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話 朝日奈紫,迷路了

「晴明,我不是式神嗎?怎麼還要穿貴族的衣服進宮?」

「因為我跟那個人談好了呀。」

「那個人?」

「就是天皇。」

「噓——!這里是禁宮耶,晴明!不要那麼大聲啦!」

沒錯,這里是禁宮。

晴明優雅地在廊道上前進,沒踩出一點腳步聲,同時為光講解目前宮中的勢力狀態。

光身穿稱為「束帶」的男性貴族正式服裝,難以行走,好幾次都差點跌倒。

「原本,『右大臣家』和『左大臣家』應該要像車輪一樣,共同推動朝中政事。不過他們雖然同是藤原一族,卻彼此嫌惡,也許是所謂的同族相輕吧。」

「不管哪是時代,政治家都和派系斗爭脫不了關系呢。」

「然而,如今朝政完全由右大臣家一手遮天,專橫跋扈。」

「為什麼?」

「因為右大臣用了點手段,把女兒『弘徽殿女禦(注:女禦為日本古代宮廷中,天皇嬪妃的其中位階,地位僅次于皇後和中宮)』嫁給了天皇作正室。這位弘徽殿女禦是個強橫的母老虎,為人和善的天皇不敢違逆她。」

「原來是這樣。娶老婆果然必須小心謹慎呢。」

「幾年前,東土的平將門和西土的藤原純友之所以會起兵作亂,也是因為各地諸侯對右大臣家的專橫積怨已久。像這樣的叛亂時有耳聞呢。」

「平將門啊,這名字我聽過。」

「天皇對這樣的事態相當痛心,便親力協助式微的左大臣家,重新平衡兩家勢力,扶正朝政。」

「是喔。那這些事和我有什麼關系?」

「呵呵,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光突然發現一件事。

和晴明錯身的貴族們,表情都一個樣地吃驚。

「這不是安倍晴明嗎?真是難得。」

「她就是前些日子用陰陽術殺了池子青蛙的晴明啊?」

「真是可疑。」

「聽說她的真面目,是從大唐國渡海而來的九尾妖狐呢。」

他們交頭接耳地竊談晴明,並紛紛退避。

晴明完全沒理會那些人,「哼」地冷笑而過,表情卻顯得陰郁。

但是光可以看見,每當那些人怯怯地說「晴明不是人」時,她下垂的狐耳就會頻頻抖動。

「我們到了。」

「嗯。」

很快地,光終于知道守護京城治安的陰陽師,在宮中擁有多大的影饗力。

接下來的房間里,天皇出現在光和晴明面前——是個年約三十余歲,身形清瘦、五官端正,看似有些神經質的男子——

「這位就是我族的光嗎?聽聞愛卿安倍晴明希望能還你本名,改姓源氏呢。」

他語氣清爽而輕柔地這麼說。

光差點就當著天皇的面大打噴嚏。

光是臨時得知要和天皇會面的錯愕和緊張感,就讓光幾乎昏倒,現在還突然要改姓「源」氏!

「源、源、源氏不就是……源義經和源賴朝的那個源氏嗎?」

「對,就是源氏。我是不知道義經和賴朝是誰,不過源氏可是皇室血脈才許冠上的尊貴之姓啊。」

「等等!我是姓『水原』,怎麼可能是皇室的——」

晴明一本正經地鄭重說道:

「陛下。此人所居之處,慣例上姓氏皆為複姓,故以『水原』為姓。而『水』為部首時寫作『氵』,和『原』相合即成『源』字。」

「喔喔,確實如此。」

「此人確是源氏一族。經微臣觀天卜卦,無庸置疑。」

光啞口無言。

這騙人狐也太大膽了吧……竟然連當朝天皇都敢欺騙。安倍晴明,令人畏懼。

即使心里萬分恐懼,光仍下定決心要向天皇吐實。

「陛下,別聽他胡說,小人怎麼會是源氏一族呢!」

「是也好不是也好,朕都相信晴明。若不是她,平安城早已被妖魔攻克,現實就是如此。」

看來天皇對晴明全般信賴。

「先皇桓武帝為躲避早良親王的怨靈,舍棄僅僅建都十年的長岡京,遷都平安京,至今已有百余年。平安京立于四神相應之地,東以賀茂川為青龍,西以山陰道為白虎,南以巨椋池為朱雀,北以船岡山為玄武。本身規劃即為封印怨靈的結界都市。」

「封印怨靈?結界?」

「先人將化為怨靈的人們奉為『禦靈』並加以祭祀,轉為防衛朝廷京城之力。如遭左遷至太宰腐的菅原道真抑郁而終,化為怨靈作祟,先人便于北野天滿宮將其奉為『天神』,並于京城周邊張設結界,防止其余怨靈入侵。這便是平安京規劃之根本。但如此規劃造成了妖怪的怨恨,他們的聲勢也逐年壯大。」

「啊啊,連天皇都那麼中二……呸呸呸我什麼都沒說。」

「小狗子,怨靈一旦進了平安京的結界,就再也出不去了。但我們也不可能將他們都當作『禦靈』供堂祭祀,所以只能留連在平安京中。」

一定是你漫天扯謊,讓當朝天皇也迷上日式靈幻了吧!光雖想對晴明罵個兩句,但見到天皇點頭認可的模樣,也只好忍住。

「而保護平安京不受怨靈侵擾的,就是安倍晴明了。」

「……這…這樣啊……」

「既然晴明欣賞你的能力,朕也很期待你的表現。」

「呵呵呵。小狗子,從現在起,你就是皇室血脈『源氏公子』羅。」

「晴明,不過我是服侍你的式神,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樣不好吧?」

「憑式神的身分能在宮里待多久?多虧了我,你現在一步登天,成了貴族中最高貴的源氏子弟,這樣不就能隨心所欲地找妹妹了嗎?」

「據晴明所言,你是她從更遠于大唐天竺之處召來此地的。盡管年輕,靈力似乎不容小覷呢。」

天皇陛下,你完全被這只騙人狐給要啦!光在心中吶喊。

「有你的加入,朕對京城的安危感到更為安心,就像多了個親弟弟呢。源氏公子,不,叫你『光源氏』可能較為妥當吧。」

「咦?」

至此,光才察覺到一件重大的事實。

(「光源氏」?那不就是平安時代的女作家——紫式部所寫的古典小說《源氏物語》的主角嗎?因為長相英俊,受女性歡迎到不行的現充男!難道我真的成了那個光源氏?不過那是虛構人物,不存在于曆史上啊!不會吧——!)

