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蒼穹園天空的遙遠另一端。
在這個被無數空獸支配肆虐的危險領域中,有位少女靜靜地揚起桃色雙唇。
頸項處的發束與肌膚皆一片純白;即使右眼戴著皮眼罩,暴露在空氣中的左眼卻仿佛鮮血般赤紅。
她是一位身體特征與鷹崎在紗相同的少女。唉,這也是當然的。
理由非常單純。因為她也是鷹崎在紗本人。
「————————」
少女——麗莎「咻~~」地吹起手指哨。
原本飛在麗莎四周撒嬌的眾空獸立刻興奮拍起翅膀。
數量約有上千只。
雖然是個中等規模的空獸群,但此群體的樣貌卻跟一般空獸群有些不同。
這批聚集于此的空獸,全是繼承千年前血脈的正統古來種。
而且體表都有著紅如血的發光圖案。
這是麗莎——鷹崎在紗的「女王」固有魔力,可以強化空獸能力數倍。
當下該群體已經化身為不把上萬空獸放在眼里,已然是最強、最凶惡的軍團了。
再加上——
「好。」
麗莎看向從上空緩緩接近的黑影。
那是一個巨大的灰色塊狀物。
還是由空獸尸骸構築而成、通稱「城堡」的空獸巢穴。
然而它和一般「城堡」有些不同。
一般「城堡」的四周會圍繞著大小不一的無數空獸,但這座「城堡」附近卻幾乎見不到空獸身影。
這情況反而求之不得。
麗莎拍拍毫無生氣可言的翅膀,以驚人速度接近「城堡」,降落在底下通往內部的入口處。
當她走進「城堡」內時——
「——久未拜見您的尊容了,『女王』。」
跪在「城堡」入口的眾人中,有個人這麼說了一句。
不,是完全不能稱為人類吧。
因為排在兩側的全是背部長翅、頭部長角、臀部有尾的生物。
他們是特殊小型種——迪亞布羅(Diablo)級。
乃繼承濃厚異世界魔族血統的人形空獸。
「大家全因您的緊急呼叫而大吃一驚,究竟——」
率先出聲的男子一抬頭,立刻皺緊雙眉。
「不是芙潔希卡大人……?」
這句話使得其他迪亞布羅級們跟著猛然抬頭。
「什——」
「真的不是……」
「不過那確實是『女王』的——」
麗莎開心地環視一遍後,悠然抱胸說:
「我是鷹崎在紗,也是你們的——新主人。」
「你說什麼……?」
男子翻翻由空獸皮膚精心制成的灰色外衣,站了起來。
「開什麼玩笑!你究竟是何人?為何知道『女王』的呼叫口哨——」
「不許頂嘴,乖乖服從我。」
話一出口,男子突然失去平衡再次跪了下去。
「什——」
雖然他失聲驚呼,麗莎卻無動于衷。
因為這是女王命令所有古來種跪下的關系。
「刻劃于血肉中的戒律——就是你們無法違逆『女王』對不對?」
麗莎微笑說完後,四周跪著的眾空獸皆驚惶不已。
她頓時露出苦笑。看來自己有點恐嚇過度了。
「你們放心。我是芙潔希卡·亞修·庫琳之女,擁有純正的『女王』血脈。」
「芙潔希卡大人的……千金?」
率先開口的男子訝異看著麗莎。
「——現在要改朝換代了。這樣你們總沒意見了吧?服從我,我將賜予你祝福。」
麗莎把手放到男子額頭上,將魔力灌入其體內。
「咕——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宛如觸電般慘叫哀號,不停扭動身軀。
不過——就在體表浮現紅色圖案的同時,男子仿佛娃娃般面無表情地挺直身子,朝麗莎鞠躬行禮。
「——是,沒問題。請您盡管吩咐,『女王』。」
麗莎詭異地笑了。
從其他空獸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接連做出相同動作的反應來看,這位男子想必是「城堡」內的領導級人物吧。
麗莎滿足頷首,朝男子說:
「那麼,呃——」
「屬下名叫威斯·亞琉·卡。」
發覺話中之意的男子——威斯趕緊報上名號。
「很好。那麼威斯,能不能馬上幫我帶路?」
「幫您帶路?」
「沒錯。古神獸應該就在這座『城堡』內吧?」
眾空獸一聽到「古神獸」這個字眼,肩膀隨即抖了一下。
「——遵命。」
威斯短短回應並站起來,走到前頭為麗莎帶路。
麗莎跟著他,慢慢走進「城堡」內部。
和其他等級的空獸巢穴相比,這座「城堡」有著根本上的不同。
雖然同為以空獸尸骸構築之物,由于是交給擁有超越人類智慧的迪亞布羅級所建造、管理,其實內部構造有如人類精心規劃的建築物一樣,有條有理細分成許多區塊。
兩人在「城堡」內眾迪亞布羅級的疑惑目光下穿過居住區,前往警備最完善的最深處。
