原來那位大叔是這樣買到瓦斯爐和瓦斯曜。』

「不過,砂金的采掘量並不穩定。由于采掘量較少的那一年會造成糧食和各種生活物資短缺,所以整個村子會陷入動蕩不安。要是出現這種情況,村里就會舉行儀式消除村民不安。」

『儀式?』

「殺嬰。在采掘量較少的那一年出生的嬰兒會被村民丟進洞窟里的泉水……因為只要吃飯的人變少,糧食不足的問題就能獲得解決。」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不是因為手機收訊的問題。

而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超出想像范圍的情報。

「從這些文件的格式來看,那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可不見得。』

小忍像是在呻吟般的聲音傳來。

『村子里有兩個墓地,八成是被分成一般村民和被殺掉的嬰兒的墓地了。雖說是三十年前的事,但那已經是彩色電視機普及的時代了啊。』

不管別人怎麼說,不管別人怎麼否定,已經發生的事實都不會改變。

時間停止的村子會定期遇到糧食不足的問題。

作為其解決之道,把嬰兒沉入水中淹死的習俗也一直流傳了下來。

就算電視的顏色從黑白變成彩色,就算日本的新干線已經通車,就算冷氣機已經在一般家庭中普及,這種習俗還是沒有中斷。村民們不斷淹死嬰兒,仿佛是在主張延續傳統是種美德一樣。如果不是某人殺光了村民,這種習俗肯定依然存在。

事件的被害者也是人。

所以不是所有被害者都有資格被加上「



無辜」兩字。

「最後是這張照片。破壺附近的和紙……嗯……這似乎是在村子蔓延的蛇妖的名字呢。」

『……那種妖怪叫什麼名字?』

如果是足以象征河川的巨蛇,那應該是某種大蛇或蟒蛇才對。

但事實並非如此。

座敷童子用像是在教小朋友難懂漢字的念法般的語氣如此回答:

「當廟。是一種以七十五條小蛇為一組的附身妖怪喔。」

27(菱神舞)

山田堅。酒井遙。車屋希。谷下一。鈴川泉。護岸櫻。

「看,就是那家伙。」

我小聲咒罵一句,同時迅速揮下拳頭。

朝向「犯人」的頭部。

可是……攻擊被躲開了。

咚!我的右拳陷入停車場的柏油地面。但一直裝死的「犯人」以倒在地上的姿勢迅速滾向旁邊,躲開了我的拳頭。

「嘖,混帳東西!」

怎麼會這樣,地板居然這麼輕易就被我打穿了!我的肉體是專門為了對付妖怪而改造。要是隨便攻擊普通的鐵板和柏油路,連我的肉都會變得破破爛爛啊!

「啊……啊啊……」

我一邊聽著脛擦茫然的聲音,一邊從粉碎的柏油地面中拔出手臂。

看來這一擊並不是毫無收獲。

我的食指勾著一片斷耳。

「怎麼會這樣……啊啊……因為……因為她剛才不是已經死了嗎……!」

「傻瓜。這家伙和頭殼破裂腦漿外流的山田小弟,還有肚子像是水球般炸開的酒井小妹不一樣吧。只要仔細觀察應該就能發現了。」

我朝向一邊瞪著我一邊緩緩起身的人影,把耳朵這個戰利品輕輕丟了過去。

肉片撞上「犯人」的胸口,然後隨著重力緩緩滑下。

「就算大量的蛇從口中爬出,就算下顎因此脫臼,也算不上足以令人喪命的條件。如果有蛇的地方只有嘴巴,喉嚨和內髒都沒有被蛇侵入的話,應該就能用鼻子正常呼吸才對。」

我向「犯人」搭話。

「我說的對吧,鈴川泉小妹妹?」

她原本應該是一位年齡和女高中生相仿的企業監獄囚犯,被迫穿上樸素工作服的少女才對。

但脛擦卻渾身發抖地問:

「那……那家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誰知道。」

「為什麼剝下少女的皮後,底下會露出老婆婆的臉!再說,她到底是什麼人啊!」

「你怎麼不直接問她?」

我隨口回答並露出笑容。

「不過,這種想要假扮成美女或美少女的家伙的『本性』,大多不是很善良喔。」

鈴川泉……

不,是披著她的皮的老太婆露出半毀的臉孔,用嘶啞的聲音簡短地說:

「……隨你怎麼說。」

「企業監獄里會不定期有酒在犯人之間流通,並且同時出現關于『通行證』的傳聞。不管使用『通行證』的人是囚犯還是獄卒,『通行證』都不是只屬于個人的東西,而是由想要推翻企業監獄的『集團』所繼承。他們用自己私釀的酒代替金錢,和各式各樣的人進行交涉或交易,收集妖怪或建立『靈封』的零件……以上是我們之前的推測,但實際情況似乎有些不同。」

「咦……啊,原來如此!既然這個老婆婆可以化身為鈴川泉……!」

「那她也能化身為其他人。『通行證』一直都被一個人獨自使用。目的是借由定期裝死並假扮成其他人,讓自己可以在不受到懷疑的情況下持續行動。」

「……」

「雖然不曉得這個老太婆在工廠外面還有多少同伴,但從她必須定期外出這一點來看,這附近或許有著能夠用來定期對外聯絡的設備。比如說,使用衛星通訊功能的伺服器之類的東西等。而且當然是不會受到干擾的設備。」

老太婆不再多說。

下一瞬間。

砰!

大量的小蛇從霧里不自然地湧出。

在距離我臉部只有幾公分的地方也出現了幾十條蛇。我自然而然後退一步拉開距離後,蛇就因為重力的拉扯而掉向停車場的柏油地面了。

老太婆露出納悶的表情。

「這很不可思議嗎?」

我語帶嘲笑地說:

「企業監獄那伙人的體內和傷口都湧出了蛇,媒介八成就是霧。你就是借由在吸進霧氣的被害者體內叫出大量的蛇來殺了他們。」

「……那你應該也無法閃躲啊。」

「少天真了。以一般人的基准來判斷我這個生物是你的失策。因為我對于妖怪或這類敵人可是無比強焊,甚至擁有『咬碎妖怪的肉並吞進肚子里消化的功能』。一旦妖怪進到我體內,我就贏定了。就算是帶有妖怪『氣味』的霧,我也能徹底淨化給你看。而且……」

我繼續補充說明:

「雖然一般人沒辦法殺死一般妖怪,但妖怪對妖怪就不在此限了。這也是做我這一行的人這麼喜歡使用式神的原因。脛擦!不想死的話,就拼命把從嘴里湧出的蛇全部咬碎吧!」

滋噗滋噗滋噗!脛擦嘴里不斷發出惡心的聲音。

脛擦原本就不是會使用暴力的妖怪。他做得到的事情,頂多只有用臉頰磨蹭旅行者的腳。不過真要這麼說的話,這些蛇妖也只和小拇指差不多粗,長度也只有三十公分左右。

如果無視堅硬度與特性,單純就尺寸來說,這些蛇妖也只不過比香腸稍微硬一些。換句話說,就算是小型犬的牙齒,要咬斷這些蛇依然是綽綽有余。

「嗚嘔……嗚嘔嘔!呸呸呸!我……我討厭沒有腳的生物啊!汪汪!嗚噗!嘔呃呃呃——!啊!好痛!這個圓環是什麼?他們身上居然還有金屬制的東西!」

因為每當吸進霧氣,嘴里就會湧出大量的蛇,所以脛擦看起來好像相當難受。

雖然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忙著又咬又吐,但至少應該不會被撐破肚子,這樣我就能放下心來專心對付老太婆了。

