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Case-05 當心辭職時會遇到的麻煩

在正對蒼穹園中央都鮮宮大道的露天咖啡座里,有位女性正單手拿著冰淇淋汽水(注10:此處指的是:一種將整球冰淇淋加到哈密瓜汽水等飲料里的調制飲料。),猛吃著眼前的巨大松餅。

這位女性給人的印象是:以上吊眼角與英挺鼻梁為特征的臉蛋沒有任何化妝,要長不長、要短不短的頭發則是隨性地高高綁起。

至于她的服裝,則是一條有很多口袋的工作褲,再加上一件黑色汗衫,非常隨興。若是如此打扮,有些人可能連家里附近的超商都不好意思去。

「嗯——好吃!干得很不錯嘛!」

話一說完,女性旋即舔舔嘴邊的蜂蜜和奶油,甚至連吸管也不用,直接大口喝起冰淇淋汽水。牛飲完整杯汽水,她還「噗哈~~」的大口喘氣,活像剛洗完澡的中年大叔。

但是不知怎地——即使她打扮草率、舉止粗魯,卻不可思議地散發出美麗動人、高貴優雅的氣息。

女性坐在椅子上,滿足地拍拍肚子。

「呼——吃飽了吃飽了。可是……」

輕伸懶腰並梭巡過大道的女性眯起眼睛,眼里散發出某種懷念的氣息。

「隔了十多年沒來,這里果然變了很多呢……連店面也多了不少。」

最近這幾天,女性在中央都的料理店和咖啡廳吃個不停。由于過去住在此地時,不曾見過的店家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因此她可以盡情滿足自己的味蕾。

「啊,不過……」

女性想起某家店後,搔搔臉頰。

那是數天前去過的女仆咖啡廳。她現在打死都不再想去了。

其實由女仆來服務客人的構想非常有趣,蛋包飯的滋味也算及格;連為她服務的貓耳女仆也是一位冰山美人,真是令人大飽眼福。

但……突然被熱茶淋得滿頭之後,那位女仆居然跟奇裝異服的客人在店里大打出手,甚至害她挨了一記形似電擊的攻擊。有了這些慘痛經驗之後,她自然不想再上門光顧。

女性頂著苦笑,再次伸了個大懶腰。

「算啦——反正都大肆享受過了,差不多該……」

女性猛地抬起頭來。

「嗯……?」

有位端著托盤的少女走到她座位前面。

「不好意思,可以和你同桌嗎?」

少女以熟稔的口吻詢問,點綴著美人痣的嘴角則揚起笑意。

「嗯?同桌……難道沒其他位子可坐了?」

女性驚訝蹙眉,但少女卻毫不在乎地坐到她面前。

對方是一位將麻花辮環在脖子上,呈現出創新發型的少女。從穿著水手服看來,少女應該是學生,不過女性卻看不出她的年齡。看起來是很年輕,然而少女全身散發出一股獨特氣息,使得女性很難把她視為晚輩。

麻花辮少女拿起托盤上的杯子,等喝了一口飲料後,呼~~地吐了一口氣。

「這家店的卡布奇諾很好喝呢。」

「……不,好不好喝並不是重點。你為什麼不去坐其他的位子?」

女性往前探出身子,輕輕恫嚇似的瞪著少女;少女並沒有絲毫動搖,而是繼續喝了一口卡布奇諾。

接著微微笑說:

「因為我想找你聊聊。」

「……啊?」這些舉止令女性心生懷疑。

她大略回想了一下,確定自己並不認識這位少女。

然而——

少女接下來的發言,徹底改變了女性的想法。

「我叫草剃音音,有些話想找你聊聊。可以請你陪我一下下嗎?——『女王』芙潔希卡·亞修·庫琳。」

「……咦?」

女性——芙潔希卡興趣盎然地凝起雙眼。



「就是這麼回事……」

當下的魔王城謁見室里,正上演魔王與勇者面對面席地而坐,甚至彼此交談的奇妙景象。

驅真一見到在紗便戰意全失,讓賭上雷賓休艾茲存亡的正邪之戰搖身一變,瞬間成了和平會談。

不久前,驅真已經說明自己成為魔王的來龍去脈,目前剛開始聽在紗解釋自己為何當上勇者,並且被帶來雷賓休艾茲的原因。

「…………」

驅真一語不發,狠狠瞪了阿絲堤娜一眼。

「……該死的混帳。簡單來說就是你撒謊蒙騙在紗,讓她成為勇者嗎?」

「噫……!」

阿絲堤娜失聲哀號,連忙躲到槙奈身後去。

「……你才不准為了自己存錢,刻意欺壓這里的人們咧,鷹崎。」

「哼,他們可是至今殺人無數的家伙,至少我的做法比以前好多了。」

驅真回了瞪眼教訓自己的槙奈一記白眼。

「那是狡辯,壞人就是壞人啊。」

「這不是善惡的問題。手上沒錢就不能去旅行了,我是迫于無奈。」

「你的邏輯根本狗屁不通……」

「我可不想被服裝水准低落的你教訓。」

「什……!」

聽見用鼻子哼聲的驅真說了這麼一句,氣到滿臉通紅的槙奈立刻大吼道:

「不准批評我,誰喜歡穿這種衣服啊!這根本是神殿那個臭老頭的嗜好!話說回來,你這臭SM女郎也沒資格說我!」

「哼,我也不是出于自願才這麼穿。」

穿著非常暴露、有如邪惡女干部的少女,與穿著兔女郎裝的少女你瞪我、我瞪你,形成一幅不是在角色扮演活動會場,或是特種行業便無緣一見的奇妙景象。

「不過——」

仿佛想打破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在紗以清澈音調說著。

「雖然被嚇了一大跳……還好魔王是姊姊大人。因為我真的有點怕……」

「在紗……」

大受感動的驅真垮下臉來牽起在紗的手。

在紗對她回以微笑。

槙奈被這副光景搞得回嘴的意願全沒了,識相地撇開臉蛋。

「姊姊大人,拜托你幫幫雷賓休艾茲的人們,好不好……?」

一聽見在紗出言懇求,驅真毫不猶豫地用力點頭。

「當然好啰!姊姊馬上釋放所有精靈,還會將全部魔族封印起來!」

這番話使在紗身後的阿絲堤娜流下感激的淚水。

「謝、謝謝您,驅真大人……真正的勇者果然非您莫屬啊!」

「——別誤會了。是因為在紗求我,我才會答應。」

「我、我明白。就算這樣也沒關系!雷賓休艾茲總算、總算恢複和……!」

是因為太過感動的緣故嗎?阿絲堤娜說到一半便哭了起來。

在紗苦笑看了她一眼,接著對驅真繼續說:

「啊……還有,你得歸還從雷賓休艾茲人們手上得到的寶物哦?」

「欸——!」

這平淡無奇的發言卻讓驅真瞬間愣住。

「非、非還不可……嗎?」

「對,因為……重要的東西一旦被搶走,他們肯定很傷心……」

「嗚……」

看著感同身受又面露悲傷之情的在紗,驅真語塞了:

「這麼說是沒錯……那個……如果歸還的話,旅費就……」

「……對不起,我不想拿搶來的錢去旅行……」

「……說、說的……也是……」

在紗果真是一位體貼別人的好孩子。驅真將複雜的心情化為苦笑,輕輕歎氣後表示:

「明白了……我會全部歸還。」

「謝謝你,姊姊大人。」

「不會,這是應該的……」勉強笑著回應。

從旁看著兩人對話的阿絲堤娜一邊拭淚,一邊插話說:

「啊……驅真大人,您需要一筆錢嗎?」

「……?對,是有需要……」

「如果需要錢,您大可找國王陛下商量。畢竟驅真大人和在紗都是救國英雄,只要開口,想拿多少獎金都不成問題吧。」

「——!」

驅真和在紗兩眼開開的互看對方。

「此、此話當真……!」

「當然是真的。萬一國家出不起,我可以從宮廷盟術師同盟的預算中擠出來。呃……和貨幣相比,貴金屬跟寶石更適合吧?」

阿絲堤娜淺淺頷首說道。驅真先深呼吸一□氣,接著用力抱緊她。

「真是棒透了,阿絲堤娜!我第一次了解到你的存在意義啊!我現在的心情,就像看見垃圾袋掉出鑽石一樣!」

「痛痛痛痛……您、您抱得太緊了,驅真大人……!」

單方面擁抱(應該稱為熊抱才對)不停掙紮的阿絲堤娜後,驅真滿心歡喜地舉手歡呼。

「咳咳……但、但是在申請獎金之前,我們還有些事情非處理不可唷,驅真大人……」

「什麼?」

驅真歪頭回問阿絲堤娜。

「呃呃,我們必須釋放精靈與封印魔族……就連附在驅真大人身上的魔王也得一並封印,甚至消滅掉才行。」

「……也對。」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

驅真摸摸頭上的彎角,同意阿絲堤娜的論調。

「可是我該怎麼做?魔王本人曾經說過,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發生……」

「咦?魔王的意識還在嗎?」

「對,平時會進入沉睡,但有時——」

驅真才說到一半,腦袋便感受到一陣椎心刺骨的痛楚,整個人痛到趴在地上。

「——嗚、什……這是……」

「姊、姊姊大人……!?」

一臉擔心的在紗靠向驅真。可是痛楚急速加劇,已經嚴重到驅真很難笑著回應她的地步了。

驅真記得這股痛楚,和魔王附身瞬間的感覺如出一轍。

腦袋後方有個聲音隨痛楚傳了過來。

『呼、哈、哈、哈、哈、哈、哈——你大意了,勇者。』

「……嗚!臭魔王……!」

『雖然讓你胡搞了好一陣子……但是我可不會一直被你搶走力量啊。』

「————嗚、啊、啊啊啊啊啊!」

驅真痛到滿地打滾。

「姊姊大人——!」

正當在紗大叫的瞬間。

仿佛騙人似的,頭痛一眨眼就消失了。

「啊……?」

驅真摸摸自己的頭,發現魔王彎角已不見蹤影。蹙眉不解的她吃力起身,看向在紗。

「在紗——」

忽然間。

「——嗚!」

驅真看到不可置信的景象。

「…………啊、啊、啊。」

她看到在紗抱著頭,發出短短哀號。

——抱著長出彎角的頭部哀號。

「在紗!?」

「姊姊……大……人……」

等在紗以小到不能再小的音量說完——

「——你去死好不好?」

便揚起嘴角說出這句話來。

當在紗頭上的彎角一發光,尖端與視線交會處旋即朝前方——驅真的臉蛋發射光線。

「什……!」

「主人啊——!」

千鈞一發之際,驅真雙腳被烏塔的「手」拉了一下,整個人失去重心跌倒;光線掠過驅真的鼻尖,將謁見室的牆壁打個粉碎。

「在紗……」

傻眼呢喃後,驅真起身看向在紗——不,在紗已經不在原地,早就趁剛剛的短暫空檔,跑到數公尺遠的地方去了。

她有如誇耀兩根彎角似的挺起胸膛,高高在上的插著腰,嘴角則揚起大膽笑容,露出平時無法聯想的高傲態度。

「呼呼呼~~你功虧一簣啰,姊姊大人。」

「什、什麼!你到底——?」

驅真蹙眉驚呼。

光是從「在紗頭上長出魔王角」這一點來看——即可認定附身于驅真的魔王已經轉移到她身上了。

可是……眼前這位擁有在紗外貌的女孩,卻散發出一股異常、不自然氣息。

她不像魔王前一個完全支配的肉身,也不像驅真那種力量被宿主奪走的情況。

盡管很難形容……卻能感受到在紗對驅真展露的沉重敵意。

在紗仿佛想為她解惑,開口說:

「呼呼呼……真是股奇妙的感覺呀。果然被姊姊大人奪走不少力量嗎?當上魔王時的感覺完全不能相比呢。雖然曾因姊姊大人的情況大吃一驚,然而這情況也是第一次發生,有兩股意識混在一起的奇妙感覺耶。」

「你說什麼?」驅真戰戰兢兢地問道。

在紗頂著既詭異又可愛的笑容說:

「——我很喜歡你唷,姊姊大人,喜歡到想殺了你的程度吶。」

「……!」

再也沉不住氣的驅真藉天驅機關蹬地而出,想進逼到在紗眼前,可是——

「姊姊大人……」

由于魔王以在紗那可愛聲調呼喚自己的緣故,使得驅真沖到一半便亂了陣腳,攻勢嘎然而止。

「在、在紗——」

「姊姊大人,坐下。」

面帶微笑的在紗發出這道命令。

驅真的身體無關意識,當場蹲了下去。

「主人——您在做什麼呀?」


「啊——」

等聽見烏塔呼喚而回神後,她抬頭瞪視魔王。

「魔王,你這臭家伙竟敢……」

「姊姊大人,你不要生氣……」

「——嗚!沒、沒生氣!我完全沒生氣喔!」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鷹崎……」槙奈賞了她一記白眼。

驅真等回瞪槙奈後,再度驚訝地雙眼圓睜。

就在移開目光時,在紗趁隙抓住驅真的頭發,准備賞她一巴掌。

「嗚——!?」

盡管想握拳反擊……但眼中看到的卻是在紗,只能任由她毆打,一腳踢倒在地上。

「呼呼……姊姊大人,你這副模樣難看死了。來,試著反擊嘛!」

在紗一邊用可愛音調大吼,一邊踢著趴在地上的驅真臀部。

「啊、啊、啊、啊——!」

驅真不顧莫名潮紅的臉頰,嬌滴滴叫著。她只要一想到在紗正踢著自己,不知怎地感受不到一絲痛楚。

「怎麼?姊姊大人,你被人踢就會覺得很開心嗎?呼呼呼,真是個變態。」

「說……說什麼傻話,我怎麼可能——」

受不了揶揄的驅真出聲抗議,但是——

「看招!」

「啊啊~~!」

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等臀部被用力踢了一腳,整個人翻轉過來後,在紗坐上驅真的肚子,一腳踩在她臉上。

「來呀、來呀,你快點說幾句話嘛,姊姊大人。」

「咕……嗚嗚……」

沾了泥土的鞋底不停踩著下巴和臉頰。這是多麼侮辱人的方式啊!

可是腹部傳來的適當重量與體溫交雜在一起,使驅真興奮到快要爆炸啦!到頭來,她只能一臉陶醉,任由在紗擺布。

「怎麼不抵抗?呼呼呼,姊姊大人果然是個怪胎,看了就反胃。」

「啊……啊啊……」

——不妙,真的很不妙,會讓人上癮!

平常那溫柔活潑又可愛的在紗確實很棒。她的完美,甚至用上所有美詞麗句來形容,也無法解釋其萬一的地步。

而現在的在紗也——棒透了。跟年齡不符的妖豔舉止與表情,再加上猶如虐待狂的傲慢行為,明明和平常的她完全相反卻……啊啊~~該怎麼形容才好呢?仿佛被鹽激發出甜味的果實或零嘴,在紗散發出了一股新魅力。驅真有如吸食毒品般陶醉其中,還發出「嗯哈~~」的叫聲。