到達該處後,麗莎浮現淒厲至極的笑容。
位于「城堡」中心位置的該處,是一個宛如巨大洞穴的空間。
然而該洞穴卻被某東西填滿了。
那是比傳說大型種——帝亞瑪特級更加巨大的空獸。
其身體被深深埋入「城堡」牆壁內,只剩一顆頭裸露在外。
這情況到底持續了多少個歲月呢?它的體表毫無水分,散發出有如木乃伊——不,應該說是有如礦物般的質感。倘若不知這頭空獸的由來,一般人可能會將之誤認為雕像吧。
「——這是銜尾蛇(Ouroboros)級(注4:銜尾蛇為一條蛇或龍咬住自己尾巴的古代圖案,廣義解釋為「循環」、「無限大」。)空獸,跟媽媽大人說的一樣呢。」
麗莎摸著它冷冰冰的體表,如此說道。
「銜尾蛇……?」
「不用在意,這是人類給它取的名字。」
麗莎無視一臉不可思議的威斯,繼續撫摸那極其巨大的臉龐。
它是千年前在異世界征戰沙場的最大空獸——古神獸,等級屬于銜尾蛇級。
還是一頭鮮為人知的超規格怪物。
「可是『女王』,請問您為何想見它?」
「——看好了。」
麗莎說著說著,將放在銜尾蛇級頭上(由于太過巨大,摸到的僅僅是下巴低處而已)的手心往旁輕輕一滑。
跟威斯身上相同的紅光圖案隨軌跡浮現。
「碰!」的沉悶巨響瞬時響起,整座「城堡」也微微產生晃動。
位于空中的「城堡」當然不會遇上地震。
而是內部——「城堡」中心傳出猶如心跳的震動所致。
「什——」
威斯為此驚恐不已,麗莎卻一臉愉悅。
「——被我猜中了。雖然處于幾近尸體的狀態,不過這孩子卻還沒死呢。」
盡管得花上一段時間,不過只要麗莎直接將魔力灌注其全身,即使想重新翱翔天際也並非不可能。
「這是據說千年前連神明也能吃下肚的最強空獸。只要用我的魔力強化並掌控的話——」
它將成為達成麗莎目標的最強尖兵。
麗莎發出沉沉的詭異笑聲。
她的目標就是殺了鷹崎驅真。
然後——讓在紗變得孤單無助。
驅真恐怕也加強警戒了吧。
既然真面目已經曝光,那就需要能確實殺掉她的力量。
再加上其身邊聚集著許多身懷絕技的有能之士。
麗莎更需要能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之打垮的強大助手。
因此她才會將迪亞布羅級居住的這座「城堡」叫過來。
雖然被蒼穹園騎士團發現行蹤會帶來麻煩,但是連騎士團的無人偵察機也不可能完整監視所有領空。至少就麗莎的世界來說,等到在此設置偵察機進行監測,那也是一年後的事了。
若想讓名為銜尾蛇級的凶暴怪物複原,這些時間綽綽有余。
「——我可愛的姊姊大人、我深愛的姊姊大人,你再等會兒吧。我很快就會去殺你了。」
銜尾蛇級堅固的頭部上,有如圖案般的紅線不停閃爍著。
「——所以你得大哭特哭哦?要發出讓在紗一輩子無法忘懷的淒厲慘叫哦?」
麗莎說著充滿恨意的話語,臉龐卻不知怎地流露出一絲悲傷之情。
◇
這時的鷹崎家。
「哇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驅真正在大哭特哭。
還發出幾乎令在紗一輩子無法忘懷的淒厲慘叫。
「驅、驅真大人您看。看不到看不到,哇~~看不到看不到,哇~~!」
「主人您聽,有喀啦
喀啦聲唷!」
盡管阿絲堤娜用看不到看不到游戲,烏塔也猛力搖頭晃腦(還不知怎地發出輕快喀啦聲)逗著驅真,哭聲仍沒有停止的跡象。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紗看著忽然大哭特哭的驅真,驚慌說道。
距離維克薩希翁一事大約一小時後。
沉音和歐特表明會想辦法滿足它的條件便打道回府,天由良與靈由良也說有事要忙,緊接著憑空消失。
至于代為保管嗶嗶玩具槌的槙奈嘛,盡管非常不情願,她依然在歐特的命令下,回老家找國中時代寫的小說去了。
後來,原本乖乖坐著玩耍的驅真突然嚎啕大哭。
「媽媽大人,這時候該怎麼做呢……?」
在紗詢問在場唯一有帶小孩經驗的冬香。
可是冬香卻對這個問題大感意外。
「問、問我!哎呀……我照顧你的時間沒那麼長耶……」
說完還苦笑抓抓後腦杓。
然而她當下可是集在紗、阿絲堤娜、烏塔甚至魔王目光于一身,只能尷尬地掛著冷汗歎口氣之後,往驅真靠過去。
「呃……對了,如果小寶寶一直哭,若不是尿尿,那就是肚子餓了吧?」
「喔喔哦哦。」