「因為是與霧和水有關的蛇妖,所以我還以為會是大蛇或蟒蛇,看來不是這樣呢。」

我斜眼看向眼角含淚的脛擦吐出的金色圓環,並直接說出那妖怪的名字。

「當廟。我記得那好像是以七十五條為一組,養在壺或甕里的妖怪。雖然會要求主人定期提供酒和飯團,但同時也會從別人家里竊取金銀財寶讓主人一家得以繁榮,是一種典型的附身妖怪……也就是說,企業監獄里之所以會有八千人消失……不,嚴格來說,應該是我們這幾個人之所以會失蹤,就是因為你利用了當廟這方面的待性。這是為了完成主人的目的而『自動盜取出場人物』,也就是『讓人神秘失蹤』的『靈封』。」

「……你不懂……」

「不懂什麼?」

「就是我想使役的妖怪,原本並不是這種附身妖怪!」

啵啵啵……

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

老太婆似乎已經明白直接攻擊體內這招不管用,于是改變了當廟的出現方式。

數十條……數百條……不,數量超過數千的無數條蛇像是豪雨般降在以老太婆為中心的地方。那些蛇互相纏繞,互相吞噬,強韌地結合在一起,還分出好幾條支干,而且每一條支干都逐漸變成長達數十公尺的巨蛇。

喂喂喂……

「難道這蛇妖還混入了大蛇的特性嗎!可惡,要是有先調查過廢村那邊就好了!」

「……這種型態比較接近于村子里原本應該要有的妖怪。但現在後悔也沒用了。反正我的神社早就被摧毀,應該留下的東西也一個都不剩了。」

「也就是說,你果然就是『鈴川泉』在企業監獄里提到過的全滅村幸存者嗎?」

「那麼,你覺得我是多久以前的幸存者呢……?」

老太婆站在分出好幾顆頭的巨蛇前方低聲說道:

「如果我說早在一百多年前,我就已經是這副老太婆模樣的話,你會相信嗎?」

「相信啊。因為我自己也把從指尖到內臓的每個部位全都改造過了,所以我想應該也有像你那樣的改造方式吧。雖然我不覺得那有什麼意義就是了。」

「……在一百多年前,四連山村落原本是受到靈異傷害……也就是被妖怪所傷的人的療養設施。不過,那種隔離傷患的做法其實和姥舍(注:古代把老人帶進山里舍棄的行為)沒有太大差別就是了。」

「有必要在現在重提這樣的往事嗎?」

「我的目的是融入四連山村落,故意讓集團分裂,造就出特別有權力的兩家人,讓村子持續進行內部抗爭。簡單來說,我是用來控制四連山的間諜。目的是把村民對外界的憎恨轉換為對內,讓他們不會想要離開四連山村落。如果計劃順利進行,他們應該就會滿足于這個極小的生活圈和極小的社會。」

「……這似乎不是需要現在提的事情啊。」

「可是



,河里的砂金給了他們足以接觸外界的通貨,他們甚至還提出輸入附身妖怪武裝自己的想法。那是距今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這也是導致黑山電子集團把村子視為危險的原因。當時,由于殺嬰的習俗,導致村民認為地下水不乾淨,並且把飲用地下水視為禁忌,而他們也是在這個時間點和想要利用地下水制造半導體的企業發生沖突。」

就在我打算趁著對話的空檔發動奇襲,殺死敵人時——

「所以黑山電子集團才會先下手為強,策劃了四連山村落的『全滅』計劃。」

老太婆的手動了。

「也因此,盤踞在四連山地區的附身妖怪——當廟的武裝『靈封』,才會以未完成的形式保存下來。」

她拿著裝有水、酒和某種液體的容器的手,逐漸插進長著好幾顆頭的大蛇體內。

「所以村子里原有的妖怪和祭祀的神靈,才會被當廟的『靈封』所覆蓋。」

然後她把手拔了出來。

巨蛇的身體也像是在呼應這個動作般,輕易分解為無數碎片。

「蛇原本就只是劍鞘罷了。」

老太婆的手上握著一把劍。

那是年代比單刃刀還要久遠的雙刃劍。

老太婆隨意地舉著綻放出足以媲美太陽的驚人光芒的那把劍,小聲地說:

「其本質是劍的精煉——打倒八頭蛇後出現的劍,名為『草薙』。」

……大事……不妙啊!

沒想到居然會有這種借由依循討伐八岐大蛇的模式,非法招喚出三神器之一,硬是施展神器之力的技術!這已經完全跳脫出妖怪大戰的范疇了嘛!

當我發現自己完全算錯敵人的「攻擊距離」時,敵人已經展開行動。

可怕的斬擊像是電光石火般朝我襲來。

28(內幕隼)

與過去實際發生的全滅村虐殺事件有著深刻關聯的長谷部道夫,在我眼前被大量蛇妖吞噬後消失了。

雖然謎團越來越深,但繼續待在這里也不是辦法。

我抓住疑似全滅村幸存者的破衣男子的手,催促他趕緊從谷底的河川爬到地上。

懸崖頂多只有幾公尺,而且也沒有陡峭到垂直的地步。

只要用崖壁上隆起的凸出部分支撐手腳,就連外行人都能以衣服沾滿泥土為代價,輕易爬上這個懸崖。

「你還好吧?」

我爬上來後,推理狂立刻如此詢問。

我一邊倒在地上大口喘氣,一邊如此回答:

「……長谷部被蛇吃掉了。」

「這個比喻有點抽象,能夠說得更明白點嗎?」

「我已經實話實說了!你應該也有在車子的引擎蓋底下看到吧,那種小型蛇妖?那些蛇妖突然成群結隊襲擊長谷部……!」

「不可能會有這種事……」

那名男子用出乎意料的語氣喃喃自語。

他全身抖個不停。

「那不是那麼危險的妖怪!他們沒有天狗那種毫無差別襲擊人類,讓人失蹤的攻擊性……」

「等一下!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打斷他的話:

「你到底是什麼人!你剛才不是向我和長谷部,而是向那些蛇妖說話了吧?說著要它們住手。難道你知道關于那種妖怪的事情嗎!」

「那是……」

破衣男子有些猶豫該不該說。

但最後還是畏畏縮縮地說了下去:

「那是一種名為當廟的附身妖怪。是村子里的有力人士以前向四國附近的商家買來的……雖然因為開采砂金而有所好轉,但這個與世隔絕的小村子原本就沒辦法穩定供應糧食。我們與世隔絕的程度,甚至連電線和電話線都沒有經過這里!所以……」

「才會想要借助于『從別人家里盡情盜取生活物資』這種附身妖怪的力量嗎?」

推理狂代替破衣男子,說出他說不出口的話。

男子稍為別過頭:

「……在『靈封』完成之前,村子就被人『全滅』了。雖然原本應該不會啟動,但組合的過程似乎已經進入臨時組裝的階段,所以那些蛇會在某種程度上聽我的命令。前提是我有定期給他們飯團和酒。我只要有用來煮飯的鍋子和瓦斯爐就能生活了。」

某種程度上聽命……

這就是在臨時組裝的階段,把靈封放置不管的代價嗎?

雖然能夠借助妖怪之力確實很方便……但這樣子,不就像是每天走過完全不維修保養的吊橋嗎?

或許今天沒問題。

可是明天呢?後天呢?一個月或一年後呢?

難道他沒想過,自己總有一天會踩到壞掉的木板嗎?

「當廟……我記得那是養在用土燒成的壺或甕里的妖怪對吧?」

「沒錯。不過,盡管我們好不容易才讓當廟定居在四連山,但要是被我們討厭的外人或內部的叛徒破壞壺的話,一切就前功盡棄了。所以除了擺放在每個家庭中的壺之外,村子似乎還准備了更大的容器。」

「……?」

「就是四連山。周圍都是山……也就是『被大量土壤環繞的這個盆地』。在『靈封』的組合過程中,似乎把這個盆地本身調整為當廟所居住的『壺』了。因為這是村子高層的有力人士推動的計劃,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靈封』的詳細架構就是了。」

一股討厭的感覺窟上背脊。

也就是說……這整個盆地都是那種蛇的地盤?