「呼啊…呼啊…呼啊……哈啾!哈啾!」

「哎呀,受風寒了嗎?」

「咿咿咿咿咿!請恕小的失禮!」

「好了,朕還有政務在身,失陪了。二位等會就直接去見左大臣家的兄妹吧。」

「左大臣家的兄妹?」

「嗯,左大臣有兩個孩子,去見見他們。也許是急了點,不周打鐵趁熱,二位就快去吧。」

「?」

天皇面帶微笑,離開房間。

在那之後,晴明雖仍保持正色,事實上是一直在憋笑。

只有光看得見她的狐耳不斷在抽動。

從那狐耳抖動的方式,能看出咬著唇的晴明,正拚命克制自己不得當場大笑出聲。

光也忍住想把棉花棒塞進那對毛耳朵的沖動,開口問:

「晴明,左大臣家的兄妹是誰呀?」

「小狗子,從今天開始,成了源氏一族的你就跟左大臣家有姻親關系了。」

「啊?你說什麼?」

「姻、親、關、系。左大臣家和皇室血脈的源氏結合後,就能擁有和右大臣家對抗的勢力。不過你大概聽不懂吧。」

「那個……所以誰跟誰是姻親啊?晴明?」

「你現在是左大臣之女的未婚夫了,不是你還是誰呀?」

「是喔,我終于也加入現充的行列啦……喂!晴明,快說你在騙我啊!」

「沒騙你。這婚事是天皇主動提出的。若是回絕,你就要從源氏一族中除名羅。」

「這種大轉折是怎樣?也太快了吧!」

「嘻嘻嘻,你的表情真是有趣極了,啊哈哈哈哈哈!」

晴明放聲大笑,狐耳晃呀晃地跳動。

看來她終于憋到極限了。

「真的假的?要我和左大臣的女兒結婚?我們連面都沒見過耶!」

「小狗子,你要知道,這世上是沒有白吃的晚餐的。嘻嘻嘻。」

「晴明!你是故意把我的困擾當有趣吧!」

「那當然。」

「要是被紫知道我有未婚妻,那該怎麼辦?」

「大概會爭個你死我活羅。」

竟然有這種人!

她絕對不會是什麼女神!

完全只是只惡質的壞心狐!

命運的波濤,或者說晴明這只騙人狐的玩心雖然讓光大受打擊,但他仍拖著無力的身子,繼續和左大臣家的兄妹會面。

「幸會啊,源氏公子。我是左大臣家的長男,就叫我『藤原中將』吧!」

哥哥——藤原中將濃眉大眼,十足男人味的長相,個性似乎相當豪爽。

年紀大約比光長個

一、兩歲。

「源氏公子,晴明大人是保護平安京不受妖怪侵擾的重要人物,既然你能成為她的左右手,本事一定不小吧?讓宮中女子神魂顛倒的我,恐怕要有對手羅!哈哈哈!」

「不、不敢當,我生來就不受女性歡迎,我也……不太懂得如何和女性相處……」

「哎呀,真是謙虛。瞧你長得挺可愛的嘛,跟以男子氣概著稱的我正好打對台。」

藤原中將的笑容中沒有半點虛假。

跟只會滿是虛假地淺笑的晴明大相逕庭。

(一開始聽說要跟貴族會面還有點怕怕的,感覺上還挺好相處的嘛。)

但光才安下心,就被打落了黑暗深淵。

「大哥!我才不要和這樣的人成婚呢!」

一名美得驚人的女孩,在藤原中將身旁端坐下來。

她有著彷佛能射穿人的尖銳視線,鼻梁高挺、衣著華麗,頭發又黑又長。

最具殺傷力的,是她隔著衣物也能清楚感受到的壯觀上圍。

木香和她的體香,交織成彷佛只屬仙境的絕妙芬芳。

女孩的一切,狠狠地將光心中的平靜徹底打個粉碎。

而且,這位不可多得的美少女還用厭惡至極的眼神瞪視著他。才剛見面,仇恨值就飆到了頂點。

光按著突然發癢的鼻子心想——

這真是場令人哀傷的邂逅啊。

「就算是賜姓源氏,不過我聽說他原本是式神耶!我所受的教養都是為了接受天皇恩寵,是公主中的公主,千金中的千金!」

「啊啊,抱歉,這孩子是舍妹葵。今日承蒙天皇作媒,和源氏公子結了婚約!如你所見,她個性是高傲了點,剛開始可能不太好相處,還請你多多包含啊!」

「大哥,我都還沒答應要和這個人成婚呢!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要什麼都替我作主啦!」

「別說了,葵,還不向對方自我介紹一下。」

「……我是葵。真是的……竟然要我嫁給安倍晴明帶來的可疑分子……真是青天霹靂!」

藤原中將的妹妹——葵,完全是冷傲型的呢。

標准到能當教科書范本。

她尖銳的視線,依然像看見蛆蟲似的惡瞪著光。

「葵,據說近日來東宮不曾踏進宮里一步,終日和市井之人玩在一塊兒,看來短時間內沒有成婚的打算啊。」

「東宮年紀也到了,相信很快就會想定下來的。」

東宮是誰呀?光在晴明耳邊竊問,晴明跟著無奈地回答:「那是下任天皇,也就是皇太子。」

「葵,源氏公子雖不及東宮,但也是高貴的皇室成員啊!」

「這個人只是個式神!而且從剛才就一直按著鼻子,擺明是個無禮之徒!」

「就讓我們左大臣家協同源氏公子共興家運吧!哈哈哈!」

「我怎麼會如此不幸!我本來是非天皇或東宮,甚至是大哥那樣的美男子不嫁的啊!這樣可疑的小伙子哪里配得上我!」

「不好意思啊,舍妹就是這樣,管不太住。源氏公子,舍妹就拜托你啦。等她出嫁,我和其他姑娘就能玩得更——好痛!」

「大哥!不准背著我和其他女人亂來!」

藤原中將和葵。

一個哥哥,一個妹妹。

光彷佛見到自己和紫的影子,心里一陣揪痛。

(不知道紫現在怎麼了……會不會就在宮里哪個角落等著我,還是因為我沒遵守承諾而哭泣呢……)

然而造化弄人,光的考驗立刻有了下一步進展。

「源氏公子好像還沒有自己的居所吧?那麼這陣子,就讓葵和你一起暫住在晴明大人那里吧。」

「大哥慢著,為什麼要我住在晴明那里?」

「好了,葵。我們貴族結婚雖是采夫婦分居,丈夫只會到妻子家過夜的『訪妻婚』,但考慮到源氏公子還不習慣京城的生活,所以你從今晚起就和他同居吧。」

「大哥!您只是想趕我走,好跟其他女人厮混吧!」

光的「多角戀愛偵測器」突然警鈴大作。

什麼?

剛認識就要和葵同居?而且還要住在晴明家?

雖然我和晴明跟葵之間沒有任何感情,但不管這麼想,這樣都不太好吧!

「藤原哥,未婚妻和實際妻子不一樣吧?現在就同居,真的不嫌早嗎?」

「哈哈哈,哪有差多少啊?別在意,別在意!」

「可是住在晴明家也不好吧?沒其他地方嗎?」

「不巧的是,京城前幾天起了場大火,目前沒有合適的空屋能住呢。」

「怎麼這樣~!求求您再想點辦法嘛,藤原哥!」

「居然不叫我『中將』,叫我『藤原哥』啊?你真是個很特別的人呢,有意思。」

「咦?叫『藤原哥』不太好嗎?果然還是得叫『藤原大人』才行?」

「哈哈哈哈!源氏公子,我喜歡你!怎麼樣,晚上要不要跟我出宮玩玩呀?京里不像大內這麼悶,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這…這樣啊……」

「如果想找幾個美女說說話,宇治川那邊很不錯喔!」

「大哥!」

嘻嘻嘻。晴明又不懷好意地竊笑起來。

「晴明!你給我記住!」身為苦主的光忍不住抱痛大喊。

「我也不要和這樣的小伙子同居!」

葵尖聲抗議,但晴明和藤原中將仍不為所動,反而「其實他們還挺匹配的嘛。」「就是說啊。」地互相笑談著。

藤原中將的笑容爽朗而清澈,但晴明的笑臉卻腹黑無比。

光在恍惚之中,迎接了最後的考驗。

宮里因為光受天皇賜姓源氏,准備舉行可稱為介紹會的聚會。


光必須在手握當朝大權的右大臣、其女弘徽殿女禦皇後、藤原中將及葵之父的左大臣等眾多貴族面前介紹自己。

光的右側坐的是晴明,左側則是他不幸的未婚妻葵。

「哈哈,不要那麼緊張嘛,源氏公子。」藤原中將盤腿坐在他父親左大臣身旁,有說有笑。

「唉,丟人、太丟人了,我堂堂左大臣之女,竟然和這樣的小伙子立了婚約,簡直是種羞辱。晴明,我恨你一輩子。」葵惡瞪著光,怨恨地念念有詞。

晴明只是默默冷笑,眼里彷佛哪里都沒看。

右大臣體型寬厚,十足政壇巨擘的味道;弘徽殿女禦略顯福態,眼神像是個性急的人。他們以「多了個棘手政敵」的懷疑眼神,不停打量著光。

對光投以溫暖眼神的只有稍有年歲,看似欠缺膽量的左大臣,以及其子藤原中將。

「天皇一定是被那狐妖附身的陰陽師給耍了。」

「怎麼會把如此高貴的姓氏,賜給那種式神小鬼呢?」

「就是啊,不是聽說他昨晚還睡在一條戾橋下嗎?」

那個……可以不要在當事人面前,大剌剌地說那些無憑無據的謠言啊?