一聽到冬香這麼說,烏塔立刻伸手摸摸驅真的兩腿中間。
「嗯~~沒有濕掉耶。」
「烏、烏塔……」
這不經大腦的舉止讓眾人苦笑以對。
一旁的阿絲堤娜接著說:
「呃……那就代表驅真大人肚子餓?」
「嗯……姊姊大人從早上就沒吃過任何東西,或許真的餓了。我去做點東西給姊姊大人吃,能不能麻煩各位幫我看著她?」
「好、好的。但是驅真大人可能不會咀嚼硬質食物哦?」
「啊……」
經過阿絲堤娜這麼提醒,在紗才抓抓臉頰嚷著「這樣啊」。盡管目前尚維持十七歲的身體,牙齒也完整無缺,卻不知道驅真能否吃得下平常的食物。
「對了,說到小寶寶的食物……」
「——我要吃奶奶。」
「咦?」
在紗不解地扭扭脖子。她好像在阿絲堤娜說到一半時,聽到耳熟的聲音。
「姊、姊姊大人……?」
是的,那明顯是驅真的聲音……唉,內容先跳過不提吧。
「你、你恢複記憶了……?」
「啊~~噠?」
可是等在紗轉頭看過去,驅真又發出跟先前一樣的叫聲了。
「阿絲堤娜,剛剛那是……」
「呃……由于驅真大人目前仍處于非常不穩定的狀態……我認為只是語言功能瞬間恢複過來而已。證據就是她的發音雖然正確,想法仍跟小寶寶沒兩樣……」
「原來如此……」
在紗遺憾地歎口氣。
不過現在已經知道驅真想要什麼了。說到小寶寶的食物,果然還是——
大家再次將視線集中到冬香——的堅挺雙峰上。
發現眾人意圖的冬香趕緊雙手遮胸,連忙轉過身去。
「我、我沒乳汁可喂了!生在紗已經是十二年前的事情啰!?」
「說、說的也是……」
當阿絲堤娜搔頭苦笑之際——
「我要吃在紗的奶奶。」
「咦?」
旁邊再度傳來驅真的聲音,使得在紗冒出一滴冷汗。
「姊、姊姊大人……?」
「在紗,請你冷靜點。剛剛只是自制心和本能與小寶寶無異,唯有語言功能恢複的情況而已。簡單說,就是驅真大人將平時難以啟齒的想法給——」
阿絲堤娜驚覺自己說錯話,趕緊搖搖頭。
「總之,請你不用太過在意這個,好嗎?」
「這、這樣啊……」
在紗苦笑搔搔臉頰。
不過這下頭大了,在紗當然不可能有母乳。
而且鷹崎家也不可能隨時備有奶粉。假如真找得到,恐怕也是過期十年以上的殺人牛奶。
從其表情發現難處的魔王用短手抱胸說:
「勇者的身體機能應該沒退化,就算喝牛奶也不會拉肚子才對。」
「啊……原來如此。」
在紗茅塞頓開地敲敲手心,當場站起來。
「麻煩幫我照顧一下姊姊大人。」
拜托阿絲堤娜與冬香代為照顧後,在紗走向廚房。
接著從櫃子內側取出自己十幾年前用過的奶瓶,熟練地煮沸消毒再裝入溫牛奶,回到客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驅真覺得阿絲堤娜與烏塔的哄小孩方式很無趣,依然踢著手腳大哭大鬧。
「姊姊大人,來,喝牛奶啰。」
在紗溫柔抱起驅真,將奶瓶的奶嘴抵在其嘴唇上。
霎時間——
「——!?」
驅真忽然停止哭泣,有如打量四周似的咕嚕轉動眼珠子。
「姊姊大人……?」
在紗一不可思議的說著,驅真馬上回神般抖抖肩頭。
「噠~~噠!」
還有些神情恍惚地依偎到在紗懷里,含住奶瓶的奶嘴。
然後就這麼專心喝起牛奶。
「太好了……果然是肚子餓。」
「嗚~~噠!」
驅真仿佛回應這句話般舉起手來。
看到這副模樣阿絲堤娜、烏塔和冬香都松了口氣,唯魔王有些羨慕……應該說嫉妒地看著驅真。
「可是……我搞不懂那兩個家伙在打什麼算盤。真有辦法迅速讓十萬人看過那部小說嗎?」
冬香把手撐在後方地上,傾著身體說道。
在紗察覺話中含意後,淺淺頷首。
冬香不單是就實行難度才這麼說。
簡單來講,在槙奈達成維克薩希翁提出的條件之前,她們得負責照顧嬰兒化的驅真。
光喂個牛奶都搞到人仰馬翻,往後的情況可想而知。
此時,喝完牛奶的驅真開始點頭打盹。這應該是吃飽就想睡的緣故吧。
阿絲堤娜見狀微笑說:
「哎呀~~這麼看起來,驅真大人也蠻可愛的嘛。」
然後伸手想捏捏正在打盹的驅真臉頰。
可是。
「別碰我。」
當手指即將碰到臉頰之際,驅真一把拍掉阿絲堤娜的手。
「欸……?」
為之目瞪口呆的阿絲堤娜搔搔臉。
盡管再度朝驅真伸手……卻依然被拍掉了。
「姊、姊姊大人……?」
「噠~~啊?」
在紗一發出帶著疑問的聲音,驅真立刻擺起可愛的笑容。仿佛天使般的笑容令她不禁心頭一緊。
在紗認為剛剛肯定是某種誤會,輕輕搖頭。
「阿絲堤娜,可以請你幫忙抱一下嗎?」
