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七章 橙色歡喜

“你在做什麼啊?偉大的領導者卡魯基米爾·阿曆克山德洛夫”

冷清的大會議室中,回響著一個凜然的聲音。

“你醒了嗎?你如果打算就這麼回歸灰燼,那我就來聽聽你的臨終遺言吧”

直接在木頭牆壁中刨出的裝飾閃閃發光,此中一名女子發出聲音。

她穿著好像上級士官那樣的軍服,短發和威嚴的口氣與此十分相稱,讓觀者有一種男裝麗人的感覺。年齡只有二十出頭,還殘留著稚氣的臉和頭上所戴的無簷帽十分相宜。

而那樣的她與之說話的對象,就是在這室內僅有的兩人中的另一位。但是——那副樣子,已很難說是個“人”了。

“咕……咕嘸嘸……既然看見了就快過來幫忙啊……拉迪夏”

這苦痛聲音的主人,正被釘在牆壁上以血繪出的巨大十字架上——身上被釘了幾十根木頭碎片,一個活脫脫的人形刺球。

通常這種狀況都會必死無疑,但這個被稱為卡魯基米爾的刺球並非人類。他以吸血鬼的生命力,尚可抓住自己的魂魄不飛到另一個世界去。

只有臉好容易沒被木樁刺到,他讓自己那破爛的肺部活動至極限,說道:

“稍微出了點事故……嗚嗚,這種狀況要霧化也不可能了”

“嗯……剛才,你在通道上遇見了‘漆黑的守墓人’……這是那家伙干的嗎”

“對……可惡,那個野蠻人……!但是你來了,救了我。總之只要把刺在心髒附近的木頭拔掉就好……噶哈……”

面對卡魯基米爾的懇求,被稱為拉迪夏的女人,用與她那優美外表全然不符的冷澈口吻回答道:

“我拒絕”

“為、為什麼!?”

卡魯基米爾睜開眼睛,抗議道。對此,拉迪夏露出了冷酷的微笑。

“因為看起來很有趣”

“別開玩笑了!”

“我沒開玩笑。以前我就說過吧,他人的不幸就像蜜一樣甜?”

“……”

判斷即使跟她喊也沒用,卡魯基米爾這回以窘迫的聲音質問道:

“如果想裝軍人的話,就該讓思考方式更加合理一些吧?”

卡魯基米爾向她投來了輕蔑的目光,對此軍服少女以強有力的聲音回答道:

“哼……別傻了。你怎麼知道我是想當軍人才作這種打扮、使用這種口吻的?”

“不是這樣嗎?”

“這是興趣”

“不、算了……也好”

不能跟著對方的步調走,卡魯基米爾沒有特別去吐槽,只是繼續他們的對話。“干部”同事中淨是些瘋瘋癲癲的家伙,在和他們爭論時如果被牽著鼻子走,那只會對自己不利。

——這件事——是在跟格哈德為對手時學到的。

他回想起那個令人討厭的盟友,然後一邊保持冷靜,一邊說出接下來的話:

“……我還不知道,你是那種會吃蜜吃到忘了主人之恩的甘黨呢”

聽到卡魯基米爾這非難的話,拉迪夏歎了口氣,搖搖頭。

“被你怎麼一說,總覺得……很難受啊”

“為什麼你這時候會露出害羞般的靦腆笑容!?有那種閑工夫的話就快來幫幫我啊!……不我真的求你了。拜托”

聽到這交織著命令與懇求的喊聲,女子那顆頂在軍服之上的腦袋格地一響,欲笑的表情又變回鐵面,同時嘟噥道:

“那樣的話……你說就好。我聽著”

“……說什麼?”

“……說你在今次的事件中,與吉格蒙特企圖要做的事”

“……這……。不等等,很奇怪啊‘幻橙機’拉迪夏·G(吉塔爾林)·阿茨坦多婭!為什麼你會覺察到我們有所企圖呢?你明明連會議都沒有參加!”

面對和自己一樣的“組織”上層干部,卡魯基米爾用驚愕的聲音質問道。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你在偷聽,對不對?以趕不上時間為由缺席,實際上卻在暗地里觀察著會議的進展!你看到了我一個人滾在地上,看到我被石橋和布里吉斯頓胖揍一頓,看到我差點被加爾德殺掉。你還看到我一個人時偷偷摸摸練習說帥氣的台詞,看到我用兒語對迷路走進會議室的小貓說‘咪咪你迷路了喵?’,這一切的一切你全都看到了是吧!你這家伙……到底有什麼企圖!你要殺了我然後站到‘組織’的頂點嗎?哼哼,但是,像你這樣的家伙可沒權利殺我。你即使實行了,也沒人會認可的!太沒廉恥了!”

卡魯基米爾態度一變,不再是剛才那種懇求的聲音,取而代之他用充滿威嚴與怒火的聲音使整個會議室顫抖。雖然並不是那麼大的聲音,不過若讓凡人聽到,僅僅這樣就足以將他嚇得不能動彈,那聲音就是包含了這樣的重量。

但是,拉迪夏卻用滿含同情的目光抬頭看著這樣的他——

“……不……所以。你是說有遇到過加爾德吧……剛才”

“……誒?”

“其實只是閑話家常的程度,我只聽說你跟吉格門特正在做不好的事而已……”

“…………”

與前一刻樣子大變,這回是無奈的靜寂支配著整個會議室。

卡魯基米爾暫時化為了石像——不久,他從自己體內擠出了一道比剛才更為沉重的聲音。

“殺了我。你有權利殺死我”

“真是令人討厭的權利啊”

面對目光中透露著深深覺悟的卡魯基米爾,拉迪夏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強烈的感情。那是,對現狀打從心底感到討厭的苦笑。

“你喜歡貓,第一次聽說呢”

“殺—了我!我現在已經無地自容了!”

被釘在牆上的卡魯基米爾像個撒嬌的孩子般,來回搖頭。甚至好像還看到他眼里含著淚。

“哎呀哎呀,像你那樣的傻瓜來搞愚蠢凡人的陰謀,會毀掉一座島子的。真是沒得救了”

“……什麼啊,結果你都知道?”

“不啊?但是……所謂‘出動吉格蒙特’,就是那麼回事吧?”

先是剛才的苦笑,然後鐵面表情漸漸扭曲成笑臉。用“扭曲”來形容再合適不過,因為那笑容中滿溢著難以言說的惡意。

“到底會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情呢,說來聽聽,偉大的領導者卡魯基米爾”

對這不容分說的口氣,卡魯基米爾一下停住了自己那慌張的肢體動作——仿佛是華麗地忘掉了剛才所受的恥辱,他以冷靜的表情對拉迪夏回以笑容。

“哼……跟你說也行……關于我等崇高高尚的偉大計劃!”

面對完全恢複常態的“組織”領導者,

“啊,在此之前我只想聽你說一件事。偉大的領導者卡魯基米爾”

“什麼……”

“……請詳細說說你練習的那些帥氣台詞”

“殺了我吧——————!!”

數十分鍾後。

好容易恢複了冷靜的卡魯基米爾依舊被釘在牆上,他說:

“……你記得梅爾希路姆曾用西瓜做媒介進行過一項實驗吧?”

“啊……據說是要使吸血鬼的能力融合”

“對。原本是經由吸血鬼間的特殊交配,計劃以遺傳的方式來統合能力的研究……不過作為關鍵‘完成品’的‘雷利克’卻被格哈德搶走了”

實際上格哈德並沒有搶,不過卡魯基米爾已經在腦中認定了這個事實。

“這時梅爾希路姆……換了個視角。不用遺傳,用‘靈魂轉寫’,難道不能實現能力統合嗎”

“……這個實驗我第一次聽說”

“是吧。我之前也不知道,是聽再生後的梅爾希路姆說的……”

作為組織干部的梅爾希路姆·赫爾佐格為了制造“完美吸血鬼”,花費了漫長的歲月。

他要創造像電影、小說中所見的那樣最像吸血鬼的吸血鬼。

夜之王。

怪物。

神。

他要制造能被那樣稱呼的吸血鬼。掌握吸血鬼的全部能力,完全克服為數眾多的弱點,立于吸血鬼頂點的存在。

但是——最初的實驗結果卻是,在那個出生之前……本該是最後觸媒的吸血鬼男女卻從“組織”手中逃掉了,逃到了格洛瓦斯島。

梅爾希路姆判斷要將其奪回風險很多,所以他一邊盯著可乘之機——一邊著手于新的實驗。

“最初,是給特意造出的吸血鬼轉寫上他人的靈魂……不過因為當時還不知道用‘食鬼人’做媒介的技術,轉寫‘能力’的作業老是不成功。被當成試驗品的吸血鬼還真是可憐。被做了各種各樣的實驗,身體和精神都被亂弄一氣,可結果實驗卻沒成功……”

“是啊。如果成功的話,老早就該傳到我們耳朵里了。……然後呢?”

拉迪夏發出了充滿伶俐與自信的聲音,同時她催促卡魯基米爾繼續講。

“……是啊,這時梅爾希路姆……將目光放到了‘植物型’吸血鬼上。不是自然產物,而是通過澆注其他吸血鬼的血,經由後天變異而成的植物……。在剛剛因血而變異的植物身上,混入新的血

,從而實現靈魂轉寫。由此也促進了能力的發動”

“但是,這也沒有成功吧?”

“不光如此,簡直是完全失敗。實驗中使用的植物,作為吸血鬼學習到了近似于人類的知性……不過生出來的卻只不過是個連咬完人後進行支配都不會的蠢貨”

卡魯基米爾不由失笑,聲音中混雜著歎息,對此拉迪夏再次擺出一副撲克臉看向他。這些她早就知道了。卡魯基米爾正是對那個“蠢貨”感興趣。以及,他不肯說出更加關鍵的事情。

大概是覺察出了她的不滿,卡魯基米爾辯解般地開口道:

“別急……我只是在按順序講嘛。的確那東西咋一看是個蠢貨。所謂的能力就是通過念力讓人看到變身的幻覺……雖然覺得這不過爾爾——不過梅爾希路姆在被某‘食鬼人’差點吃掉後……他意識到了一個事實。那個失敗作隱藏著超越成功作品的可能性!”

“怎麼回事?”