光聽得滿腹悶氣。

除了因此受惠的左大臣家成員外,懼怕晴明的貴族們對她不是愛理不理,就是眼不見為淨。

「那個怪模怪樣的陰陽師……真的夜夜都去獵殺惡鬼嗎……」

「讓那樣滿手汙血的東西進宮,真的好嗎?」

「狐仙之子不就是妖怪嗎?正常人類才沒有那種紅眼銀發呢。」

「陰陽師原本就是卑微的小官,如此接近天皇,該不會是想奪權篡位吧?」

「若她真是『九尾妖狐』,這也不是不可能。九尾狐也想篡奪大唐國的王位啊。」

任憑貴族們不停誹詆,晴明都不予理會。

她面色不改,冷冷「哼」了一聲。

光想起了晴明的話。

她——真的沒有朋友。

不是因為她的毒舌跟愛說謊,只是因為「狐仙之子」的流言。貴族們雖看不見晴明的狐尾或狐耳,但晴明是個眾人皆知的陰陽師。關于她生世的傳聞自然傳遍了宮中,且越傳越難聽。

「真是不知好歹,保護京城免于妖怪侵擾的可是晴明耶!」

光一時氣不過,忍不住站了起來。

完全忘了自己想平靜過日子的原則。

「少說晴明的壞話!晴明可是用自己的性命在保護京城百姓的安危啊,你們知道嗎?」

一回神,自己已為晴明怒聲抗辯了。

(真不像我,我是這種人嗎?)

然而,親眼見識過晴明擊敗惡鬼時的神勇英姿,以及她背上「叛徒」之名也要守護京城和平的孤獨背影後,光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小狗子,別說了。這樣只是讓自己樹敵,一點好處也沒有。」

「晴明!」

「夠了,少管我的事。」

「可是晴明……哈啾!」

「哈哈,你又激動得打噴嚏了呢,小狗子。安分點吧。」

晴明落寞地微笑,將指尖點在唇上念了句短咒,強制光原地乖乖坐下。

「那個年輕人做了什麼?晴明大人微笑了呢。」「我看和傳聞一樣,真的是個式神。」「看來他也不是個泛泛之輩。」「

他直接稱呼那個陰陽師『晴明』,卻沒被她下咒,反而讓她笑了呢。」見狀,貴族們交頭接耳。

光的怒氣沒被晴明打熄,心里亂成一團。

為何晴明要為這些自私自利的人降妖伏魔呢?

為何晴明——

不去交朋友?

不去談戀愛呢?

(難道她和我一樣,只想平靜過日子?可是「孤獨」並不等于「平靜」啊。至少在認識紫以後,我——就算是晴明,也一定不是真心期望孤獨。該不會是因為「咒」吧?是害怕自己「言語」的力量嗎?)

「我說,源氏公子,既然你自稱是皇室血脈,在風雅之道上的造詣想必不淺吧?」

弘徽殿女禦不懷好意地眯起眼,冷不防向心猶未定的光出了道難題。

這是最後的考驗。若沒通過,光就無法成為「源氏」。

「你說風雅之道?」

「風雅,是我貴族不可欠缺的修養。能否請你吟首和歌,供諸位欣賞欣賞?」

「很抱歉,我不會。我的和歌不合格(注:此句原文的「和歌」與「不合格」同音,為諧音梗)。開玩笑的。」

這話令貴族間一陣嘈雜。糗掉了……光對自己的回答相當後悔。

「竟然連一首都吟不出來。唉,為什麼這種小伙子會是我的未婚夫啊!」

葵在光的腿上狠狠擰了一下。

原以為葵是個受盡呵護的弱女子,指力卻強得超乎想像。

「哇啊!很痛耶,葵!」

「那當然,我天天都有弓術課要上,手指有力得很呢。」

看來這位尊貴的公主,還是個使弓好手。

「那樂器方面呢?不懂詩歌就算了,至少會彈奏樂器吧?若是連這也辦不到,可是沒資格冠上源氏之姓的。」

弘徽殿女禦擺明要藉這個機會讓光難堪,無法在貴族間立足。

光咬緊了牙。若是《源氏物語》的主角光源氏,一定能夠隨口吟唱出一首華美的和歌,讓在場的眾貴族感動落淚。無奈自己只是個不折不扣的冒牌貨,關于平安時代貴族應有的修養,他一竅不通。

「小狗子,不說謊是你的原則吧?你就老實回答,讓我看看你怎麼過這一關蘇。」

晴明還在耳邊說風涼話。

「唔唔……」

「來人,把這把琵琶交給源氏公子,請他為我們彈奏一曲。」

沒得推托了。

琵琶已送上眼前。

光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琵琶。

形狀接近吉他,但只有四條弦。

「四弦啊。晴明,能拜托你幫個忙嗎?」

「嗯?什麼忙?要我手貼著手地教你彈琵琶嗎?對了,我好想吃豆皮壽司喔,給我十年份,我就幫你。」

「哇塞!只要十年份?真是太劃算——個頭啦!你也太貪心了吧!」

「會嗎?」

「而且要是吞了十年份的豆皮壽司,就算你體質再好也一定會胖啊。」

「這就不好了。那就分散成一天一個吧。每日計息,三十年就能還完了。」

「一天只要一個?這樣每個月都還得好輕松啊……怎麼變成三倍啦!這利息也太高了吧!」

「會嗎?我已經打過折了呢。」

「聽好了,晴明。我不會彈琵琶,不過我多少會彈一種同樣四條弦,叫作『貝斯』的樂器。所以我希望你能用點泫力,把琵琶變成貝斯。可以嗎?」

「我先說,我可不知道那個叫『貝斯』的是什麼東西喔。」

「哼,原來舉世聞名的陰陽師安倍晴明也有辦不到的事啊。」

「我才沒有說辦不到呢!只是說難度比較高,失敗機會也比較大而已!」

瞧她狐耳跳成那樣。

激將法大成功。

「小狗子,把手攤開。」

「要做什麼?」

「我要你在心里認真想著貝斯的樣子,把手貼著我的手。只要我們的『氣』一致,我就能看見你心里的貝斯,暫時改變琵琶的相貌。」

「你連這種事都做得到啊?晴明果然有一套。」

「哈哈哈,當然是騙你的。就算我再厲害,也辦不到這種誇張的把戲吧。」

「……我生氣羅!你這個爛到骨子里的臭狐女!」

「冷靜點啊,小狗子!不准拿棉花棒靠近我!我是真的可以啦!」

「真的嗎?」

「咳咳。的確是有機會,但前提是我們的『氣』要一致,不是隨便找個人都行。所以要試過才知道。」

「那……雖然有點害羞,不過拜托你了。」

光紅著臉頰,伸手緊貼著晴明的手掌。晴明的手雖然冰涼,卻柔軟得出乎意料。

「源氏公子他……!」「和那個晴明掌對掌!」「這樣碰她,不會被下咒嗎?」貴族們又這般騷動起來。

「喔?你的臉好紅啊。碰到女人的手掌竟然讓你那麼興奮,你就那麼喜歡手掌嗎?還是只有手掌才滿足得了你呢?果然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態。」