「呼呼……我想到了。」

到底是想到什麼呢?只見在紗動手脫下鞋子,然後將光腳丫放到驅真臉上。

「來呀,你這個變態。想舔我腳底也沒關系哦?」

「什……開、開什麼玩笑……!」

被玩弄到這個地步的驅真開始爆粗話了。

可是……當腳丫子因長途旅行而悶出來的「異香」一竄進鼻子,驅真的五官再度扭成一團。

「嗚啊……」

——可以拋棄理性了嗎?好,坦然面對自己吧,驅真。

驅真抖著牙關,猶如一位想喝奶的寶寶般緩緩張嘴,伸出被唾液弄濕的舌尖——

「你在搞什麼鬼啦!」

就在舌尖即將碰觸到腳底時,驅真被人往一旁拉走,在紗則是往反方向飛了出去。

「主人啊——!」

再也看不下去的槙奈和烏塔跑過來救人了。

放下行李的烏塔負責拉開驅真,槙奈則是用「Deus·Ex」的刀背打了魔王一下。

「呼——!」

然而這種攻擊卻傷不了當下的在紗分毫。于空中轉身調整姿勢後,她再度發出甜美的笑聲。

「呼呼,槙奈、烏塔,你們好天真,太天真了!」

在紗身體發出淡淡光芒,旋即射出一道透明沖擊波,將驅真等人打飛到遠處。

「咕……」

即便呈現不自然的姿勢,驅真仍勉強進行受身,站了起來。轉頭還能看到重整好態勢的槙奈與烏塔,以及被沖擊波打個滿地滾的阿絲堤娜。

「呼、呼呼……真是棒透了。——令我無法抗拒呀。」

在紗扭著因嗜虐喜悅而顫動的身體,對驅真露出朦朧恍惚的笑容。

「不過,差不多該結束啰……?姊姊大人……Byebye。」

淡淡說完後,在紗輕輕往後一仰。

等頭部猛力往前下壓的同時,黑色光芒凝聚到兩根角尖的中心——臉部前方隨即射出一道威力驚人的光束。

「啥——」

不停將塵埃化成焦炭的漆黑光線,直直射向驅真等人。

任何人見狀,心中都會瞬間浮現死亡的覺悟吧。不過——

「咦……?」

呆愣的驅真驚呼一聲。

蘊含可怕破壞力的漆黑光線一射到驅真面前,立刻迸散消失。

原以為在紗故意放水——似乎並非如此,因為連她的可愛臉蛋也染上狐疑之色。

驅真將視線從在紗挪向自己所在的位置。方才烏塔丟下的大批行

李就擋在雙方之間,但是她不認為行李有辦法阻擋那道光線。

「難道……!」

突然想到什麼的阿絲堤娜瞪大眼睛,立刻跑向那些行李,途中還有兩、三次差點跌倒。接著從中取出一把刀刃斷掉的菜刀。

「嗚……那是——」

在紗驚慌失措地叫了出來。

「阿絲堤娜,那是什麼東西?」

被驅真這麼一問,阿絲堤娜興奮跑到她面前。

「這是千年以前,勇者用來打倒魔王的聖劍!盡管出了某些差錯才會折斷,但說不定還能……」

阿絲堤娜說著說著,將手上的「劍」遞給驅真。

即便滿臉詫異,驅真仍握住劍柄。刀身頓時發出淡淡光芒。

「——果然沒錯!驅真大人才是真正的勇者!」

「……我是不太清楚。只要用上它,就能把魔王趕出在紗的身體嗎?」

「據說這把聖劍曾封住魔王的魔力,也許——」

「這樣啊……話說,我現在該怎麼做?」

驅真緊緊盯著在紗,握住微微發光的菜刀擺出架勢。

「是的!只要拿聖劍砍魔王就行了!」

「……什麼?」

她視線盯著在紗瞧,用另一只手抓住阿絲堤娜衣領。

「臭家伙……你要我傷害在紗嗎?」

「咿咕——好、好難受啊,驅真大人……那、那只要拿刀腹輕輕地、輕~~輕地打頭就行了……!」

「開什麼玩笑!我哪做得到啊!」

一聽見驅真大喊辦不到,在紗立刻收起膽顫心驚的面容,重新露出大膽無畏的笑意。

「呼……呼呼,說的也是。姊姊大人的確不忍心傷害我呢。」

忽然驅真被人從後方架住,完全動彈不得。一看才知道是偷溜到身後的槙奈出手制住她。

「嗚,鳶一……你想做什麼?」

驅真詫異說著,然而槙奈不予理會,逕自朝前方大喊一聲。

「烏塔!」

「來了來了!」

立刻反應過來的烏塔從背部伸出數條電線,將在紗五花大綁。

「這……」

當在紗陷入震驚時,身體被一口氣拉向驅真——正確說法是,往驅真手上的聖劍拉過去。

「————嗚!」

「啊——」

驅真與在紗同時瞪大雙眼——想反抗也來不及了。

被電線牢牢綁住的在紗直直沖向驅真的手,頭部被她手上的菜刀刀背輕輕敲了一下。

「嗚……」

在紗立刻從口中吐出一團黑霧,頭上的彎角也跟著消失無蹤。

『咕啊啊啊啊——!?』

慘叫聲大作。

傳進驅真一行人耳里的不是在紗的聲音,而是魔王的淒厲嘶吼。

「太好了……!」

阿絲堤娜使勁舉手歡呼。

「啊、啊啊啊啊,在紗!」

驅真死命掙脫槙奈的雙手,一把抱住虛脫倒下的在紗。

等輕輕將在紗放到地上後,她先狠狠瞪了槙奈和烏塔一眼,再不舍地摸摸被自己打到的部位。

「對不起,在紗對不起……會不會痛?」

話聲方落,在紗便小小呻吟了一聲,緩緩張開眼睛。

「嗯,不會痛……我沒事,姊姊大人。」

「在紗!」

驅真將傳說聖劍往旁一丟,緊緊抱住她。

「好、好痛喔,姊姊大人……」

「啊、對、對不起……」

等慌忙放開並對視數秒後,兩人不約而同笑了出來。

阿絲堤娜、槙奈、烏塔跑到兩人身邊。

「一切都結束了嗎……?」

不停警戒附近狀況的槙奈出聲詢問;烏塔也沒有放下戒心,將電線部署在四周。

「是的,大概結束了。」

阿絲堤娜戰戰兢兢的點頭。

可是——

她們所在的魔王城卻霎時搖晃起來。

「——啥。」

驅真短短叫了一聲,迅速為了保護在紗而抱住她。

牆壁與天花板紛紛裂開,地面也出現異常隆起。要說是地震……卻相當不自然。搖晃的方式非常古怪,簡直就像有東西從地底往上擠壓整座城堡似的。

然而位于城堡中的驅真一行人無暇思考這些。

「烏塔!」

「是是是!」

難道是一聽見驅真的呼喚,便立刻發現她的用意了嗎?烏塔迅速扭動地上的電線,將前端的「手」化成拳頭,朝龜裂的牆壁揮出數拳。

「唔哦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僅僅數秒,石造牆壁便開了一個大洞。

驅真抱著在紗,槙奈抱起阿絲堤娜,烏塔則是各抓住一個人的腳,大伙就這麼從崩塌的魔王城內飛上天空。等飛到天上才發現,城堡上空的烏云和閃電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萬里晴空。

她們逃出後,崩塌的魔王城瞬間沉浸在震耳巨響與漫天沙塵中,化成一片廢墟。照這樣子看來,想必城內的魔族都難逃一劫了吧。情況之緊急,真可謂千鈞一發。

「咿——咿——」

阿絲堤娜被槙奈抱在懷里,發出有如氣喘患者的呼吸聲。

「結、結束了……對不對?」

接著仿佛征求某人同意論調似的輕聲呢喃。

驅真卻沒有頷首同意。

「那是什麼?」

即使不想害在紗陷入不安……她依然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這也怪不得她,因為從魔王城廢墟中,接連冒出大小不一、皮膚類似甲殼的野獸。

「啊……那是……?」槙奈詫異地說著。

不過驅真的感想和她相同,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吧。

散布于地面上的獸群。

其外貌酷似棲息于蒼穹園的人類天敵——空獸。

不……不能斷言說一模一樣。整體來說,它們的膚色比蒼穹園空獸來得淺,翅膀也不是很發達,更重要的是——它們沒有飛上天空。

空獸身體擁有非自願性飄浮的特性。受到此特性影響,即便死亡尸體仍依然會飄浮在天上。

「無法飛行的空獸……?這、這些家伙是什——」

「我不懂,為何雷賓休艾茲會……」

槙奈與驅真一邊緊皺眉頭,一邊交談。

「嗯嗯……人家好像在很久以前見過這些怪物耶……?」

烏塔插話似的歪頭說道。

阿絲堤娜接下來的發言則是讓大家繃緊神經。

「那些怪物……難不成是傳說中的千億魔獸軍!?」

「千!你說什麼?」太陽穴抽動了一下的驅真回問,她似乎曾聽阿絲堤娜提過這個名詞。

「據、據說那是曾蹂躪過整片大地的最強魔獸群!難不成、難不成魔王已經讓它們複活了嗎——!」

『——不。』

否定阿絲堤娜的人,既非驅真、槙奈,也不是在紗,更不是烏塔。

盡管微弱到會被風聲蓋過,依然可以聽到某個男性聲音。

「魔王?你這家伙還活著嗎……!」

雙眼發直的驅真將在紗擋在身後,環視四周。

然而在紗卻搖頭阻止驅真,等吞了口唾液才開口說:

「姊姊大人,先別管這個了。——魔王先生,請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魔王被在紗這麼一問,仿佛害臊似的頓了一下才回答:

『——我是不知道雷賓休艾茲的傳說是什麼……但是那批魔獸並非我的部下。』


「不、不是你的部下……?這又如何解釋?」

『這世界在遙遠的過去——也就是進攻雷賓休艾茲之前,我——倫·羅巴茲率領的軍隊,曾經和『女王』率領的野獸大軍發生激烈沖突。』

「野獸……大軍……」

『沒錯。在其壓倒性數量優勢下,我們曾一度被打到瀕臨潰滅。後來我設下一個巨型魔法陣,將『女王』和魔獸軍一並送到異世界去了。』

「……什麼!?」

皺臉驚呼的人正是槙奈。

魔王對她不理不睬,繼續說明:

『——由于當時無法驅逐所有魔獸,所以我將殘余魔獸封印在魔王城地底下。……畢竟是千年前的封印,是我加強魔力硬是維持住,早已破損不堪的封印啊。肯定是受到聖劍大幅削減力量的影響,才會讓這批魔獸醒過來。』

「…………」

驅真默默看著在地上爬來爬去的眾多野獸。

倘若套用空獸的等級來區分,它們相當于大型種的飛龍級。擁有長脖子長尾巴、形似蜥蜴的巨大魔獸發出響亮咆哮,連身在空中的驅真一行人都聽得到。咆哮中似乎蘊含著醒來的喜悅,抑或是——在陌生時代醒來的困惑。

這批魔獸的確是強敵……但是看在擔任騎士團小隊長的驅真與槙奈眼中,它們還算不上打不倒的對手。

——然而數量才是問題所在。

「等、等一下……它們到底有多少啊。」

槙奈的語調充滿驚慌之情。情況確實如她所言,魔獸群正如湧泉一般,接連

爬上地面。

「魔王,你到底封印了多少只魔獸……?」

『哼,我哪會一只一只去算。只不過——假如能輕易收拾掉,我就不會采取封印之類的麻煩手段了。』

「…………」

魔王言之有理。驅真聽了,只能咬唇沉默。

「我、我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如果置之不理,雷賓休艾茲會……!」

阿絲堤娜在槙奈懷中掙紮著。

「喂……別亂動!你想掉下去嗎!?」

「但、但是……但是!」

阿絲堤娜眼中充滿意義迥異的淚水,放聲嘶吼。

「……阿絲堤娜。」

在旁看著此景的驅真輕輕呼喚她。阿絲堤娜一看到她冷靜無比的模樣,隨即停止掙紮,收起驚慌的表情。

「驅真大人?莫、莫非您想到好點子了嗎!?」

然後對驅真投以充滿希望的眼神。

緊接著,驅真用慈愛的溫柔語調小聲說:

「我們回去吧。」

「…………!?」

阿絲堤娜整個愣住。

「反正都打倒魔王了,讓我們回蒼穹園去吧。精靈不是全數釋放了?麻煩你幫我們進行空間轉移。」

「咦……慢、慢著,驅真大人……我、我們不是還有事情該處理?」

「——啊啊、你不說倒沒想到吶。我們馬上回王城一趟,等領完獎金再走。」

「不,我不是那意思……!」

「手腳快一點。我們得趁王城收到消息之前趕回去。」

「……嗚!驅、驅真大人!?您在開玩笑吧!?」

一聽見驅真做出棄雷賓休艾茲于不顧的發言,阿絲堤娜尖聲大叫。

「求、求求您……請您幫忙打倒那批魔獸軍……事情只要解決了,您想要多少獎金都沒問題!」

「有九十萬苑就夠了。況且我也做了夠分量的工作吧?」

「那、那不是症結點啊……您眼前可是有一個國家面臨存亡危機哦!?拯救國家于水火可是正……常……」

說到一半,阿絲堤娜的臉頰抽動了一下。因為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所謂的「正常」對驅真根本不管用。

可是——

「姊姊大人……」

「……嗚!」

從懷中傳來的微弱聲音,令驅真停止呼吸。

一看才知道,在紗正頂著悲傷眼神仰望自己。

「拜托你……幫幫阿絲堤娜,好不好?」

「…………嗚。」

驅真短短呻吟一聲,接著深深歎氣。

「……沒辦法了。鳶一、阿絲堤娜、烏塔,你們快來幫忙。」

「——!謝、謝謝!」

阿絲堤娜對驅真——不,對在紗點頭道謝。

「慢著,為什麼我得被你指使來指使去?」

「好了好了,有什麼關系呢。」

嘟嘴的槙奈與安慰她的烏塔說話聲跟著傳來。

驅真再次深深吐了一口氣,瞪視地上的魔獸大軍。它們是不停從地底爬出來的龐然巨獸,盡管已超過百只,增加的速度卻沒有趨緩的跡象。若是繼續放任下去,視野將迅速被滿坑滿谷的魔獸占滿吧。

「……可是,到底該怎麼收拾它們……?」

現場有兩位菁英級騎士、雷賓休艾茲宮廷盟術師與皇華榮禪的魔人,這的確是平常難以想像的強勁陣容。

但是誠如魔王所述,空獸——魔獸軍的可怕之處,正是來自那壓倒性的「數量」。如果和不斷湧上來的野獸們進行持久戰,驅真一行人絕無勝算可言。

是發現到驅真的想法了嗎?阿絲堤娜握拳開口說:

「我、我會用盟術試著再次封印魔獸軍。在我施術時,請大家幫忙拖住魔獸軍的腳步……」

『——哼,你這小丫頭有封印全部魔獸的本事嗎?』

從空氣傳過來的魔王聲音質問阿絲堤娜。

「沒、沒試過又怎麼知道行不行!」

『……那就隨你高興吧。反正此事與我無關。』

魔王的聲音就此消失。

阿絲堤娜藉輕咳重整心情,擺動雙手確認精靈的觸感,接著離開槙奈懷里,用盟術讓自己飛起來。

「好!精靈果然被釋放了。那我開始設置方陣——」

阿絲堤娜說著說著,將大量精靈凝聚在手心上,然後張開雙手,讓光帶飛向四周。

淡淡光線逐漸畫出一個以魔王城為中心的巨大圓圈。

「在盟術完成之前,請大家盡可能別讓魔獸軍跑出這個圈圈。麻煩各位幫忙了……!」

阿絲堤娜一向所有人說完,身體立刻籠罩一層幻素的微弱光芒,開始輕聲念起咒語。

「……真是拿她沒轍。南面交給我負責,其它部分就拜托你們了。」

「好好好,那人家就負責這一邊啰。」

當槙奈一轉向,分別抓住驅真和槙奈一只腳的烏塔也旋即放「手」,降落到地面上。

「……哼。」

用鼻子哼了一聲的驅真啟動天驅機關的「翔」,將在紗帶到附近的小山丘去。

「在紗,你先等我一會兒。這里應該很安全。」

「好……記得當心點,姊姊大人。」

驅真笑著向擔心不已的在紗揮揮手,蹬空離開。

在以蒼穹園騎士團最高速自誇的默克浩茲式輔助下,不消十秒的時間,驅真便進逼到魔獸群前面了。

驅真扭轉身體,一邊斷斷續續地吐氣,一邊踢向位于群體外側的魔獸頭部。

「——!?」抵抗弱得驚人。

是因為腦震蕩的緣故嗎?沒有發出咆哮的巨大魔獸當場倒地。

「……皮膚沒有空獸那麼硬。更重要的是——」

想必這次攻擊已經讓眾魔獸知道敵人出現了吧。盡管它們一同攻擊過來,驅真卻毫不猶豫地啟動「翔」,轉眼逃到上空去了。

——無法飛行。

對一般野獸來說,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然而眼前的情況卻莫名帶給她一股新鮮感。

若是魔王所言不假,說不定這群魔獸就是蒼穹園空獸的原種,然而威脅程度卻遠遜于體格相同的飛龍級。

「既然如此……」

驅真稍稍眯眼,再次降落到地上的魔獸群中,朝好幾只魔獸的頭部、頸部與背部踢上幾腳。

發出刺耳咆哮的魔獸們接連倒下。

驅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大肆屠殺外圍部分的魔獸們,將尸體堆成路障。當然,這是為了不讓魔獸跑出圈外的做法。

「呼——呼——!」

等踢斷不知是第幾只的魔獸脖子後,驅真再度退到上空。

她趁隙環視四周一遍,看到位于別處的烏塔和槙奈也殺得很順手。

魔王城廢墟的正上方——阿絲堤娜飄浮的位置忽然發出一陣刺眼光芒。

「各位,方陣已經完成了……!請大家不要踩進圓圈內的地面!」

在空中描繪出複雜且巨大的方陣後,阿絲堤娜如此大喊。

正在和魔獸交戰的槙奈立刻飛上空中,烏塔則踢起漫天塵煙,迅速跑到圓圈外。等確認自己人全跑到安全地帶後,阿絲堤娜揮下雙手。

『永獄!』

話剛出口,腳下的巨大方陣便一邊擴張,一邊猶如受到地面吸引似的緩緩下降。

當方陣一接觸畫在地面上的圓圈——內部瞬時發出太陽般的刺眼強光。

「……這是?」

驅真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驚呼。

籠罩于光芒中的魔獸與尸體被吸進地面。

在震耳欲聾的響亮咆哮聲中,魔獸們漸漸消失。

經過大約三分鍾後,現場再也看不到一只生物。

「太、太好了……!」

阿絲堤娜在空中舉手歡呼。可是……!

「……!?」

魔王城的殘骸一出現動靜,數只魔獸隨即探出頭來。

「怎、怎麼會這樣……!」

阿絲堤娜一臉悲痛,雙肩抖個不停。

驅真用「翔」飛到她身邊,俯視再度蜂湧而出的魔獸軍,開口問: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你的盟術沒有效果?」

「不,那是不可能的!應該……不可能。」

阿絲堤娜柔弱地垂下雙肩,繼續說:

「我、我已經成功重新封印跑上地面的魔獸了。大概……成功了吧……但是我認為現在從魔王城廢墟跑出來的魔獸,應該是剛剛來不及爬上地面的部分。」

「……你的意思是,還會有更多魔獸跑出來嗎?」

「不……如果數量多過剛才那一批,我就沒辦法一次全封印起來……」

「那現在該怎麼辦?」

被驅真這麼一問,阿絲堤娜沉思數響——

「我想和剛才一樣,數量每達一定程度就要封印一次。只要重複幾次,遲早能封印完畢!」

這意料中的答案讓驅真皺眉咂舌。

既然在紗在場,她自然沒有拋棄雷賓休艾茲的理由可言,只好無奈拍拍阿絲堤娜的背,用天驅機關飛回原本的位置上。



陽逐漸西沉,微紅陽光傾瀉在雷賓休艾茲本島北部——數小時前尚聳立著魔王城的土地上。

「……姊姊大人。」

在紗于胸前握手祈禱,輕輕呢喃。

大家奮戰的模樣,可以從這座位于魔王城廢墟不遠處的小山丘一覽無遺。地上有多到數不清的魔獸,空中阿絲堤娜、驅真、槙奈與烏塔則分處于魔獸群外圍部分。

等魔獸數量幾乎超出光圈范圍,阿絲堤娜便使用盟術將之封印。

根據在紗的計算,驅真等人已經重複這項作業十幾次了。

每進行一次,大伙都需要打倒一些魔獸,用尸山堆起一座妨礙其他魔獸行進的牆。即便看在她這個門外漢眼里,也明顯看得出驅真等人有多麼疲憊。

當踢飛魔獸脖子的驅真尚來不及重整態勢時,其他魔獸的尾巴狠狠掃了過來。

「姊姊大人!」驚見此景,在紗不禁放聲大叫。

……不過驅真在緊要關頭躲開了。

體力果然消耗到極限了嗎?驅真一逃到上空便停著不動了。

『……哼,果真太勉強了嗎?』

「————!」

突然冒出來的聲音令在紗猛然回頭,她立刻認出那是魔王的聲音,重新轉頭看著驅真她們。

「……魔王先生,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盡管那盟術師丫頭很有一套……假如用現在這個方法,就算花上一輩子也無法封印所有魔獸吧。」

「……!?」

在紗大吃一驚。

『若是采取小規模封印的手法,在封印所有魔獸之前,最早被封印的魔獸就會透過漏洞跑出來。——就現在的進度看來,她們會在進入無限回圈之前累到虛脫而死。』

「怎、怎麼會這樣!」

『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以我來說,當初光是構築將魔獸送往異世界的術式,就花了我一個星期,連構築封印殘兵的術式也花了整整兩天時間。無論那盟術師丫頭的實力如何堅強,也不可能用十幾分鍾組成的術式封印所有魔獸。』