「咦?我可以抱驅真大人?」
阿絲堤娜頓時開朗起來。
「當然可以。」
在紗說完便抱起驅真,將她交給阿絲堤娜。由于定期注射空獸制劑之故,驅真體重輕得驚人,即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在紗,也能輕松抱起來。
「來來來,快點過來,驅真大人。」
阿絲堤娜伸長雙手,准備接住驅真。
可是一瞬間——
「嗚哦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哦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驅真爆出魔音穿腦般的響亮哭聲,揮手踢腳大鬧別扭。
「這……驅、驅真大人……!?」
盡管身體是大人、腦袋是小孩,但手腳的肌力並沒有任何衰退。被驅真拳打腳踢外加貓爪功伺候之後,阿絲堤娜趕緊往後逃。
「噫、噫咿咿咿咿咿!」
「姊姊大人你冷靜點!」
在紗喊了一聲,再次緊緊抱住驅真。
驅真被她這麼一抱,立刻露出安心的笑容,還發出「啊~~噠~~」的可愛叫聲。
「怎、怎麼會……」
「……你干了什麼好事嗎?」
冬香半眯著眼,回應雙眼淚汪汪的阿絲堤娜。
「我、我什麼都沒做!」
「真的沒有……?那拒絕的方式可一點也不普通哦?在紗,讓我來。」
她嚷嚷「我示范給你看」,然後伸出雙手。
「啊……好的。」
縱使心中出現一絲不安,在紗仍抱起驅真——
「……嗚哦哦哦哦哦啊啊哦哦啊喔啊喔喔噫嗚喔咿……」
最後只能將還沒來得及遞向冬香,便哭得有如世界末日般淒厲的驅真重新抱回懷里。
哭聲立刻戛然而止。
「……這……」
這使得冬香滿頭大汗,抓抓臉頰。
發現重點的阿絲堤娜蹙眉表示:
「……跟、跟我們比起來……她似乎不想讓在紗以外的人抱呢……」
「呃……」
在紗聞言,低頭看看懷中的驅真。
「噠~~呀!呀!」
這
個讓人頭疼的大嬰兒,用可愛到不行的笑容回應。
「唉……小寶寶都是這樣嗎?……抑或是驅真比較特別……?假如宗在場的話,我就能問問他了。」
冬香搔搔臉頰嘀咕道。
忽然很在意某一點的在紗抬起頭來。
宗是指宗吾,乃在紗生父的名字。
「媽媽大人。」
「啊?什麼事?」
「關于您剛剛被維克薩希翁敲到頭時……」
聽到這句話的冬香立刻滿臉通紅,趕緊別過頭去。
「啊……讓你見笑了。」
「不,沒這回事。」
在紗搖搖頭,繼續說:
「爸爸大人在世時,鮮少跟我提媽媽大人的事。我想問爸爸大人跟媽媽大人是怎麼結婚的?」
一位是人類一位是空獸「女王」,根本無從想像他們邂逅彼此的場景。
盡管冬香害臊地不停抓臉,最後仍被在紗(加上阿絲堤娜)充滿期待的眼神擊潰,死心歎氣後開口表示:
「唉……該怎麼說呢?就是我對宗一見鍾情啦。想必他也一樣吧……」
冬香滿面羞紅娓娓道來。
「……大約十三年前,宗隨同騎士團進行調查時,在危險空域遇難了。佐間岡那個臭家伙當時也在場。」
「佐間岡……?」
「對,你別知道的好。不用在意那個名字。」
冬香一邊揮手一邊繼續說:
「當時我和媽媽住在人形空獸建造的『城堡』里,結果救了在高空隨風漂流的宗一命。」
她說著說著,微微聳了聳肩頭還附帶一句:「一般蒼穹園國民應該打死都想不到,空獸居然會保護人類吧。」
「哦~~哦!聽起來好像童話故事吶。」
一旁的阿絲堤娜雙眼閃閃發光,如此說道。她畢竟是位妙齡少女,最喜歡聽別人的愛情故事。
這反應讓冬香苦笑以對。
「童話故事啊……唉,的確可以這麼形容,因為後面就發生大事了。」
「大事?」
「發生什麼事?發生什麼事?」
「嗯……因為我對身為人類的宗愛之入骨,甚至嚷著想嫁給他,結果媽媽大發雷霆罵我說『你想讓「女王」血統混入人類血脈不成!』」
唉,這也是當然的,即使個性率直的冬香會忘掉身分,不過她好歹是空獸的「女王」,形容她站在支配蒼穹園天空的種族頂點也不為過。
「後、後來怎麼樣了?」
阿絲堤娜往前彎腰問。
「此時發生了一件事,有一只前所未見的巨大空獸出現在『城堡』上空。」
「說到巨大空獸……和帝亞瑪特級一樣大嗎……?」
冬香搖頭嚷嚷「不只」,回應在紗的問題。
「被稱為帝亞瑪特級的家伙,雖然稀少到人類幾乎無緣見到,但『城堡』所在的空域卻能偶爾目擊它的身影。——兩者根本沒得比,那家伙可是超過一公里長的怪物啊。」
「一、一公里……?」
