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章 花治愈了罪人的心

過去——那名吸血鬼只是一朵花。

對于現在化身為少女姿態的她,一些人不明就里地評說道:

‘哼,變成了女人的模樣,是為了吃掉接近自己的人吧’

‘像疏棘鮟鱇一樣的吸血鬼’

‘混蛋,無法自己捕獵,可胃口倒不小’

可是——實際見過後,人們都改變了評價。

她的心靈就和外表一樣純潔無暇,一點不像小說里寫的那種吸血鬼。

雖然以血液為食,

雖然生在斷頭台下,

雖然居住在處刑場的遺址——但是,她無比溫柔。

與其說是溫柔,不如說“人好”……難聽一點,就是“爛好人”。

雖然外表稍嫌年幼,卻比一般的吸血鬼美麗得多,不過她並沒有利用這點去接近人類,然後吸血。

恐怕是,沒有想過這種事吧。

越是和她說話,就越能感到她的光明磊落。

與塞麗姆關系親密的人,看到她與傳聞中的形象如此大相徑庭,都不由得感到迷惑,並羞愧于之前的誤解——同時也會不安。

這樣純樸的吸血鬼,會不會遲早要遭到背叛,落得一身淒慘呢。

接著,是對世間的絕望,本該無暇的少女——大概也會改變吧。

無論在人類世界還是在吸血鬼世界,像她這樣純良的人都很少見,或許終有一天她也會被玷汙,墮落成為他們那樣吧。一般來說,人不會發現自己的膚淺,或者,即使是廣受贊譽的好人最終也會感到自卑。

也許他人不會在意。但是——放著不管,過後終會變得難受。

不是愛。

不是悲傷。

只是不由得——那種想法就累積起來了。

那麼——她真有那麼崇高的品德嗎?她是聖人嗎?當被如此問及時——血窪平靜地寫道:

【不……。她也有正常的欲望,對不講理的事也會感到憤怒。雖然吾沒有見過……只不過,她是由植物變成的吸血鬼,在人類看來……吾想,視其為擁有普通自我的存在可能並非合適。但是——她惹人憐愛。以奇妙的方式俘獲人心,這或許就是塞麗姆·巴傑斯作為吸血鬼與生俱來的能力】

【……當然,與戀愛無關,吾也是受其吸引的其中一人】

而且——今天,吸血花又吸引了一名少年。

少年苦惱于自身存在——當他在洞穴中與之相遇的瞬間即被奪去心魂。

——好漂亮啊。

這是他最初擁有的感情,最古老的記憶。

在靈魂混合前,腦中浮現的唯一話語。

少年唯一相信的感覺,時隔多年再度複蘇——

被稱為巴爾的少年,帶著與他人略微不同的感想,受到了花之少女的吸引。

一見鍾情,或許真是這種很像人類的感情——

但遲鈍的西瓜少年不止否定了它,甚至沒有發現。

因為他覺得自己不該懷抱愛情。

因為他覺得,連存在意義都搞不清的自己沒有那種資格——

巴爾修泰因城地下研究室

【……當然,與戀愛無關,吾也是受其吸引的其中一人】

“哈哈……如此說來老朽也是吶”

‘啊,真狡猾。那我也是最喜歡塞麗姆了?’

‘哈……’

一邊看著監視器上播放的錄像,教授從喇叭里發出了一聲好似歎息一樣的聲音。

‘……不行。即使看了博士過去的錄像,也沒有任何線索’

錄像中她正和博士與子爵討論塞麗姆,那是博士剛來城堡沒幾年的事——

‘我正好也是在那時開始有記憶的……’

城堡中的大伙給她取了“教授”這個名字,但她卻沒有變成這副模樣前的記憶。

雖然她知道自己的本體是棺桶中的白骨。但是,白骨生前的樣子,以及她是怎樣一名吸血鬼——關于這些她就一無所知了。

但是,她很幸福。

在判斷自己的骨骼似乎為女性後,她為了舉手投足更具女性風范而閱讀了各種資料。其中大部分是城里的吸血鬼帶來的外國漫畫和動畫。

博士對沒有記憶的她關懷備至,他為她造了這麼一口好棺材,以便代替無法再生的身體。

最初她還有些在意自己失掉的過去,但隨著漸漸習慣了地下生活,她對過去的興趣也就淡了。不如說,因為怕回想起來會破壞現狀,她反倒會覺得不安。

現在的生活對她來說就是全部——而且是幸福的源泉。

但是——此刻這些卻將要粉碎。

博士的話語在腦中劃過,不祥的預感不斷膨脹。

不會和自己也有關系吧——她一邊想一邊拼命尋找博士的蹤跡。

博士絕對會回來。

在湧起的不安中,惟獨這一點,她堅信不移。

山道

“真沒想到……你會找到這里……”