拉迪夏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好歹就來慢慢聽聽卡魯基米爾的長篇大論吧。在那還很年輕的臉上,她的眼睛卻流露出活過數百年時光的證據,閃耀著光彩。

“你也是活了很長時間的吸血鬼,我就來問問你好了……‘橙(Orange)’之拉迪夏·G·阿茨坦多婭啊……。就假設一個吸血鬼當了上美國總統或黑手黨老大吧”

“……嘛,或許也會有那種事”

“然後還有一個人……他能穿牆,想要消失就能讓大家看不見,雖然誰也摸不到他,但他卻能進行單方面攻擊……只是,他無論作為吸血鬼還是人類,都沒有任何權力。然後還有這麼個吸血鬼”

卡魯基米爾的說話方式很羅嗦,不過卻講得格外具體。感覺到他不是在單純兜圈子,拉迪夏默默地傾聽著他的話。

“那麼……拉迪夏。你比較憧憬哪個吸血鬼呢?”

這樣突然被問到,軍服少女不由得思考了一會兒。

她設想了多種情況,不久後便歪著頭說出了答案:

“前者雖然有撼動世界的力量……不過後者的那種‘自由’也極具魅力讓人不想割舍。但是……世上並沒有那樣的吸血鬼存在。就是之前提過的雷利克·馮·巴爾修泰因,我聽說也未能克服弱點”

“正是。不如說,請你將前者想象成是雷利克·馮·巴爾修泰因。能夠使出極大的權力和力量,本身即是力量的象征。說是最強的吸血鬼也不為過。與此相對……另一個吸血鬼則是‘無敵’”

“最強VS無敵……很像是B級片的宣傳語啊。不過歸根結蒂。那種‘無敵’的存在真有嗎?”

“有”

他平靜,然而干脆地如此斷言,話語聽來強而有力。

僅一句話,就讓拉迪夏一瞬間繃緊了身子……他的回答中,就是有著這樣的魄力。

拉迪夏試圖掌握住會場的氣氛,她用若有所思的聲音說道:

“那個……就是所謂的‘植物型’嗎”

卡魯基米爾沒有說是或不是,取而代之——

他說出口了一個名字。

“巴爾德雷德……巴爾德雷德·艾凡赫……。他,握著我所追求的‘結果’的關鍵……那個很可愛很可愛的西瓜的名字”

格洛瓦斯島巴爾修泰因城

“巴爾先生……今天……那個……真的、十分感謝您”

“要感謝的話,等祭典完了之後再說吧。而且……我也有許多事情想要問啊”

完全不知道在遙遠的異國自己正被議論,巴爾德雷德·艾凡赫向城堡外走去。

同時拉著緊跟自己的眼鏡少女的手。

“想問的事……嗎?”

“算了,這也等以後再說吧。比起這個,現在主要是該好好享受祭典吧?”

“是、是的!”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同時露出靦腆的笑容——看著塞麗姆·瓦傑斯,巴爾也回以害羞的笑容。

那是種會讓觀者產生朦朧感覺的笑容,不過他們周圍並沒有人看到。

城堡周圍不是沒有人。不如說是人多得超乎想象。

為紀念島上引以為傲的藝術家而舉行的“卡爾納爾祭”,再過幾十分鍾就要開幕了,為了參加在城堡中庭舉行的開幕式,從島內、德國、乃至全世界聚集來了許許多多的人。這里還是城堡內側,走路時還不至于碰到肩膀,而在城堡外,則如同F1大獎賽的觀眾席那樣,人員爆滿盛況空前。

過往的人都被燈火通明的城堡外觀與漂亮的園藝造型吸引了目光,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巴爾他們。

就連兩人的對話都快被周圍的喧囂給蓋去,他們不得不提高嗓門大聲講話。

好像人群和喧囂也是一種背景——正因如此,塞麗姆才遲遲沒有發現。

沒有發現他們是在“人”群之中。

“啊……”

“怎麼了?”

“哇、哇哇哇哇哇哇、那個、誒……誒……”

覺察到自己周圍的狀況後,塞麗姆臉色鐵青,緊緊抓住了巴爾的手腕。

現在的巴爾正好是少年人格,被這位美少女的突然之舉搞得面紅耳赤。如果變身為女性,或是較為冷靜的男性的話,這樣的情緒起伏就會小些——但是雖說人們沒有注意他們,可要是在這里變身的話,那就很可能會引起軒然大波了。

面對紅著臉盯著自己的巴爾,“吸血花”少女一邊鐵青著臉一邊哆哆發抖。

“對、對不起……被這麼多‘人類’包圍,那個……真是很久很久沒有過了……”

“啊,可不是。抱歉抱歉。都是因為我這邊突然把你帶出來……”

了解到對方的事情後,巴爾也連忙道歉,不過他心里還是覺得有什麼事令他很在意。

——嗯?

然後,停頓片刻,他終于反應過來了。

——“很久沒有過了”?

這麼說,一直生活在地下的她,曾經被大群人類圍著過嗎?

巴爾剛要去問,這時——

“呀!”

少年的肩上感到一陣輕微沖擊,旁邊傳來了少女的驚叫。

他發現那不是塞麗姆的聲音,巴爾慌忙轉向那里。

“啊,對不起……”

說話的是一位衣著樸素的少女,她向巴爾低下了頭。

當理解到是少女撞了自己時,他才發現原來他們現在正擋住了行人的去路。他們倆並排站在一邊,對方稍一不留神,會撞到也不奇怪。

“啊,這邊才該道歉呢,正好停在了道路中間”

聽到對方用英語道歉,巴爾馬上從自己的知識中搜尋出相應語言,用流暢的英語回答道。

與其相對,旁邊的塞麗姆也低下了頭。大概是因為停在道路中間的正是自己,所以愈加感到了責任吧。

“哇……好漂亮的花飾啊!”

看到塞麗姆低向自己的頭,那名少女露出柔和的微笑,說道。

“啊……”

巴爾一聽這話,心想“糟了”。塞麗姆有一部分的頭發是花瓣。在祭典期間打扮奇怪的人很多,所以覺得不是特別顯眼就沒太擔心——但是突然被人這麼一說,也確實讓巴爾一下子慌張起來。

但是,那名少女除此之外沒有再說別的,她只道一聲“再見”,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有那麼一會兒,他們倆都不知所措——接著巴爾率先緩過神來,他露出笑容,拉著塞麗姆的手,正要去找個可以清楚看到儀式進行的地方,但是——

“抱歉”

身後,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稍微有點事想問一下……綠發少年”

那是與德語全然不同的語言,不過巴爾馬上意識到那道聲音所說的是日語。這座諾伊爾貝克市,從合並前還叫琉克拉姆市的時候,就與日本某市是友好城市,所以在這座城里日語說得相對較多。

說起來巴爾的熟人中也有幾位日本出身的吸血鬼,而在那些被自己複制來的知識中,也有著相當純熟的日語。

“なんですか?(什麼?)”

所以,他答了。

僅此而已。

但是——作為一種應該對人類隱藏的存在,這種行為或許可說是非常不小心。

回頭一看,站在那里的男子——當他確認過周圍並沒有東洋人時,嘴角上露出淺淺的笑容,說道:

“果然是吸血鬼嗎。……如果您是格哈德殿的家人的話,可否帶我到他那里去”

一聽這話,巴爾瞬間有種心髒被握碎的錯覺。因為他本來沒有心髒,所以那毫無疑問是種錯覺——但是少年卻實實在在地出了一身冷汗,他好不容易才對眼前的男子擠出一句話。

“你說……什麼啊?”

“不,您不必隱瞞。我也是吸血鬼”

——為什麼。我只是,答了他的話而已啊……。

能夠覺察出吸血鬼氣息的,基本上只有食鬼人。但是,這名男子要是食鬼人的話,應該沒必要特意向自己搭話。他完全可以等他們走到沒人的地方,然後在那里下手就完事了。

自己被食鬼人吃掉的可能性應該不大。但是——旁邊的塞麗姆會怎

樣呢。雖然知道她打架很強,但是——如果遇上食鬼人,可就不知道還能不能行得通了。

現在,他只能懷著祈禱的心情,注視對方。

祈禱的事情有兩件。

一個是,對方真的是吸血鬼。

另一個則是——他別是敵人。

男子似乎察覺到巴爾對他的警戒,于是困惑地說道:

“真受不了。我不是食鬼人啊……。來自我介紹一下”

他的說話方式明顯十分恭敬,這大概是因為他確信巴爾是吸血鬼吧。如果是吸血鬼,外表並不是判斷年齡的可靠基准。即使是天生的吸血鬼……而且已經長到了某個歲數,但由于血族的情況,有時即使對方比較小也必須要恭敬對待。

“我的名字是石橋藍兒”

但是——在聽到對方身份後,僵住的卻只有巴爾。

“啊—……不知您是否已經知道,我在‘組織’里……被稱為‘藍色’”

巴黎某處地下大會議室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麼,你為了得到那個西瓜,就將吉格蒙特和梅爾希路姆以及魯迪他們送到了子爵閣下那兒了。”

“就是這樣”

拉迪夏在淡淡地確認狀況,對此卡魯基米爾露出了從容的笑容,回答道。

“但是……別太亂來了喲。我聽說,你最初為了得到雷利克可是做到了那種地步啊……”

“聽誰說的?”

“石橋。我接到他的電話,就是為了確認此事才來到這里的”

聽到身為組織上層干部的那個東洋人的名字,卡魯基米爾明顯露出不快,他咋了咋舌。

“真是的,全是些難應付的家伙。算了,現在他們都被我巧妙地騙到了,全為了保護雷利克而行動。或者也許去跟子爵交涉了。要在吉格蒙特行動前將雷利克引渡什麼的”

“沒那回事。石橋是個重情誼的男人。我覺得他不會那麼簡單就做出對格哈德不利的事”

聽到她客觀講出的這些事實,卡魯基米爾扭曲了臉孔,樣子顯得越發焦躁。

“哼……搞不懂!就那麼一汪水,到底哪點好,讓人都聽從他的……”

“你那只不過是自以為是的怨恨而已,沒再這樣丑陋地嫉妒別人了”

“咕”


“我還能客觀地指出另外五十三處缺點,想聽嗎?”