而且這個「靈封」還具備了從「壺」外的世界盜取主人想要的東西的功能。

這麼說來,現在的我們就像是躲在猛獸的巢穴中一樣。不管多麼努力,都會被那種妖怪輕易抓住,而且就算逃出巢穴也不見得就安全了。因為當廟原本就不是在壺里,而是在壺外活動並盜取各種東西的妖怪。

「不管怎麼樣,看來那個當廟應該都和這次事件脫不了關系。」

「對了,刑警先生,你正在追捕的長谷部道夫要怎麼辦啊?警方會接受他突然因為妖怪之力而消失這種說法嗎?」

「真是頭痛……算了,我們找到的袋子里……不是裝著生鏽的刀子和鈔票嗎?如果那些東西能夠證明長谷部與全滅村虐殺事件有關就好了……」

「當廟不是還有讓阻礙主人家庭興盛的人生病的力量嗎?」

破衣男子像是在呻吟般地回答:

「當廟並不是力量強大到足以殺人的妖怪。剛才的現象……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從來不曾見過那樣的當廟……」

「無論如何,都必須請你跟我走一趟。雖然與妖怪有關的事件不好處理,但還是必須做筆錄才行。」

現今的法律還無法直接制裁妖怪。應該說,因為妖怪沒有壽命,所以懲役和禁錮都毫無意義;而且因為沒辦法殺死妖怪,就算判處死刑也無法執行。

也就是說……

因為那種名叫當廟的妖怪被組合進「靈封」之中,所以擁有操縱當廟的權限的這名男子應該會被視為長谷部失蹤(或是殺害)事件的犯人。

破衣男子本人在看到長谷部被吃掉時,曾經大喊「住手」。

如果這點能在法庭上成為對他有利的證據就好了……

「不……」

就在這個時候。

男子像是在拒絕我的要求般小聲低語。

推理狂皺起眉頭,我全身的肌肉也稍微緊繃了些。我從累得躺在地上的姿勢緩緩起身。

難道他害怕被警察抓住,打算逃亡嗎?

雖然我如此提防,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遠遠超出我的想像。

「看來我也……已經到極限了。」

我有一瞬間聽不懂他這句話的含意。

但是下一瞬間——

『解開了。解開了。謎題解開了。』

是那道有如詭異搖籃曲般的聲音

我再次看向破衣男子的臉,他正露出似笑似哭的扭曲表情。

然後,當我往下移動視線時……我看到某種類似黑繩的東西混在枯草之中蠕動。那東西緊緊纏住了他的雙腳腳踝。

那不是繩子。

是蛇!

『所以不需要你了。』

那幅光景看起來就像是從土里鑽出的巨鯊,一口吞下了破衣男子。

數十、數百條蛇同時向他發動攻擊。

29(菱神舞)

咻。棒狀物體在空中畫出大圓圈。

咻咻咻。

啊啊……

還沒感到疼痛,但是我明白,正在空中轉圈的東西是我的右手。從肩膀被無情砍下的手正在轉圈。

下一瞬間——

我立刻踢起腳邊的脛擦,用剩下的左手接住。接著用嘴巴緊緊咬住在空中轉動的右手。

然後參考記在腦海中的導覽圖,「盡全力」沖向半導體工廠的緊急逃生口。

咚!

該死,因為太緊張而沒有拿捏好力量嗎!我從停車場的柏油地面拔出陷入地下的腳踝,繼續讓身體奔向前方。

在這段期間——

「……」

老太婆手中的「草薙」正好揮動三次。

沙!咻



!啪!周圍的霧以數十公尺為單位被砍開,整齊排在一起的汽車也和霧一起被斬斷,然後引發了好幾陣爆炸。我一邊甩動上半身進行閃躲,一邊像是炮彈般沖向因為霧被砍開而變得清晰可見的半導體工廠緊急逃生口。

我用肩膀撞向鐵門。

我同時破壞合頁與門鎖扭簧,隨著被撞成く字形的鐵門一起滾進工廠內部。

在起身之前,我把嘴巴咬著的右手吐到地板上。

「嘎……!咳……哈……可惡!那個臭老太婆……!」

「你……你的右手還好吧!」

「我已經徹底改造過自己的身體。因為傷口沒有腐爛,所以只要有『工具』就能接回去。」

全身都冒出冷汗。

可惡,明明就是具人造身體,居然還會來不及控制……!

「不過,那個『工具』放在車子的後車廂里。只要那個老太婆還在,走到停車場就和自殺沒有兩樣。」

「你……你剛才不是有辦法一邊閃躲一邊移動嗎?」

「你真的認為我『躲過攻擊』了嗎?」

嗚嗚……感覺真糟。

就是因為偶爾會突然冒出那種怪物,這個業界才讓人不容小覷。

「……我的身體早就被斬斷了。我連一擊都沒有躲過。只是因為那把劍實在太過鋒利,『破壞的結果還來不及顯現出來』罷了。要是放著不管的話,我的身體恐怕會在不到十分鍾之內變成一堆肉塊吧。」

如果真的變成那樣,就算是我也會沒救。

因此,為了活下去,我必須在時間限制之內和那個老太婆分出高下,然後到停車場的車子後車廂取回「工具」才行。

老實說……

戰況對我相當不利。

「怎……怎麼會這樣……這下子該怎麼辦……那個……我可以幫上什麼忙嗎……!」

「別慌張。雖然情況危急,但我們也不是束手無策。」

最糟糕的情況是那個老太婆在這時隱藏行蹤。萬一她待在充滿濃霧的停車場等我先出手,十分鍾的時間限制很快就會消耗殆盡。

不過,她一定不會這麼做。

因為雖然我的身體已經被斬斷,卻成功死守住了脛擦。

為了把這只可愛的犬型妖怪也收拾掉,老太婆肯定會積極發動攻擊。

不過,我在不提及這一點的情況下繼續說:

「因為幸好這里是最先進的半導體工廠。」

「咦……?啊,原來如此!那個老太婆是利用霧作為武器。如果是在這個完全密閉、處于無菌狀態下的工廠里面開戰的話……!」

「她都已經拿出『草薙』了,應該不需要霧了吧?」

「那你的意思是……?」

「總之先跟我過來吧。我們到里面去。」

我一邊用染滿鮮血的左手像是拿棒子般握著右手,一邊帶著脛擦在工廠內部前進。在厚重玻璃另一側的生產線上,只有輸送帶和各種機械手臂。看來這里真的是一間無人工廠。盡管在這種狀況下,工廠依然照常不斷制造商品,讓人覺得有些缺乏真實感。就算人類滅亡,這個工廠八成也會繼續制造沒人使用的電子零件吧。

「只要穿越消毒用雙重門就能進入生產線了……脛擦,身為鄉村派妖怪的你被這麼多精密機械環繞,沒問題嗎?」

「雖然完全不是沒問題,但只要想到你的情況,我也沒什麼好抱怨了吧。」

那就好。

我們走進在實際進入生產線之前的消毒用雙重門。因為旁邊寫著嚴禁煙火的警告標語,所以消毒過程中應該有用到酒精噴霧、紫外線和急速干燥裝置吧。

當然,原本應該要穿著類似太空裝的無塵衣才能進去,但我們現在可管不了這麼多。

我無視于操縱面板上的警告訊息,一腳踢破雙重門的內門後,就立刻走進連必須用顯微鏡才能看到的各種微生物都死光,乾淨到了極點的生產線。

「我……我們來這種地方要做什麼?」

雖然這條生產線非常寬廣,卻擺滿了用來制造產品的機械,所以給人一種有如置身在迷宮般的感覺,讓脛擦畏畏縮縮地問道。

「那個老太婆的『草薙』就連停車場里的車陣都能一刀兩斷喔。就算躲在這種迷宮里,也沒辦法抵擋她的攻擊不是嗎……?」

「這我明白。應該說,想要對抗從八岐大蛇衍生出來的『草薙』是錯誤的想法。我們的力量終究只有妖怪或其延伸物的等級。跟三神器這種神之領域的力量硬碰硬,絕對不可能獲勝。」