「誰是變態啊!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這種事……你就不覺得害羞嗎?」

「和、和你這樣的小孩子,有什麼好害羞的啊!」

「是嗎?你的臉也有點紅喔。」

「沒、沒禮貌。我只是覺得和自己的式神做這種事,有點丟臉而已。」

晴明嘴上雖這麼說,狐耳卻猛烈地晃個不停……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對男生沒辦法完全免疫,還是會害羞吧。

「……喳,嚩日羅……」

晴陰似乎已經做起准備了。她閉上雙眼,以清澈的聲音詠唱咒語。

那是段長得教人記不住的咒語。

想必是種難度相當高的法術。

話說回來,這時候的她——拿出陰陽師姿態念咒的晴明,真的很美麗。銀色的發絲彷佛在發光似的。

(啊,鼻子又癢起來了。)

光強忍下來,不讓噴嚏毀了晴明的法術,並且專注地想像貝斯的模樣。

(拜托,一定要看見啊……!)

……

「——急急如律令——」

晴明終于停止念咒。

「——成功了,小狗子。想不到我和你的『氣』這麼合,讓我能完美重現貝斯的形狀。」

晴明睜眼收掌的同時,光手上的琵琶跟著——

漂亮地變成一尊胖嘟嘟的信樂燒狸貓。

貴族們的嘈雜也因此轉為沉靜的猜疑。

「晴明啊,我已經懶得吐你槽了……這次我真的可以發飆了嗎?」

「慢著,小狗子。只是開玩笑,不需要一副想砸在我頭上似的,把狸貓舉那麼高嘛。你再看一次。」

「咦?」

狸貓已在不覺間變成Bacchus Universe的貝斯了。

「竟然成功了!晴明,你為什麼沒事就想騙我尋開心啊?」

「快道謝,不然我把它變回狸貓。」

「好好好。謝謝你的大恩大德啊,晴明大人!這下子我總算能彈了,不過我只是個初學者,彈得不怎麼樣就是了。」

「怎麼樣呀,小狗子,嚇到了吧?我們的『氣』出奇地合,只要我有心,甚至連你心里的另一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喔,會不會怕呀?」

「不會,反而很尊敬呢。你果然是京城第一的陰陽師!」

「……就、就算誇我,也不會有什麼好處啦……」

接在晴明屁股上那一大團毛尾巴忽然高高彈起。

看來這次她真的害羞起來了。

「不過我真的沒想到,世上會有和我的『氣』這樣共鳴的人類。或許我們的相遇不是巧合,而是上天的安排……」

「各位久等了!我馬上開始!」

「小狗子,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嗯?什麼?」

「……沒…沒什麼。你可別彈得太差,弄痛我的耳朵啊。給我拿出點本事來,小狗子!」

「嗯。」

貴族們見到晴明的秘術,已經訝異得驚歎連連。

看到了吧!晴明的力量不只這樣——光有種出了口氣的感覺,准備豁出去。

在貝斯的伴奏下,他賣力演唱最新的動畫組曲。

至于選擇組曲的原因,是因為光只會彈副歌的部分。

光是受到紫的影響,才學會這些動畫歌的貝斯部分。紫曾對某女子樂團動畫極為瘋狂,最後向光下令:「我們也來組一支樂團吧!」並逼他投入所有寶貴的零用錢,買了把Bacchus Universe的貝斯,自己則是買了Gibson的吉他。但短短三天,紫就因為:『我手太小了,按不到F弦啦!」而把吉他扔在一旁。

被紫拋棄後,光舍不得砸了大錢買下的貝斯就此蒙塵,便自己彈著動畫歌曲的節奏並分飾主唱,一個人孤單地練習……

雖然光的歌喉搬到KTV去,頂多只能拿個三十來分,但那對平安時代的貴族而言,已足以轟炸他們的感官。

貴族們當然沒聽過千年後未來的樂曲,如此震撼的全新體驗使他們目瞪口呆——

「太……太厲害了!」



從來沒聽過這麼美妙的樂曲!」

「簡直是天才……源氏公子原來是琵琶大師啊!」

「好甜美的歌聲啊,真是筆墨無法形容!全身都起雞皮疙瘩了呢!」

他們全都一改中傷晴明時的嘴臉,感動得鼓掌叫好,毫不保留地誇贊光差勁的歌喉和琴技。

看樣子,平安時代的人對歌曲和音樂的感受力異常地高。

貴族們聽了在這時代絕不可能想像的動畫歌曲,宛如受到足以徹底顛覆人生觀的文化沖擊。

連弘徽殿女禦和右大臣也不知該從何挑剔。

「……這、這一定是用陰陽術造了假。哼,真是下流。」

「女兒,你冷靜點。別把氣氛弄僵,先忍忍。」

只能心有不甘地竊竊私語。

「小狗子,在這個世界上,優秀的和歌和樂曲所擁有的力量可是很大的。在某些情況下,甚至可能超越陰陽師的術式呢。」

晴明難得地甜甜一笑。

她十分為光高興,狐耳也上下跳個不停。

「這都是多虧你把琵琶變成貝斯,謝謝!」

光也跟著回以微笑。

「可是在我聽來,你的歌喉跟琴藝真的差勁得無藥可救。」

「被發現了。」

雖不知晴明說的是不是真心話,但她的確一語中的。

「哎呀,厲害喔,源氏公子!你彈奏的樂曲該不會是我國失傅已久的秘曲吧?聽得我心里波瀾萬丈,久久不能自已啊!」

光的演奏(或者說動畫歌曲的新意)使藤原中將深受感動,樂呵呵地大聲贊許。晴明立刻恢複正色:

「您猜得沒錯。這就是一度失傳,與『流泉』、『啄木』並稱琵琶三大秘曲,由大唐國知名傾城美女楊貴妃所作的『楊真操』。源氏公子是遠赴異國才習得這首秘曲。若要說缺點,就是得將琵琶也改造成異國樣式才能順利彈奏吧。呵呵呵。」