拉迪夏用伶俐的目光不斷陳述著意見。

為了將她的注意力轉向別處,身為組長中心人物的男人用強硬的語調說道:

“先不說那些!為了將那幫家伙的注意力引到雷利克和格哈德身上,我在會議上特別強調要殺掉雷利克……不過因為那伙人都特別敏銳,只是說說還讓我不放心。正因如此,我又送去了那兩個人作為‘誘餌’……”

“……‘尼斯赫葛’和‘拉斯威格’嗎。確實那兩人很強……。不用說,送那兩個人去那座島,會造成怎樣後果你是知道的吧?”

好像是在確認什麼,包含著強烈意志的一句話。

暴露在這能夠看殺觀者的視線下——卡魯基米爾並沒有膽怯。

不如說,他等的就是這句話,雙眼中流露出強烈的光芒。

“當然”

這本該是普通的一句話。

“如果是為了得到我所希望的結果,除我之外什麼死幾個人啊痛苦啦哭泣叫喊吐血苟延殘喘呀,或是對我抱有無法形容的怨恨意圖將我千刀萬剮啊——這些我都不知道。除我之外的人的事,我都不知道”

但是,這聲音靜靜地滲透至拉迪夏的心中,從內側猛烈地揪住了她的心。

她沒有被這危險言辭中的意味壓倒。只是,卡魯基米爾的聲音本身,讓她感覺好像是被煮干的黑暗物質。

相對,拉迪夏也很了得,她一邊接受著這點樂趣,同時面不改色,干脆地回答道:

“……有時,我真不懂你。如果覺得你像小丑般滑稽吧,你又會露出惡魔般的陰暗。雖然一對一戰斗的確可算是組織中的強人,可敵人一旦變成複數就會弱得一塌糊塗。曾經你為了幫助被人類驅趕出來的我,將獵人們一個個分開,制造出一對一的狀況,然後確實地將他們盡數殺光。可你也會因為害怕被人反對而不叫‘黑’‘鏡’‘金’‘銀’‘珍珠’‘清澈(Clear)’來參加會議,竟然做出這樣極為可恥的事情”

拉迪夏好像很高興似地說著,對此卡魯基米爾忙打馬虎眼,說道:

“……這些不能放在一起說吧?我啊,如果一對一的話很容易就能把那些人類殺光,另一方面我也確實從心里有點懼‘黑’和‘鏡’……。……因為那幫家伙非常任性,一邊無視我這方確立的戰略戰術一邊笑著吐槽……”

話說到最後就變得很小聲了,不知不覺中完全隱藏起了方才所見的黑暗。性格非常焦急的卡魯基米爾突然一臉認真,開始修正起話題的軌跡。

“無論如何。魯迪和特蕾吉婭會大鬧一場吧。如果聽到巴爾修泰因的名字,魯迪大概真的會大鬧起來。然後,雖然特蕾吉婭比魯迪要冷靜幾分,但……”

說到這里他突然打住,嘴角上露出了實際非常陰險的笑容——然後他又說道:

“如果讓他們知道,島上有‘那家伙’本人在……即使討厭他們也會行動吧”

“要是連迪奧德西烏斯·M·巴爾修泰因的臉也看到的話……啊”

巴爾修泰因城

“是嗎……你是博德的手下啊。我聽說是個擁有變身能力的新人”

現在,已經確認了彼此身份後,藍兒說話的口氣變得坦率了幾分。

——“藍影”之石橋藍兒。

就連巴爾這個在組織中沒待多久的人,也記得這個名字。

一部分吸血鬼,為了避開人類的視線,作為情報互助會建立了“組織”。而這個男人就是其上層干部“虹”的一員。

對現在已是敵人的組織人員,巴爾老實地交出了自己的來曆——因為藍兒即使在組織中也是有名的“(麻利的)穩健派”,而現在他的眼睛就在面前。

雖然表面上笑呵呵的,其實只要一說謊就會被識破……在他那雙漆黑的眼眸中,就是根植著這樣一種讓人抱持畏懼的銳利。

如果笨拙地撒謊露了餡,僅僅這樣就會把印象弄得不好。而且,博德身為陷害了梅爾希路姆的背叛者,而自己又背叛了那個博德,這樣的話自己至少不是他的敵人吧……少年模式下的巴爾,也抱著這樣淡淡的期待。

然後,對方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嗯?大體上博德還是組織的成員哦。哎呀……是由誰在管轄了呢……”

讓巴爾知道這件意想不到的情報,他這樣做絕對不是對巴爾懷有敵意。

“算了,總而言之……我想要見子爵殿。市長那邊,我弟等得不耐煩,他去招呼去了。真是的,明明是他想見子爵殿,真是個不坦率的家伙”

看來他至少對格哈德也沒有敵意。

巴爾稍微放心了,一邊帶著旁邊的塞麗姆,一邊領來者向子爵所在的城堡客廳走去。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當轉身向城堡後門時,藍兒微笑著閑聊起來:

“對不起了。打攪了你們的約會”

“不、不是!說什麼約會,那個、你搞錯了”

少年姿態的巴爾甚至無法完全否定,他瞟了一眼塞麗姆——不過因為塞麗姆聽不懂日語,所以只是眼神呆呆地笑著。

害羞的巴爾為了轉變話題,問了剛才就一直在想的問題。

“啊、那個……但是,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們是吸血鬼呢?”

“嗯……?啊,我不是像食鬼人那樣能感覺到氣息……只是進行普通觀察後,無意間就知道了”

“無意間?”

“啊,比如說步態啦、看周圍人類的視線啦、有沒有在呼吸之類的……其他還有些別的,這種種微妙的事情累積起來,吸血鬼便從人群中浮現出來了。我只是感知到了這些。而且……以那個年紀,除了德語還會說日語和英語,這也是我如此判斷的一個要素。所以就把實話套出來了”

他說得好像沒什麼大不了,但是巴爾依然用深感佩服的眼光看向面前的這個“大人物”。

自己在人類中真這麼顯眼嗎?他同時感到了這樣的不安——但是藍兒好像也看出來了,他為了讓巴爾放心,說道:

“沒關系。人類多半不會知道。因為我也只是看到了極其微妙的不同。……證據就是,你們一點沒覺得剛才撞到的那個女孩有什麼不對勁吧?”

“誒?”

“那孩子也十有八九是吸血鬼”

“是、是嗎……?

——完全沒感覺到。

巴爾只覺得她是人類少女,但藍兒卻說那女孩也是吸血鬼。不過,因為巴爾很佩服他,所以盡管如此卻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

不管怎麼說,這座島上有許多吸血鬼,加之今天全島又在舉行特殊祭典。這里大概也來了仰慕子爵的外地吸血鬼吧,說起來巴爾連這座島上有多少吸血鬼都還沒數呢。

——啊、我也來一年了……不過對島上的事情卻完全沒有興趣

……。

巴爾開始反省起過去的自己,他深切反省到自己是在怎樣地虛度光陰。然後——好像是在求救般,他看向自己來到這座島後最感興趣的存在。

但是,眼下的塞麗姆依舊只是不斷露出略帶不安的微笑……那顆心依然無法窺知一切。

在這樣的巴爾身後,藍兒卻只顧著講後面的話:

“啊,你看。那家伙多半也是吸血鬼哦。那個穿白衣服的孩子……”

這樣說著,他從城堡入口附近的窗戶向外邊指去。

巴爾若無其事地順著他的手指看去——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博士?

直到不久前還在研究室里一邊檢查巴爾身體一邊喋喋不休的博士,現在卻帶著某種沉痛的表情,向著城堡後面的方向走去。

一般而言,都會覺得只要入夜就可以外出了——但是對“外出”這個普通的行為,巴爾卻不禁感到害怕起來。

“為什麼……不是說、博士在這里是不會暫時外出的嗎……”

雖然感到疑惑,但他並沒有繼續糾纏下去。

——對了。加爾納爾祭,博士一定也是想要去玩一玩吧。

他僅作了這樣的考慮,然後便不再多想了。

因為,他還不知道。

不知道,白天時有數名客人來到這座島上。

以及——那些客人所引發的許多慘劇————

巴黎某處地下大會議室

“迪奧德西烏斯·M·巴爾修泰因嗎……雖然我也沒有直接見過——但他確實,被組織指定為‘危險人物’。知道他長相的只有你和梅爾希路姆……然後,還有格哈德?”

聽了拉迪夏的話,卡魯基米爾露出諷刺的笑容,點點頭。

“啊……雖然不是巴爾修泰因的直系血族……不過同樣也是構成巴爾修泰因血統的一份子。對那家伙來說這是件極不名譽的事吧”

“……那個,他是做了什麼而被定為‘危險人物’的呢”

軍服少女冷靜地說道,卡魯基米爾聽後格格笑起來。

“啊,你問他做了什麼……?那可是最為重要的了……”

是對格哈德的不名譽感到高興嗎,卡魯基米爾的笑真的是充滿了生氣。就好像那種在電影中出現的剛吸完處女之血的吸血鬼一樣。

“對……身為巴爾修泰因血族的迪奧德西烏斯……將我等吸血鬼暴露于危機之下。他讓人類認識到吸血鬼的存在極其危險……盡管他本人並沒有那樣的意圖……”

“……”

“幾人?幾十人?或者是成百上千……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用這種單位計算。因為,已經無法區分哪些是他所為,哪些是其他吸血鬼所為,抑或是人類的獵奇殺人狂干的……。走遍西歐、東歐,他將人類……將沒有任何心理准備、只是在平靜度日的村民,無論男女老少嬰兒孕婦傷員病人紳士淑女美男丑男美女丑女,皆毫無差別不加區分冷酷無情地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他就是那傳說中的‘快樂殺人魔’……為了不留證據,他去到那些閉鎖的山村去殺。將一個村子整個從地圖上消滅!但是,他的罪行漸漸升級,我們怎會沒有發覺?對啦!我們為了伸張正義去追他!那個可惡的吸血鬼之恥,那個滅絕了地球的一部分——即人類的環境破壞魔!我要用這雙手!用我這雙手將他掐死讓他化為灰燼!”

卡魯基米爾一氣不停地喊出了這一大串話。那凶惡的表情,簡直讓人以為他被那個殺人狂俯身了。

但是,拉迪夏立刻否定了那種可能性。

因為——那個殺人狂現在還活著。

即使對拉迪夏來說,那件事情也是記憶猶新,她說出了部下曾經在報告書上記下的事實。

“據說那家伙的最後罪行,是在德國村莊的事件……只有那次,在襲擊過後有生還者出現”

“啊!對,對!的確,正是那次這個絕不繁殖的家伙在行動中,有了唯一的‘生育’。難道……你不覺得那兩個人成長得非常漂亮嗎!”