我環視整個生產線,確認各種粗大管線的位置說:

「可是,除了作為主要武器的大蛇之外,那個老太婆還受到了當廟的影響……而當廟只是普通的妖怪。因為那是屬于我們這個世界的力量,所以我們也有能力與之對抗。」

「也就是說,你要針對當廟的特性展開反擊是嗎?」

「正是如此。」

我也是所謂的「菱神之女」。拜菱神之女會招來災厄和其他莫名其妙的迷信所賜,我一直都被不光是在日本,就連在全世界都聲名顯赫的大財閥的男系家族所忌憚。換句話說,如果沒有足以單獨對抗財閥的專門技術或才能,出生在菱神家的女人就無法活在世上。而我的這些能力也在實戰中不斷得到提升。

別以為只有自己與眾不同喔,老太婆。

「當廟……和狐狸與狗一樣,是一種典型的蛇的附身妖怪對吧?當廟會附身在妨礙主人一家興盛的人身上,讓對方生病;或是從別人家里盜取財物讓自己主人一家變得興盛。還有,如果主人結婚,當廟還會跟著前往對方的家……」

「養育時要把當廟放進用土燒成的壺或甕里,並且定期獻上飯團和酒。而且,對幾乎所有附身妖怪都通用的規則當然也對當廟……」

就在我話說到一半的時候——

咚!

巨大的半導體工廠斜向裂開。

牆壁也是。

生產線也是。

消毒用雙重門、輸送帶、機械手臂、粗大的金屬管線、電路系統、照明設備、地板、牆壁、天花板、強化玻璃和一切的一切,全都以數十公尺的距離為單位被「草薙」一口氣劈開。

……雖然我的上半身也被劈開,但這個問題在此時已經無關緊要了。只要在期限之前到停車場取回放在車子後車箱里的「工具」,我就有辦法修好身體。

工廠里的設施之所以被當場斬斷,而我的身體卻沒有,或許是因為水分和脂肪讓切斷面還能稍微連接在一起吧。總之,只要身體還能動,不管原因是什麼都好。

拜各種管線被切斷所賜,整條生產線都噴灑著大量的透明液體。

一道人影主動走進其中。

是右手提著「草薙」的那個老太婆。

「你的目的是什麼……?」

「如果我說了,你想怎麼樣?」

「是雙重門的酒精嗎?雖然只要點火就能讓我的身體燒起來,但要是你以為這樣就能殺掉我的話就太天真了。」

「我想也是。再說,『草薙』這個名字的由來就是透過砍倒著火的草叢來控制火災(注:『薙』這個漢字有揮砍的意思)。想用這種方法殺掉你,應該很難。」

我聽到「啪」的聲音。

那是老太婆往這邊前進時的腳步聲。

從被切斷的金屬管線噴出的液體已經流滿生產線的大部分地板了。

「你不惜更換好幾張臉孔也要待在這個企業監獄,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要糾正錯誤。」

「這算不上是回答喔。」

「就算你聽不懂也無所謂。」

說完,老太婆似乎注意到從自己頭頂上灑下的液體,先用左手擦了擦臉。

然後直接宣告。

「一較高下吧。」

「這個提議不錯。」

我聳聳肩膀:

「但是戰斗『已經結束』了。」

一瞬間……只有短短一瞬間……老太婆露出發自心底感到疑惑的表情。

然後——

她立刻發現了。

「……你喝下去了對吧?」

「等等……這些水。是用來制造半導體的純水嗎……?也就是說,難不成……!」

「這些水就是四連山盆地的地下水……雖然我沒有仔細調查過全滅村那邊,但村民和黑山企業之所以會發生沖突,就是因為被村民視為禁忌的地下水用途的相關問題對吧?」

老太婆沒有聽我說話。

就在她用手捂住嘴巴,慌張地想要吐出體內的「地下水」時——

滋噗。

大量的小蛇代替水,從她的口中湧出。

「嘎……噗……!」

老太婆的嘴巴已經說不出話。

大量的蛇顯然脫離了她的掌控,一條接著一條不斷湧出。

脛擦不知所措地問:

「現……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當廟是一種會守護主人的『家』的附身妖怪。不過,關于當廟如何辨識四連山居民這點,其實還存在著很多謎團。因為整個全滅村就像是個



從外界被帶進來並加以隔離的集團。盡管如此,當廟在行動時還是能夠分辨出『家』里的人和外人。那麼其中肯定存在著某種『判斷基准』才對。」

我豎起食指:

「是獻上飯團給當廟的人?還是出生在這個村子里的嬰兒?抑或透過某種儀式把人類和妖怪連結在一起呢?不過這麼一來,有件事情讓我非常在意。全滅村……當時的四連山居民為何堅決反對建設半導體工廠呢?更正確的說法是,為何他們不允許工廠使用這里的『地下水』呢?」

「難……難不成……」

「喝下四連山的地下水的人……我認為這應該就是當廟辨別『家人』和『外人』的根據。」

而且——

我將豎起的食指指向不斷痛苦地吐出大量蛇的老太婆。

「古今中外的附身妖怪都有一個共通的原則,就是只要正確使用就會為主人帶來利益,但如果用法不對,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就會反過來對主人露出獠牙。那個老太婆重視大蛇甚于當廟,想要盡可能減少當廟在自己體內所占的比重。換句話說,當廟沒有得到尊重……她雖然身為四連山的居民,卻一直靠著絕對不喝地下水來避免被當廟視為『家人』。」

「……用來制造半導體的純水,是由村子的地下水加工制造而成……?」

脛擦一臉茫然地喃喃說道:

「可……可是!這樣一來,工廠里的所有人不就都能使用當廟了嗎?因為這里就理所當然地使用著四連山的地下水啊!」

「這怎麼可能。地下水是制造半導體的重要資源喔,不會被拿來用作一般的生活用水。員工餐廳里不是有一台飲水機嗎?先不論那些獄卒,就連身為囚犯的鈴川泉和護岸櫻使用飲水機也沒有人會因此生氣,甚至那些根本沒有人權意識的獄卒也不介意。也就是說,使用從外地運來的水,在這里是一項理所當然的習慣。」

「嘎……呃……咳咳!」

雖然老太婆不斷發出喉眬快被塞住的嘔吐聲,但是已經太遲了。

如果沒有用那把「草薙」剖開自己肚子的覺悟,就絕對無法擊敗當廟。

「喝下地下水讓你被當廟視為主人。而只要你繼續使用否定當廟的『草薙』,就會被視為『不尊重當廟的主人』而受到攻擊……很遺憾,你的下場已經決定好了。你沒救了。」

「……所以……我當初才會反對……引進那種附身妖怪……」

盡管聲音發不出來,老太婆還是如此說道。

然後——

「但是你覺悟吧……失去管理者的『靈封』……嗚……會不斷對周圍造成無法控制的災害,而且是無窮無盡的災害……」

「……你的意思是,當廟和大蛇還不是最後嗎?」

「我說過了吧。」

老太婆……

這個我直到最後都不知道她名字的老太婆笑了:

「……我想使役的妖怪,原本就不是這種附身妖怪……」

黏稠的聲音壟罩了周圍。

啾嚕嚕嚕嚕……!隨著這樣的聲音從口中湧出的大量的蛇,逐漸覆蓋住倒在地上的老太婆全身。脛擦發出慘叫。由數百條蛇組成的肉丸子在我們眼前逐漸縮小。

最後——

現場連一條蛇都不剩,讓人不禁懷疑他們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就連被那些蛇吞噬的老太婆的肉體也不見了。

30(陣內忍)

老實說,在連絡到消防局之後,就沒有我們能做的事了。

再來只要等待救援到來就行了。

……原本應該是這樣才對。

「可惡……」

「小忍,你還好吧?」

雖然惑歌窺探我的表情如此問道,但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那是幾十年前發生的事情。