她眉頭連一下也不挑地撒了個漫天大謊,唬得眾貴族一愣一愣的。

光則是快看不下去了。受不了,這只騙人狐臉皮怎麼這麼厚啊?明明剛才的笑容還挺迷人的,果然晴明就是晴明。

「喔喔喔!這就是夢幻秘曲『楊真操』嗎!」

「想不到有生之年居然能聽上一回。」

「源氏公子,真是太感激您了!感激不盡!」


「仔細一看,源氏公子的容貌和城里男子都不同,介于少年、少女之間,直是俊美極了呢。」

「還有他的頭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確實有皇室血脈的氣息。」

「閃閃發光啊,說得對極了。源氏公子演唱『楊真操』時,的確是閃閃發光!」

「三生有幸!祖先積德啊!」

完全被晴明唬倒的貴族們對著光一搭一唱,感動到甚至流下來淚來。

讓光根本不敢說:「『楊真操』是什麼?晴明你又在騙人了吧!」之類的話。

晴明愉悅地輕吐細舌,耍猴戲般地觀賞著貴族們,嗤嗤竊笑。

「……哼,源氏公子,你確實有點本事,不過這點程度還是不配當我的丈夫!連一首和歌都不懂的男人,哪有資格談男女情愛?更遑論是成婚了!」

看來只有葵沒有上鉤。

即使光一舉唱倒了貴族們的心,葵依然堅守防線,排斥著光。

這時——

「說得也是。那麼葵,就讓光取消這門親事如何?」

晴明突然說出令人費解的話。

「你怎麼啦?晴明。之前不是還尋開心似的看我怎麼應付這場突如其來的婚約嗎?良心發現了?」

「哪有,我只是覺得小狗子你要和人類結婚,實在是太早了點罷了。」

「怎怎怎麼能取消?這不是已經決定好的事嗎?而且還是你牽的線啊,晴明!」

葵深怕顏面掃地般,向晴明大力反駁。

「要是和源氏公子結下婚約沒一天就取消的消息傳了出去,我要怎麼做人?」

「喔?既不想和小狗子結婚,又為了面子不肯放棄婚約啊?人類還真是種奇妙的生物呢。」

「那還用說嗎!我身為貴族,怎能不注重世人的評價!」

「呵呵,世人的評價?可笑,那不過是種『咒』罷了。」

「原來是這樣呀……你說什麼!」

聽女孩們的抬杠到這里,光終于理解了:

「我懂了,晴明現在是把葵當玩具啊。真傷腦筋。」

就這樣,光的禁宮處女秀獲得了奇跡似的成功。

但接下來等著他的,就是與葵的同居生活。

而且是在晴明的屋簷下。

(還以為平安時代的貴族生活會閑到不行,結果時間這麼快就過去了。我還得趕快把紫找出來,不能一直受人擺布下去啊!)

這念頭使光坐立難安,心里益發慌亂。

哈啾!結果不小心對著狐耳打噴嚏的他,額頭又被晴明貼上符了。



為了尋找應該在宮里的紫,光首度進宮晉見,並劃下成功的句點。

但這天,紫已不在宮中。

天皇的手足,兵部卿宮和藤壺為了保護迷路的紫,將她送到了兵部卿宮位在宮外的居所。

很可惜,光與紫就這麼錯身而過。

兵部卿宮和藤壺都不曉得安倍晴明和光正在尋找紫的下落。

更不巧的是,這天他們並未參加宮里為光源氏舉辦的介紹會。

因為兵部卿宮正在自家施行「物忌」。

當貴族作了惡夢,就會籠居自家數日,外人亦不得進入。這就是所謂的「物忌」。

也可說是妖怪猖獗的平安京特有的有薪假制度。

再加上兵部卿宮對妖怪特別懼怕,一天到晚都以「物忌」為由關在家里。

庭園一棵棵的柳樹,也是因為據說柳樹能驅趕妖魔而種植。

當天上午——

嬌小的紫換上童女的和服,在兵部卿宮的庭園中散步。

「藤壺小姐,怎麼都沒看到兵部卿宮叔叔呀?」

「他不敢出門,正躲在房里呢。」

「天氣這麼好,太可惜了吧。」

「因為他昨晚作了非常可怕的惡夢。」

「說不定會是預知夢喔。聽說平安京里有妖怪出沒,是真的嗎?」

「是的。有大有小,為數眾多。而且你越怕,他們就越想靠近你呢。」

「太好了,這里充滿怪事和謎團,完全是我所追求的世界呢!兢算說這里是專為我設計的漁場也不為過!一定是我體內某種不知道什麼東西的超能力突然覺醒,把我們送到這里來了!」

「紫姑娘,話說……會來接你回去的那位公子,叫什麼名字呀?」

「啊,我在你們面前都叫他『哥哥』吧?其實他的本名是『光』喲。」

「這樣呀,這名字真像女孩子。」

「不可以在光面前這麼說喔,他還挺在意這個的。他既不喜歡像女生的名字,也不喜歡『勇者萊特』這個名號,那明明能趕走很多蒼蠅……真是個任性的小孩。」

「我知道了。那麼,我也來幫你找光公子吧。」

「真的嗎?那拜托你了!」

紫並不顧忌穿不慣的和服,像只小貓一樣東奔西跑,穿過一棵棵柳樹。看來是壓抑不住高漲的好奇心。

藤壺坐在邊廊上,笑咪咪地觀望著紫。

雖然見不到光,讓紫有些害怕,但有與母親相似的藤壺陪伴,使她能夠平心靜氣地等待光。況且,她大冒險家的好奇心正牽著她跑呢。

「快點出來嘛!妖怪都跑光了嗎?出來的話,我就給你糖果吃喔!」

在庭院中走著走著,一個疑問不經意浮上心頭。

「從來沒聽過柳樹有驅魔作用耶。柳樹和幽靈不是經典組合嗎?」

想到「柳樹下或許有幽靈」的紫,盯上了兀立在鬼門方位的一棵枯柳樹。

在那孤單的枯柳樹周遭,似乎有股不太對勁的氣氛。

「天吶……我好像感覺到很強的靈氣耶。那柳樹後面有東西嗎?」

好奇歸好奇,紫的雙腳還是怕得抖了起來。她蹙起眉頭,試著接近那棵怪異的柳樹。結果——

「……咱家好恨啊……咱家要……詛咒你……」

一縷形態怪異的幽靈,在老套的鬼火陪襯下,從椰樹後頭飄然現身。

沒有腳,完全是幽靈模樣。

語氣充滿怨氣。

兩手無力垂在胸前。

面目猙獰。

看樣子,這幽靈生前是一只貓。

它有對貓耳和細長的瞳孔,臉上身體蓋滿白毛,絕不是人類。

不過,它也不像貓那樣可愛。

嘴巴一直裂到耳際,儼然是所謂的妖貓。

但無論那妖貓有多可怕,對紫都起不了作用。

因為紫是個病入膏盲的重度貓癡。

她笑到彷佛心智退化回幼稚園時期,沖向妖貓。

「呀啊!有貓!有貓耶!貓、貓——!」

「主人狠心拋棄了咱家,害咱家慘死荒野,經過了無數歲月也無法升天,最後化為了徘徊人間,詛

咒人類的妖貓……既然你看見咱家,咱家就要詛咒你!」

「是貓耶——!好可愛喔——!貓!貓!可以讓我摸頭頭嗎?」

「你就不能再怕一點嗎!喂!別碰咱家的頭!」

「我住在不能養貓的公寓,想貓想到快發瘋了呢!小貓貓,你看你看,這是逗貓棒喔~♪來嘛來嘛少」

「啊啊!咱家幾十年沒看過逗貓棒啦!糟…身體不自覺就——喂!咱家可是害人的怨靈啊!給我害怕一點!」

「可是你還是貓嘛!可愛可愛喲~!看我把你搓成毛球!嗚喔喔喔!要是不讓我搓,我就要吃掉你喲!」

「咱、咱家才想吃了你!喵嘎嘎嘎嘎嘎嘎!」

貓幽靈的身形膨脹至紫的數倍大,齜牙咧嘴般作勢威嚇,但愛貓又愛妖怪的紫一點也不害怕。

反而兩眼散發好奇心的光輝說:「喔喔,好厲害!」

「好了啦,小貓貓,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要跟活著的時候一樣乖乖的喔♪」

「辦不到!」

「為什麼?」

「咱家早就忘了生前主人給的名字了。曾被人飼養但忘了名字的動物靈,就只能夠變成怨靈!」

「是喔,這樣就會變成怨靈呀?那麼,就讓即將成為大冒險家而名垂青史的我,替你取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好名字吧!還不快喵兩聲慶祝一下?」

