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Case-02 本商品不另附變身服裝

在微暗的房間里,有幾盞方型燈具發出朦朧微光。

要說在這個主人刻意留下少許照明的房間中,熒幕亮光才是主要照明也不為過。

『——咦?那麼說來「城堡」來襲與你無關……而你也沒有攻擊蒼穹園的意思?』

『剛剛不是講得很清楚了嗎?我只是回來帶女兒離開。』

喇叭播放著這些對話。

草剃沉音目光蒙眬地觀看早已不知看過幾次的影片,仿佛分開簾子似的撥開長長瀏海,輕揉熊貓眼。

盡管她原本就是肌膚白到宛如沒曬過太陽、手腳細到似乎一碰即折的少女,這些舉止卻能看出沉音有多麼疲憊。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直奔目的地呢?』

『……少、少啰嗦,這和你沒關系。』

沉音停止其他作業,專心看著那段影片。

畫面中,有兩位女性正在露天咖啡座交談著。

這是她前幾天要侍從前去和「女王」接觸時,順道拍下的影片。

『我哪能不管。根據我的調查指出,你來中央都已經好幾天了。倘若是為了女兒,應該會立刻回家才對吧?但是你卻沒那麼做。』

畫面中那位水手服少女——擔任沉音侍從的魔人歐特笑著說。

對面那位打扮隨性的女性——「女王」芙潔希卡先是瞪了歐特一會兒,然後咂舌說:

『…………啦。』

『咦?你說什麼?』

歐特歪頭不解。芙潔希卡潮紅著臉,繼續說:

『因為很丟臉啦……可惡,她可是我十年未謀面的女兒,怎麼可能知道我是誰。況且我丈夫可能續弦了嘛!』

芙潔希卡宛如機關槍似的一口氣說完,接著胡亂抓頭。

這番發言讓歐特呆愣數響——

『呼——呼呼、啊哈哈哈哈哈,你居然為此煩心?真可愛。』

說完還露出古怪笑容。

『啰嗦!所以我不想說出來啊!』

『呵呵,算了,反正你看不出說謊的跡象,我相信你。』

『……哼,我也得感謝你的告知。沒想到巢穴已經靠得那麼近……我得盡快去找在紗了。』

稍稍繃起臉來的「女王」如此說。

沉音蹙眉咬牙——因為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麼看來,或許改成『「女王」會帶著「城堡」四處跑』的說法會更容易理解吶……」

對著空氣呢喃後,沉音咬咬姆指指甲。

失算了。她萬萬沒想到,身為在紗生母「女王」的目的,居然跟蒼穹園騎士團的利害如此一致。

倘若「女王」帶著在紗遠走高飛,「城堡」的行進路線就可能跟著改變,也能改善最近數個月來,大型空獸異常出現的情況。

站在蒼穹園騎士團團長角度來看,這可是足以舉手歡呼的情況。

可是沉音卻彎腰扶額,沉吟說: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其他揚聲器突然傳來聲音。

『——喂?小姐,可以打擾一下嗎?』

這聲音和影片里面的人一樣,是歐特。沉音連忙關掉影片。

「……有事嗎?」

說完便看向右方——連接騎士團總部辦公室的熒幕。如她所想的,歐特正在傻笑揮手打招呼。

『有的。我剛問過槙奈最近幾天的所作所為,結果聽到很有趣的消息。』

「哦~~」

『呵呵,您認為是什麼消息呢?當時我還順便看了她的心跳數,應該沒說謊。』

「嗯~~」

『……小姐?您沒聽我講話?』

「是哦。」

『小姐是大笨蛋。』

「哦~~」

『…………』

「嗯~~」

『……其實小姐,我有件事情必須向您道歉。』

「是哦。」

『我前幾天不小心打破您最喜愛的蒼Q杯……』

「你後面有苦頭吃了。」

『您……正在聽我說話!?』一臉震驚的歐特抖著聲音說。

想必發現就此沉默的沉音不太自然吧,怯弱縮肩數響的歐特淺淺歎息,無奈地問:

『小姐,您又在看那段影片嗎?』

「…………」

被猜中當下的舉動後,沉音霎時屏息。

歐特露出「果然沒錯」的表情,大大聳肩。

『至今仍煩惱不已嗎?這一點也不像您呀,小姐。』

「……給我閉嘴,你這臭木偶。」

即便撂了句狠話,沉音卻就此打住。

因為歐特完全說中她的心思了。

任由「女王」帶走在紗的選項,以及阻止「女王」並將在紗留在蒼穹園的選項,目前放在她心中的天秤上衡量著。

前者能確保蒼穹園的安全,但後者卻只是沉音的自我滿足而已。

她很清楚這一點,可是……。

「……在紗……是我第一位……朋友。」

沉音抖著緊握的拳頭說。

「我不希望在紗離開蒼穹園……但是只要她還在,中央都得隨時面臨大型空獸的威脅。」

說完便亂抓瀏海。

「倘若是前團長——父親大人的話,肯定會放任『女王』離開……反之,驅真絕不會任由在紗被帶走。」

絕對正確的答案並不存在,可是——那兩個人保證會毫不遲疑地做出決定。

然而沉音卻做不到。

「我到底該怎麼辦……」

是看到她抱頭呻吟的模樣嗎?揚聲器傳來微微笑聲。

『您這樣太難看了,小姐。』

「……你說什麼?」

『我可不記得自己侍奉的女孩如此柔弱唷?』歐特大膽地說著。

沉音狠狠瞪了出言不遜的侍從一眼,開口說:

「……真是抱歉,反正我沒辦法做出如此簡單的選——」

『您有做出選擇的必要嗎?』

「……咦?」

沉音驚愕以對。

歐特理所當然地說完後,大大張開雙手表示:

『這的確是惱人的問題。如果是草剃沉音,想必只能從中擇一吧,連魔人歐特也是如此。不過——』

歐特把臉靠到畫面前。

『假設是草剃音音的話,那就沒有選擇的必要啰。』

「……!」

沉音雙目圓睜。

草剃音音——由擔任頭腦的沉音和擔任身體的歐特所構成,乃蒼穹園最強的女性。

『請下令,小姐。您的侍從正等著不講道理的命令喔。請將您那絕對不可能實現、壞心又傲慢的理想說出來吧。』

魔人歐特悠然自得的微笑說。

沉音傻愣數響後——

「————呼。」

嘴角瞬時上揚。

「……呼呼、呼呼呼……」

平時顯露陰郁之情的眉頭、雙眸、嘴巴逐漸化為笑容。

——真是單純明快到不行!沉音捂住嘴角,藉此隱藏笑意。

「——也好,我就命令你吧。歐特,魔人歐特,我絕對無敵的侍從啊。」

『這是屬下無比至上的幸福。』

「在紗是我的朋友,也是無可取代的好友。我也會親自去說服她。你得好好保護她才行喔。我哪能眼睜睜把在紗交給『女王』。」

『屬下明白了。』

「所以你也不用阻止『城堡』前進了。——將礙眼之物粉碎吧。」

『謹遵吩咐。』

「從今以後,肯定有更多大型空獸會受到在紗吸引,進而飛到中央都來。」

『屬下也這麼認為。』

「我絕不允許它們弄髒我的庭院。通通——殺無赦。」

『屬下遵命。』

「你辦得到嗎?音音。」

『當然辦得到,音音。』

沉音朝畫面伸出豎起大拇指的右手,歐特也隨即回以相同的動作。



「……?」

恢複意識的在紗緩緩抬頭,同時蹙眉不解。

這是因為四周的景色從奢華的飯店裝潢,轉變成鷹崎家客廳的關系。

「呃,到底怎麼回事……」

突如其來的轉變令她一陣混亂。自己應該待在被冬香帶去的飯店房間才對。

「哦哦,在紗你醒了?」

才思考到一半,後方便傳來熟悉的聲音。多半是魔王吧。

「也許能得到某些情報。」如此心想的在紗轉向聲音來源卻當場失衡跌倒。

「呀——」

與其說雙腳打結,倒不如說身體的反應跟不上思考,導致手腳完全不聽使喚。

盡管跌倒的地方有抱枕幫忙緩沖,所以沒受傷,但腦袋仍有點昏沉沉的。在紗扶額起身。

「唔……魔王……先生?」

盡管四處搜尋聲音主人的身影,但是連個影子也沒見到。

在紗忽然發現壓在身體下方的抱枕觸感有點古怪。縱使有些凹凹凸凸的,卻明顯不是用來墊腰或脖子的形狀——

等提心吊膽地往下一瞧,才發現自己正壓在翻白眼的長角蒼Q布

偶身上,頸部還吃了一記拐子。

「哇……」

在慌忙抽身之際,體重似乎又莫名其妙地加諸在蒼Q身上了。明明是沒有骨骼的軟趴趴布偶,頸部卻發出類似骨折的喀啦聲。

「魔、魔王先生!魔王先生!」

就算大聲呼喚也得不到任何回應。看來魔王完全失去意識了。

「這下怎麼辦……」無計可施的在紗困擾說道。

如果是擁有神奇力量的魔王或許能解釋在紗身上的變化,結果他此時卻昏了過去,這下想問都沒得問了。

現在除了等魔王醒過來之外,別無他法。在紗歎了口氣,當場躺下。

雖然躺在地上的舉止很沒家教,不過體內還殘留著那股異樣感,害她連站都站不起來。

當身體在五分鍾後漸漸複原之際,走廊傳來玄關的開門聲。

「——姊姊大人?」

在紗起身看向玄關。

「鷹崎啊啊啊——!!」

卻聽到別人的聲音。

「…………!?」

不知所措的在紗被嚇到驚慌不已,還聽到喀鏘喀鏘的金屬聲逐漸逼近。看來聲音的主人擅自闖進來了。

緊接著,胸部與手腳皆穿戴天驅機關的驅真前同袍鳶一槙奈,慌慌張張地跑進客廳。

「你在家就回我一聲嘛!」

「咦……欸?」

正當在紗被搞得一頭霧水時,槙奈緊緊抓住她的手,硬是把人拉起來。

「跟我走,鷹崎。奉勸你別抵抗喔!」

「槙、槙奈小姐……?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被這麼呼喚的槙奈深感訝異,細細打量在紗的臉龐。

「……你剛剛叫我什麼?」

「呃……槙、槙奈小姐……」

槙奈宛如反芻這稱呼似的深呼吸,露出看見怪東西的神色。

「你是怎麼了?撞到頭了嗎?」

「不……我沒有撞到頭……」

「……慢著,你在耍我不成?別對我用敬稱啦,感覺好惡心。」

「呃……但是槙奈小姐年紀比我大……」

「年紀比你大……唉,我的確長你一歲,不過你干嘛突然提這個?」

在紗歪頭表示不解。她今年才十二歲,難道槙奈只有十三歲嗎?假使如此,她看起來確實比較老……更正,比較成熟。

在紗忽然發現一個不對勁的地方。

「奇怪……」

她發現身上的衣服變了,而且這套衣服跟驅真的襯衫和牛仔褲非常相似,腰間不知怎地系上槍套,甚至還插著聖劍。

不,不僅衣服,就連身材也變了。手腳變得相當修長,連胸前也出現不符在紗年齡的誘人雙峰,腰際則整整小了一圈,描繪出漂亮的S形曲線,構成令女生朝思暮想的魔鬼身材。

縱使進入激烈成長的發育期,也不可能吹氣球似的突然長大吧。在紗雙手抱頭,再次疑惑蹙眉——卻看到隨著頭部搖晃,因而跑進視野角落的亮麗黑發。

這身體簡直就是——

「……算了,隨你怎麼叫,反正跟我走就對了。」

槙奈環抱在紗,硬將她拉起來。由于先前的目眩感已經消失,在紗可以自行站立了。

「天驅機關在哪?二樓嗎?」

「啊、對,大概在二樓……」

一見到她輕輕點頭,槙奈便立刻跑上二樓去了。

在紗扶額呻吟。她至今仍一頭霧水。自己怎麼會跑來這里?身體究竟發生什麼變化?才因這些疑問而扭扭脖子,立刻聽到槙奈慌忙說:

「好了,別站著發呆,快點跟我走!」

「呃、啊……好的。」

槙奈剛抱著驅真的天驅機關保管箱跑下一樓,便立刻拉著在紗往外走。

照口氣聽起來,她今天似乎很急。在紗總覺得違逆她准沒好事,只好乖乖隨槙奈離開。

于離開之際,她往掛在玄關旁的鏡子看上一眼。

在紗終于能夠親眼見到自己的容貌了。

「欸——」

黑亮秀發、鮮紅雙眸,加上白皙無暇的肌膚,還有英挺鼻梁與銳利眼神,至于緊實的紅唇,則是因驚愕而扭成滑稽的形狀。

鏡中人並非在紗自己,而是她最喜歡的姑姑——鷹崎驅真。



「……果然是你啊。好久不見了,上校閣下。」

在大廳等候的女性騎士帶領下,冬香被帶到停于飯店停車場的車子內。她說著說著——瞪了後座的男子一眼。

對方是一位讓寬廣車廂都顯得有些擁擠的魁武中年男性。隔著蒼穹園騎士團軍常服,還能看到那副不符年紀的肌肉鎧甲。

「我現在是少將了。」

男子對著冬香回腔。此時能趁隙看到位于太陽穴附近的大傷疤。

「是嗎?那真是可喜可賀呀。……找我有事嗎?難道你專程上門送死?看在過去『情誼』的份上,我會盡可能折磨你唷。」

這並非玩笑話或輕浮話,而是蘊含濃厚殺氣的說詞。

——佐間岡亮禪。他無疑是全世界冬香最厭惡的人類。

可是男子卻毫無懼色,同樣狠狠回瞪冬香一眼。

「那是我想說的話,『女王』。空獸首領跑來中央都做什麼?我早警告過你,要你別再踏進中央都了吧。……況且鷹崎已經不在了,更是沒有你的歸處可言。」

他口中的「鷹崎」明顯不是指冬香或在紗。

而是冬香的丈夫:鷹崎宗吾。


「……你這家伙。」

冬香咬著牙關,拳頭緊握到幾乎滲出血絲。

「沒想到你居然帶著那座『城堡』現身。難道想報十年前的仇?」

「我才不管那東西,只是來辦點私事罷了。況且我當初離開中央都的原因,單純是不想給宗和在紗添麻煩,才不是被你們的威脅嚇跑。」

「什麼?」

初次面露意外之色的佐間岡不停打量冬香,猶如想確定她沒出現可疑舉止一樣。

「『城堡』不是受到你的指使才飛向這里嗎?」

「我剛剛已經說清楚了吧。真受不了,難道你們家的元帥大人沒告訴你?」

「……這話是什麼意思。」

「哼!不知道就不理你啰~~話說回來,你就為了這點小事而刻意跑來找我?沒帶隨扈也敢跑來這種地方?」

「你到底想說什麼。」佐間岡的眼角抽動了一下。

冬香露出帶點嘲諷的笑容,往前彎腰。

「——你老到腦袋不中用了嗎?只要我有意思,一眨眼就能讓你腦袋搬家唷?要不要試著幫你留下第二道傷疤?」

目光銳利的她將一根手指抵在佐間岡眉心上,可是佐間岡仍不為所動。

「『女王』,你依然沒學到教訓嘛。還是跟以前一個樣。」

「……你說什麼?」

「我已經下達過指示,一出事就立刻綁架鷹崎在紗。」

「什——」

冬香緊皺眉頭,短短哀號一聲。

「換個角度想,棘手的女王種女孩可是用來聚集空獻的最佳引子吶……我記得女王種越是興奮,散發出來的誘性物質越發強烈。砍掉她的手腳丟進籠子里,不知能招來多少只空獸?在迎擊作戰中,她可是最佳的誘餌……對了,你居然把女兒獨自留在房里,會不會太粗心啦?」

「混帳……有種就試試看……我保證你的小孩也會承受同樣的痛苦。」

她凝聚全身上下所有殺氣,傾注到佐間岡身上。

只見佐間岡用鼻子哼了一聲,開口表示:

「不好意思,那是不可能的。」

「……什麼?」

「我的孩子早就被空獸給吃了。」

「…………!」

這意外的回答令冬香瞬間停止呼吸。

「所以『女王』,我對你們可是恨之入骨,恨到想全殺光啊。」

「……是嗎?我比較喜歡互相殺戮呢。反正我也非常討厭你。」

「這是我的榮幸。」

「你只想說這些嗎?不然我走了。」

冬香一無趣地扭著五官離開車子,隨即轉身朝車內說:

「假如敢碰在紗一根寒毛,我保證殺了你。」

說完還猛力敲了車子一下,打凹一大塊側面鋼板。

「…………」

對沉默的佐間岡丟下一記咂舌聲後,冬香朝飯店走去。

「真是不爽……」

口中喃喃念著粗話的她走進電梯,按下想去的樓層按鈕。

電梯移動時,對佐間岡亮禪的恨意在腦海內洶湧翻騰。

回頭想想,其實自己跟他打交道的時間和宗吾一樣久——因為佐間岡正是冬香與宗吾相遇瞬間的見證人。

十多年前,冬香發現在危險空域遇難的宗吾與上司佐間岡。

對宗吾一見鍾情的冬香從此藏起翅膀,來到人類城市生活,甚至有幸與宗吾結為連理——深知其真面目的佐間岡卻從中作梗,想透過各種手段將她趕出蒼穹園。

更糟的是,這時在紗已經出生了。佐間岡找來冬香,對她施以「假如你不離開,當

心丈夫和女兒出事」等等,跟犯罪沒兩樣的恐嚇威脅。

盡管到頭來,受到體質影響的冬香不得不離開中央都——然而佐間岡卻認為這是自己的功勞。

「……唉唷。」

等來到房門前,冬香才拍拍臉頰恢複原有的柔和表情。她可不能讓在紗看到自己宛如凶神惡煞的模樣。

冬香擠出生硬的笑容,用鑰匙卡開門。

「我回來啰~~在紗,你有沒有乖乖等媽媽回來?」

說完還精神飽滿地揮揮手。

「……啊?」

可是一看到房內的情景,硬擠出來的笑容霎時消失。

由于印象大幅改變的關系,她瞬間以為自己走錯房間。

桌子翻倒、花瓶碎裂,甚至連衣架等等家具也倒成一團,簡直就像被人砸過似的。

不,這點小事算不了什麼,最重要的問題是——

「——在紗!」

凌亂房間里找不到一絲氣息,這使得冬香失聲哀號。

「在紗,你在哪里!在紗!!」

就算大聲呼喚並找遍整個房間,依然沒得到任何回應。

「……這是……」

冬香屈膝彎腰,從地板與床上找到少量血跡。

在她嚇到一臉慘白的同時,腦海內響起最厭惡的男性聲音。

(……對了,你居然把女兒獨自留在房里,會不會太粗心啦?)

「難不成……」

冬香從窗邊俯視下方的寬廣道路。盡管視力絕佳,她卻沒辦法從三十樓的高度,找出一輛可能早已離開的車子。

「……那混帳竟敢擺我一道!」

些許血腥味在憤憤緊咬的牙關中擴散開來。



「來,在這里簽名。」

「簽名……嗎?」

「少廢話,簽就對了!」

「好、好的……」

在紗被槙奈抱著飛到騎士團總部後,立刻被她拉進某棟建築物里,要求簽署某張文件。

她們兩人正在一個擺著許多辦公桌、形似事務室的地方。一見到在紗被槙奈怒斥,周圍的人們皆不知怎地一臉詫異。

盡管乖乖在文件上簽名,滿臉疑惑的槙奈卻狠狠瞪了她一眼。

「……等等,鷹崎在紗是你侄女的名字吧。」

「啊……」

猛然驚覺的在紗打量自己容貌一遍。對了,不知受到什麼原因影響,現在的她和驅真沒兩樣。

見到槙奈似乎仍有所誤會,只好怯怯地說:

「那個……你可能不會相信,但其實我正是在紗……」

「啊?」

「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等一回過神,我就突然變成姊姊大人了。」

聽到這番說詞的槙奈皺眉沉吟數秒。

隨即露出詭異的笑容,揮揮手說:

「啊~~不行不行,你可不能用這種手段逃避歸隊喔。既然阿絲堤娜不在這里,你身上就不可能發生神秘現象了。」

「不,我不是那意思……」

「別說了。來,好好簽上自己的名字。」

「唉……」

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說法。在紗迫于無奈,只好簽下「鷹崎驅真」這個名字。

「好。」

槙奈從在紗手上搶走文件後,首次露出笑容。

「唉……搞定,這樣就不會受到懲處啰……」

接著安心歎了口氣,一把站起來。

「我去幫你繳交歸隊申請書。」

「啊……好的。槙奈小姐,我等等該怎麼做……」

「啊?隨你高興啦。」

「……隨我……」

在紗困惑地梭巡四周。假如在陌生的騎士團總部里,還被為數不多的騎士友人丟下不管的話,她真的會不知所措。

「啊……我會盡快辦好手續,你先去休息室之類的地方等我吧。」

「休息室……嗎?」

「……被你打敗了。只要搭電梯到一樓,然後沿著走廊直走就到了。」

「好、好的。」

夾緊雙腿、將手放在膝上的在紗點頭示意。這動作使得槙奈「嗚!」地呻吟一聲,頂著微紅臉頰慌忙跑離事務室。看來她急著想把事情辦妥。

「…………」

被單獨留下的在紗抱起保管箱,搭乘槙奈說的電梯前往一樓。

「沿著走廊直走……」

她不停和穿著深紫色制服的騎士們擦身而過,緩緩沿著走廊前進。不知為什麼,每個人都會回頭看在紗一眼……唉,或許怪不得他們吧。假如在眾多身穿制服的騎士中,突然出現一位便服女性的話,肯定非常顯眼。

即便這些好奇視線讓在紗沒來由的不太自在,她依然低頭思考。

明明為了冬香逼自己下決定而困惑不已,異常現象卻接踵而至,使得早已習慣超自然現象的在紗有些疲憊。

「姊姊大人……」

她輕咬下唇。心情好複雜。明明想見驅真——卻又不想見到她。

寂寞不安的在紗想盡快撲到驅真懷里,讓她溫柔摸摸自己的頭;但越是那麼想,冬香說的話越是牢牢纏著在紗不放。

(我想說得更無情一點——在紗,假如你繼續待在這里,那女仆早晚會沒命)

「……!」

在紗在,驅真亡。

這絕望的六個字在腦內反覆回蕩,大肆折磨她。

在毫不停歇的回聲中——

「少尉!?」

身後傳來驚呼。

回頭便看到走廊上出現三位女性。她們一位身材高挑、一位是嬌小眼鏡娘,最後一位則是出聲呼喚在紗的鮑伯頭女孩。

在紗曾見過她們,也知道她們曾是驅真麾下的鷹崎小隊成員,還記得她們的名字分別是鎧塚沙紀、鉤野薰以及錐本美榮。

「少尉,您終于回來了!」

喜形于色的美榮跑向在紗。

「啊……是,好久不見了。」

「咦……?」

美榮和方才的槙奈一樣,露出詫異之情。

「哎呀?美榮你怎麼啦?」

「少尉,請問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沙紀和薰跟著走了過來。在紗覺得不能失禮,繼續慎重地對兩人鞠躬。

「兩位久違了。」

「哇哦!」

「啊——?」

兩人立刻當場愣住。

沉默了一會兒後……沙紀率先打破尷尬的氣氛。她開朗笑著,輕拍在紗肩頭說:

「啊哈哈,少尉,您在模仿某人嗎?真可愛。」

「模、模仿……?」

「自從您辭職後,我們遇上不少大麻煩哦?雖然由三谷原上士擔任臨時隊長,小隊才不至于立刻解散,不過等『城堡』攻略戰一結束,我們就會各自被分派到其他小隊去了。」

沙紀輕描淡寫說。

「等一下,沙紀,這樣太失禮了。」

正當薰出言指責沙紀時,在紗微皺柳眉。

因為從遙遠的走廊另一端,傳來宛如洪流滾滾而至的聲音。

越是接近,越聽得出是男性的嘶吼聲。

「驅————真————小————姐啊啊啊啊啊!」

「咿——」

在紗被嚇到縮成一團,手上的保管箱因此掉到地上,發出鏗啷聲。

但是她也沒辦法。因為有個綁起頭發的男子突然火速跑過來,旋即緊緊握住在紗的手,猛力將她推到牆邊。

「驅——驅、驅真小姐……!你總算……總算回來了!」

「慢著,是松永……!?你是從哪冒出來的?」

薰被嚇得往後退。恐怕是想閃過他快如子彈的突襲,免得遭受池魚之殃吧。

即便有點害怕,在紗仍打量眼前的男子臉龐。他也是鷹崎小隊的成員,名字叫做——松永衛二。

衛二緊握在紗的雙手,吐出令人誤以為他雙眼冒火的悶熱氣息,開口說:

「是!我一聞到驅真小姐的體香便飛奔而來了!」

等自信滿滿說出這句不算回答的回答後,衛二繼續朝在紗表示:

「你不在的這幾個星期,我過著跟勞改沒兩樣的痛苦日子……啊啊、不過這個煉獄已經結束了!我等今天已經等很久啦!來,不用客氣,趕快給我一個熱情的擁抱吧!」

說完還把鼻息紊亂的臉龐靠得老近。

在紗被嚇得花容失色,轉頭怯怯說:

「請……請你住手……」

『……!?』

以衛二為首的所有隊員都大感驚愕。

隔了一響後,臉龐潮紅的衛二露出淒厲笑容,大大張開雙手。

「驅真小姐啊啊啊!」

可是在一瞬間——

沙紀從後方抓住衛二的肩膀,美榮負責頂他的膝蓋,薰則是趁隙闖入兩人之間,賞了他的下巴一記肘頂。

「呼咳呼!?」

當衛二身體弓成美麗的新月形狀時——

「你在搞什麼鬼啊啊啊!」

快速辦好手續、從走廊另一頭抱著東西跑過來的槙奈,朝他的側頭部使上一記飛身踢。

「咕嘎啊

!」

發出不祥哀號的衛二旋轉飛了出去,接著一頭撞進走廊牆邊的大批紙箱,一動也不動了。

「……真是完全大意不得。」

槙奈一邊調整亂掉的呼吸,一邊拭去額頭的汗珠。

「少尉,您沒事吧?」

「沒、沒事……」

在紗輕輕點頭,回應擔心詢問的薰。

「說真的,少尉您到底是怎麼了?拿出平常的態度就得了嘛。」

「平常的態度……嗎?」

「對啊,比如松永一逼近就踢他下巴,等他往後翻再使出一記腳跟斬,最後在側腹踢上腳,讓他從窗戶飛出去。」

「我、我平常都那麼做……?」

冷汗滑過被嚇愣的在紗臉頰。這回答令鷹崎小隊眾騎士疑惑地歪歪頭。

「啊——我覺得這家伙今天怪怪的。從我去家里帶她歸隊開始,一直都是這個調調。」

槙奈仿佛為三人解惑似地聳肩說著,走向在紗。

「來,這是你的制服,快點去更衣室換上。」

然後將單手抱著的布包交給她。

「啊……好的……」

一見到在紗接過衣服又再度歪歪頭,槙奈便一臉不耐煩地拉起她的手說:

「在這邊……真是的,你怎麼連這個都忘了?」

等穿過一段走廊後,槙奈打開掛著『更衣室』牌子的房門。

非常寬廣的房內有許多置物櫃沿牆而設,內側和中央則各放著一張長椅。

在紗被槙奈推進更衣室……此時又出現一個問題了。很簡單,就是她不知道該使用哪個置物櫃。

槙奈看到在紗抱著制服左顧右盼的模樣,急得用力敲了附近的置物櫃一下。

「你的置物櫃在這里!」


「對、對不起……」

在紗先鞠躬道歉,再打開槙奈示意的櫃門。

「哇咧~~少尉真的不太對勁耶。」

槙奈身後傳來美榮的聲音。看來她們三個也跟進更衣室來了。

「……你們想干嘛?又不用刻意跟進來。」

躲在美榮身後的沙紀一看到槙奈半眯眼的模樣,呵呵笑著說:

「哎呀~~倘若讓現在的少尉跟槙奈獨處,不知會受到何種霸凌——」

薰趕緊捂住沙紀的嘴巴。

「請、請您別放在心上,鳶一少尉。」

「……哼。」

槙奈無趣地用鼻子哼聲。沙紀突然掙脫薰的控制,抓住在紗肩頭說:

「欸、少尉,換上制服之前,能不能請您先換上這套衣服呢?」

說完便打開旁邊的置物櫃,拿出一套用便宜布料制成的護士服。

「咦……?」

「沙紀慢著,那是什麼衣服啊!」

薰驚慌尖叫。

「哎呀~~這是我買來跟男朋友玩醫生游戲時穿的,結果沒地方放。剛好置物櫃有空間,我就收在這里啰。」

「你把騎士團的……」

「好了好了,薰,難道你不想看到……少尉穿護士服的模樣嗎?」

「……!」

槙奈身後的薰想出聲……卻吞了回去,臉蛋還不知怎地出現紅暈。

在紗感受到背部滲出厭惡汗水的濕濡感。不只是薰,恐怕連美榮的想法也跟沙紀相同。

換言之……她們都想親眼瞧瞧。

「啊、那個……」

在紗不禁怯怯往後退,卻立刻被三人逼到牆邊。

「不要緊,沒什麼好怕的。」

「……少尉對不起。」

「一下下就好,只要一下下就好……」

鷹崎小隊三朵花雙眼閃爍著光芒,扭著手指逼近(她們眼中的)驅真。

就在此時,旁邊再度傳出用力敲打金屬置物櫃的聲響。

「……你們三個太過分了吧。」

槙奈半眯著眼,狠狠瞪著三人。

「啊、啊哈哈……我是開玩笑的,開玩——」

當美榮慌忙搔頭解釋的瞬間,被敲開的置物櫃掉出一套掛在衣架上的體育服,而且是近來相當少見的三角短褲型。

「……嗚!」

槙奈臉色鐵青,迅速撿起體育服藏到身後去。仔細一瞧,還能看到該置物櫃的名牌寫著「鳶一」。

三朵花先是愣了一會兒……很快就轉變成竊笑,而沙紀還是笑得最開心的一個。

「欸~~?我說槙奈,你也有套非常有趣的衣服嘛。原來你喜歡那種口味。」

「誰、誰喜歡這種東西呀!這、這是元帥說要處罰我,硬逼我穿上……」

「討厭啦~~竟然說處罰什麼的,槙奈真下流。」

「……!你!都說不是那意思了!」

「欸~~可是呢……」

沙紀指指置物櫃。里面另掛著一套由緊身衣、網襪、兔耳發箍組成的兔女郎裝。

「……!!」

「竟然有兩套耶,真有你的。」

「不、不是!」

「咦?難道我說錯了?」

「這是……那個……在、在異世界……」

「咦?我聽不見耶?」

「所以……那個……」

這次換滿臉通紅、淚水正在眼眶里打轉的槙奈拼命解釋了……

沙紀雖然笑得很燦爛,腦門卻立刻吃上一記手刀。——是薰干的。身高不夠的她被美榮抱著,朝沙紀頭部一手劈下去。

「好痛啊~~你做什麼啦。」

「什麼『做什麼』,你也太失禮了吧。不准隨意打探別人的興趣。」

薰插胸訓斥沙紀。縱使槙奈也對這項說法有意見,卻立刻發現會越描越黑,只好頂著淚眼,胡亂找人發泄似地朝在紗大吼:

「你快點換上制服啦!」

「啊——好的!」

在紗瞬時立正站好,依言換上深紫色騎士制服。

剛換好制服不久,怒火未消的槙奈便想到什麼般敲敲手心,從口袋取出筆記本和筆並寫了些內容後,交給在紗。

「……喂,鷹崎,把內容念出來。」

「咦……?好的。」

在紗念起手上的筆記內容。

「呃……『我比不上你,嗚~~蒼穹園騎士團的王牌是槙奈大人』。」

「…………!」

槙奈無法壓抑這股快感,樂到全身微微顫抖。

「鳶、鳶一少尉,你在做什麼!」

看不下去的美榮大叫一聲。

「怎麼?你有意見?」

「你居然獨享這個樂趣,太不公平了!」

「……是哦。」

槙奈半眯著眼,將紙筆交給美榮。只見美榮開心地寫了一些內容,遞給在紗。

「麻煩您念出來!」

「好……『錐本干得好,我沒有你就不行』。」

「真、真是太感謝了!」

「……我、我可以當下一個嗎?」

有些羞怯臉紅的薰舉手說著,從美榮手上接過筆。

『謝謝你,姊姊。』

「……哇哩咧!」

「下一個!下一個是我!」

這次換沙紀寫了篇文章,拜托在紗念出來。

「啊、好的。呃…………咦!?」

在紗一看到文章,臉蛋立刻紅得像番茄似的。

「……怎麼了?」

大感訝異的槙奈看了在紗手上的筆記一眼……臉蛋也跟著紅透了。

「咦?你們怎麼啦?」

「等等,沙紀你到底寫了些什麼?」

美榮和薰也伸長脖子看過內容——露出相同反應。

數秒後,薰招手示意要沙紀過去。

「有~~事~~嗎?」

不停傻笑的沙紀一靠過來,薰的鐵拳旋即往她頭上招呼。

「痛死了!薰,你干嘛打我。」

「少啰嗦!你想讓少尉念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欸~~不公平,明明大家都請少尉念過了耶。」