那兩位生還者,拉迪夏也認識。

還說過話。

他們是組織的“獵犬”,作為“斗犬”來培養的兩名“食鬼人”。

特蕾吉婭&魯迪。

被冠以尼斯赫葛與拉斯威格這一綽號,他們——作為組織中為數不多的“食鬼人”,將妨礙組織的吸血鬼們成百地處理掉。

“那兩個家伙真的是為了殺死吸血鬼,不,他們是為了將世間萬物不管死活統統屠殺殆盡而生的人!然後,培養出他們的就是我們!能夠贏得了他們的吸血鬼一個也…………不,除了一部分之外,真有吸血鬼能贏得了他們嗎!”

大概是回想起剛才暴揍了自己的的全黑吸血鬼吧,卡魯基米爾的話中有了幾分含糊——但他還是用強硬的語氣一口咬定:

“是的……那兩個家伙有別于培養出的誘餌……。即使同為‘食鬼人’……也無法趕上他們”

“就連吃下了我的同胞梅爾希路姆的血肉的‘食鬼人’……木島閑音也不行”

格洛瓦斯島諾伊爾貝克市南部

在成排的德國傳統建築中,只有一處與眾不同,散發著和式氣息。這就是格洛瓦斯島上引以為傲的武道發祥地,諾伊爾貝克練武場。

“オス(注:此語為“您辛苦了”之意,是お疲れ様です的縮語)!您辛苦了!オス!

這里很有古風感覺,仿佛是要將場內的空氣壓縮一般,其間回響著一群孩子的聲音。

孩子們喊著的德語中還夾雜“オス”這樣的日本問候語,他們穿戴著棉背心、拳擊手套和竹刀,也有的背著長刀和日本弓,從正門里蜂擁跑出。

少年騎著自行車,少女徒步行走,都筆直地向著即將開始的祭典會場前進前進——

沒有了孩子們的喧嘩,道場立刻被沉默支配,化為一個冰冷的空間。

但是,並非沒有人。

從道場正門直走有一座大練武場。拉門整個拉開,通風的廣擴房間中鋪著將近幾十塊草席。

雖說還殘留著近似綠色的青翠,但各處的席草都有被磨斷——這表明在短期內它們受到了極其激烈的沖擊與摩擦。

房間中央——一個男人,周身環繞著仿佛讓周圍時間停止般的靜寂,一動不動,始終威嚴地挺立在那里。

與那身發達的肌肉不符,他整個人都完全融入了周圍的空氣中。

男人有著空氣般的沉靜,他將意識轉向道場用地一角,開口道:

“……好了,可以現身了吧”

既非怒吼,也不是歌劇演員那樣嘹亮的聲音。

但是,那聲音卻深深浸透了整個練武場——將另一個人從黑暗中趕了出來。

“……終于跟我說話了。……你甚至給市政廳打電話說什麼‘代為保管’,卻不跟關鍵的本人說話算什麼啊?”

“還能這樣胡扯,看來我是不用擔心了”

“……連我受傷都知道啊”

聲音中帶著驚奇,說話的人從練武場用地的一角……庭院中的觀賞樹木深處現身。

吱溜,一道好似拖出了什麼東西的聲音,同時——一位有著長長黑發的女性用匍匐前進的姿勢爬到了庭院中央。

然後,當道場內的明亮燈光照在她身上時——她的狀況便一目了然了。

女人的雙腳,從腳踝處起就沒有了,好像被什麼東西撕掉了一樣,傷口由黑色的焦油狀物包裹,堵住了出血,咋看起來也會發現,她的腳其實是被黑色液體融化了,那樣子真是慘不忍賭。

但是,渾身筋肉的男人卻不見絲毫動搖之色,他表情未變,開言道:

“你的同伴馬上就會來接你了。在此之前請先到草席上來躺躺吧”

“哈!開玩笑!同伴?我可沒有什麼同伴。請不要擅自推測他人的人際關系!特別是……重點在于誰會和那種卑鄙的混蛋做同伴!”

女人用如厲鬼般的表情說道。

正確而言,說她“像厲鬼”並不貼切。

因為她——木島閑音本來就是個厲害的吸血鬼。

換作一般人,要是碰上她那股殺氣,一定會嚇得動彈不得,不過眼前這個男人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與其說那鍛煉有素的身體把殺氣彈了回去,不如說他仿若被風搖曳的柳樹,不加抗拒地避開了這一切……他就是給人這樣的感覺。

“是嗎。對不起了”男人坦率地低下頭,對此閑音好像嚇破膽一樣,讓自己的殺氣消散了。接著,她露出自嘲的表情,同時說道:

“算了……可能的話要不要來做個交易……特拉格特先生?”

閑音的話明顯是在拒絕他人憐憫。但是,被稱為特拉格特的男人卻含著深深憐憫,回答她說:

“……我沒有那種醫學知識,雖然幫助受傷的人卻還要和她做交易。若有功夫逞強,就趕快認清自己的弱小,等著認識的吸血鬼過來接你吧”

“……”

這話要是別人來說,閑音肯定會當場否定,甚至激動地打他也不奇怪。但是——現在的閑音卻沒有那麼做。眼前的男人不是吸血

鬼,只是區區人類……但是明顯可以感到他的等級在自己之上。

強度、經驗、立場、年齡、心。

雖然閑音沒想過他是因為什麼才會讓自己判斷他比自己強……但是眼前的男人的確用氣勢壓倒了她想要反抗的迫力。

特拉格特·蓋伊森德爾福。

作為這個諾伊爾貝克練武場的主人,在各種課程中,以教授綜合性武術為生。

當然,他作為副業在海外格斗大賽上獲得的獎金,以及上電視、演出戲劇的出演費等遠遠超過了本職收入。

由于要去海外遠征,他一年中只有一半時間待在島上……不過大概也是有卡爾納爾祭典在舉行吧,這幾個星期他一直都在島上做著本職。

要說島上出身的第一號名人,那肯定是卡爾納爾德·修特拉斯布魯克了——但若加上現在還在世這一條件,那麼毫無疑問這個特拉格特就是最有名的了。在合並前的琉克拉姆市,他被授予名譽市民稱號,得到了島上居民的尊敬以及……某種意義上的敬畏。無論是人類——亦或吸血鬼。

吸血鬼也和人類一樣渴望娛樂,最重要的是看到了自己島上的人類能在世界這個大舞台上活躍,他們似乎感覺也挺不錯的。

然後——這個特拉格特是子爵的熟人,作為熟識吸血鬼存在的人類,這點也有著很強的影響。

在一部分人中,流傳著他比吸血鬼還強的說法,而如果實際看過他那如鬼神般的戰斗身姿,據說也都能十分贊同此說。

他在修行時代曾游曆過日本、泰國和中國,一定程度上通曉當地的語言——閑音就是利用這點而與他接觸,幫忙做些練武道場的雜活來賺取點收入。

但這絕不是要他提供除此之外的幫助——今天也是,本來只是為了隱藏受傷的身體而打算隨便躲一下。是因為沒有消除氣息嗎,一下子就被特拉格特發現了。

不過,因為狀況實在糟糕也不是能在意外表的時候了。被焦油覆蓋的傷口周圍漸漸沒了感覺,現在的閑音明白,自己能走的路只有一條。

“……錢我以後再付……我想吃東西……。可能的話最好是排骨和牛奶……還有……最好能再借我用一下浴室”

“浴室?”

“因為,我想可能會流很多血。……你不喜歡神聖的道場被血玷汙吧?”

“我覺得出血已經止住了”

特拉格特淡淡地提出疑問——對此閑音依舊是那副自嘲的笑臉——

“這焦油滲進肉和血管里了,腳沒法再生。所以……”

“我想從膝蓋周圍,把腿一次性斬斷”

巴黎某處地下大會議室

“但是,魯迪和特蕾吉婭同時也是我們組織的獵犬啊。如果多蘿西和石橋去了那座島,他們要是阻止那兩個家伙,作戰不就終止了嗎?”

“他們阻止不了。只有說出巴爾修泰因之名”

卡魯基米爾露出狡黠的笑容,對此拉迪夏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你要窩里斗嗎?這對組織來說不是極其不利嗎?”

“只要對我有利就好!”

“……你是小孩嗎?”

拉迪夏無奈地說道,對此卡魯基米爾依舊是那副笑臉,他回答道:

“哼……開玩笑的。什麼啊,讓重要的棋子進行窩里斗,我還沒瘋到那地步。所以我才設下了吉格蒙特這個餌啊”

“吉格蒙特嗎……。沒問題吧?那個祭典可是受到世界矚目啊,其中也有新聞媒體喲?”

拉迪夏淡淡地提出質疑。

她說得沒錯,“組織”當前的目的就是保護吸血鬼不受人類的無理迫害與虐殺。所以,要是讓新聞媒體曝出了吸血鬼間的爭斗,那可就不得了了。

但是,卡魯基米爾的眼中卻充滿從容,他露出牙齒笑了。

“呼哈哈哈哈哈……你在說什麼啊拉迪夏。正因為如此才要找吉格蒙特的吧?你不會不知道那家伙的力量有多可靠吧?”

“……‘空氣感染’嗎”

從拉迪夏口中說出的詞語,完全不同于吸血鬼給人的印象。

“通過空氣感染來增加同伴的吸血鬼……這到底有多可怕任誰都能想象得到!在僵尸電影里,被行走的尸體咬到就會立刻感染……那要是通過強大的空氣感染來讓人變成僵尸呢?故事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對,故事,應該由人來講述的事件並沒有發生!”