在紗驚愕瞪眼,因為她根本無法想像其身驅有多麼龐大。
「沒錯。好像有一只千年前來自異世界的魔獸軍殘兵,被獨自留在平流層之上的區域里。它只是偶然降落到我們住的『城堡』上空而已。」
冬香一邊大大揮手,一邊繼續說下去。
「結果『城堡』內因此陷入恐慌狀態。雖然它也是古來種,但因為力量太強,根本不肯聽我們的命令,甚至還動手將『城堡』打到半毀。」
在紗跟阿絲堤娜咕嚕咽下一口口水。
「然、然後呢?」
「嗯~~這時我們的英雄——宗就登場啦。當大家驚慌失措束手無策時,他靜靜地告訴媽媽『假如我可以制服它,到時請將令千金許配給我』。」
「呀~~!」
阿絲堤娜興奮地扭扭身子。
「唉~~媽媽嘲笑說『一介人類豈能制服它』之後,便隨口答應了。宗雖然是能力相當優秀的人類,仍不可能打得贏那只大怪物,但是——」
冬香豎起一根手指。
「不僅是天驅機關技師甚至精通生物學的宗,比我們更加了解空獸的習性和生理構造。雖然不知用了什麼方法,但是他仿佛施了魔法一般,讓那頭怪物乖乖安分下來,最後埋進被破壞的『城堡』下層,用假死狀態封印起來。」
冬香「呼~~~~」的舒服呻吟後,繼續表示:
「既然他有辦法解決那麼大的問題,媽媽自然不再有意見。最後我也如願嫁給宗,成為他的新娘——這就是在紗出生的所有來龍去脈,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冬香做出如童話故事般的結尾後,在紗跟阿絲堤娜拍手叫好。驅真也模仿她們拍拍手,呀呀笑著。
「哎呀~~根本就是童話故事里面的王子殿下嘛,真是迷死人了!」
「喂喂,他可是我老公哦?」
冬香愉悅地回了抱肩扭捏的阿絲堤娜一句。
初次耳聞雙親邂逅過往的在紗則臉泛紅暈。
可是——她同時發現一個重點。
「媽媽大人……那頭龐然巨獸絕對不會醒過來吧……?」
「啊?」
冬香仿佛表示「你在問什麼怪問題」般挑挑眉頭。
「嗯……這個嘛,就我看到的情況來說,應該不可能醒來哦?即使形容為假死,不過它已經化為類似化石或礦物的狀態了。連我也不相信那家伙還能動。」
「這樣啊。不會動就好。」
在紗皺起眉頭……心中不知怎地湧上些微不祥預感。
◇
「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
嘴里吐出仿佛漏氣輪胎般又細又長,且憂郁至極的氣息。
「假如體內的空氣可以這麼全數放掉,變得扁扁平平並就此消失的話,真不知有多好啊。」
雙眸充血的槙奈如此心想。
畢竟肺活量有限。
一幫發出哀號的肺部補充氧氣,槙奈便立刻吐出充滿郁郁之情的歎息。
「喂~~槙奈,你別光站著發呆,快點過來。」
前方傳來呼喚,催促佇足不前的槙奈趕緊動身。
還看到便服打扮的草剃音音正在向自己招手。
今天是八月二十一日,距槙奈害驅真失憶的日子一星期。
槙奈在騎士團長音音的權限批准下,得到一段臨時休假。她目前正提著有嗶嗶玩具槌的公事包,造訪蒼穹園中央都辦公大樓區的一角。
……不,若要正確形容的話,其實她算是被硬帶過來的。
「閣下,請問我們究竟要來這里做什麼呢?」
槙奈毫不掩飾內心不安,五官緊皺地詢問。
這是當然的,因為她還不知道自己被帶來此處的理由。
再加上一星期前,被槙奈藏在老家壁櫃深處的黑曆史筆記本,于反抗無效下遭音音一把沒收的影響,心中自然充滿不安。
「唔呼呼,馬上就知道了。——你看看那里。」
音音指向聳立于眼前的大樓。
「咦……?」
槙奈一看見大樓入口處的文字瞬間。
「……咿……」
旋即半反射性地轉身,往後方拔腿就跑。
可是。
「這樣怎麼行呢。槙奈,你想上哪兒去?」
音音說著的同時抓住槙奈的衣領,將她拉回原本的位置。……明明跑到無法伸手可及的距離卻仍被抓回來,這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然而槙奈當下卻無暇思考這件事。
因為眼前的大樓——寫著「白云書房」四個大字。
「這、這里……不是出版社嗎?」
「沒錯。是一家專門出版漫畫與低年齡層小說的公司。我的老朋友在這里當編輯。」
這番不以為然的補充說明令槙奈臉色鐵青。
筆記本慘遭音音沒收,再加上眼前的這家出版社。
兩者導出來的答案只有一個。
簡單說,就是音音為了達成十萬讀者的天文數字目標,打算出版槙奈那本叫人寒毛直豎的外行人小說……!