「少尉今年才十七歲啊!」

如此大吼的薰從在紗手上搶走筆記,撕個粉碎。

「啊~~啊~~」就在沙紀不舍叫著的瞬間,騎士團廳舍內響起刺耳警報聲。

『——!』

騎士們一同繃起臉孔。少女們原本嘻哈玩鬧的輕松氣息,瞬間轉變成戰士該有的緊張感。

「難道是……『城堡』?」

「怎麼會這樣,未免來得太快了。」

當美榮等人膽顫心驚說著時,喇叭傳出廣播。

『——有非法入侵者闖入總部。重複一次,有非法入侵者闖入總部。緊急代號為08,實戰部隊請立刻前往第一演習場——』

「入侵者?平常會為此發警報嗎?」

「至少這代表大門衛兵擋不住入侵者。」

槙奈一邊回應歪頭不解的沙紀,一邊單手抱起保管箱,拉著在紗說:

「工作上門了,鷹崎。你可別說連戰斗技巧都忘光啰?」

「呃……呃……」

即便這麼說,在紗依然無能為力。她當然沒有忘掉戰斗技巧。再怎麼說,一開始就不存在的東西要如何忘掉?

這下大難臨頭了。在紗一面被槙奈拉著,一面拼命想法子脫身。

「…………!」

她雙腳一撐,硬是讓拉著自己前進的槙奈停下來。

「你在做什麼,快走啦!」

「尿、尿尿……!」

「……啊?」

槙奈滿是懷疑的瞄了她一眼,等用鼻子哼聲後,示意鷹崎小隊三人先行離開。

「那你趕快去廁所解決吧。我在這里等你。」

「呃……不,我會過意不去的……」

「萬一讓你逃走,到時我就頭痛了。」

「……嗚。」

心思被看穿了。在紗不停承受背後的刺人視線,緩緩走向附近的廁所。

將門上鎖後,一屁股坐到蓋住的馬桶上。

「……這下怎麼辦。」

再這樣下去,她會被拉上戰場的。即便如此,現在卻逃不掉。

「嗚嗚嗚。」無路可逃的在紗抱頭呻吟。

忽然間——

「哎呀哎呀,你好。」

「事情越來越有趣啰。」在紗聽見上方傳來聲音,驚訝抬頭。

兩位容貌相同的女孩,正透過廁所隔間上方的縫隙看著她。

「咿……」

在紗被嚇得停止呼吸。

兩位五官工整到仿佛經過精密測量的女孩,被這反應逗得喀喀笑。

「是天由良和……靈由良?」

口中自然吐出這兩個名字來。在紗記得她們是一個月前,明明不是皓成大附小的學生,卻出場參加選美的女孩。

「呵呵,驅真……似乎不是本人呢。」

「真是難得一見的打扮呀,在紗?」

「……唔!你、你們知道我是誰!?」

在紗不禁大叫,迅速站了起來。雙胞胎仿佛回應似的點點頭。

「太……太好了……」

明明該深究她們是誰,抑或是從哪里冒出來,在紗卻因有人知道自己的真正身分而松了口氣。

「你似乎有事煩心。」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是,其實……」

在紗簡短說明目前的處境。

雙胞胎原本興趣盎然地聽在紗描述……中途卻互相使個眼色,露出既詭異又充滿魅力的微笑說:

「原來如此,確實非常令人頭痛呢。」

「倘若不介意,需要我們幫你逃離這里嗎?」

「你們真的有辦法?」

雙胞胎點頭回應。

「那麼,」

「這樣如何?」

兩人同時彈了一下手指,將食指指向在紗。

在紗的身體隨即發出淡淡光芒。

「呀——」

「真是的,動作真慢……」

槙奈一邊聽著充斥于總部廳舍內的慌忙腳步聲,一邊插胸靠牆等驅真走出廁所。

廁所忽然冒出一道嬌小的人影。槙奈原以為是驅真出來——卻不是她。眼前的女孩雖擁有一頭和驅真相同的黑發,手腳長度卻明顯短了許多,年紀大約十二歲左右。恐怕是比驅真更早進入廁所的人吧。

「……看錯了。啊、你別走!」

槙奈叫住想快步離去的小女孩。

是音量太大的關系嗎?小女孩被嚇得肩頭大大震了一下,抖聲回問:

「有、有事嗎……?」

「你是小學生?又是從哪里跑進廳舍內部來的?」

聽到這些問題,小女孩不知怎地松了口氣,別著頭說:

「呃……那個,我來一般開放區域觀摩,結果迷路了……」

「……天啊,衛兵在搞什麼鬼啦——現在情況有點混亂,你先從那邊離開,然後依照指示去避難。」

「啊、好的,謝謝你。」

小女孩先鞠躬道謝,接著朝槙奈指示的方向跑走。

她的穿著在離開之際映入眼簾。小女孩身穿形似騎士制服內衣的黑汗衫,一只手緊緊壓著腰際,以免尺寸大了幾號的深紫色裙子掉落;原本該空著的另一只手,則抱著卷成一團的深紫色布料。