“你好像——非常高興呢”

“啊,當然高興了!……算了,實際上——那家伙雖然被限制了將人轉化為吸血鬼的‘繁殖’能力——不過如果只是‘支配’的話,他能自由操縱島上的所有人類哦……。是的,要保護的人越多,吉格蒙特的能力就越會成為威脅,然後傾盆而至”

“讓島上的表與里——讓雙方的統治者,一起吃盡苦頭……”

諾伊爾貝克市政廳市長辦公室前走廊

配合卡爾納爾祭典,走廊上展出了許多繪畫。

比平時多了幾分莊嚴,市政廳內一片沉寂,這里的工作人員多半也去了作為卡爾納爾祭典會場的巴爾修泰因城。

靜寂中,有兩個影子在動。

那是戴眼鏡的男人——諾伊爾貝克市市長博得·斯特爾弗,以及另一個向他舉起麥克風的男人。

但是——博德以滿懷緊張的目光看向眼前的記者,仿佛他舉過來的不是麥克風而是散彈槍。

“我們真正想要的,是梅爾希路姆叫你還回來的東西——那個曾經寄存在你那里的新人吸血鬼,博德·斯特爾弗”

記者打扮的吸血鬼——吉格蒙特·吉普利斯,面對眼前的島上權貴,毫不客氣地提出了他們的要求。

“那個新人的名字,好像是……巴爾德雷德·艾凡赫……是叫這名吧,那個西瓜……”

“你說巴爾……?”

市長聽到這完全出乎意料的名字後皺起眉頭,他不假思索地問道:

“你們要對他做什麼……?如果要從我這收回,那小丑和魔術師也該一起帶走吧?那個西瓜小子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博德一邊回想著過去的部下們,一邊問起關于那個擁有多重樣貌的變身魔的事。

但是吉格蒙特輕輕地搖了搖頭,轉身面對博德,淡淡說道:

“你沒必要知道。不,不如說要是讓你知道了我們會很為難。然後你無權拒絕。懂了嗎?”

“你他媽的……”

然而,他僅僅是說出了事實:

“我已經——支配了這座島上的四層居民。雖然本人都還沒有自覺……但如果我命令他們死,他們就會不懷疑問、不明就里地死掉。停止呼吸,如果我這樣說,他們就會至死也不從肺中呼吸空氣。因為我的支配——超過了人類的本能”

島上的四層居民——想象這個數目,博德的太陽穴微微抽動了一下。

“即使如此我也還沒拿出真本事喲。如果你覺得因為觀光客的緣故今天島上的人類數量暴漲了,我要支配就隨便的話——那我就在今晚將島上的所有人類,如果你希望的話,甚至是貓狗老鼠烏鴉,所有哺乳類與鳥類全部都支配給你看”

他毫不猶豫地說出這些,其中感覺不到半點虛假和誇大——聲音中滿含從容,但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在博德看來,那表情有點生硬。

弄不好的話僅僅這樣就會被恐怖吞沒,變得無法動彈——正因為博德沒有對策,所以他用不帶半點虛張聲勢的強硬聲音加以對抗。

“那麼……無敵的吉格蒙特大人特意抓了人質是要來和鄙人做什麼交易呢?”

毫無對策。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這點是毋容置疑的。因為跟子爵傍晚時說的一樣,眼前的男人似乎並沒有撒謊。

這名吸血鬼以空氣為媒介,將自己的血感染給人類。


雖然無法讓人立刻相信,不過他們不是一直都在做難以置信的事嗎。有了那種一灘血的吸血鬼在,之後又出現通過傳染方式來繁殖的吸血鬼也不奇怪。

理由他很明白——但是博德不想認同。全部同意的話即是說——認可了失敗。

如果舍棄居民會怎樣呢。

不過那項選擇——被博德在心中自動否定了。

如果選了那個——或許能贏得了這個吉格蒙特。但是——

——但是卻輸給了伯爵那個笨蛋。

一旦他舍棄了島上的居民,自己就會永遠敗給那個格哈德·馮·巴爾修泰因。雖然沒有規定勝利或失敗的條件,不過敗北感的確壓在了他的身上。

雖然有表里之差——但同樣作為島的支配者,博德深切地明白這些。

那個名叫格哈德的男人——如果處在自己現在的狀況,是決不會舍棄那些人類的。至少,博德如此相信。

察覺到自己的想法竟然受制于那個格哈德,博德正要生氣——不過這時他忍住了沖動,再度將注意力轉回到眼前的狀況上來。

“……快點回答我。你那邊不開出條件,交易就沒法做了不是嗎”

“不必那麼焦躁。嘛,想讓你做的事主要就是善後……。對,為了這邊的工作能順利進行——首先,請你把那個西瓜叫出來

好嗎?”

“……你白癡啊?那種事情去跟格哈德說不就好了。……那個西瓜已經……不光是他,小丑和魔術師也已經不是我的部下了,這你不知道嗎?”

“當然知道”

吉格蒙特慢慢搖頭,依舊用無機質的聲音說出了接下來的句話:

“但是——那個小丑娘——比利耶·米斯特沃克,我聽說她還是很敬慕你啊對吧?”

小丑娘。當吉格蒙特說出這個詞的瞬間,博德微微開始感到背後在冒冷汗。

“你讓小丑娘去引誘巴爾德雷德出來,能做到吧?”

“你他媽的……”

市長露出鋒利的牙齒瞪著他,對此記者依舊不帶感情地繼續說道:

“嘛,這邊即使不勉強你也行。只是,還有一件事——關于某個人類的事,這件事我確實希望你能告訴我”

“什麼事……?”

“我的‘支配’無法抽取每個人類的記憶……說直點,就是不知道誰都是怎麼回事”

——?

無法理解他突然說出的話,博德不禁皺起眉頭。

“人類……是嗎?以西瓜為目標而來的家伙,現在又要對某個人類下手嗎”

面對這理所當然的疑問,吉格蒙特靜靜地回答道:

“……我說過吧。我們為了得到巴爾德雷德·艾凡赫——必須暫時將目光轉向雷利克。雖然直接對那個西瓜實施強硬手段也不錯——但是我的同志好像不希望那樣”

“別在那兒兜圈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看到博德焦躁的樣子,斷定進一步激怒他並非上策——吉格蒙特歎了口氣,只說出結論:

“那個雷利克·馮·巴爾修泰因的戀人——那個人類叫什麼名?”

難得地聲音里透出了一種沉重的感情,那樣子簡直就像在說,如果敢拒絕,馬上就讓“支配”的結果在島上呈現。

但是——

博德正要開口,這時記者的胸前卻被開了個窟窿。

最初感到的是風。

接著,博德感到宛如從自己身旁投擲過來的風聲——緩過神之後,記者的胸前已經被開了個洞。

並沒有看到紅色的筋肉與內髒。從正面看去,那個洞漂亮地一直貫穿到背後的走廊——正如字面意思,是通風孔。

“什……?”

博德沒搞懂發生了什麼,而在他面前的記者則靜靜地垂下眼看著自己的胸口,接著把手舉到了窟窿周圍。

然後——下一刻,血開始從傷口中滴滴答答地落下。

與傷口大小相比出血並不猛,大概是因為窟窿開在了心髒的位置,或是因為吉格蒙特是吸血鬼吧——博德一邊看著沾染在走廊絨毯上的紅色,同時發現自己正在想著這些無聊瑣事。

“咕……?”

確認到那是自己的血,吉格蒙特終于發出了交雜著苦悶與疑問的聲音。

同時,流出的血瞬間止住——開在胸口的洞眼看著縮小。再生速度似乎和博德差不多,他是那種即使失去心髒也能活的類型吧,或者是和自己一樣,把心髒移到了別處。

博德這樣冷靜分析著對方的身體——這時從身後響起了與當前緊追形勢不符的呵呵笑聲。

“嗨嗨嗨嗨,你那種從容態度也就到此為止吧,吉—格—蒙—特醬!”

同時,響起一陣風聲。

咻,猶如小型噴氣機從旁飛過。

這樣的聲音連響了五次,走廊的窗戶玻璃都震得格格直響。

聲音剛一過,下個瞬間——

“嘎哈……”

記者的身上,出現了五處與剛才一樣的窟窿。

宛如是被巨大的打孔機多次訂穿,他的身體變成了極不自然的形態。這種狀況要是換成一般人早就掛了。

然後——這位將吸血鬼逼至此種狀況的人轉向博德,高興地問道:

“哦。你是市長嗎?當市長可真不錯啊?”

“……你他媽的是什麼人”

突然出現的闖入者,右手拿著好像是槍的東西。

之所以說“好像”,是因為——那東西在博德看來明顯是假貨……不如說是玩具之類的東西。

很明顯,那是塑料制品,滑溜溜的,反射著螢光燈的光芒,營造出一種非常廉價的感覺。

不過,拿著它的可不是小孩,而是一個外表年齡和博德差不多的、金發碧眼的青年。

“我?啊,我是布里吉斯頓。耶羅(Yellow)·布里吉斯頓”

極其爽快的自我介紹。博德正要打探眼前人物的真實身份——可這男人卻自己大大方方地講了出來。

“啊——我是‘組織’的干部這你明白吧?我是‘黃色’。名字也是由此而來的假名所以請別介意”

“……!我聽說過……是那個日本人的弟弟嗎”

“你這種記法,讓對哥哥有自卑感的我很難受啊。算了,大體作為上層干部‘虹’的一員受到這樣的尊敬也很正常,我不是特別在意你放心吧。不——,即使如此,哥哥說讓我去和你打招呼,我也沒想到能一下子碰個正著。這也是我作為槍手的資質啊。以我現在的狀況,感覺就是和約翰·韋恩對打也能贏呢。不我是說真的真的”

自稱布里吉斯頓的男子一邊來回轉動玩具手槍,一邊說完了想說的話,接著他重新面向身體被開了好幾個洞的記者。

“那麼,吉格蒙特啊。玩完之後任務也結束了”

他的態度就像問路一樣輕松,對那個瀕死的人喋喋不休地說著諷刺話。

“首先,請告訴我梅爾希路姆他們的所在地”

“我拒絕”

相對,吉格蒙特雖然身負重傷,但他的話語依然保持著絕對毅然的態度。表情也不是很痛苦,雖然傷得這麼重,卻沒有流出一滴油汗。

“能夠命令我的只有卡魯基米爾同志。而且——卡魯基米爾同志告訴我,用不著理你們這幫家伙”

對方甚至不能從容接受,對這種態度布里吉斯頓無奈地搖搖頭。

“哎呀哎呀……卡魯基米爾那混蛋。我們的打擊是還不夠嚴厲嗎……?”

他一邊這樣嘟噥——一邊握緊正在手里轉動的槍,臉上沒了那種輕薄的笑容,他說道:

“……那麼。吉格蒙特,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懷疑我的MAGNUM槍里還有沒有子彈對吧?是已經打完了六發呢,還是說只打了五法還剩一發子彈,你是這麼想的吧?”

