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終章 余白



某個事件結束了。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名為油取的致命誘發體被打倒了。

“……噗哈!!!???”

就好像已經停止的心髒再次跳動,抑或是被注入生氣的尸體一樣,身穿白色和服的美女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這個情景就發生在東京西部,仍然殘留著自然風景的鄉間,在一座鐵橋下方。就好像心髒按摩一樣,頭頂轟鳴而過的列車震動著倒在路堤上的美女的身軀。

“好險。實在是太險了……如果傳送到過去的是我的本體而不是分身,麻煩可就大了。我毫無疑問會在那里被消滅掉……”

對于油取這只妖怪來說,『實際時間』是該事件的兩天後。

對于可以自由穿梭時間的人來說,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延續性都變得稀薄了。過去的自我受到傷害並不一定代表現在的自我會受到傷害。除非失去了這具被稱為『本體』的個體,不然油取就是不滅的。

話雖如此。

(……我確實從那個分身末端那里,提取了39式座敷童子……)

一道電視雜音一樣的聲音響了起來。

就像壽命將盡的熒光燈那樣,油取在身穿松垮的雪白浴衣的美女和皺巴巴的老人之間不停地切換著。

(……我的力量……控制命運的力量正在離我而去!難道我還要再去一次那個村子把它弄回來嗎!?)

一個身影慢慢接近了變成那樣的油取。

這個身影穿著白色和服,還有一頭長發。

那是一只在額頭上長了刀子一樣的角,角尖處有一團藍白色磷火的女鬼。

“你好你好。你還真是擴散了很不錯的恐懼心呢。這樣下去我也要感到嫉妒了。”

“青行燈?你還是新人吧?”

“雖然你叫我新人,但是這個傳說本身可是頗為久遠的啊。當然,我是在最近才被組裝起來的這也是事實。”

名為青行燈的女鬼是在某個以四連山·全滅村為軸心的事件里,半自動地組裝起來的。據說,將百物語進行到最後一步的話,這只妖怪就會出現。與普通的致命誘發體不同,她這個種族有著特異的性質。

化為白浴衣美女的油取歪了歪被獨眼斗笠遮起來的頭。

“你今天有何貴干?”

“哎呀,我正在募集『隊員』呢。所以我今天就來到了這里。幸好只需要來東京的西部就行了。市中心里面實在是太累人了。”

“原來如此。所以就想要我的力量是嗎?”

“嗯?”

青行燈看上去有點不知所措。

“不,我不需要你這種垃圾哦。”


有一瞬間,油取並沒能理解青行燈說的話。

然後,在下一個瞬間。

“咕、噗……!?”

血液從油取的喉嚨竄起,然後馬上從它的口中溢了出來。

青行燈那纖細的手腕徑直刺穿了油取的胸部。聚集在她那小刀一樣的角上的藍白色磷光仍然散發著光亮,她的表情並沒有怎麼改變過。

“雖然我確實是來收『隊員』的,但我要找的不是你。怎麼說呢,這大概可以說是走了點遠路吧。我看見了無法忽視的東西,所以我就只能殺掉你了。很麻煩對吧?”

“……什、什麼?難道說,因為我是擄走殺死人類小孩的妖怪,你就生氣了?根本就不需要遵從那些人類……定下來的……荒唐規則啊……”

“不,這和小孩子沒關系。再說了,會閑到去完成那個麻煩透頂的百物語儀式的,幾乎只有那些無知的小孩。為那種東西生氣也沒用啊。”

“那麼……為什麼……?”

“因為沒有變化。”

青行燈的臉上抹去了所有的表情,用混雜著侮蔑的聲音回答了油取。

“明明獲得了可以自由操縱時間、空間和命運的力量,但到頭來卻只想用來殺小孩。那和之前的根本沒有不一樣……如果,你想創造只包含妖怪的王國,或者毀滅全世界的人類,或者去完成什麼前所未聞的挑戰,我反而會拍起手來幫你一把呢。”

“……啊,嘎……”

“因為自己沒有壽命的概念,手上有無限的時間就覺得可以放心了?但如果不作出改變,那麼存在和不存在又有什麼不同。那樣的話,就別再活下去了。消失吧。既然要冒瀆自身,那就應該迎來這種下場。”

“咕……嘎……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手臂貫穿胸膛,嘴里吐出血來的油取發出了大喊。

有著白浴衣美女外表的油取從手中飛出了幾十根鐵扡,准備在最近的距離消滅這個新人。

但是……

“我可是統括百物語的特殊致命誘發體。”

青行燈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根本就沒有移動的必要。

這種事情,一開始就應該發現了。

青行燈並不像座敷童子或陣內忍那樣與命運有聯系,那麼從她可以輕易與油取接觸這件事,不難看出她的力量有多可怕。

油取本是一只可以輕易襲擊他人,但卻很難主動接觸到的特殊妖怪……

“我可是彙集了一百個血腥怪談,位于余下的境界,『更上一層』的存在啊。”

百鬼夜行。

某個大型組織的名字源自于一個特殊概念。那就是一百種不同的妖怪排成一隊,在夜間游走的這一奇怪現象……也就是說,僅憑一個人就將一百個怪談納入體內的青行燈,僅靠她自己就達到了同等的地位。


“你這種貨色不過才一種恐懼,真的以為靠這種程度就能傷到我?”