——我……

“怎麼了?你來不是只為了跟我打個照面吧?……雖然我看不到你的臉”

——我,在害怕什麼?

“那麼,來玩吧。像過去那樣”

——我,為什麼發抖……!

當少年向他說話時,魯迪心中竄起一股強烈的沖動。

沖動中,確實也包含了憎恨與憤怒。

敵意遍布青年全身,其劇烈程度,和白天投向菲瑞特他們的完全不是一個等級。

但是——經過十幾年歲月的提煉,這份憎惡卻因刹那的戰栗而化為烏有。

——啊……嗚……

從鎧甲中射出木樁。

將其四肢釘入大地。

殺掉,殺掉,殺掉他。

讓他飽嘗絕望,那如自己曾體味過的絕望。

更甚于自己的絕望。

拽出他的內髒。

在他眼前,殺光他的朋友。

全身上下,大腦各處,或者是過去的全部記憶,都在各自發出不同的喊叫,誓要向眼前的殺人鬼複仇。

但是——凌駕于一切之上,掌管那份力量、名為魯迪·本達斯的靈魂,卻對眼前的仇敵感到“恐懼”。

作為“食鬼人”,他滿載著各種憤怒。

也殺過許多與複仇無關的吸血鬼,折磨他們,不斷吞食。

他得到了力量。

本該已經得到了強大的力量。

能夠殺掉眼前的少年,現在的他確實應該有力量折磨他,並將其拆吃入腹。

大腦幾次試圖說服自己,但根植于本能的恐懼卻不聽從。

——好想逃。

這句話一經在心中浮現,顫抖就變本加厲。

而每當他發起抖來,便反射性地滿腦子想要逃。

如此循環漸進,不久便完全支配了青年的心。如果不跟誰說說話,他勢必會如脫兔般逃掉。

但是——和他說話的,卻是令他恐懼的少年。

“……不要緊吧?用那種東西……你想殺了我嗎?”

“迪……迪奧……”

如果不回答點什麼,重壓很可能會把他逼瘋。眼前的吸血鬼並沒有釋放出威壓感。這一切都源自于他的內心。

魯迪一邊叫著對方的名字,稍微恢複了冷靜。

但是,有了這樣的開頭就夠了。

咽下苦澀的唾液,魯迪狠狠瞪向眼前的少年。

心跳聲在鎧甲中回蕩。

那聲音將“食鬼人”完全拉回了現實。

——還活著。

絕對的恐懼就在眼前,可他卻還活著。

雖然對方什麼也沒做——但是,能夠實際感受到自己還活著,這對于此刻的魯迪來說非常重要。

——活著……我……還活著!爸爸媽媽……大家都死了……但是,我還活著……!是的,我還活著!

回想起自己的生命,在大鎧甲中,魯迪周身的空氣發生了些微變化。

——活著……為了什麼?

——為了給予……眼前這家伙絕望……!

下一刻——從鎧甲面部作為窺視孔的縫隙間射出了白色木樁,刺向迫近至數米遠的少年。

射出的木樁是為了貫穿少年的臉,但博士——迪奧德西烏斯·M·巴爾修泰因卻沒有躲避的意思。

端正的容貌即將被白木樁打爛,但下一刻——少年的臉卻毫無先兆地霧散了。

如同字面之意,“霧散”了。

迪奧只有臉部漂亮地化成了霧,在確認白木子彈穿過後,再次于頭上具現出那張稚氣的臉龐。

“……哈哈……真是了不起的機關。只是,對我行不通”

少年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打碎了大鎧甲的意志。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為了回避再次湧起的恐懼,大鎧甲不斷發射白木樁。