……盡管不太可能,看上去卻很像單手夾著騎士制服上衣。

「……話說回來,鷹崎也太久了吧。」

槙奈急到進廁所找人。

「喂~~鷹崎~~」

她一邊呼喚驅真,一邊檢查每個隔間,可是……。

「……啊?」

所有隔間門都開著。緊皺眉頭的槙奈依序找過所有隔間,甚至連掃具櫃也找過一遍——最後放聲大叫。

「被、被她溜了……!?」



「哈啊……哈啊……」

驅真不停調整紊亂的呼吸,撫摸悶痛不已的腳。

這雙腳既纖細又白皙,甚至擁有絲綢般的觸感。雖然想透過按摩消除疲勞,它卻擁有股魔性魅力,讓人逐漸變得只想摸個不停——換言之,這是鷹崎在紗的玉腿。

驅真目前身處于滿是民宅的住宅區一角。

由于碰上冬香便前功盡棄的關系,驅真盡速離開飯店並一路跑到這里來,但是在紗那纖瘦的身體撐不住龐大運動量,開始向腦袋發出哀號。

「我得……謹慎點才行了……」

仿佛告誡自己似的自言自語後,驅真緩緩動起雙腳。

冬香投宿的飯店位于中央都鮮宮的大樓區。這並非驅真無法一路跑回家的距離,可是在紗的身體卻無法負荷。盡管奔跑時曾注意身體的負荷情況,體力卻三兩下就耗盡了。

「呼……」

縱使如此,只要能平安到達目的地即可。

一棟有人字型屋頂的眼熟民宅映入驅真眼簾。無庸置疑的是,該民宅正是她溫暖的家。

「我回來了!」

驅真藉大聲呼喊來隱藏疲憊,打開家門。

屋內無人回應,簡直就像沒人在家一樣。

情況不太對勁。跟驅真調換身體的在紗和魔王應該在家才對。狐疑轉頭的驅真脫掉鞋子,穿過走廊來到客廳。

「什……」

腳步立刻停了下來。

她看到魔王圓滾滾的身體癱在地上,整個人昏了過去。


「喂,魔王。」

屈膝坐下後,驅真戳戳魔王的矮胖胴體,可是他的意識似乎飛到九霄云外去似的,沒有任何反應。明明附身在布偶上,魔王的眼睛卻翻著白眼,嘴角還流下形似唾液的液體。

「喂!」

驅真站起來,然後飛身跳到魔王肚子上。雖然有股軟綿綿的觸感,承受到巨大沖擊的魔王卻……沒有蘇醒的跡象。

「…………」

驅真抓住魔王的長耳朵,一路拖到浴室去。

接著打開浴缸的蓋子,將魔王倒放進昨晚剩下的洗澡水里。

水面原本冒出不少泡泡,泛起的漣漪卻很快就消失了。忽然間——

「咕噗哈……!?」

魔王揮動短短的手腳拼命掙紮,把臉抬離水面。

「你、你想殺了我不成……!」

魔王撐著吸水性超群且吸飽水分的身體,沒命似的吃力爬出浴缸;接著豎起耳朵與雙手,有如擰抹布般轉動身體,將棉花和布料里面的水分擠出來。

「魔王,你醒了?」

「……哈啊、哈啊,你、你這家伙……給我記住!」

「我會放在心上的——更重要的是在紗不在家,人到底上哪去了?」

「什麼?」

魔王皺起眉頭、摸摸下巴,似乎想起了什麼。

「……這樣啊,看來當時我被在紗壓昏了……嗚。」

「連你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驅真憤憤俯視瞪著魔王,大大咂舌。

「……哼,勇者你先別慌。這不是什麼大問題。——你現在是附身于在紗肉體中的狀態,只要再施術一次,將肉體和精神調換回來的話,原本的在紗就回家了。」

「……嗯,原來如此。事不宜遲,快點施術吧。」

「好,為了捕捉在紗的精神,趕快拿她用過的牙刷等等東西給……」

驅真默默抓住魔王耳朵,再次將他壓進浴缸里去。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閉嘴,趕緊施術就對了。」

說完便丟下魔王,逕自離開浴室。

「……嘖。」

魔王爬出浴缸,再次如擰抹布般扭扭身體,發出啵答啵答的腳步聲追出浴室。

忽然間——

「……嗯?」

驅真因突如其來的異常感受而蹙眉。不知為什麼——背部出現些許搔癢感。

「勇者,你怎麼啦?」

「嗚……我的背……」

等到將雙手撐在牆上,驅真才有辦法轉頭回應魔王。心跳快得異常,呼吸越來越困難。

「這是……什麼情況?」

整個人甚至難受到縮身跪地的程度。

不知何故——見到驅真痛苦模樣的魔王,只是悠然自得地插胸旁觀。

「——該來的終于來了。」

「什麼?魔王……這是你搞的鬼嗎!?」

「不,我什麼都沒做——勇者,你必須概括承受才行。



「承、承受什——」

背部的搔癢感轉變成痛楚,簡直就像某東西想破體而出般不自然。

緊接著。

「咕、啊……」

在尖銳痛楚竄過全身的瞬間——灰色翅膀破衣而出,折磨驅真的痛楚隨之消失無蹤。

「這是……」

她往後看著翅膀呆愣低語。

由于無法窺見其全貌之故,驅真爬進更衣室去。

利用全身鏡打量自己的模樣。

「什……」

鏡中人的確是在紗。無論何時觀賞,那工整五官與纖細四肢都可愛到令人歎息。

不過嬌小身軀的背部,現在卻長出一對灰色巨翼。

「——怎麼?勇者,你被嚇到了嗎?」

身後傳來魔王冷靜無比的話語。照口氣聽起來,仿佛他早知道會出現這個異狀似的。但驅真卻無暇思考那句話的含意。

只能看著鏡中的倒影愣愣沉吟。

「……呀……」



心髒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在紗以抱著上衣、單手壓著裙子的模樣,在騎士團總部走廊上跑著。

然而黑發紅眼白皮膚的特征,和蒼穹園「魔女」幾乎雷同——

「……呼。」

確認槙奈沒有追上來後,在紗才放緩腳步,還不經意地從窗戶玻璃看到自己的倒影。

倒影是一位身穿尺寸大了幾號的騎士制服、年紀約十二歲的女孩子;其臉蛋仍殘留著幾分稚氣,上圍也比先前小了不少。

是的,因為天由良和靈由良一指向在紗,她的身體便瞬間縮水,變成一個小女孩了。

將在紗變成小孩之後,兩姊妹便一溜煙消失。說真的,她們到底是何來曆?

「竟然有辦法做到這種事……她們兩人到底……」

正當她想起雙胞胎並自言自語時。

「你找我們嗎?」

「你找我們嗎?」

消失無蹤的雙胞胎再度現身眼前。

「——啊!天由良、靈由良。」

「唔呼呼,看來你順利逃出來了。」

「唔呼呼,真是太好了。」

「謝……謝謝你們的幫忙,不過這副模樣……」

在紗不安說著,兩姊妹卻仿佛要她別擔心般,輕松點頭回答:

「不要緊。」

「很快就會恢複原狀了。」

「這樣啊。」

在紗至此才松了口氣。

不過「恢複原狀」是指恢複成十七歲的驅真身體吧。在紗不知該放心還是煩惱。

她至今仍搞不懂身體到底起了什麼變化。由于異常狀況接踵而至之故,腦袋快反應不過來了。

現在只能一邊拼命思考,一邊避人耳目地前進。幸虧剛剛響起警報後,所有人只顧著注意外面的情況,沒人出手阻攔這三位走在廳舍走廊上的小女孩。

不,或許要說「走」會有點語病。盡管天由良與靈由良正以飄浮的方式跟著在紗,卻看不出她們有穿戴天驅機關。

「請問……你們兩位是什麼人?果真是異世界的人嗎?」

「不不不。」

「不不不。」

雙胞胎同時搖頭否定在紗這個無心之問。

「我們兩人,」

「是掌管大地的神明。」

「神明大人……嗎?」

舉步前進的在紗雙眼圓睜,還嘀咕了一句「真厲害」。

「呵呵,看來你沒被嚇倒呢。」

「難道不相信我們的說詞?」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在紗揮手否認。其實她剛體驗過兩人的神秘力量,怎麼可能不相信?