魔王這番淡然的發言,在紗聽得臉都綠了。

此時有道刺眼光芒映入眼簾。看來阿絲堤娜再度封印了魔獸。結果才過沒幾秒,下一批魔獸大軍又冒了出來。

在紗吞吞唾液打定決心,輕輕抬頭說:

「魔王先生。」

『在紗,有事嗎?』

魔王的態度明顯異于對驅真和阿絲堤娜時的強勢,柔柔地回問她。

「呃……我知道這是個不情之請。……但是我拜托你,請你——救救姊姊大人她們。」

在紗知道這請求非常自私,畢竟她們是為了打倒魔王,才會長途跋涉至此。

然而當下卻不是提這些的時候,因為她最喜歡的姑姑——驅真可能會就此沒命啊。

魔王先是沉默了一會兒,接著發出類似歎息的低吟,開口表示:

『在紗,我深愛的少女啊。我願意為你實現任何願望——只是我無法化不可能為可能。那可是千年前也得花上兩天准備的術式,更遑論目前沒有肉身的……』

「你要肉身的話,眼前就有一個。」

在紗緊張地抖著手指,拍拍自己胸口。

『……這是個很有魅力的提案。可是你不怕嗎?我現在沒有強制附身到生物體內的力量,假如對方願意接納我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如果不那麼做,姊姊大人會……」

『你沒考量我反過來攻擊勇者的後果嗎?』

在紗微笑回答魔王說:


「請你別那麼做。」

『…………』

等沉默了一會兒,魔王才繼續說:

『你相信我不會攻擊勇者?願意相信我這不知騙過人類幾次的邪惡魔王?』

「——不要緊。雖然你是壞人,但肯定不要緊。」

在紗毫無根據的論調惹得魔王哈哈大笑。

『呼、哈、哈、哈、哈。……在紗,你果然是一位迷人的女孩。我越來越想娶你為妻了。』

……但魔王的聲調卻瞬時沉了下去,語帶遺憾的說:

『可是你接納我也沒用。以目前失去力量的情況來說,即便得到肉身,在我完成術式之前,雷賓休艾茲早被魔獸們啃食殆盡了。』

「怎麼會這樣……」

一知道最後的希望就這麼沒了,在紗失望地咬住下唇。

『只不過。』

「……咦?」

『先前附身到你身上時,我發現到……一個既單純又確實的方法——在紗,唯有你才辦得到。』

「請、請問是什麼方法?」

在紗握拳詢問。

魔王等遲疑了一下才回答說:

『方法是——』

「嗚……還沒搞定嗎?之前魔王到底封印了多少只……」

驅真難得吐露怯弱之情,五官皺成一團。

目前距魔獸軍現身已經過了數小時。盡管不停重複封印作業,魔獸湧出的情況卻毫無趨緩的跡象可言。

倘若僅靠四個人的力量,當然無法對抗數量如此龐大的魔獸。體力已瀕臨極限——然而天驅機關的推進劑會在她倒下之前用完吧。

就連槙奈和阿絲堤娜也疲憊不堪了。她們打倒魔獸與構築術式的速度越來越慢;就算烏塔依然活蹦亂跳的,如果光靠她只身應戰,很快就會被魔獸群給淹沒了吧。

「……情況不妙。再這麼下去的話……」

蹙眉低語的驅真感受到某股氣息,不經意地往後方——在紗待的山丘望過去。

直覺是對的!

驅真看到在紗正飄浮于身後不遠處——頭部兩側還長出一對彎角。

身體下意識擺出迎戰架勢來。在紗看到她的反應,苦笑說:

「沒事的,姊姊大人。魔王先生把力量借給我使用了。」

在沒有藉助天驅機關的飄浮狀態下,在紗當場轉了一圈向驅真證明所言不虛。

「你說魔王……?」

在紗淺淺點頭表達肯定之意後,立刻朝下方——眾魔獸的方向降落。

「在紗……!」

驅真慌忙追上去。

魔獸們不知為什麼,仿佛發現在紗存在似的一齊抬頭,開始發出異于先前的響亮吼聲。

是的,假如將先前的吼聲歸類為威嚇。那麼現在的吼聲,聽起來就像狗狗向飼主撒嬌的低吼。

「什麼……?」

這也是魔王的力量嗎?即使在紗降致低空處,眾魔獸依然乖乖的,沒有發動攻擊的意思。

在紗稍稍弓起身體,大大吸了一口氣。

響亮地大吼:「——停下來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間——

原本只顧著從魔王城廢墟向外進軍的魔獸,全都停住不動。

「什——」

驅真全身一僵。

無論被驅真打碎頭部多少次、被阿絲堤娜吸進地底多少次,也阻擋不了的魔獸,此刻全停了下來。

在紗又吸了一口氣,指著魔王城大吼:

「全部回去——!」

——魔獸們一聽見這道命令,全部乖乖回到魔王城廢墟去了。

過了十幾分鍾,原本不停蹂躪周遭森林的魔獸群消失無蹤。

「在紗……?」

「…………」

在紗默默飛向驅真身邊。

頭部的彎角搶在驅真開口前消失,她的身體隨即無力地掉向地面。

「——!」

驅真慌忙繞到下方,一把接住那嬌小的身驅。

「臭魔王……居然選在這個時候溜了!」她憤憤地咬牙嘟噥。

盡管想稱贊魔王乖乖離開在紗的身體,不過剛剛的情況實在太危險了。

在紗失去意識,躺在驅真懷里睡著了。

「…………

驅真一邊看著她可愛的臉龐,一邊回想方才的情形。

看不出在紗還做了什麼特別之舉。

真的只是把話「說出口」而已。

——停下來。

然後。

——回去。

「……怎麼可能,空獸原種不可能聽得懂人類的語言才對。」

即使聽得懂——也沒有乖乖聽命的道理。

這恐怕是魔王的某種能力使然吧。

但是為什麼——?