布里吉斯頓一邊說著那種像電影中的黑暗英雄(DirtyHero)所說的台詞,一邊將食指慢慢搭到了銀彈手槍的扳機上。

雖然吉格蒙特的身體的確被開了六個洞,但誰也沒有指出這點。

博德和吉格蒙特正要開口,這時——

槍聲,沒響。

只是風聲——風聲再次沖破市政廳大樓的走廊————

下一刻,記者的身體跳起了奇怪的舞蹈。

襲向記者的連續沖擊,強行晃動起他的肉體。

與沖擊一並,男人身上被開了洞,手腕的肉被削掉,腦袋的一部分也沒了,以驚人之勢失去了人形。

博德始終凝視著那一部分,完全理解了剛才所發生的事。

自稱為布里吉斯頓的男子,所持的是一把玩具手槍。

從那塑料槍口中——當男子扣動扳機時,飛出的是某種黑塊。

不是子彈。

沒有槍聲。不冒硝煙,也根本沒有火藥味。

但是——“那個”確實被射了出來。

博德將意識集中于沖破走廊的“那個”身上……終于認出了它是什麼。

激烈回旋撕裂空氣迸進的——是有著鋒利牙齒的野獸。將自己的身體壓縮至極限,不,那已經超出了生物所能為的極限了,翅膀和牙齒就像鑽子的刃一樣撕裂著空氣,以及聲音————

然後——一點點一點點地撕碎了對峙的吸血鬼的血肉與骨。

“抱歉抱歉。其實我的槍不是六發裝彈”

槍手的臉上掛著輕薄的笑容,接連不斷地扣動著扳機。

“因為子彈就是我本身,坦白說,就是幾乎無限。看過電視游戲嗎?誒,對了,吉格蒙特本來就知道的嘛?算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邊向對方說著這些多余的話,同時也沒讓槍口飛出的蝙蝠停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像壞掉般笑著,瘋狂的槍手依舊不停地射擊眼前的敵人。

蝙蝠的子彈打在敵人身上,與此同時將牙齒刺入,比剛才更加狠命地扭緊對方的身體——剜下他的肉,吞噬殆盡。

一瞬間被生吞活剝。

在那群捕食者通過後,只剩下那遲來的風刮過敞開的洞。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打中了打中了!好久沒有打中

過了歐耶。超……不,已經可說是超厲害的稀巴爛,看得我真是暢快啊!”

他一邊笑著,一邊沖向博德——這時走廊里,已經只剩下他和市長兩人了。

本應該在這里的另一個人——已經被接連放出的活子彈吞噬殆盡,連一片骨頭都不剩了——從走廊里,從世界上,完全地失去了那個身體。

“喂……”

市長看著這荒唐透頂的一幕,露出驚呆了的複雜表情,同時用悶悶不樂的聲音說道:

“你……是組織的干部吧?”

“嗯?喂喂。什麼嘛,你在懷疑我?也對,因為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嘛。……算了,關于所有干部的詳細情況,差不多也只有同是干部的人才知道了。我也不記得其他干部的部下都長啥樣”

“不,不是這個……你不是,那家伙的……同伴嗎?”

吉格蒙特說過他盯上巴爾是“組織”分配的工作。但是——這樣的話,眼前這名男子雖說也是“組織”干部,卻這麼輕易就——

“啊,不。你是不是誤會了?我沒有殺他沒有殺他。確實,這邊稍微也有各種各樣的事,必須要妨礙那家伙的計劃。可到底也不至于殺了他”

“剛才,你就已經把他徹底做掉了吧!”

“啊?……,……!喂—喂—喂—!”

明白了博德想說什麼,布里吉斯頓慌忙揮動雙手。

“不不不,剛才我打倒不過是那家伙的一根‘枝’……總而言之雖然作為宣戰布告我把他破壞掉了,不過吉格蒙特還是活蹦亂跳的喲,剛才的記者也是,大概馬上就會複活了吧”

“?”

雖然不太懂對方在說什麼,不過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

“就是說……剛才那個混蛋還是平安無事咯?”

“是這樣的吧”

說話同樣粗魯的兩人,使用著自然而又危險的語言。但是,彼此似乎都沒有注意到的樣子,他們沒有生氣,對話很自然地進行著。

“喂,等等……”

吉格蒙特還活著。這一事實即是說——島上居民的命運仍掌握在“敵人”手中。

“你這家伙……隨便就……”

“嗯……?啊,對啦。雖然就我來說是打算對他先發制人——不過對你來說,就失去了什麼交涉立場吧?就是啊……吉格蒙特來這兒,就等于是把島上的人類抓為人質。明白了……我明白了,嗯”

接下博德那混雜著怒意的視線,布里吉斯頓好像是明白了,一個人嘟噥著,然後就這麼咔嚓一聲打開了走廊的玻璃窗。外面雖已是薄暮,但因為祭典即將開始,地面上充滿燈光,比平時多了好幾倍。

“但是……知道的不是這邊”

“……”

“雖然不知道哥哥是怎樣想的,不過我是比較不在乎島上的人是死是活。如果能阻止吉格蒙特那混蛋,這樣就行了。你要和他做什麼交易,總之我是沒興趣啦”

在人類看來,只能認為他的這番話十分傲慢,不過博德卻沒有特別生氣。吸血鬼組織不是保護人類的組織,所以比起那些只是虐殺人類或將其視為食物的家伙們,這樣表示“無所謂”甚至可說是比較傾向人類的立場。

但是——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博德瞬間湧上一股陰沉的怒火。

“嘛,不過如果格哈德老爺說了的話,我也可以考慮考慮人類的性命。哈哈”

“——————!”

槍手拋下這樣一句話,與此同時,他颯爽地踏上窗框。

“嘛,總之招呼打完了。……然後,我要在島上稍微鬧一場請多指教。啊—,哥哥去找格哈德老爺談了,對他也請多關照”

咻。

話一說完,布里吉斯頓周圍的空氣便開始扭曲。

這種扭曲急速包圍了槍手的四周——下一刻,他周圍的黑暗彎曲成類似巨大蝙蝠那樣的形狀,緊接著他便縱身躍進了夜晚的黑暗中。

刹那,火箭煙花般的聲音響徹市政廳周圍,窗玻璃受到了更加劇烈的震動。

化為狗那麼大的蝙蝠,從市政廳樓的牆壁上宛如彈射器般加速——就這麼融進了夜晚的黑暗中。

那勢頭宛如炮彈。那銳利好似子彈——

被留在後面的半鬼(Dampire)男子帶著一副深切醒悟的表情,牢牢地握緊了手上的窗框。

——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他竟敢擺出這種嘴臉。

自己所屬的“組織”干部。

姑且不論政治力量,他那作為吸血鬼的能力的確強大。

但是——他瞧不起這座城市——不,是瞧不起身為這座城市市長的自己,對此博德沒辦法不生氣。

最重要的是,盡管他輕視自己——可對格哈德·馮·巴爾修泰因卻十分尊敬,這件事才是最最討厭、讓人不甘、極其可恨的。

他反複回味這份積壓在心頭的憤怒——不過一會兒之後市長的臉上又露出了靜靜的微笑。冷靜觀察的話,會發現那有點讓人討厭——完全是個小人的笑容。

——是啊……我也稍微觀察觀察形勢吧。

下一刻,收在西裝口袋里的手機發出震動,通告來電。

一看,顯示的是一個市議會議員的名字。他與這人來往不多,看到他的名字,市長憑直覺按下了通話鍵。

“是我”

‘那麼……剛才雖然有人打擾,現在能讓我聽聽你的回答嗎?”

那聲音確實是議員的——但說出的話卻是吉格蒙特的。

他說話的樣子好像先前完全沒有挨過槍子,聲音中帶著冷徹的色彩。

但是——相對地,博德也泰然自若地回答道:

“啊,沒關系”

‘……什麼?’

對方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博德感到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陰沉。

他為對方的這一點動搖感到高興——眼里充滿了卑賤的笑意,他繼續說道:

“雷利克·馮·巴爾修泰因。那小子迷上的人叫————”

格洛瓦斯島海邊

——現在,是幾點了呢。

在無人的海邊,身在大鎧甲中的青年想著這件事。

島上不請自來的客人——“食鬼人”魯迪·本達斯仰望著變暗的天空,為了尋找作為同伴的另一位“食鬼人”……特蕾吉婭·利凡修塔爾,他開始從海岸向港口走去。

雖然有可能被先前的人狼們發現,但他們應該不會再那樣大規模集體行動了,這樣一想魯迪便踏著大步先前走去。

——兩、三只的話……絕對能夠解決掉。

不是從容或大意,他冷靜回想過剛才人狼們的動作,有了某種程度的確信,繼而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現在的自己很強。

這不是誇耀,而是不可動搖的事實——他已經有了這樣的信心。

因為他現在的原動力就在于他堅信這份“強大”支持著自己。

迪奧——迪奧德西烏斯·M·巴爾修泰因。

這名吸血鬼從年幼的魯迪身上奪走了一切,為了讓他體味到那同樣的絕望——

“呀,這是什麼?”

“不是今天的祭典活動嗎?”

從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讓魯迪回過神來。

他轉過身,那動作流暢得不像是穿著巨大鎧甲,他看到那里站著兩個10歲左右的孩子。

大概是兄妹或青梅竹馬吧。面對脫離現實的大鎧甲,他們用充滿好奇的目光看著他。

——好懷念啊。

看到那樣的目光,魯迪不禁回想起曾經的自己和特蕾吉婭。

好奇害死貓。的確——連貓都會被害死,如果擁有那份好奇心的是人類,那麼就算家人朋友被殺……即使發生了這樣的事也不奇怪吧。

曾經的我們,如果沒有那份好奇。

如果沒有想著去森林探險。

如果沒有遇到吸血鬼。

然後……如果沒有想著和他成為朋友。

只想著“如果”毫無意義。魯迪明白,但卻無法不去想像另一種人生。或許,今後……如果完成了複仇,以後沒准也能獲得“新的人生”呢。

魯迪沉浸在這種近乎妄想的希望中,這時那個男孩子抬起頭來望向這邊,說道:

“……找到了”

“……?”