那個青年換乘了幾次火車,來到了東京西部。

渡過了一座大鐵橋後,火車來到了一個破舊的車站。

離開了檢票口後,青年望向了周圍的山脈。即使是一小口氣也足以感覺到綠色的味道填滿了肺囊。他也看見了一片任何在地下業界混過的人都會聯想到在下面埋了幾具尸體的,濃密的樹之海洋。實際上,這里好像還是最近與一起『人面瘡』事件相關的舞台。

青年瞄了一眼手機。

熒幕上顯示著1seg電視的新聞廣播。某個『大型犯罪組織』犯下的罪行已經被公之于眾,警方逮捕了大量的人。在無數閃光燈的照耀下,一個頭上包著上衣的嫌疑人被警方押進了車里。

看到了那個大塊頭刑警後,青年稍微眯起了眼睛。

外堀岳。

他就是某個年邁刑警被殺時在現場的孩子。他與曾經是殺手的青年走上了相反的道路。接力棒已經傳遞完畢了。確認了這件事後,被某些惡徒稱為算命師的青年關掉了1seg電視。

把手機放好後,他再次確認了一下周邊。細心地觀察著延綿不絕的山脈,然後注意力落到了其中的一座上面。他徒步走向了那座綠葉叢生的山脈。離開了被護欄隔起來的柏油路後,青年前往了那個被密密麻麻的樹木和灌木叢遮起來的秘密領域。

他把手伸進口袋里。

抓住了用硬金屬制造的某物後,拔出了一把小手槍。

這是一把曾經殺過人的槍。

一切都結束後,他會死于這把槍。

青年早已計劃好了這一切,所以他沒有猶豫。他抓住了被削到連小孩子都能抓住的把手,將槍口頂住了自己的太陽穴。執行這一連串的動作時,青年的表情毫無變化。

但是……

“你好你好,等一下等一下!”

一道格外不合適的歡快聲音響了起來。聽上去像是一個少女的聲音。

第一次露出了疑惑神情的青年轉向了聲音的主人。

接近自己的是一只穿著白色和服,額頭上長著小刀一樣的角的女鬼。

“我不過是稍微走了點遠路而已!我可不想為了那種事情就失去來這里的根本理由啊。請聽我說兩句。”

“……你是什麼人?妖怪嗎?”

“我是青行燈,最終Boss醬,請多指教。對了對了,我也多少了解了你做過的事情。我覺得很有趣,所以就決定前來邀請你成為我的『隊友』之一。你意下如何?”

“就算你這麼說。可我還想尋死來著。”

“問題就在這里。”

青行燈打了個響指。

“現在死還太早了。你的複仇真的結束了嗎?”


“……?”

“啊啊,嗯。你確實是摧毀了四大網絡之一沒錯。無論是原來的事件也好,是某人篡改成那樣的事件也好。雖然我是不認為組織里有哪個秘密干部暗地里逃掉了,不過啊,僅僅因為你摧毀了一個『大型犯罪組織』,這事就算完了嗎?”

“別繞圈子了。”

“一切的起因是什麼?”

青行燈露出了惡作劇的小孩子特有的天真,卻問了個一針見血的問題。

“我大概也猜到你在想什麼。因為邪惡在蔓延,因為邪惡更強,所以無力的善良才輸掉了。所以,你通過消滅一個更大的邪惡,來為失去的善良作出彌補。”



青行燈做出了『但是』的口型。

否決了至今為止說過的一切。

“但是,我不贊同這個說法。是因為善良無力,所以邪惡才會蔓延,邪惡才會積聚力量。『大型犯罪組織』肯定不是唯一讓幼年的你去行凶的原因。要是作為犧牲品的年邁刑警更加強大,那件事也就不會發生了。你也會得到救贖。”

這個時候,青年明確地移動了。

他將槍口從太陽穴邊拿開,抵在了青行燈的胸口中央。

“閉嘴。”

“但是,你無法否定。”

青行燈仍然在笑。

看她的表情,好像已經預測到了無論子彈里面附著了什麼樣的異能,都終將會被粉碎掉一樣。

“我是一只十分厭惡停滯和維持現狀的致命誘發體。那麼……你明白了嗎?如果你想改變世界的話,我會拍著手幫你忙。僅僅是打敗邪惡,並不意味著複仇就結束了。只有在完全驅逐脆弱的善良,再換上強大的正義之後,一切才會結束。那樣就能對所有令你受苦的東西作出反擊了。”

“……”

“你要怎麼辦?如果只是想停滯不前逃避現實的話,那也沒關系。你也不用自殺了。我會懷著深深的輕蔑親自動手。你要選哪邊?”

“……這樣啊。”

青年本以為只要摧毀了更大的邪惡,就會有更少人落得和自己一樣的下場。但是他太天真了。要是善的一方依然是無力的,遲早會成為其他東西的獵物。那樣什麼都沒有改變。到頭來不過是留下了零星的自我滿足,但是悲劇的循環不會終止。

“我理解了你想說的事情。我承認它至少比在這里自殺要更有價值……那麼,從哪里開始下手?既然你都誇下那麼大的海口了,那麼至少應該有什麼嚴密的方針才對吧。”

“這個嘛……”

青行燈十分隨意地抬頭望向天際,然後豎起了食指。

“首先,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好嗎?我當然是知道的,不過我想從你的口中聽一遍。”

“裁木和……前殺手,前算命師,前自殺志願者,現在只是個無業游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