「別、別鬧了,和咱家這樣的惡靈牽扯上,不會有好下場的。」

「對了,我應該先自我介紹一下才對吧!我叫作朝日奈紫!」

「喂!怎麼可以把名字告訴怨靈啊?會被附身耶!」

「我想想,既然你是貓,背後又有好多魂魄一樣的東西,兢叫你『貓魄』怎麼樣?太完美了,真佩服我自己!好想趕快申請專利喔!」

「竟然沒在聽!咦……貓、貓魄?」

「很好聽吧?來來來,讓我揉揉下巴唷♪」

「咱…咱家可是害人的怨靈,怎麼可以取那種名字……唔喵……」

呼嚕呼嚕。

數十年沒讓人撫摸下巴的貓靈,被笑容如向日葵般燦爛的紫取名為「貓魄」後,心靈創傷已經平複。

對人類長久累積、凝結的恨意,就像夢境一場——

一轉眼就忘得一干二淨,不留痕跡。

「啊!糟了,咱家完全和這小丫頭玩在一起啦!」

「好耶,貓魄敗在我的可愛之下,完全愛上我羅!」

「啊!啊啊啊啊~?」

咻咻咻咻咻……

貓魄的身軀急遠縮小。

由怨念變質而成的黑『氣』受到淨化,從貓魄體內消散殆盡。

比紫大上數倍的體型,如今只剩手掌般大。

裂到耳際的嘴縮成小小的嘟唇。

滿懷恨意的銳眼也成了兩個黑點。

幽幽地下垂的手,變得像哆●A夢一樣圓滾滾地。

被紫取名並摸過下巴的貓魄,再也不是個怨靈。

怨念散去後,成為人畜無害的「精靈」。

「啊啊?為、為何咱家會變成這種蠢樣?咱家再也不是嚇人的妖貓了嗎?」

「超可愛的!雖然幽靈沒有腳有點可惜,不過這樣還是很像跟在魔法少女旁邊的吉祥物呢♡」

「咿咿咿!要是沒有鬼火,還有誰會以為咱家是幽靈啊……!」

「一看就知道是幽靈呀。放心啦,只是造型完全是呆呆吉祥物的布偶呢。」

「什麼是呆呆吉祥物的布偶?啊哇……咱家再也不是怨靈,今後要何去何從……」

「這樣啊,如果你沒有地方可去,那由我這個紫大人來飼養你也可以唷♡」

「咦?咱家是幽靈耶,你也想養嗎?這樣好嗎?」

「其實我也是迷了路才到這里的。既然我們都迷路了,就好好相處吧,貓魄♡」

嗚,嗚嗚嗚。

貓魄的黑點眼睛漾出光芒。

看來是充滿了感激的淚水。

「紫、紫小姐……不對,讓咱家叫您一聲主人吧,!貓魄這輩子都要跟隨主人!啊,都忘了咱家已經沒有『這輩子』了!」

「嗯——主人呀?聽起來真過癮。真希望小光也能這樣叫我。」

「主人,小光是哪位呀?」

「他是我的兒時玩伴,也是將來預定要和我結婚的男生。小光很快就會來接迷路的我,因為他已經被我調教得服服貼貼了!到現在為止,想接近他的女生都被我親手趕得遠遠的呢,呵呵呵。」

「喔喔,主人的笑容好陰險啊。這就是女人的嫉妒嗎?果然可怕。」

「放心吧。小光平常很愛裝酷,不過還算是個好人,又不怕貓,只不過有點像狗而已。因為他的鼻子很靈,個性也像狗一樣。雖然愛裝大人,但只要是我媽媽說的話,他絕對會服從喔!」

「喔喔~真的像狗一樣呢。」

紫治愈了盤據在庭院一角的妖貓,並讓他化為人畜無害的可愛精靈,這整段過程都被位在邊廊上,表情訝異的藤壺看在眼里。

「哎呀,那只不知請過多少和尚都驅淨不了的妖貓,那孩子竟然……連經也沒念就降服了,還跟他成了朋友。」

在當時平安時代的常識中,妖怪就是必須驅淨。藤壺見到紫的特異行逕和驚人結果,便急著想向兵部卿宮報喜,匆匆忙忙地進屋去了。

因為兵部卿宮已長年為這棘手的柳下妖貓所苦。

原想種柳樹避邪,沒想到其中一棵早就被妖貓附體。日後舉行了多次驅淨儀式,全都白費工夫。

曾有個人告訴兵部卿宮,說請來深受天皇幸賴的天才陰陽師——安倍晴明就能解決。然而兵部卿宮卻以「謠傳安倍晴明是變成人的狐精」為由,不願與她接觸。于是這些年來,那個角落就成了妖貓的地盤。

要是兄長聽說,紫姑娘將那只妖貓變成了無害的可愛精靈,一定會非常高興吧——如此心想的藤壺,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往兵部卿宮身邊,可是——

就在她離去的短暫時間里,入侵者降臨了兵部卿宮的庭園。

轟轟!

園中驟然刮起黑色旋風。

嬌小的紫都快被吹飛了。

她緊抱著柳樹,極方站定雙腳。

「呀啊!怎麼會有龍卷風?氣象局在搞什麼鬼,怎麼一點警報都沒發啊?」

「嗯?主人,請小心點!風里有邪氣!」

「邪氣?」

「難道有妖怪躲在這旋風里嗎?還是……」

「會不會是你自己的『氣』呀?」

「咱家已經是干乾淨淨的精靈,不會再放出邪氣了啦!」

轟轟!

旋風再度猛然一掃。

黑色的「氣」四散開來,出現一張陌生的臉孔。

「唔呵呵,紫小妹妹,晚安呀。」

那是個身披漆黑斗篷,肩上有只三腳烏鴉的嬌小女童。

金發碧眼。

怎麼看都不像平安時代的日本人。

一眨眼,那名怪異的女童就來到紫的面前。

即使龍卷風如幻覺般消失無蹤,女童全身仍散發著猛烈的邪氣。

不過,那邪氣對紫當然也起不了作用……

「你好小好可愛喔~是外國人嗎?小朋友,你是誰呀?」

「你都到了平安京,還沒聽說我是誰嗎?真是可笑。」

「小朋友,你很熟平安京嗎?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光』的男生?他的頭發是紅色的,在太陽底下會閃閃發光喔!還有,他的鼻子和狗一樣靈,能在五百公里外聞出我的味道呢。」

「……那是誰呀?哪里的妖怪嗎?」


貓魄掩護紫似的擋在金發女童和紫的中間說:

「主人,不好了!她是蘆屋道滿!」

「喔?是蘆屋家的小姐嗎?好厲害喔,是真的千金大小姐耶。」

「雖然聽不太懂那是什麼意思,不過不是!她是企圖毀滅平安京的邪惡陰陽師!」

「嘻嘻嘻,看來你是真的沒聽說過我呢。」

「不好意思喔……我好像在哪里聽過,可是想不起來。」

「主人,用不著和這家伙道歉啦!」

「那我就簡單自我介紹一下好了。幸會呀,『紫小妹妹』,我是來自播磨的漂泊陰陽師,蘆屋道滿。」

自稱蘆屋道滿的女童面露驕傲的笑容。

站在道滿肩上那怪異的三腳烏鴉也「嘎嘎!」地叫出不祥的聲響,威嚇著紫。

但那只會點燃誓言解開地球所有謎團的大冒險家的好奇心。

「那只像怪獸一樣的烏鴉好帥喔!小朋友,你是日本的陰陽師嗎?怎麼穿得那麼像西洋奇幻里的女巫啊?」

「……喂,不准碰我這件大秦國(羅馬)帶來的外套!怎麼都不害怕呀?真是個怪孩子。」

「道滿,雖然我常被人誤會成小孩,可是我年紀應該比你大很多喔。我都十六歲了,還有人發誓要跟我結婚呢。怎麼樣!」

「快把那張『怎麼樣』的勝利笑臉收起來!有夠讓人火大。」

「我

的未婚夫不是別人,是很快就會來接我的忠犬小光!小光他啊,只要我一迷路就一定會來接我,要說是我充實的仆人也行喔。怎麼樣!」

就算面對京城百姓和妖怪都聞風喪膽的蘆屋道滿,也嚇不倒全身由好奇心構成的紫。當然,支撐她得意笑容的能量來源.就是「小光馬上會來了」這般毫無根據的自信。

「你夠了沒呀,不要亂摸!小心我咒殺你喔!」

「再一下下啦!道滿要聽話喔,讓我摸你的頭嘛!我老是被人摸頭,偶爾也想摸別人的啊!」

「走開!你就不能多少害怕一點嗎?」

「蘆屋道滿!你找主人想做什麼?在我貓魄面前,休想得逞!」

「我是來帶紫小妹妹走的呀。你這只小貓又是什麼麼東西?」

「咱家是守護主人的正義精靈,貓魄!」

「是喔。那我就帶你一起走好了,省得麻煩。這樣你就沒話說了吧?」

「就算你是蘆屋道滿,想打倒咱家也沒那麼簡單!喵呼~」

「上啊,八咫鴉!」

「嘎嘎!」

停在蘆屋道滿肩上的三腳烏鴉如子彈般疾飛而出,尖銳的喙直往貓魄的頭夾來,

「唔唔唔,身體不聽使喚,好笨重啊……」

剛縮小的貓魄似乎還無法隨心所欲地行動。

「喂!怪烏鴉,不可以欺負貓魄!」

「主人,您快逃吧!別看這蘆屋道滿像個小孩,她可是連百鬼夜行見到都會逃之夭夭的大壞蛋啊!」

「百鬼夜行?」

「呵呵。紫小妹妹,看來你真的和我料想中的一樣,是那家伙召喚出來的新式神。你和那個叫作『光』的男子成對來到這平安京,就是最好的佐證。」

「咦?式神?你說我?」

「沒錯,式神是一次召喚一對,而且是成對行動的。」

「道滿,你可別仗著年紀小,就在小光面前說這種話喔。他很討厭這種事情,特別是『我有超能力!』或是『我是上天選中的特別人物!』之類的,他一聽到就會抓狂。就算你是小妹妹,他也照樣會擺臭臉給你看。」

「哼,就算我討厭話多的小孩,也不會把你交給安倍晴明。隨我來吧,『朝日奈紫』!」

「……咦?」

一被蘆屋道滿叫出名字,紫就連一根手指也勤不了了。

「來,到我的身邊來吧。呵呵。」

「我…我的腳,怎麼自己……前進了……這…這是怎麼回事?」

「『名字』可是一種『咒』喔。我只要念出你的『名字』,就能輕易束縛你的靈魂。所以在這個世界,絕對不能輕易供出自己的名字,學到教訓了嗎?」

「喂!放開我!要是你把我帶走,小光不就沒辦法接我回去了嗎?」

「這樣啊,那是你家的事,與我無關。」

「救命啊,小光!你到底跑哪里去玩了?快來救我啊!該不會是趁我不在,就跟其他女生亂來吧!」

「久留無益。八咫鴉,我們走!」

「嘎嘎!」

「對!一定是那樣,我大冒險家的直覺不會錯的!竟敢搞外遇,簡直找死!要是你再不來救我,我這輩子就只叫你『勇者萊特』喔!還要從使用正面打入身摔開始,請你吃一頓合氣道全餐!」

「……這小鬼怎麼滿口胡言啊,真是煩死了……來,我們走。」

「我不要!小光!我數到三,要是你再不出來,我就踹你胯下!」

「主、主人~!咱家要跟隨您到天涯海角!」

貓魄被三腳烏鴉——八咫鴉銜在嘴里,不停揮動圓圓的手,喵喵亂叫。

道滿扛起全身僵硬的紫,一聲不響地躍入空中。

等藤壺帶兵部卿宮來到庭園時,紫早已不見蹤影。

「被妖怪抓走啦——!」

至于原本只是害怕的兵部卿宮,更是嚇得魂都飛了。



「……咦?這是哪里?我又被帶到不知名的地方了……」

紫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不在兵部卿宮的宅邸里。

這里是個陰暗的建築。

自己趴在木板床上。

沒有遭到捆綁。

奇怪的是,建築中彌漫著刺鼻的麝香。

「這里是……寺廟的大堂?味道好濃喔,還有個怪怪的佛像耶。」

「主人,這里是遠在京城北方的鞍馬山魔王殿,是蘆屋道滿把您帶來這里的。四周被她設了結界,沒法出去。」

「這樣啊……貓魄,我該不會再也見不到小光了吧……」

紫將貓魄抱在懷里,不禁說了喪氣話。

流落平安京後,紫是第一次如此忐忑不安,因為——

「麝香味這麼濃,小光就聞不到我,也找不到我了……怎麼辦啊?貓魄。」

「咱家對不起您啊,主人!都怪咱家還不習慣這小不隆咚的身體,一點忙也幫不上……事到如今,咱家只有懸梁謝罪,來世再為主人作牛作馬了!」

貓魄找了條繩子掛在大梁上,想把自己的短脖子塞進繩套里——

「可是貓魄,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呵?又忘記了!」

「而且你還會飄,根本吊不死嘛。」

「嗯嗯,有道理!不愧是咱家的主人,真是聰明。」

「不愧是我的寵物,這樣也被你看出我的聰明才智!雖然小光和媽媽都把我當小孩子,可是我像小孩的部分只有臉喔。心里其實是個絕頂聰明的大冒險家,也是用盡策略不讓害蟲接近小光的智者呢。怎麼樣!」

「主人天真的笑容真可愛,不過燃燒嫉妒之火的黑色得意臉也很討人喜歡呢。主人萬歲萬萬歲!」

經過紫的勸說(?),貓魄總算放棄懸梁的念頭。

「主人竟然又救了咱家一次,該如何報答這份恩情呢……」

「那也不算是救吧?話說回來,魔王殿這名字好帥氣喔,不太像是平安時代呢。」

「不不不,這個名字可怕得很啊(抖抖)。」

「這個佛像也很奇怪,鼻子好長,背上還有翅膀……該不會里面藏了寶藏或神器吧?說不定還有人造人呢。」

「主人小心,不要亂碰比較好。難保不會遭到詛咒。」

「我一定要找出方法,告訴小光我在這里。所謂危機就是轉機,現在正是我發揮大冒險家才能的時候。」

話剛說完——

嘎吱……

大門敞開,蘆屋道滿踏入陰暗的大堂中。

「紫小妹妹,你醒啦?」

「啊,道滿!我肚子好餓喔,我想吃Pasta!要Peperoncino的!」

「這又是哪國的咒語啊?」

「義大利文。」

「還有,紫小妹妹,那尊不是佛。真要說來,還算是佛敵呢。那尊雕像刻的是傳說在佛教傳來以前,遠古時代就掌管著鞍馬山的魔王。」

「這設定還真是老套到小光聽了一定會說:『快點放棄這種無聊的嗜好』呢。我不是在挑毛病,不過既然要用那種設定了,還是再多下點功夫比較好喔。因為小光遲早會過來的。」

「唉,你真的三句不離『小光』耶。」

「喔,對了,不能叫他『小光』,要叫『哥哥』才對。」

「……這個魔王是盤據在鞍馬山上的天狗首領。這鞍馬山啊,可是由無數天狗統治的魔界,你不認為和我蘆屋道滿很匹配嗎?」

「說到天狗,有次我跟小光要一起去長崎看天狗的木乃伊……結果我在途中迷了路,跑到青森的八戶去了。啊,不對不對,不是小光,是哥哥!哥哥!」

「那邊的小貓貓,快幫我向這個只知道『小光』的丫頭,解說我蘆屋道滿的生平和野心。」

「什麼?才不要呢。除了主人,誰都休想命令咱家!」

「那我只好把你剁成肉醬喂八咫鴉了。」

「請容咱家娓娓道來。」

貓魄說道:

「這個嘛,就像主人您知道的,這位蘆屋道滿是來自播磨的漂泊陰陽師,和侍奉天皇、守護平安京安危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是死對頭,也是逮到機會就會伙同妖怪,企圖破壞京城的大壞蛋。」

「我聽過安倍晴明,他是個英俊的貴公子吧?」

「主人,您恐怕是認錯人了。」

蘆屋道滿也「嘖」了一聲。

「你真的是傻子啊?你說的根本不是晴明,她只是個全身尿騷味的臭丫頭!」

「是嗎?那就是說,晴明跟你差不多年紀?」

「我才沒有尿騷味呢!想被我咒殺嗎!」

「可是你也是小孩子呀,應該還會尿床吧?我從四年前就沒尿過床了喲!」

「雖然我外表年輕,實際上已經比人類活了不知多少倍的歲月。我學了不老的仙術,可以永保青春。」

「真的假的!」

「主人,這個道滿的靈力和晴明不相上下,卻拒絕進宮當官,以破壞京城為目的,四處流浪。但奇怪的是,她從來不缺錢財,京里的人們因此猜想,會不會是有某個富裕的貴族暗中援助——」

「小貓貓

,你再多廢話一句,我就用八咫鴉的嘴夾斷你的脖子。」

「……咱家的解說到此結束。」

道滿為何要破壞京城呢?紫疑惑地仰望道滿的藍眼睛。

「大概是跟京都人合不來吧。京都人常常莫名地擺出優雅姿態。在京都人眼里,播磨也是超級鄉下的地方……從橫濱來看也是很鄉下的秘境呢。」

「橫濱?」

「說不定道滿是因為特地來京都交朋友,大家卻把她當鄉下人,都拿茶泡飯給她吃,所以就發誓複仇(注:在京都,請客人吃茶泡飯有希望客人回家之意),要把京都變得比播磨還鄉下吧……只因為出生在播磨……好可憐喔……」

「才不是!不要自己亂想好不好,我的理由才沒那麼無聊!」

「不然是為了什麼?」

「我是要從那些外地的貴族手中,奪回我們的土地和『名字』。」

「外地來的?」

「很久以前,這島國是我們『不從之徒』的樂園。鳥獸和人類和平共享綠地、水源和天空,過著平靜的生活。可是,這全都被那些騎馬披甲的朝廷軍蹂躪、強奪了。無論天皇和貴族裝得再怎麼高雅偉大,他們的祖先也只是血淋淋的侵略者而已!」

「日本史的課本上都沒提到這些耶。」

不過,道滿所言似乎句句屬實,讓紫一點也不懷疑。

「土地沒了就算了,他們居然連我們重要的『名字』都搶走。還將土蜘蛛、惡鬼、熊襲、蝦夷、入鹿、天狗、河童等妖魔鬼怪的名字強加在我們身上!」

「咦?『河童』原來是這樣來的啊?我都不知道呢。」

「那就像繼續追打著敗戰而逃進山川之中的我們一樣,對我們下了『非人之物』的『咒』。從那一刻起,我們的眷屬就再也不是『人類』,被打入『精怪』、『妖魔』、『怨靈』之道了。」

道滿特異的眼瞳帶著如炬目光,繼續說下去:

「我不會停止複仇,誓將平安京夷為平地,讓人類再也無法居住,直到土地取回到我們手里!可是——安倍晴明卻處處阻撓我。她同樣流有『不從之徒』的血,卻選擇了背叛,幫助人類!」

「為什麼?你們不都是陰陽師嗎?為什麼要吵架呢?」

「是她先背叛的!」

道滿虛弱似的蹲了下來。

「……好累……這樣真不像我。和這小丫頭在一起太久,遲早會被逼瘋。」

她平常總是告誡自己不能情緒化,這次卻似乎動了氣。

「『言語』也是一獲『咒』。身為陰陽師,不能隨便說出自己的真心話,搞得我現在的『氣』亂成一團。紫小妹妹,這都是你害的。」

紫——突然嗚咽啜泣起來。道滿「悲慘」人生的妄想,令她的淚腺不禁潰堤。她抬頭看著道滿人偶般的小臉蛋,並抽了抽鼻子,揉揉哭紅的眼睛:

「道滿……你好可憐喔……這些年你一定活得很痛苦吧……長得這麼可愛,卻沒人把你『當人看』……」

「喂!別摸我的頭!」

「可是,那都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吧?現在平安京里的人是無辜的,他們既沒做過,也不知道發生過那種事啊。」

「所以我會讓他們想起自己的祖先干過什麼好事。我要藉妖怪之手破壞平安京,他們的祖先對我們做了什麼,我都要一一奉還。」

「……這樣只會制造更多仇恨,沒完沒了吧。大家和平共處不是很好嗎……你跟安倍晴明沒辦法合好了嗎?」

「哼,你還真是天真。直到現在,朝廷還是不斷制造著『怨靈』,因為他們要將化為邪魔、詛咒朝廷的『怨靈』轉換為『禦靈』,當作守護朝廷的力量。」

「直到現在?」

「沒錯,例如關東的平將門——」

「嘎嘎!」道滿肩上的八咫鴉突然大叫。

道滿因此回神似的眨了眨眼,迅速起身。

「嗯,今天的我好像有點多話。差不多該走了。」

「等一下,出去之前,記得幫我用Peperoncino喔!」

「你就乖乖留在這里吧。反正魔王殿四周有我設下的結界,諒你也逃不掉。」

「道滿,你要去哪里呀?」

被紫一問,道滿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

「呵呵,今晚我一定要殺了安倍晴明。」

「……道滿的表情真的好恐怖喔……」

「蘆屋道滿的靈魂已是一團漆黑。不管主人再怎麼慈悲心腸,恐怕也救不了吧。」

紫肩上的貓魄也看得直發抖。

道滿一走,紫就在大堂角落蹲坐下來,小手掩著臉喃喃說:

「小光大笨蛋……變態紳士……勇者萊特……趕快來接我啦……難道真的是忙著和其他女生恩愛,完全忘記我了嗎……」

一把憂慮說出聲、講成話,壞念頭就越來越有真實感,好像已經成真了一樣。

「嗚……嗚嗚……小光……人家好冷……好孤單喔……」

紫的低語也在不知不覺間被淚水浸濕。

貓魄急得在紫身邊繞來繞去:

「主人別難過!既然像主人這樣的聰明人都相信,只有光公子能救您出去了,他就一定會出現的!」

並不斷為她加油打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