繼少年這句奇怪的發言之後,少女也用完全相同、十分機械的聲音嘟噥道:

“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特蕾吉婭已經去城堡了”

應該是初次見面的少年卻知道特蕾吉婭的名字。瞬間,魯迪想到他可能是迪奧的同伴,但從面前的二人身上卻感覺不到吸血鬼的氣息。

然後——看到那好像是在遙望遠方的空虛目光,魯迪明白了這兩個孩子是怎麼回事。

“……是吉格蒙特先生嗎”

“不對喲?正確來說,應該是被吉格蒙特大人支配的‘葉片’吧?”

“啊……對”

眼前的孩子們似乎已經受到了吉格蒙特的“感染支配”。吉格蒙特常常將自己稱為“枝”,而通過支配操縱的人類和動物則稱作“葉”。

一旦遇到

“枝”就會發生變化,完全不讓你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注意到了——不過老實說,魯迪覺得那種事情怎樣都好。


“你告訴吉格蒙特先生,我立刻過去”

已經無暇顧及吉格蒙特他們的“工作”了,總之是要與特蕾吉婭會合,必須趕快去他們所說的那座城堡。

但是——好像是看透了魯迪的想法一樣,被“支配”的孩子們格格笑著,然後輪番說道:

“已經、告訴你了吧?”

“我們的耳目,是同吉格蒙特大人一體的”

“而且,魯迪好像已經見到了”

“見到了你今次的敵人的妹妹”

敵人的妹妹——。

一瞬間沒能明白這話的含義,但想到這可能是指他在港口痛擊的那個吸血鬼少女——身處鎧甲之中的魯迪睜開了眼,逼向面前的少年們。

“……怎麼回事。今次的‘敵人’……是巴爾修泰因嗎?”

“對啊”

毫不隱瞞,少年干脆地說出了事實。接著,少女也用帶著稚氣的話,淡淡說出了下面的事實:

“啊,雖然不是魯迪尋找的巴爾修泰因”

就像上了發條的八音盒,少年和少女已經變成了吉格蒙特的人偶,他們代替他說話,講起了一直對魯迪隱瞞的事實:

“你不知道嗎?魯迪接下來要去的城堡,名字就叫‘巴爾修泰因城’喲?”

“敵人好像就是你在找的那個巴爾修泰因的親戚。……啊,對了!因為你們不是自己來這座島的,那就是梅爾希路姆大人特意不告訴你咯?”

“算了,雖然不清楚他們知不知道你仇家的住所!”

“關于工作的事想聽聽嗎?關于巴爾修泰因的王子與公主!”

“……對,對喲?之所以會帶你們來,就是因為敵人是巴爾修泰因一族啊!”

“你要感謝我們哦!”

接連聽到“巴爾修泰因”這個名字,讓魯迪又焦躁又惱火,他正欲開口。

但話卻被堵住了。

從少年們口中說出的……那與至今為止的聲音完全相異的“話語”將他壓倒了。

“卡魯基米爾同志曾經對魯迪說過吧?如果成為我們的走狗,就幫你討伐仇敵”

“現在是時候了。就是這樣”

從稚氣的聲音里湧出了沒有感情的危險意志。在少年少女那若無其事的眼睛深處,有著名為吉格蒙特的怪物存在。

真切感覺到這一事實的瞬間——突然,面前的少年開始環視起周圍來。

“誒……剛才,我說了什麼嗎?”

“嗯?怎麼回事?”

“是錯覺嗎……嘛、這是!鎧甲叔叔!你是要在祭典上表演的吧?我很期待喲!”

“啊,就是!再不去的話,祭典就要開始了!”

在孩子們那天真無邪的聲音中,完全感覺不到先前的怪異氣氛。大概是吉格蒙特讓他們恢複了意識,剛才談話的事也從記憶里給消除了。

但是——“支配”應該還在。

如果吉格蒙特命令他們“去死”……不,恐怕只是這樣一想,他們就會立刻開始勒緊自己的脖子吧。想象著那種場面,不禁與自己的過去相對照。

——雖然我想他絕不會做那種事……。

據說,吉格蒙特的行動是為了對今次的“敵人”進行牽制。雖然預定是要在從港口運至城里的途中聽取詳細工作內容——不過因為牽扯上了那個女吸血鬼和那幫人狼,預定全都給打亂了。

——……被打亂的……不止預定。

那個擋在吸血鬼少女和自己之間的、沒有任何能力的人類少年。

自己要是認真起來,一擊就能扭斷他的脖子,他應該就是那種程度的家伙。

但剛才那個少年的行動卻至今烙印在魯迪心中——與曾經的自己比較,焦躁無法遏制地愈演愈烈。

——但是,這也已經結束了。巴爾修泰因一族……迪奧的同伴……那家伙重要的東西,我要全部奪走,然後在最後殺掉他。

這樣,一切應該就會結束了。

必須讓一切結束。

為了誰?

為了自己。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即使殺掉他,父母朋友……以及最愛的姐姐也不會回來。

——是的,這只不過是自我滿足。

一邊這樣想著自虐的事情,魯迪在鎧甲中寂寞地笑了。

那不是否定自己的笑,他只是在暢想今後要對迪奧德西烏斯所實行的暴虐與慘劇。

為了讓那個可惡的吸血鬼也嘗嘗自己曾經體會過的絕望與恐怖。

——我——會成為他。

刹那,剛才那名叫邁克爾的少年又從腦中掠過,他不懂這突然湧起的憤怒理由為何,只是任憑沖動狠狠地咬緊牙齒。

這樣的他,完全沒有聽到那兩個離去的少年少女的話。

“再見了,鎧甲叔叔”

“演出加油咯!”

魯迪對孩子們的招呼既沒揮手也沒答應。

他甚至不願回想起從前的自己——魯迪直到最後也沒有去看那兩個跑走的小孩。

只有心中的那股暗淡的憎恨在漸漸加深。

巴黎某處地下大會議室

“一切盡在我們的掌握中……。嘛,順利的話沒准作為誘餌利用的雷利克也能得手呢。如果是到手的東西,那無論如何都想要”

“你太貪婪了”

雖然出言責備,但拉迪夏的聲音卻似乎很高興。

但是,與此相對,卡魯基米爾卻露出了陰暗的表情。

“但是……我們最大的失誤就是現在才去格洛瓦斯島”

“加爾德嗎?”

軍服少女皺著眉,說出了剛才遇到的那個吸血鬼的名字。

“對……【漆黑的守墓人】加爾德·利茨伯格!他總是喜歡戰場,在這數百年中的無數戰爭背後,他貪求死者、奪取死亡、不斷操縱著尸體,他是個有如惡魔般的吸血鬼!他是個偏愛尸體的變態,同時作為吸血鬼又是最高等級的‘尸使’!可恨的是他竟是我們組織中最強戰力之一!在過去的大戰中他在人類全部死亡的最前線,他將尸體統統僵尸化,使得戰斗能夠再度展開!而且他這樣做竟然沒有任何明確目標!‘因為好像很有趣’。僅此而已,竟然只是這樣的理由!?本來他應該是我們組織首當其沖抹殺的存在!但是……可惜的是,沒有人能夠輕易贏過他!格哈德那家伙巧妙地把他拉攏過來可真不錯!但是……對我來說這更可恨!格哈德明明已經脫離了組織,可那家伙卻還是他的信奉者!”

僅僅是一個吸血鬼,卻被說得如此誇張,不過卡魯基米爾完全沒有說謊,這點從他眼中就可看出,拉迪夏也絲毫不懷疑這話。她也知道。

知道這個名叫加爾德·利茨伯格的吸血鬼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

“要是他告訴格哈德我的真正目標,那就完了!而且,那家伙看來有些狂躁。如果吉格蒙特和他打起來,那就不光是那座島,整個歐洲都有可能大亂一陣吧?”

卡魯基米爾用仿佛末日來臨般的口氣不斷述說,對此拉迪夏依舊帶著淺淺的笑容,冷靜地開始說起自己的意見。

“那樣的話大可不必擔心”

“……什麼?”

“從這里到格洛瓦斯島最近也有1000公里吧?剛從這里出去的加爾德要到那里也得花點時間。在此之前全部搞定不就好了嗎?那樣的話——在加爾德大鬧前讓吉格蒙特和梅爾希路姆撤回來不就完了”

“……但是,如果面對迪奧德西烏斯,魯迪和特蕾吉婭不會聽從撤退令的”

卡魯基米爾說出了理所當然的結果,對此拉迪夏的笑容變得更加銳利冷酷:

“那時候——他們倆就死吧。就是這樣咯?”

巴黎郊外夏爾·戴高樂國際機場

“LUCKY,去漢堡的飛機正好有座真是超LUCKY!”

夕陽籠罩的巨大空港中——現在,在即將起飛的噴氣機上,坐著一個吸血鬼。

臉上包了一層又一層的漆黑繃帶,只有釋放出銳利光芒的右眼在黑布間熠熠生輝。全身也和頭部一樣纏滿黑色繃帶,給人一種漆黑的木乃伊的感覺。露出的只有倒豎起來的中長發和脖子周圍的部分。這點由觀者來看可能會感到某種魅力——不過話說回來,這名吸血鬼是男是女都還搞不清呢。

他到底是怎麼通過大門的——加爾德·利茨伯格的那副模樣不禁讓人這樣懷疑,而他還就這麼坐進了一等艙里。

“嗯。用不上2個小時吧?從這兒到漢堡用不上2個小時吧?”

一個人來回磨嘰著這樣獨特的台詞,加爾德靜靜地尋思起來。

如果到了漢堡,之後再去格洛瓦斯島就用不著這麼長時間了吧。雖然卡爾納爾祭的典禮肯定是趕不上了,不過加爾德並不在乎。

因為——加爾德甚至不知道今天是卡爾納爾祭,以及從世界各地來了許多游客到這座島上。

“殺了嗎。吉格蒙特那家伙,殺了多少人了呢?”

新鮮的尸體越多,那些只為自己玩樂的玩具就越多。

吸血鬼如此做想,在他的眼中——果然也和卡魯基米爾一樣,完全看不見島上人類的性命。

巴黎某處地下大會議室

想說的話都說完了,卡魯基米爾似乎也講累了,垂下了頭。

短暫的靜寂降臨在大會議室中,好像是不允許這種情況出現,拉迪夏露出寒冷徹骨的微笑,開口道。

“即使如此……你真是太卑鄙了。偉大的領導者卡魯基米爾”

“……聽我全部講完後就是這種感想嗎。拉迪夏”

“啊啊,太卑鄙了。簡直是把同伴不當同伴的作戰。雖然我覺得應該誇獎一下你為了得到巴爾德雷德這個實驗體竟做到了這份上,不過……不對。你只是想要讓格哈德·馮·巴爾修泰因子爵不快而已”

“什……!沒那回事!”