這個地方四處散布著由只用合板和鐵皮建造而成的小屋所組成的小型聚落,以及被這些聚落包圍,位于洞窟附近的幾間大宅。那是發生在這個已經消失的廢村的事情。

殺嬰……即使為了解決糧食問題而殺掉嬰兒的行為成為常態,也沒人對此抱持疑惑的「小型社會」的扭曲價值觀。不但擅自殺掉嬰兒,還把他們死後的墳墓與其他人區隔開來,讓這種過分的差別待遇得以公然實行的制度。

對于出生在這個時代的高中生而言,從座敷童子口中得知的情報實在太過沉重了。

「……那真是太瘋狂了。」

我不由得如此喃喃自語。

這種感覺就像是吃完杯面後直接睡午覺,好像有某種重物一直殘留在肚子底下一樣。我完全無法想像這種感覺會持續多久。說不定這種感覺一輩子都不會消失。

「那些事情和小忍你無關吧。」

「這我明白。」

「她不是說過了嗎,那是在幾十年前就完全根絕的風俗?」

「這我明白。」

在滿不在乎地說出這些話的惑歌腦中,那些事情已經和曆史年表上的數字沒有兩樣了吧。

「應該說,不管你再怎麼煩惱,現在的我們也辦法做些什麼吧?既然沒辦法,那麼這些煩惱就是多余的。」

「……或許是吧。」

眼前這位只要是能轉換為數字的事情,全都能冷淡處理的金融怪物,讓我覺得有些距離感。當我因為憤怒而打算毆打中年男子時,她明明還用那種藐視的眼神注視著我……

不過——

現在的我確實什麼事都做不到。

雖然無情,但這是事實。

「……救難隊好慢啊。」

「對啊。」

「雖然經常聽別人說,這種時候不要隨意行動比較好,不過……」

「要是救援一直沒來的話就頭痛了。小忍,你有辦法分辨什麼樣的野菜能吃嗎?」

「智慧村是人工整頓過的自然環境喔。別期待我會有那種正統的野外求生技能。」

雖然我記得好像有一種「可食用植物判斷程式」,可以透過分析照片來判斷某種植物能不能吃,但我的智慧型手機放在座敷童子的乳溝里。雖然只要把照片寄過去就能請她幫忙判斷,但她提過判斷結果會因為照片上的陰影而變得有些模棱兩可。

而且,對于我這種三餐都交由父母打點的家伙來說,就算拿到野菜也不知道該如何料理。結局應該會是吃下半生不熟的雜草吧。

「……逼不得已的時候,我們還有『人類只要有水就能活上好幾天』這一招啊。」

「呃……那應該是騙人的吧?我記得實際上好像還需要鹽分和礦物質才行……」

就在這個時候——

濃霧的另一頭突然傳來男人的叫聲。

我和惑歌不由得看向彼此。

「那是什麼聲音?」

「從這里……霧太濃了,什麼都看不見。」

聲音距離我們意外地近。雖然我們現在位于接近懸崖斜坡的地方,但說不定懸崖底下數公尺的地方就是有錢村民的大宅遺址了。

但另一方面,下面也是那種名為當廟的蛇妖的活動范圍。

只要乖乖待在這里,救難隊很快就會趕到了。我們沒有理由勉強自己繼續投身到危險之中,但是……

「喂,小忍……」

「怎麼了?」

「剛才的叫聲……該不會是救難隊的人發出的吧?」

「……」

這種可能性實在是太可怕了。

歎了口氣後,我們決定走下斜坡,重新調查傳出叫聲的原因。

31(菱神舞)

親眼見證了操縱「草薙」的老太婆的下場後,我打開停在停車場的車子的後車箱,拿出用來修理身體的「工具」。周圍有許多車子都因為我和「草薙」之間的戰斗而爆炸起火,變得像是被燒夷彈轟炸過般的火海,但幸好我的車子沒受到波及。

「你……你的右手真的接回去了耶……」

脛擦露出終于放心……應該說是看到某種可怕光景般的眼神如此說道。

「畢竟我之所以受到重用,有一半也是因為這種能力啊。我遠比一般人來得耐打,也能盡情使用裝死戰術。最適合執行『放出假情報打擊巨大組織』這種有如忍者般的任務。」

「就……就算是這樣,用化妝工具連接身體也未免太誇張了吧……」

「我只是把『工具』偽裝成化妝工具罷了。里面從皮膚色的素材到各種精密作業工具全都一應俱全,非常好用喔。」

我把差點被砍成肉塊的上半身「暫時縫合」起來,然後一邊把「工具」放進化妝包里,一邊咒罵:

「……可惡。居然連續三四刀都砍在別人的奶子上。難道那個老太婆跟奶子有仇嗎?」

「你不用特地掀給我看,也不用用指頭在上面比劃。」

「嗯?怎麼?難道你會害羞嗎,小脛擦?你明明就是犬型妖怪,難道還會對人類的裸體感到興奮嗎?」

「不要露出奶子愣住不動啦!快點穿上衣服!」

哎呀,我好歹也是地下世界的一員。

可不是活在那種在換衣服時遇到敵人,就無法戰斗的和平世界之中。

雖然修



好身體,但工作服也已經破破爛爛,于是我換上放在包包里的坦克背心和熱褲。

「既然休息過了,那我們接下來就去調查那個名叫全滅村的廢村吧。」

「咦……?可……可是……這次事件的主謀,不就是那個老太婆嗎?」

「是啊。可是這場『異變』根本沒有停止。你想想嘛,如果把囚犯和獄卒全都加起來,這個企業監獄里原本應該有八千多人,但我們完全看不到這些人要回來的跡象啊。」

雖然嚴格來說消失的不是那八千人,而是身為少數派的我們就是了。

「經你這麼一說……」

「雖然主謀已死,但身為凶器的『靈封』依然照常運作。只要不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就無法回到原本的地方。」

「這……這樣不是很糟糕嗎!有些事情只有犯人才知道啊,為什麼你要殺了她!」

「小脛擦,回想一下當時的情況由不由得我手下留情好嗎?」

我把犬型妖怪放進副駕駛座,然後坐進駕駛座並轉動鑰匙。

我從無人管理的大門離開工廠廠區,在只有一條的道路上行駛……然後發現一輛似曾相識的車子停在路邊。

那是刑警先生和老妹開來的車子,也就是說——

「什麼嘛什麼嘛,真教人不爽耶。居然走到哪里都能大放閃光。難道那些家伙有著會招來不幸的體質嗎?」

我在那輛車子旁邊停車,抱著整組裝備和脛擦下車。雖然穿著坦克背心加熱褲這種極度暴露的服裝在森林里前進,根本就是自殺,但就算身體受損我也能夠修好。因此現在只能選擇強行突破了。

「為……為什麼會這樣?明明就是在大自然中,感覺卻不太舒服耶……」

「因為黑山電子集團在這里設下了天羅地網般的監視網啊。這里和經過徹底整頓的智慧村不同,機械的味道可能比較強烈吧。」

……不過,這里之所以完全沒有昆蟲和動物的氣息,果然是因為這里是當廟和大蛇的地盤嗎?為了維持地下水的水質,黑山企業的人應該不會使用農藥才對。

我們穿過森林,走進破爛的廢棄村落。

「我們要調查哪里啊?」

「那個拿著『草薙』的老太婆不是說過關于神社的事情嗎?先去那邊調查一下吧。只要搞懂那家伙的技術根源,應該就能知道這個四連山地區被動了什麼手腳。」

在霧里到處繞個一圈後,我們在村里富人居住的區塊找到疑似神社的廢墟。

不過……

「看……看起來不像是因為腐爛而倒塌耶。」

「所以她才說神社是被摧毀的啊。」

這一帶的村子被人戲稱為全滅村,因為村民全都在三十多年前被殺光了……不過,這神社似乎是在更早之前被摧毀。在村民「全滅」之前,這神社似乎就已經被砸得稀巴爛了。

好啦。

雖然有些擔心只有「暫時縫合」的身體的牢固程度,但這時還是只能靠著蠻力來解決問題。我像是要搬開倒在地上的書堆一樣,不斷搬開堆積如山的瓦礫和廢木材。

「這間神社看起來似乎只有被強大的沖擊力從外面強行打垮。你看,里面幾乎都還保持著原樣呢。文件之類的東西應該也還在……」

「喂,你剛才是不是隨手完成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啊!」

我無視于脛擦的疑問,從打開的洞里鑽進成堆的廢木材之中……如我所料,我不斷找到疑似用來祭拜蛇神的雕像,以及寫滿古老文字的整疊和紙。

嗯……

從這些文件看來,那個老太婆的本名應該是河端愛。她說過自己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是老太婆的模樣,所以這應該不是她子孫的名字。