「辦……辦不到辦不到辦不到辦不到辦不到辦不到辦不到辦不到……!我絕對辦不到……!」
槙奈被嚇得忘記使用敬語,猶如搖波浪鼓般瘋狂搖頭。
可是音音根本充耳不聞,逕自拖著槙奈走向大樓。
「我不要————————放開我————————!」
對方可是蒼穹園最強的騎士團長,即便拼命揮手踢腳掙紮也沒用,三兩下就被拖到大樓入口處。
此時。
「哦~~這邊,在這邊。」
有個口音奇特……應該說發音不全的聲音叫住兩人。
等看過去才發現,有位斜背包包的纖瘦少女正站在入口處等著。
她的年紀大約十多歲,還高高綁起亂翹的頭發。
盡管是位可愛少女,但皺巴巴的灰色西裝與嚴肅墨鏡打扮,卻讓其面容變得可疑萬分。再加上古怪發音的影響,使得她活像一名准備進行毒品交易的偷渡客。
「啊、原來你在那兒?突然找你出來真是不好意思。」
音音輕輕揮手打招呼後走向少女。當然,她也沒忘了順便將逮住的槙奈拖過去。
「真是的。人家難得休假耶。」
少女誇張地聳肩說道。
此時她發現被難堪拖過來的槙奈,插胸打量說:
「這就是你電話中說的金雞蛋?」
「是的。」
「嗯……」
少女在槙奈眼前蹲下,仔細端詳她的臉龐。
「你、你想干嘛……?」
槙奈臉頰掛著冷汗剛說完,少女便立刻遞上從懷里取出的名片。
「初次見面,我是白云書房的八坂言枝。以後就是你的責任編輯了,請多指教。」
「……編輯……!?我不要,開什麼玩——」
話剛出口,歐特馬上摸摸她的頸子。
「……噫。」
冰涼的手心觸感令槙奈全身一僵。
「快點收下名片打聲招呼,往後你要受人家大力關照了。」
「不、不過……竟然要讓那種小說問世……不,這些內容根本算不上小說,甚至比塗鴉更差勁,就像衛生紙一樣啊!」
槙奈大聲吼完後,音音沉吟一聲。
「嗯……看來跟出版自己的小說相比,你更喜歡遇上慘遭騎士團解雇,然後被人從中作梗而找不到新工作,最後走投無路的情況呢。」
「為……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啦……!這和騎士團的任務無關吧!?」
「當然無關,這畢竟只是個人行為,不可能因此遭騎士團解雇。」
「就、就是說嘛。」
「不過……假使從你的房間里搜出泄漏機密,或者盜賣裝備的證據,到時我就得狠下心在懲處文件上蓋章啰。」
「…………!?」
槙奈看著音音沉穩微笑述說的臉龐,不禁停止呼吸。
她當然沒有干那些勾當,但音音想表達的不是這些,明顯是出言威脅。
這下只好鐵青著臉,雙手發抖地收下名片。
言枝聳聳肩膀後站了起來,以拇指指著大道說:
「那我們去附近的吃茶店坐下聊吧。」
「哎呀?不能在這里談正事嗎?」
音音意外挑眉詢問。
言枝搖搖頭說:
「我不是說過公司正在放暑假(注5:日本企業于春夏各有一段長假,讓員工養精蓄銳。),沒開門嗎?」
「哎呀,沒開門?你怎麼不先說清楚呢。」
「隨意決定地點就掛斷電話的是誰?真是的,你一點都沒變吶。」
言枝不滿地嘟嘴回腔。
「真可惜,我有點向往體驗在編輯部洽談的情景呢。」
「少為難人了,況且我們平常都是在外面談工作的。」
「是這樣嗎?那就無所謂了。」
音音點點頭,對槙奈表示:
「槙奈,我們快點走吧。如果你敢開溜,到時我會很生氣唷。」
「………………是。」
前進是地獄,逃跑也是地獄。槙奈只能眼眶泛淚地搖晃起身。
「那我們出發啰。」
兩人于言枝帶領下,在大道上邁開腳步。
大約走了三分鍾之後,言枝停在一家面對大道的店家前。
「就是這里。」
當她開門瞬間。
「您回來了,小姐!」
于店內等候的女仆深深行禮,元氣飽滿地打招呼。
「喔哦哦……」
槙奈後退一步,如此叫了出來。這就是傳聞中的女仆咖啡廳嗎?
不,盡管早知道女仆咖啡廳的存在,而且也想親自上門體驗看看……但是看到年紀足以當自己母親的女仆那可愛打扮與舉止後,槙奈反而感受到一股奇妙的壓迫感。
「欸~~原來中央都還有這種店啊。」
隨後進來的音音興趣盎然道。
是已經熟門熟路了嗎?只見言枝宛如識途老馬般說明人數,旋即跟著女仆進入店內。
「你們也快點過來。」
「嗯。槙奈,我們走吧。」
「是……」
槙奈隨口回應一聲,舉步前進。
在前往座位的路上,槙奈看到內部有一半空間被塑膠布遮住。雖然貼著「裝潢中」三個字……看起來卻更像整修中。
至于牆壁一角,甚至不知何故貼著驅真和阿絲堤娜的大頭照,下面還有「拒絕消費黑名單,需要嚴加注意的小姐」告示。(詳情請見第四集Case-01)
「這是啥……」
「槙奈,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有……」
即便相當在意,槙奈仍無視這篇告示走到位子上就座。
隨意點了些東西後,言枝打開包包。
「那我們開始吧。」
接著取出三本很眼熟的老舊筆記本。
「…………!!」
槙奈全身為之凍結。
因為這些筆記本正是上星期被音音搶走,槙奈國中時期的汙點《黑衣聖騎士傳說》上下集,還有設定資料集。
「為、為什麼……!」
「還問呢……當然是我交給她的。內容得先讓編輯看過才行喔。」
音音好像指責槙奈反應過度般,語調平穩地說道。
槙奈頓時冷汗直冒,來回看著音音和言枝。
「請……請問你們都……看、看過了……?」
即便知道是個蠢問題,她依然非問不可。
兩人不可思議地互看一眼,點頭回答「當然看過了」「這是當然的」。
「—————————————————!!」
意料中的回答令槙奈發出無聲慘叫,正要踢開椅子猛然站起時——她硬是被音音壓回椅子上。
「做什麼,在店里要保持安靜。」
「好痛!痛啊啊啊啊!我、我知道了啦!」
肩膀被一股怪力抓得發疼,痛到槙奈頂著淚眼發出哀號。