面對高聲抗議的卡魯基米爾,她用帶著壓倒性的重量的聲音,靜靜地封住了對方的反駁。

“如果只是為了得到巴爾這名個體的話,在我們組織中應該有許多能夠秘密行動的家伙。說起來,即使只有吉格蒙特和梅爾希路姆也能完成作戰啊”

拉迪夏也是組織干部,很清楚吉格蒙特的實力。正因如此,在冷靜分析後她指出了卡魯基米爾的作戰中的無謂之處。

“在這里投入魯迪和特蕾吉婭……我覺得與其說是增強戰力……不如說只是為了破壞子爵所做出的調解。……坦白承認吧,卡魯基米爾。比起奪回巴爾德雷德和雷利克……,你的目標其實是讓子爵卷入魯迪他們的複仇劇,對吧?前者完全不過是個借口”

她毫不猶豫地將這由一分的無謂所推測出的事實擺到了准備這些謀略的本人面前。

然後,卡魯基米爾收回了方才充滿焦躁的表情,再一次——閃爍起那深不見底的冰冷目光。

“……哼。是又怎麼樣?你也要背叛我……不,錯了。你是要來彈劾對組織不利的我嗎?”

“你這個老狐狸……。但是放心吧。我雖然知道子爵的郵箱地址和多蘿西她們的手機號——不過,我不打算特意去聯系他們”

卡魯基米爾沒問為什麼。

經過長期的交往——卡魯基米爾覺得對她的性格有十足的把握。正因如此,他才會向她坦白自己的全部陰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像是為了證實卡魯基米爾的想法,之前的拉迪夏雖然微笑過詫異過也露出過嚴肅的表情……但此時她卻人格大變,發出了尖銳的瘋狂笑聲。

狂笑在大會議室中回蕩,合著回音,簡直讓人覺得滿屋子都是人。

“啊、啊、太高興了!憎恨啊生氣啊沒辦法了!這麼高興的事竟然與我無關!我竟然沒法直接看到結果!我竟然只能去想像結果,啊啊,我真恨不得殺了我自己!”

軍服少女完全沒了剛才的冷靜,她現在的樣子簡直是小說中的瘋狂獨裁者。

“哼……。你和格哈德是盟友吧?不去幫忙行嗎?”

“幫助他,我能得到什麼?有什麼樣的利益甚至大到會讓我為了它而放棄去品嘗他人的不幸這份甜蜜?”

感覺不到惡意或善意,那冷笑中只有讓聽者全身打顫的冰冷感情。但是,與那話相反——她之後的話語變得越發狂熱起來。

“魯迪什麼也不知道吧?身為我們的忠實獵犬,尼斯赫葛殿還什麼都不知道吧?他在你的陰謀之外行動,連原本的種種真相,也都毫不知情吧?那想必很值得一看。啊啊,可能的話我也想立刻去格洛瓦斯島,親臨那悲劇的瞬間……!”

“那麼,你去就吧。可能的話請你設法追上加爾德”

他說得很誠懇——但是拉迪夏卻輕輕地搖了搖頭。

“……很遺憾,不行。明天早上我有醫生的預約”

她突然說出了“醫生的預約”這樣平常的話。

卡魯基米爾一臉不可思議,尋問起對方的真意。

“預約……?什麼醫生的?”

“牙醫”

“哈……?”

她說出的詞語越來越日常,讓卡魯基米爾徹底呆住了,只剩嘴巴在那兒一張一合。

“是蟲牙啊。明天,要取銀牙的模型”

“你在說什麼啊?”

“這我一直沒跟你說……是哪里搞錯了嗎,我無法自行再生蛀蟲開出的洞。或許是形象的問題吧”

軍服少女用手托著臉頰,突然沒了那種威嚴和瘋狂。如果僅看那手捂著臉頰的為難表情,現在的她讓人只能認為是個單純喜歡軍服的女高中生而已。

“我是……吃蜜吃到忘記對主人之恩的甘黨啊”

似乎這就是她舍棄盟友卡魯基米爾的理由,軍服少女淡淡地在閑聊中融入了自己的信念。

“甜的血我有點吸太多了。我特別去選那種高血糖、低血脂的人類,這樣意外的困難呢”

她一邊淡淡地道出這些討厭的事實,同時輕輕轉過身背向卡魯基米爾。

“對對。是那個……我,只要想像不幸就能滿足了。因為我知道即使看到實際結果,也不會得到那樣的滿足”

對于拉迪夏背對自己說出這些話,卡魯基米爾用無法理解的表情問道:

“……為什麼?”

“恐怕是因為我想像的那種不幸實際上不會出現吧。如果事關格哈德·馮·巴爾修泰因的話。所以——我只許自己享受那份想象之樂”

此外再沒有說什麼——【幻橙機】拉迪夏·G·阿茨坦多婭無聲地離開了會議室。

留下來的卡魯基米爾聽到她最後的話後,焦躁地咋了咋舌。

“哼……。這個那個都是格哈德格哈德地叫著……。為什麼那種辭掉組織工作的家伙會這麼有威信……?我哪里比不上他……!”

答案拉迪夏剛才已經說了,不過他大概是把那當做自身沒有的東西來處理了。

他厭惡地看著紮在自己身上的木片——

“誒?”

他終于想起了自己的狀況。

“喂!?等下……這個!把木頭拔掉!你給忘了!你忘記幫我了拉迪夏!不、那個、拉迪夏小組!回來!啊啊啊啊啊,等下……這狀況萬一被組織下層人員看到就……!拉迪夏小組,拉迪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剩那叫聲在大會議室里空空回蕩,意圖使格哈德不幸的男人——卻早了一步,嘗到了報應。

在會議室外聽著恩人大叫,拉迪夏嘟噥著跟剛才一樣的話:

“我是……吃蜜吃到忘記對主人之恩的甘黨啊”

她的樣子很高興很高興,天真無邪的眼睛看似與軍服不符,配合那叫聲,軍服少女吃吃地笑了。

然後,她尋思起曾經的盟友在暗中所掌管的小島。

現在,不幸的預兆已經開始了吧?或者說,那已經超越不幸達到了絕望的地步?萬一萬一,格哈德要是不在島上呢?如果將吸血鬼們統一于黑暗中的人不在的話呢?

追求否定結果,她的想法已經開始由推測變為妄想,正在這時——

她的手機在軍服的胸前口袋里微微發出了震動。

打擾了她的妄想,拉迪夏正覺焦躁,不過在確認過顯示屏上的名字後——焦躁的表情一掃而光,變成了清澈的笑容。

她的眼睛閃閃發光,似乎是發現了新的不幸萌芽——她一邊走出走廊一邊接聽電話。

對于即將開始的悲劇,她滿心雀躍。



“希爾達……好慢啊”

在醫院的一間病房內,眺望著開始出現星星的夜空……吸血鬼的臉上露出了些許不安。

晴朗的夜空,一直傳至此處的祭典喧囂。

看著街道,雖然是應該讓人感到美麗與安詳的氣氛,但是年輕的吸血鬼——雷利克·馮·巴爾修泰因卻無法安心。

為了抑制這份不安,他說出了重要的人的名字。

“希爾達來了我要怎麼跟她說呢……。總之先告訴她邁克爾沒有生命危險吧……”

但是——他還是覺得不安。不如說越來越厲害了。

少年還沒有發現。

她才是這不安的原因。

吸血鬼沒有發現。

那份不安,即將成為事實————

“真的——好慢啊…………希爾達”

不安的根源首先作為敲門聲出現了。

“啊……希爾達?”

一邊想著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雷利克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門——但是站在那里的不是心愛的青梅竹馬,而是在巴爾修泰因城的一名人狼仆人。

走廊里還有一些擔心著邁克爾的人狼,在他們的表情中,同樣有著某種別樣的不安。

“……?怎麼了?”

“不……那個”

前來的人狼是個剃著光頭戴墨鏡的家伙,感覺確實很像混混——他以人類的姿態嘟噥著:

“總覺得……有點安靜過頭了不是嗎?”

“誒……?”

雷利克發出帶有疑問的聲音,在他面前的人狼依舊以人類的模樣,微微抽動鼻子嗅了嗅。

“而且……突然減少了……從這座醫院里”

“什麼減少了……”

答案已經想到了。不過,他躊躇著要不要說出口,于是不由得反問起對方。

然後——從人狼口中說出的,是和預想中一樣的回答。

“……就是,人類的氣味……”

的確,再次將意識集中于周圍的狀況後——他感到,醫院實在太過安靜。

“雖然還殘留著住院患者、幾個醫生的氣味……。不過,醫生的數量也比平時少太多了。即使去參加祭典,減少得也太突然了。而且現在也不是換班時間”

外表粗獷的人狼卻指出了這些細節,雷利克很在意他的話——帶著開始膨脹的不安,他向醫院一樓的掛號處走去。

下樓時也是,周圍靜得讓人討厭。就好像空氣中混雜了別的什麼東西的氣息,感覺令人極其不快。

但是,雷利克期望這一切只是錯覺,他踏著強有力的步伐下了樓梯。

但是——他在那里看到的,卻是令那份正在膨脹的不安一下爆發開的景象。

“誒……”

在門診掛號處的窗前,有幾個人影——但是那幾個人卻慌慌張張地在與電話搏斗。根據聽到的對話內容判斷,好像是有幾名護士和醫生不見了。

但是,引爆那份不安的材料,卻在與此完全不同的地方。

那是放在掛號處前,用于外來人員探病登記的門診登記薄。

在那里最下邊的位置上——有個他熟知的名字。

【希爾達·迪特里希】

感覺體內的血液為了傳達靈魂之力,一口氣都逆流上來。

心愛的少女的名字的確記在那里——

可是周圍卻怎麼也尋不見那名少女的身影。

即將沉入遙遠西方天空的太陽,在那一刻——完全隱沒了身影。

帶著冰凍般的靜寂,吸血鬼們的時間無聲地開始轉動起來。

夜晚——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