「……在紗。」

驅真從在紗身上感受到一股非常輕微、非常奇妙的異樣感。



「啊……累死了。」

「是啊,真的很折騰人呢……」

驅真和在紗穿越時空障壁回到家里,幾乎同時坐倒在客廳的沙發上。

打倒魔王、重新封印魔獸,這些都已經是昨天的事了。由于前一晚在雷賓休艾茲王城參加盛宴之故,等兩人回到蒼穹園時,已經是太陽從東邊升起的隔天了。

「不過……」

驅真揚起嘴角,將所有從雷賓休艾茲帶回來的行李放到桌上。

大大的桌面上,堆滿了數不清的金幣、貴重裝飾品等,許多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高價物品。這全是雷賓休艾茲王賞賜的報酬。倘

若有這麼多珍寶,旅費自然不在話下,即便支付騎士團要求的天價違約金,兩人依然是富的流油吧。

出發日在一個星期之後。

雖然得花時間換錢,不過驅真已經賺到支付旅費還有剩的金額了。

「太好了。」

驅真笑容滿面,朝在紗豎起大拇指。

「……呵呵。」

面帶微笑的在紗也回以相同的動作。

忽然——

在行李中發現某物品的驅真皺起眉頭。因為在帶回來的金銀財寶里面,混著一把折斷的菜刀。

「這是……聖劍?臭烏塔,居然把這種東西帶回來。」

由于打包工作全丟給烏塔處理(驅真和在紗當時正在宴席上享受美食),也許是她突發奇想,才會順便將聖劍放進去。

盡管驅真沒什麼意見,然而對雷賓休艾茲來說,它可是勇者使用過的傳說聖劍,帶回來也沒關系嗎?

「唉……我是不介意。假如有需要,阿絲堤娜應該會來要回去吧。」

說完便微微頷首,將容易換錢的金幣分到桌面右側去。

此時驅真發現自己還沒換衣服。

「——我們先去換套衣服好了。」

「啊……」

等聽到這句話,在紗發現自己也是如此,趕緊紅著臉跑回二樓的房間去。

「……嘿咻。」

脫下鎧甲、勇者服裝後,僅穿內衣的在紗站到房間角落的儀容鏡前,轉身觀察背部。白皙背部不見到翅膀冒出來的跡象。在紗見狀,放心地吐了口氣。

「趕上了……」

說完便看向勇者服裝內里的袋子——里面裝著從雷賓休艾茲回蒼穹園之際,阿絲堤娜交付的藥。她總算趕在出現明顯症狀之前,拿到預備的藥品了。

可是。

在紗將替換的衣服拿在手上,閉起眼睛輕輕昂首,開始思考。

(先前附身到你身上時,我發現到……一個既單純又確實的方法。——在紗,唯有你才辦得到。)

昨天在封印魔獸軍之際,魔王說過的話再度浮現腦海。

(——方法其實很簡單,出聲命令它們就行了。只要喊「停下來」和「回去」即可。)

在紗當時聽得一頭霧水。她百思不解的是,這兩句話能幫上什麼忙?

然而……當下看到的情況便是結果。

「我到底……」

「你不需要為此煩心。」

「但是……」

「在紗就是在紗,做自己不就得了?我可不介意你的出身喔。」

在紗轉頭巡視房內,房里應該只有她一個人才對啊。

等看到床上,在紗的動作便停住了。

「唔……!?」

被放在床上、將兔子和狗狗合體的布偶——驅真給在紗的生日禮物,同時身為蒼穹園騎士團官方吉祥物的蒼Q,正插胸點頭說著。

蒼Q的頭上還長了一對很顯眼的彎角。

「呣?在紗,你怎麼啦?」

蒼Q不解地微微歪頭問道。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腦筋揪結成一團。在紗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

「——啊啊啊啊啊啊啊!?」

用鮮少發出的音量大叫。

「……!?」

比在紗早一步換好衣服、坐在沙發上的驅真一聽見慘叫,連忙起身沖上二樓。

「在紗——」

驅真剛快速沖上二樓,便看到穿著內衣的在紗逃出房間。

「怎、怎麼了……!?」

在紗撫撫胸口調整呼吸,指著床上說:

「那、那個……」

「……?」

驅真往在紗指的地方看過去,結果看到——

「呣?是勇者嗎?我來打擾啰。」

頭上長角的蒼Q坐在床邊,以高高在上的態度說話。

「………魔王?」

「沒錯,我正是魔王。」

它點頭肯定驅真對自己的稱呼。

「…………」

驅真默默下樓,立刻手持折斷的菜刀返回在紗房間。

「受死!」

一把往蒼Q頭部揮下。

「……嗯!?」

可是它靈活地伸出短短的手(前腳?),依空手入白刃的要領接住聖劍。

「魔王,你怎麼會在這里?話說回來,你怎麼會附在蒼Q上面?」

驅真剛問完,蒼Q隨即扭起有氣無力的眼睛,回答說:

「——哼,這還用問。明白何謂愛情的我,再也無法讓雷賓休艾茲掉進絕望的深淵。既然如此,我決定往後要跟在紗一起生活。反正這里剛好有不錯的容器,我就拿來用了。」

「竟然隨便就……!給我滾!這里沒有你的容身之處!」

「哼,你以為我會輕易死心嗎?」

「閉嘴!」

驅真大吼一聲,往上抽起聖劍;蒼Q受到作用力的影響,身體隨之往前一倒。失去重心的蒼Q再也擋不住下一次攻擊了。

然而——驅真只是舉著聖劍,一動也不動。

因為在紗挺身擋在她和蒼Q之間。

「在紗……?」

「嗯……姊姊大人對不起。就算只有一陣子也沒關系,能不能把魔王先生留在家里呢?」

「什……」

「哦耶~~」

驅真震驚叫著,魔王則是發出歡呼。

「為、為為為什麼要把他留下來……!?」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很亂來……但是我有些事情想找魔王先生問清楚。」

「……有些事情想問他?」

「…………」

在紗只是默默點頭,沒有多解釋。

驅真天人交戰了一會兒之後,才放下聖劍歎氣說:

「……你只要出現一點不軌之舉,我保證讓你從世界上消失。」

「哼,放心吧。我對在紗的心意僅止于純純的愛,也就是Pure Love而已。」

「…………」

驅真狠狠瞪了蒼Q一眼,轉身離開。

——腦袋還想著,在紗到底想找魔王問哪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