雖然這種老舊的和紙書本看起來都好像藏著什麼秘密,但其實這些文件幾乎都是管錢的帳簿。先把這些帳簿丟到一邊去吧……

「這是記載村子曆史的文件……不過看起來主觀成分有點重就是了。」

四連山村落的起源,原本是以讓受到靈異傷害——也就是被妖怪所傷的人進行療養為名義,以幾乎是強迫隔離的形式收容患者的療養設施。

為了不讓這些人對外界做出危險行為,這個神社里的人才會被派來這里負責監控村子。神社里的人的計劃似乎是把村民劃分為兩大派閥,讓他們互相內斗,借以讓他們沒有余力對外發動戰爭。

但是——

神社里的人的目的就只是有效率地管理四連山村落,他們並不希望村民死去。

雖然他們試著阻止由于糧食不足和砂金采掘量減少而不定期出現的社會動蕩,以及由此衍生而出的「殺嬰」現象,但他們失敗了。

然後,就在他們為了阻止村民向外界購買當廟這種附身妖怪的計劃,准備強行介入這件事時……這份文件上的記載就此中斷。

我想,他們身為村子控制者的身分應該就是在這時候曝光,才會被村民們視為叛徒,而神社也是因此受到摧毀的吧。

因為雖然人類是一種容易受騙的生物,但很少有人被騙了還會感到開心。

——我要糾正錯誤。

一直待在企業監獄——也就是四連山地區的那個老太婆所說的就是這件事情吧。文章密度最高的地方是關于村民殺嬰的部分。也許她是想要否定這種殺嬰行為的正當性,重新記錄下那些還沒命名就被殺掉的孩子,並且好好地祭拜他們。

在村子本身已經消滅的現在,想要把握四連山地區的嬰兒出生狀況是件極為困難的事。但是策劃「全滅」事件的黑山電子集團必須知道村民是不是真的全被殺光,以及這個消息有沒有泄漏出去,所以他們可能還暗藏著專門調查相關情報的部門和調查報告。

真是的……

害死專家的最大原因,果然是這種「不必要的溫柔」啊。

和「靈封」一樣,如果要維持那把「草薙」,應該需要有以數百人為單位的人手負責維持系統運作吧。就這層意義上來說,只要以逃獄作為誘餌,就能隨意操控的囚犯也很有利用價值。

「……不過寫在這份文件上的事情,好像只有大蛇與當廟之間的敵對狀況。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在和大量文件苦戰好一段時間後,我終于找到記錄著神社里的祭祀儀式的文件了。

讓我瞧瞧。

引進當廟的是兩大派閥中的其中一方。另一方原本是在研究完全不一樣的妖怪,因為害怕對方研究的妖怪,所以他們才會引進當廟——這是村子引進當廟的經過。

也就是說……

除了蛇系的妖怪之外,這個村子里應該還盤踞著其他妖怪……文件上是這麼寫的。

嗯……

嗯嗯嗯……嗯?等一下!

「糟了……脛擦!如果這是真的,這妖怪在某種意義上可是比當廟和大蛇還要可怕啊!」

「咦……咦?這……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

就在我話說到一半的時候。

從某處傳來男人的叫聲。

雖然我從神社殘骸的小山探頭看向外面,卻因為濃霧而看不到遠方的狀況。不過,正在大聲喊叫的這個聲音讓我覺得有點耳熟。

「是刑警先生嗎?」

「你還在慢慢觀察什麼啊!熟人遇到危險了吧!你應該趕快過去看看情況啊……!」

嗯……

……老實說,我沒有義務為他做到這個地步。

如果我在神社遺址得到的關于「祭祀」的情報正確無誤,那這個事件就與專家和外行人這樣的身分無關。我們該做的事是正確地收集情報,搞清楚這個四連山地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此,我說不定有必要征詢刑警先生和老妹的意見。

「沒辦法。脛擦,我要暫時公私不分了喔。」

32(內幕隼)

「可惡!可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真是可惡!」

「不行啦!刑警先生!」

在我眼前,操縱著名為當廟的妖怪——本應如此才對的破衣男子,正要被吞進由數百條蛇組成的肉塊之中。

就在我慌慌張張地准備救他時,推理狂從背後架住了我的雙手。

「笨蛋!快放手!再這樣下去的話……!」

「已經太遲了!就連擁有附身妖怪的管理者權限的大叔都受到攻擊,那個叫作『當廟』的蛇妖不可能對毫無關聯的『外人』手下留情!要是靠近的話,就連你都會被吞進去啦!」

「可是……!」

我對警官這份工作並沒有抱持太多的幻想,而且對方有些可疑,說的話也沒辦法讓人完全相信。不過在這時對他見死不救真的好嗎?我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一再發生!

慘叫聲消失了。

在我猶豫不前的這段期間,原本那麼大的蛇球也正在逐漸縮小。而這就表示位于蛇球中心的破衣男子的體積也正在縮小。

「當廟的『靈封』原本就尚未完全組好!能夠運作到今天已經很不可思議了!引擎已經開始冒煙,坐進這種車子里只會被爆炸波及啊!根本沒有安全的地方可以躲藏!」

沒多久後—





蛇群就像是溶進霧里似的,一條接著一條消失在我們眼前。和之前完全一樣的是,蛇群中的男子已經連一根頭發都不剩。他徹底消失了。

正因為連一點血跡和尸體都沒有留下,反而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這種死法完全沒有所謂的尊嚴。

連可以埋在墓里的東西都不留,連死者已死這個事實都不會被人得知……

沙……我就是在這時聽見枯草被踐踏的聲音。

「叔叔……?」

這聲音很耳熟。

我回頭一看,我侄子小忍還有……誰啊?那個在智慧村風化村的飯店和我們一起被卷入事件的女孩子,不知為何就站在後面。

我身旁的推理狂發出驚訝的叫聲。

「哎呀,這不是惑歌嗎?」

「哎呀,你不是豔美嗎?」

在少女們齊聲歡呼的同時,又有腳步聲從另一個方向傳來。

來到我們面前的人是——

「哎呀?原來不是只有刑警先生和老妹啊?」

「……這……這個陣容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是推理狂的姊姊菱神舞還有……那妖怪好像叫作脛擦對吧?因為所有妖怪都討厭我,所以這件事和我沒有太大的關系就是了。

舞一手拿著不曉得從哪里弄到的古書,用一副發自心底感到厭煩的語氣小聲說:

「還活著的人全都在這里了吧。如果還有別人在就麻煩了,因為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不,我記得好像還有一位收費站大叔。

「喂,等一下。你知道這個四連山盆地里發生了什麼事嗎?沒有時間又是什麼意思?」

「我才想問你們調查到什麼地步呢。如果只查到當廟就必須好好念一頓才行,如果能查到大蛇就算是不錯了;如果連在這之後的妖怪都能查到,那我就緊緊抱住你,讓你把臉埋進我的乳溝里作為犒賞吧。」

「在這之後……」

我侄子小忍發出訝異的聲音:

「我可是第一次聽到這里除了當廟之外還有大蛇。難道還有第三種妖怪與發生在四連山的這場騷動有關嗎?如果真是這樣,那到底是什麼妖怪啊!」

「當廟只不過是個方便的工具罷了。是手段,但不是目的。而這個目的就是完成使用了第三種妖怪的組合工程。」

「組合?姊姊,你的意思是,某人想要在這個地方制造出組合進妖怪之力的『靈封』?」

「雖然也可以這麼說……」

舞的回答有些不清不楚。

「但這次事件背後的妖怪的情況有些特殊。與人類出于惡意制造的『靈封』無關,這種妖怪本來就必須由人類親手組合完成。讓人類組合出自己——這對于這種妖怪來說,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那……那是什麼妖怪啊?」

就連應該是和舞一起行動的脛擦都歪著頭。

……這家伙還是一樣習慣不告訴同伴詳細計劃就展開危險的行動啊。

「雖然『傳說』這種東西對于妖怪本身來說有著重要的意義,但只有那種妖怪的性質不太一樣。因為比起妖怪本身,組合的過程更像是這種妖怪的本體。」

舞一邊輕輕揮動手上的整疊和紙,一邊說出答案:

「青行燈……你們聽說過這種只要說完百物語就會出現的神秘妖怪嗎?」

33(菱神舞)

好啦。

准備開始說明吧。

反正刑警先生和老妹他們也看不懂寫在這些和紙上的古文,只好由我負責說明一切了。

「你說的百物語……就是那個百物語對吧?」

陣內忍皺著眉頭說:

「准備一百根蠟燭,然後每說完一個鬼故事就吹熄一根。」

「也有一種作法是在一盞行燈里放進一百根燈蕊……咦?可是百物語結束時是出現妖怪嗎?我記得會出現在完全暗下來的房間里的,不是幽靈嗎?」

「關于這一點其實是眾說紛耘。」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有人說會發生騷靈現象或聽到怪聲音,有人說會出現死去之人的幽靈,也有人說會出現妖怪。就連會什麼事都沒發生就結束,還是會受到詛咒都不曉得……不過,拜某位知名的妖怪畫家把這些結果全都統合為『青行燈』這種妖怪所賜,掌管百物語、皮膚蒼白的鬼女這樣的妖怪形象已經深植人心了。」

「那個……雖然我也不是很懂……」

這位女孩……好像是叫作小手蜜惑歌吧。

我記得她是金融界的怪物。雖然沒有地下世界的人脈是美中不足之處,但只論財力的話,她應該有著足以雇用一大堆像我這樣的專家的「力量」。

「不過,妖怪這種生物有這麼隨便嗎?只不過是因為被某人給畫了出來,就真的變成那種模樣……」

「看情況。像座敷童子或雪女這種妖怪就不會輕易因此改變。不過,也有像滑頭鬼那樣『被人為賦予特性』的妖怪就是了。」

我聳聳肩膀。

「『青行燈』原本就是必須由人們親口說出鬼故事,才能滿足出現條件的特殊妖怪。從年代悠久的物品變成妖怪的付喪神,本身有著會受到周圍環境影響的特性,而『青行燈』則是會被『一百個鬼故事』的內容所影響。就如同可以借由准備良好環境制造出優秀的付喪神一樣,只要集結出色的鬼故事,就有可能改良『青行燈』的能力……簡單來說,那是一種容易受到人為調整的妖怪。」

「這和這次的四連山事件有什麼關系?」

刑警先生稍微提高戒心如此問道:

「不管是囚犯突然從運囚車里消失也好,整群蛇妖襲擊人類也好……這妖怪和這些事件之間到底有什麼關系?」

「全都有關。」

啪沙。我輕輕甩動手上的整疊舊和紙。

「引發這次事件的主謀……或許應該稱呼她為『犯人』才對。總之,那個老太婆是為了實現某個願望才會展開行動。不過,那個願望很難用正常的方法實現。因此她才會動手改造這種能夠像黏土般自由改變特性的妖怪,打算得到她想要的妖怪之力。」

「那又如何……?」

「我剛才也說過,『青行燈』會因為『一百個鬼故事』的品質而改變其外型與能力。老太婆只要進行調整,讓擁有她想要的力量的『青行燈』得以誕生就行了。」

這和制造單純組合進妖怪之力的『靈封』有些不同。

而是依照自己的需要,扭曲妖怪本身。

以前曾經有人想要改造唐傘小僧和提燈怪,把他們變成能夠像滑頭鬼那樣操縱日本全國的妖怪的妖怪控制器……而這家伙的情況也差不多。

「等等,姊姊。可是,為此就必須要有一百個鬼故事吧?我們可不知道有那種事情。我們有說過鬼故事嗎?還是說,說故事的是除了我們之外的人……」

「這部分已經做過調整。那些嚇人的鬼故事可以說已經被簡略到極致了。雖然這些鬼故事全都寫在這上面就是了。」

「?」

「因為這些潦草的文字是使用古代的寫法,所以看起來可能會像是幾百年前寫的東西。不過,這上面的文字都是最近才寫上去。與其說是某人寫上的文字,我覺得這應該是自動書寫或念寫的結果。」

「……這上面到底寫了什麼?」

「問題一:為什麼小忍你只要一打瞌睡就會抱住坐在旁邊的女生?問題二:也有這個交流道是為了超巨大半導體工廠而專程建造的傳聞。不曉得真相到底是怎麼樣?」

「咦……?」

陣內忍驚訝得說不出話。

在他身旁的小手蜜惑歌也露出意外的表情,看來這應該是發生在這兩人身邊的「謎題」。

「迷題、問答、Q&A……這似乎就是計算『故事』數量時的最小單位了。換句話說,當解開圍繞著四連山地區的一百個謎題時,妖怪『青行燈』就會帶著肉體出現在現實世界中,而這里則是養育那家伙的子宮。」

「原……原來如此……」

刑警先生發出有如呻吟般的聲音。

「四連山地區原本就是有著全滅村和黑山電子集團的淒慘曆史的地方,而且也有妖怪在這里徘徊。如果在這一帶閑聊,話題中自然而然就會混入懸疑和鬼故事的成分。只要把一定數量的人類放進來,就能完成『自動制造詭異謎題並且自動解開詭異謎題』的環境了。」

……其實除了全滅村之外,這里還有企業監獄就是了。

我一邊豎起食指不斷畫圈一邊說:

「當廟是用來制造解謎故事的方便工具。以舞台劇來比喻的話,他們就是所謂的黑子(注:身穿黑衣,負責布置舞台的人)吧。這種具有『從別人家里偷來需要物品』特性的附身妖怪負責完成各種繁雜的幕後工作。比如說——」

像是只把負責解謎的人帶來位于其他空間的「這里」。

或是在某人解謎遇到瓶頸時,把能作為提示的東西暗中擺在那人附近。

或是讓當廟自己不自然地出來露面,定期提升緊張感,營造出「



不解開謎題就無法生還」的氣氛。

……再說,當廟是會依照某人的希望展開行動的附身妖怪,很難成為依照自我意志行動的「主謀」。這樣的定位比「最後頭目是擁有自我意志的電腦」還要不搭調。

當我說明完畢後,陣內忍一臉愕然地喃喃自語:

「……也就是說,我們不是和班上同學走散,其他同學也沒有分別在森林里迷路,只有百物語所需要的我和惑歌被帶到類似另一個空間的地方嗎?」

「可惡,這就是我們只能在森林里找到長谷部道夫,卻完全找不到負責護送他的警官的原因嗎?而且……在解謎過程中變得不再需要的人之所以會被蛇群吞噬消失,也是因為……」

一切都是為了迅速完成百物語。

為了讓妖怪「青行燈」得以誕生。而當廟只不過是跑腿小弟罷了。

因為不需要多余的人物,所以不把他們叫到舞台上。

這里之所以沒有昆蟲和野獸,也是因為不需要除了負責解謎的人之外的生物。

為了讓百物語得以進行,當廟會自動在抵達四連山的人之中找出有用的人,把他們帶到「其他空間」。

「那結果,這次的問題到底該如何解決?是中途放棄百物語逃出四連山就行了嗎?還是只要擊敗想得到『青行燈』力量的犯人就行了呢?」

這正是最大的難題啊。

我歎了口氣:

「犯人已經被我擊敗了。不過,百物語的組合程序依然保持運作。也就是說,現在的情況就和失去機長的客機一樣,是靠著自動駕駛系統繼續保持飛行。」

雖然只靠著自動駕駛系統,不保證能夠安全著陸就是了。

那位老太婆最後所說的話,現在已經變成詛咒並且開始生效。

當廟、大蛇,以及青行燈……

「而且,我不認為即使不擇手段也要完成百物語的犯人會設計出輕易放過參加解謎的人的舞台。再說,當廟擁有足以把我們帶到不同于現實世界的其他空間的力量。先不管這個空間是夢境、幻覺、其他座標、其他相位、過去還是未來……如果那種附身妖怪擁有『盜取所需之物』的力量,就很有可能在我們離開盆地的同時自動做出反應,把我們傳送回四連山地區的中央。」

「那我們該怎麼辦……?」

陣內忍倒抽了一口氣,然後問道:

「難道在百物語完成之前,我們都沒辦法離開這里嗎?可是這樣一來,那個叫作『青行燈』的妖怪就會誕生了吧!」

「嗯,沒錯。事已至此,就只能先讓那家伙誕生,然後再擊敗了。總之,當務之急是先打破我們無法離開百物語的舞台這個局勢。為此……」

就在我話說到一半時。

我閉上了嘴。

因為我發現了。

可惡,因為我終于發現異狀了!可惡!

對了……對了……原來如此!在企業監獄里和拿著「草薙」的老太婆戰斗時,我的手腕和腳都曾經陷進柏油路之中,而且剛才還能徒手搬開神社的殘骸……當時我就應該懷疑地面為何如此脆弱,殘骸為何這麼輕才對!雖說我的身體受過改造,但應該「只能」針對妖怪發揮力量啊!

「……姊姊,怎麼了嗎?」

老妹的聲音被沙沙作響的聲音打斷了。

那是枯草搖晃的聲音。盡管如此,卻又不是人的腳步聲。

……而是小蛇的爬行聲。

「糟了。如我所料……百物語的完成似乎有著時間限制。」

「什麼?這話是什麼意思?」

「看看周圍吧。」

在刑警先生對我的話做出反應之前,脛擦就先發出短促的慘叫聲。

蛇。

蛇山。

當我們發現時,來自四面八方所有方位的無數條蛇已經包圍住我們了。比起蛇群一邊吞噬一切一邊逼近我們,這副光景看起來更像是有如影繪般的巨大蛇群形成了周遭的地形。

不……

這樣的比喻不見得是錯誤的。

「嗚!怎麼回事?地面變軟了!」

「喂,刑警先生,那個大叔曾經說過,整個四連山盆地都算是當廟的壺對吧?這情況該不會是指……!」

「我們看到的這些東西……地面、山、森林、廢屋……一切的一切……」

刑警先生看向下方。

他現在應該很後悔吧。

地面是由大量的蛇互相纏繞身體編織而成的巨大黑色絨毯所變成。枯草也變成和紅蚯蚓一樣細的小蛇的集合體。如果到村子里走一趟,應該也能看到建構出建築物外型的蛇群吧。

「難道在這里的所有東西都是當廟嗎!除了負責解謎的人之外的一切全都是冒牌貨!」

「如果沒有在一定時間之內完成百物語,這個舞台似乎就會崩壞。難道這也是完成『青行燈』的條件之一嗎?我想,在擁有犯人想要的能力的『青行燈』沒能成功誕生時,應該也會發生這種重置現象吧。」

「重置……?」

陣內忍皺起眉頭。

「你說這是重置?而不是單純大刀闊斧收拾殘局?」

「如果我的推測正確的話……」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後回答。

說出我所能想到的最糟糕可能性。

「我們八成不是第一次挑戰百物語了。」

「什……」

「因為從當廟有能力把我們帶到『其他空間』這一點,就能得知被組合進這個靈封的當廟有著相當方便的能力。如果那家伙『盜取所需之物』的能力可以超越單純的距離與座標……如果這能力甚至能夠在從過去到未來的時間軸上任意盜取東西……」

那麼在未能完成「青行燈」的時候——

這能力甚至能夠推翻一切,從起點開始重新進行百物語。

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在達成目的之前,絕對不會結束的無窮回圈。

「我們又要回到那個生死邊緣徘回了嗎……?除了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舞台崩壞之外,沒辦法做些什麼嗎!」

「大家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說出來!我們必須分享情報。我們之所以身在這里,是因為我們有該解的謎題還沒解開。所以為了解開所有謎題,我們必須分享情報。無論如何,只要沒有找出並解開全部的一百個謎題,我們就永遠無法離開四連山!因為最強大的武器只存在于我們的腦袋里面!」

那麼濃的霧也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我抬頭看向蔚藍的天空,然後板起臉。

天上——

開了一個漆黑的大洞。

不……不對,那些黑色的東西也全是當廟。不是只有數十數百條這種程度的數量。難道這里有數億數十億條蛇妖監視著我們,像是巨蛋般覆蓋住這個虛擬的四連山地區嗎!

同樣看向天空的陣內忍和刑警先生等人也啞口無言了。

在這段期間,天空上的藍色部分也不斷被侵蝕成黑色,已經有超過一半的天空被蛇所覆蓋。

「看來……」

我不由得喃喃自語。

黑色天空的一部分像是表面張力超出極限的杯子水面般開始崩落。

「這一章(Chapter XX)也失敗了……」

就算思考閃避或防禦的手段,也只是白費力氣。

這不是比喻,有如瀑布般傾泄而下的無數條蛇,直接落在我們頭上。

34(陣內忍)

啊!我突然驚醒。

我知道自己全身都冒出冷汗,心跳的速度也快到會危急生命的地步。我有好一陣子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需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找回方向感。

……是游覽車。

看來我似乎正坐在行駛中的游覽車上。

「喂喂,小忍。」

惑歌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她似乎也因為跟不上狀況的變化而感到不安。雖然我如此認為——

「為什麼你只要一打瞌睡就會抱住坐在旁邊的女生?這時候我是不是應該問這個問題啊?」

等等……

給我等一下!

我曾經聽過這段對話。

這不是我們進到四連山之前說過的話嗎!

「陣內,我們差不多快要抵達值得參觀的景點了喔。」

說這句話的人是我的同學戀王。

他從前面的椅子探頭看向這里,一字不差地說出我早已聽過的話。

「馬上就要抵達四連山了。只要穿過隧道,景色就會為之一變。」

與戀王不同,惑歌應該「明白」這個狀況有多詭異。

我和她互看一眼,知道只有我們兩人籠罩在緊張的氣氛之中。

也就是說——

一切又要開始重來了嗎?

一旦穿越四連山的隧道,游覽車司機、導游、班上同學和班導師就會突然消失,而我們則必須回到無數當廟盤據的廢棄村落參加百物語的解謎游戲。

舞那家伙說過,我們八成不是第一次挑戰百物語了。這次我們之所以「記得」這件事,八成是因為我們有成功抵達那樣的終點。

謎題有一百個。



答案也有一百個。

難道在找出所有謎題和答案之前,我們都必須不斷反複經曆同樣的事情嗎?

雖然我感到焦急,卻找不到能夠打破現狀的方法。

在我想東想西的這段期間,有如巨大怪物的嘴巴般的隧道口已經來到眼前了。游覽車被吞了進去。

無數次——

永遠地——

在百物語完美結束之前,四連山的全滅村絕對不會放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