對面的言枝趁槙奈坐回椅子上的同時清清喉嚨。
「我可以繼續講下去嗎?」
「可、可以……」
「那我就繼續講啰。呃——金雞蛋小姐,簡稱金蛋(注6:此處原文有男生的蛋蛋之意。)小姐。」
「不准用簡稱!」
槙奈忍不住大聲抗議後,言枝憤憤插胸說:
「我又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鳶一槙奈。」
「那麼鳶一小姐,關于這部小說……」
言枝十指交握,沉沉歎氣道:
「我就單刀直入地說了。內容實在無聊至極,甚至爛到叫我渾身發癢的地步。」
「…………」
槙奈將緊握的拳頭放到大腿上,渾身發抖。
不,她早就猜到這個結果了。應該說她也自覺寫得很爛。
可是一聽見對方大喇喇說出來,毫無來由的羞愧、幾分贊同,以及些微憤怒與悔恨立刻在腦海內混成一團,把她搞得暈頭轉向。
言枝丟下僵著不動的槙奈不管,望向音音。
「音音,我不想說難聽話,但推出同人志才是為雙方著想的做法。」
可是音音卻不改沉穩微笑,輕輕搖頭說:
「我有我的苦衷。如果你不願意出版,我會很傷腦筋的。拜托你幫幫忙,我非出版這本書不可。」
言枝受到懇求後先是觀望了音音一會兒,接著歎氣道:
「……算了,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那麼……」
這個回答讓音音頓時開心不少。
「沒辦法,誰叫你言出必行。」
「慢……」
槙奈一聽到言枝干脆答應,不禁叫了出來……卻立刻被音音捂住嘴巴。
「嗯——嗚——!」
「謝謝,你幫了我大忙呢。」
音音一面物理性的抵制發言,一面微笑道。
「我早知道勸你也勸不動,所以早做好許多准備了。」
語畢,言枝隨即從取出筆記本的包包里拿出透明資料夾,將夾在其中的數張紙攤在桌上。
「哎呀,這是……」
音音驚訝挑眉,看向桌上的數枚紙張。
此時終于受到解放的槙奈輕咳幾聲,跟著看向那些紙。
然後雙目圓睜。
因為她看到好幾張初期人設草圖。
而且就細部特征來看——全是以設定資料集內的拙劣底稿為藍本,進而修改而成的精美插畫。
「這、這是……」
「嗯,正是《黑衣聖騎士傳說》的人物設定稿。我委托專業插畫家參考你的原圖,最後設計出來的。」
「……」
槙奈屏住呼吸,然後把圖轉向自己細細打量,看到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這些人設草稿,美到與她國中時所畫的塗鴉無法比擬。
……坦白講,說一點也不開心是騙人的。
但是到了下一秒,槙奈卻瞪大雙眼,整張臉汗如雨下。
因為這些草稿的出現,表示專業插畫家
已經看過自己那些爛如垃圾的設定資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臉蛋紅如熟透番茄的槙奈迅速趴到桌子上。
「……我嫁不出去了……」
「不要緊,到時我會娶你過門的。」
音音輕拍槙奈肩膀安慰道。
……這算是意外嫁入豪門嗎?
她接著拿起設計稿,端詳一會兒後感歎說:
「嗯~~畫得很棒呢。請問這是誰畫的?」
「這是悠木美耶老師的作品。老師是一位常接我們公司外包的自由插畫家。哎呀~~明明是兼差卻只花了三天就搞定這些草稿,真是太感謝老師了。」
「哦~~那樣算很快嗎?」
「速度非常快啰。雖然我是臨時拜托老師幫忙畫,但老師依然如期交稿呢。唉……不過老師幾天前弄丟手機後,在買到新手機之前,我完全聯絡不到人就是了。」
「哦~~嗯?是不是有些煙味?」
音音微微蹙眉,轉頭環視四周。
「啊、大概是草稿上面的煙味吧。畢竟悠木老師是個大煙槍。」
言枝聳肩說道。音音動動鼻子聞了一下。
「哎呀,真的沒錯。」
「啊哈哈,其實每次交過來的原稿都殘留著一些煙味,算是美中不足的地方吧。由于老師是完全手繪派,所以我沒辦法要電子圖檔。如果見到本人,你可能會大吃一驚吧。明明畫風這麼可愛,本人卻是個駝背胡渣男哦。」
「…………」
趴在桌上的槙奈皺皺眉頭,總覺得這形容跟某個人很像。
但現在可不是深究的時候。槙奈抬起頭來,再次探頭端詳音音手上的人設稿。
「你覺得如何?假如沒問題,我會請老師完成這些人設。」
「……草稿雖然很棒,但最優先的問題是……」
說到一半時,槙奈發現藏在後面的某位人物。
那是一位身穿黑色軍服、手持巨劍的黑發少女。假如沒記錯,那是本作品女主角之一「常暗魔劍士」莉薇拉·威爾·瓦爾傑農……現在想想,「メ」的發音還真多。然而國中時的自己認為這發音很帥才會大量使用,現在只能無奈地繼續用下去了。
先撇開發音不談,女主角的人物設定……左看右看都跟鷹崎驅真一模一樣。
「……能不能改改這位人物的造型?總覺得跟某個讓我超看不順眼的家伙好像。」
「哎呀,造型不是很可愛嗎?和驅真很像耶。」
「所以我才討厭這張草稿呀!」
盡管槙奈大聲抗議,音音卻充耳不聞逕自將設計稿還給言枝。
言枝一接過草稿便收進透明資料夾里,改拿出釘了兩個釘書針、形似影印資料的東西。
「那是什麼……」
被槙奈如此詢問,言枝馬上翻著影印資料回答:
「這是我從本文挑出來的重點。」
「咦?」
「我們好歹有職業素養,不可能一拿到稿子就直接送廠印刷。假如沒好好改過,讓它擁有最低限度的通順內容,上頭絕不會允許後制送廠。」
「好、好的……」
槙奈曖昧頷首回應。
反正不管再怎麼抗議,音音仍不會改變印制出版的初衷吧。既然非出書不可,倒不如讓專家好好修改一番——
「啊,不過。」
音音突然想起某件事,豎起一根手指說:
「當初的條件是讓許多人閱讀『槙奈國中時期的小說』對吧?如果擅自改稿子,到時會不會出現問題?」
「啊……」
這番話說的有理。不知維克薩希翁會如何看待此舉?