「不過,既然你們是姊姊大人的朋友,應該信得過才是。」

說完還苦笑了一下。在數個月前,在紗早已因驅真那(古怪到不行的)廣泛人際關系而大開眼界,或許已經見怪不怪了。

「原來如此,驅真的確是……」

「命運多舛呢。」

兩姊妹頂著打趣的微笑,淺淺聳肩說。

形似緊急出口的門扉在三人聊天時映入眼簾。在紗開門離——

「——!?」

全身瞬時縮成一團。

當她們離開廳舍的瞬間,遠方迸出一道刺眼強光。

「什、什麼……?」

盡管距離很遠,在紗卻知道光芒是從第一演習場發出來的。距今約兩個月前,那里曾是舉辦蒼穹園武斗會的場地。

該處中心點附近出現一道沖天紫光。

「是騎士團的新武器嗎?」

在紗傻愣呢喃——立刻猜出紫光並非新武器。

她依稀記得。

那道不自然的光芒,與在紗于異世界國度雷賓休艾茲,和魔王意識混在一塊時的光芒一模一樣。

「哎呀哎呀哎呀。這下……」

「哎呀哎呀哎呀。麻煩大啰。」

眯眼觀察情況的天由良和靈由良突然冒出這兩句話來。

「你們看得到嗎?」

雙胞胎同時點頭回應。

「看得到。那里聚集了不少人呢。」

「其中一位——哎呀哎呀,真是少見吶。」

當天由良與靈由良看好戲似地揚起嘴角瞬間,又有一道紫光沖天而去,打散上空的云朵。

「請、請問你們看到了什麼?」

在紗一面壓抑不好的預感,一面詢問身後的兩姊妹。

兩姊妹沒有回應,緩緩將手同時放到在紗肩膀上,用下巴示意她看過去。

當一頭霧水的在紗往前看——

「嗚,這是……」

視野先是如調整焦距般失焦,接著變得仿佛有望遠鏡輔助一樣,可以遠遠看清第一演習場的情況了。這想必也是雙胞胎的力量使然吧。

可是在紗卻沒空吃驚。

「啊——」

眾多騎士已經聚集到第一演習場來了。他們各自手持槍械等等武裝,以天驅機關飄浮在半空中,一副准備打仗的模樣。

騎士們的目光焦點處——站著一位女性。

那是一位額頭與側頭部皆長角、臀部長出一條尾巴、背部有一對灰色翅膀的女性。

——她是鷹崎冬香。

「為什麼……?」

一臉不爽的冬香緩緩踏步前進。

盡管四周的騎士們出聲制止,她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判斷多說無益的數名騎士開始靠近冬香。不過他們一近身,便有如撞到透明牆壁似的全被彈開。

部署在其周圍的眾騎士隨即開火。

即便開火也沒用。高速射出的彈頭一靠近冬香就失去威力,全數掉到地上。

「騙人……」

在紗感受到指尖發抖的身體反應。

視野中,有多名騎乘巴傑特式的騎士從上空發動攻擊。只見冬香不耐煩地抬頭吸氣——從口中吐出紫色閃光。

「……嗚!」

撕裂云朵的沖天光柱再度出現。

數台被紫光波及的天驅機關慘遭吹飛。明明使用非自願性飄浮的空獸尸骸打造而成,被光線掃過的天驅機關卻不知怎地掉落地面,就此動彈不得。

「這是什麼……」

這令人震驚且一面倒的情況令在紗手心冒汗。

她不認為冬香單純是一位粗暴的女性。

即使如此……這異常光景卻讓她不得不感到戰栗。

這反應——

或許是因為「自己是不是繼承了親眼目擊的鬼神之力?」、「身上是不是具備這個能傷害任何人的怪物外貌?」等等疑念正存在于腦海某處所致。

視野瞬間朦朧不清,再也看不到遠處的情景。看來天由良與靈由良把手從在紗肩膀上拿開了。

「怎麼樣?」

「看清楚了嗎?」

天由良朝右,靈由良則是朝左歪頭問道。

「啊、是……謝謝你們。」

刹那間——與先前相同的頭痛再度襲向在紗。

「好……痛……」

宛如從頭腦底部湧上來的詭異痛楚伴隨著目眩,漸漸奪走在紗的意識。

「在紗,你怎麼了?」

「在紗,你怎麼了?」

她痛苦到難以回應,甚至虛脫到整個人跪在地上。

類似睡意的感覺湧了上來。意識在閉上眼睛的同時離她而去。

「……!?」

在紗一醒來——發現自己又回到鷹崎家客廳了。

「啊……我怎麼會在這里……」

她發現不太對勁。因為身材容貌和先前不一樣了。

雙手、雙腳(還不知怎地疲累不堪),甚至連眼角描到的頭發,全變回自己——鷹崎在紗原有的模樣。

就連身上的衣服也莫名其妙地換了一套。衣服不是跟冬香出門時穿的白色連身裙,而是薄針織衫與褲裙。雖然都是在紗的衣服……但是她何時換上的?

這沒意義的問題立刻被拋諸腦後。

「在紗,等你好久啰!」

既視感湧上心頭。她又跟先前一樣,再次聽到魔王的聲音。

為了不

會再度因頭暈而壓昏魔王,在紗謹慎地轉過頭去。

然後開口問:

「魔王先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

由于頭痛暈眩過于強烈,驅真一瞬間以為會昏過去時,與數響前截然不同的景色旋即映入眼簾。

這里是騎士團總部廳舍,而且有許多騎士正聚集于正面入口處。

「我為什麼……會在這里。」

「哎呀,你醒了?」

「在紗——看來不是呢。」

「——?」

驅真因耳熟的聲音抬頭一望,看到身穿奢華洋裝的地宮院·天由良,與地宮院·靈由良在眼前並肩飄浮著。

「……你們兩個怎麼會在這里。」

等輕聲嘟噥後,往前踏出一步。

「……嗯?」

驅真扭頸不解。自己的步伐有這麼小嗎?

細細打量才發現,不僅步伐有異,甚至連全身都縮水了。年紀變得和在紗沒兩樣嘛!

「——嗚!這是怎麼回事啊!?」

嘶吼聲被遠處傳來的怒吼與騎士們的腳步聲蓋過,消失于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