那是屠殺過眾多吸血鬼,使其歸為灰燼的必殺木樁。

這是他的一個絕對自信,但卻對眼前的吸血鬼行不通。至今已與能夠霧化的吸血鬼有過多次交手。但大多都在其全身霧化前便解決掉了。

可是,這家伙的

霧化速度卻不一般非比尋常。霧化顯然是在木樁射出後開始的,但卻能在木樁底達時完化。

面對愈亦焦躁的魯迪,少年有絕對的從容,他嘟噥道:

“這種程度的霧化……在這座島上就連皮埃羅也甘拜下風”

魯迪不是沒有打過能完全霧化的吸血鬼。只是——在這種情況下,特蕾吉婭也會從旁用銀鞭加以驅散——

此時少年才發現同伴不在身邊。

雖然不總是一起行動,但當兩人合作時,即便在組織中也被稱為最強的“狗”。這一稱號雖然屈辱,但想到終有一天能咬碎迪奧的頭,他們便也欣然接受了。

但是此刻,特蕾吉婭卻不在,這個和他一同認可了被人喚作狗的女孩。

她應該在島上——但因為自己單獨行動,結果卻削弱了自身戰力。這一事實令人著急,同時挑起了他對現狀的恐懼。

似乎感覺到了鎧甲之中的焦躁,身為仇敵的少年好像在安慰老朋友一樣,說道:

“但是,魯迪。你不是只有這種程度吧?不止木樁。你還有自由操縱那副鎧甲的膂力,以及作為‘食鬼人’所吃掉的眾多吸血鬼的經驗吧?”

一邊吃吃笑著,少年對魯迪說出了更加挑釁的話。

“不要緊。我相信你變強了”

他帶著天真的笑容說出了邪惡的話——同時又向魯迪逼近了一步。

“我們是朋友啊”

刹那,怒火一湧而上。

對于眼前少年的殺意,已經膨脹到了極點。

但是——恐怖的心情卻率先達到了界限。

一步,也踏不出。

為了讓眼前的吸血鬼吃下連擊,為了讓他嘗到苦頭,可是這第一步卻無法邁出。大腦命令快動,身體卻畏縮不前,身體要動,心里卻又對此打醋。

被緊緊束縛的魯迪勉強擠出了聲顫音。這對現在的他來說,已經是極限了,他應該是在拼命逞強。

“可怕……好可怕……可惡……。但是……絕對要把你……把你……殺……”

“殺……什麼?”

似乎被魯迪的話激怒,少年此刻的聲音首次有了威嚇之色。

“你在說什麼啊?剛才……”

“咿……”

慘叫等同于敗北。

無法想象這竟是少年的聲音,它讓周圍的空氣為之凝重,面對這一切,“食鬼人”青年——本該比眼前的吸血鬼強大得多的青年,心卻被完全擊潰。

“你說要把我……怎麼樣?殺……?你是想說殺了我嗎?很好。說吧。就憑那一句話,你變強了”

“嗚……嗚啊……”

連這明顯的挑釁之辭也化為了恐懼,刺向他的記憶。

此刻魯迪的心靈已完全回到了少年時代,而站在他面前的,則是與過去相同的少年。然後,周圍的黑暗讓他想起曾經的夜晚,從城堡方向流瀉的燈光,帶著火焰的味道燒灼著青年的心。

看著完全被囚禁于過去的“好朋友”,迪奧一邊歎氣一邊搖頭。

“你,還是那麼軟弱”

“……”

看不出他有反駁的樣子。

大鎧甲完全停止了動作,少年乘勝追擊,說道:

“那個時候——你的姐姐……愛爾莎所說的話,要我來提醒你嗎?”

“…………!”