此時槙奈的公事包傳出一聲「叮咚」,有如猜中謎題答案的效果音。
「……!」
應該說果不其然嗎?等慌忙打開公事包才知道,嗶嗶玩具槌正閃爍著光芒。
……這代表修改內容也沒問題?
「嗯?那是什麼聲音?」
「沒什麼,只是手機響了。」
槙奈隨口敷衍過去,闔上公事包。
即使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脖子,言枝仍未繼續追問下去。
「嗯~~那我們開始吧。雖然我會整體看過之後再潤飾……但能不能請你先改改台詞?例如主角瓦利亞爾德的這句『宵暗乃吾之前奏曲。今晚就品嘗你那名為鮮血的美酒,大醉一場吧……』」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槙奈胡亂搔抓頭發,放聲尖叫。
「都叫你冷靜一點了。」
結果被音音緊緊扣住頭部,強制閉嘴。
開始習慣如此情景的言枝翻開一張紙。
「還有這里『你是為情所傷的小姐(Fraulein)(注7:Fraulein為德文用來稱呼未婚女性的「小姐」之意。)不成?倘若尖牙尚未折斷,仍擁有雄獅般意志的話,那就跟我一起走吧,士兵。』嗯~~必須稍微將用語進行統一才行。」
「————————!————————!」
即使被音音緊捂住嘴巴,槙奈依然發出無聲哀號。
言枝不以為意,繼續念出許多瓦利亞爾德的台詞。
「…………嗚…………嗚。」
就在槙奈即將化為死灰之際,言枝挑眉道:
「唉,差不多就是這些。請你先把這些獨特台詞重新修飾一遍。」
「我、我明白了……」
槙奈處于差點冒出數根白發的憔悴狀態下,勉強點頭回應。
可是包包里卻傳出「噗——噗——噗——!」的刺耳聲音。
「……嗚!什、什麼……?」
即使嘴上這麼說,腦子能想到的結果卻只有一個,那就是嗶嗶玩具槌。
看來它正在表達「不許修改台詞」的意思。
音音發現這一點,搖頭拒絕道:
「不能改,那台詞就維持原狀吧。麻煩你潤一下其他內文。」
「咦?別為難我好不好?」
「拜托,我只有你這位優秀編輯可以幫忙了。」
被音音這麼一誇,言枝(有點高興地)沉吟一聲,認真端詳手上的資料和筆記本一會兒。
「……唉,我也只能盡人事了。」
「謝謝,愛你哦。」
音音冒出這句話,扯開笑容。
「知道了知道了。」
言枝揮揮手後,想起什麼似的豎起手指說:
「啊……說到這里,我們先決定初版首刷的印刷量好了。你希望先印幾本?」
音音毫不猶豫地回答:
「麻煩你先印十萬本。」
「噗……!?」
言枝將嘴里的咖啡噴了出來。
「十、十萬本……?你在出版市場大幅萎縮時開這什麼玩笑?等考慮過再給我答案吧。畢竟是一個剛出道的新人作品,即便印十萬本來賣,也不可能賣得好。」
「咦?是這樣嗎?」
「當然啰,唯有當紅作者的作品才有首刷十萬本的印量。」
「嗯……這下頭痛了。我得盡快讓十萬人看過才行耶。」
音音扶著下巴說完後,言枝再度被嗆得咳嗽幾聲。
「哎呀,你怎麼啦?」
「什麼怎麼啦!你不是指首刷十萬,而是實銷十萬!?」
音音傻眼回答言枝。
「咦?兩者有什麼不同嗎?」
「當、當然不同。即便印十萬本,書也不可能全數賣完。沒賣掉的書會被退回出版社。假如想賣出十萬本,那就得增加印刷量。」
「嗯……既然這麼麻煩,干脆印一百萬本好了。」
「……慢、慢著,閣下您在說什麼啊!?」
槙奈知道這是個天文數字,不由得叫了出來。
言枝也仿佛同意似的拍桌起身。
「一百萬本!?如果不是當紅漫畫,根本不會印那麼多本啦!因為不可能全賣光!退書太多可不是好事,你別小看「倉庫管理費」這筆開支哦!」
「不要緊。草剃家會全額支付印刷費、倉庫管理費與其他經費,而且我還會盡可能四處幫忙張羅此事。你大可放心,盡管全力輔助槙奈。」
「呃……」
言枝雖沉吟了一會兒,最後仍點頭答應。
「…………!?」
縱使槙奈完全不肯答應……卻由于被音音緊緊扣住,無從表達自己的意見。
至于公事包里的嗶嗶玩具槌,則是滿心歡喜地閃爍著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