瞬間——流動于青年心中的時間停止了。

當說出姐姐的名字時,魯迪的整個世界便停止了。

恐懼、憎惡、現實中所聽到的聲音,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時間。

“愛爾莎”之名成了導火線,全部都在惡夢中蘇醒。

惡夢的延續,複活了。

心愛的姐姐。比父母更加珍視的姐姐。

被眼前的少年抱著,被獠牙咬住脖子的姐姐,吐露出——那殘留在青年記憶中最後的話語。

惡夢中,少年用和現在相同的口氣說道:

“那麼……就以你下面的話來決定這位姐姐的生死吧。說喜歡,我就殺了她,不喜歡我還要殺了她。那麼,你要怎麼回答呢?啊啊,就用你的語言來阻止我吧!來拯救你的姐姐!哈哈,全部都是你的責任。怎麼樣?這種擔負著重要家人性命的感覺。說你現在支配著這個女人也不為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隨意的理由侵染了魯迪的心。自鼓膜侵入的平靜聲音似乎激烈動搖著他的大腦。

迪奧止住笑聲,溫和地……非常溫和地微笑著,向魯迪慢慢開口道:

“那麼,說來聽聽吧……你的回答”

這是夢的故事。

是由烙印于腦中的記憶所產生出的過去的再現。

在現實中被再現出來,作為“食鬼人”、作為複仇者的最初記憶。

還有——名為魯迪的少年,變成怪物的瞬間。

與過去所做的夢不同。無盡的絕望有著壓倒性的現實感。

雖然應該已經看過無數次,可在聽到“愛爾莎”的名字時——他還是體會到,過去的夢終究只是夢而已。

然後,現實毫不留情地拉出了魯迪的記憶。

夢中的自己瑟瑟發抖,說道——

“————我……真的……得救……了嗎?”

風——

風吹過魯迪的惡夢。

自行封印起來的記憶。最該忘掉的記憶。

因此,也是無法忘掉的記憶。

比起父母被殺,

比起被迪奧背叛,

比起在仇人面前求饒——

更加更加討厭的記憶。

他舍棄了本該是最為心愛的姐姐。

自己的回答將左右姐姐的命運——魯迪感到害怕,什麼也沒有答。只是,將自己的生命放在了第一位——。

“哎呀哎呀……你似乎比起姐姐更看重自己的性命啊……。那麼,愛爾莎。說點什麼吧。對你可愛的弟弟……對舍棄你的弟弟,說點什麼吧”

如同被那道聲音操縱,姐姐將空洞的視線轉向最愛的弟弟——

一句話。她只嘟噥了一句話。

“……要是沒有你……就好了”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近似于悲鳴的咆哮。

夜晚的森林在發抖,咆哮聲似乎壓倒了傳至此地的祭典的喧囂,震撼著山道。

“……!”

迪奧一瞬間被那氣勢壓倒,不由得向後飛退。

但是——距離卻沒有拉開。

幾乎同時跳向前去的大鎧甲,宛如受到吸引的磁石般縮短了距離。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要是沒有你的話啊啊啊啊啊啊!”

“咕……!”

看到木樁從鎧甲頭部射出,博士立即霧化頭部試圖躲避。

但是他想得太天真了。

魯迪從自己的鎧甲中射出木樁,在射向迪奧之前又用自己的右手抓住——然後就這樣,對准迪奧的右胸刺去。

“咕啊!啊……啊……”

出乎意料地改變了軌道,胸部來不及霧化。

自右胸傳來的激痛,讓迪奧不由得也解除了臉部的霧化。

——扭曲了。

看著迪奧第一次失去余裕的臉,看到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瞬間——魯迪那停止的時間,如同錯位的齒輪重又咬合般,輕快地動了起來。

讓他如此痛苦的惡夢的“一部分”,消散了。

同時魯迪恢複了作為“食鬼人”的自我,完全切換到了獵人模式。

——迪奧的臉,正因痛苦而扭曲!

“哈……哈哈……哈哈哈哈”

從肺部深處,泄露出顫抖的笑聲。

——我,我用這雙手做到了!我,我,讓那家伙吃了一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先前的恐懼上了發條,混雜著瘋狂的哄笑襲向倒在山道上的少年。

“知道了……我知道了。迪奧,迪奧,迪奧!迪奧德西烏斯·M·巴爾修泰因!你、果然……只能霧化身體的一部分吧?哈哈、哈、正因為如此!一臉從容地挑釁完後就成了這樣!誒?是這樣吧?而且你的霧化只能持續幾秒鍾?真的是只能躲過子彈和木樁啊!……對吧?嗯?”

面對“食鬼人”的指摘,迪奧沉默以對。

這等于是肯定了自己霧化的致命缺點。

但是,雖然迪奧的眼睛流露出痛苦之色——可他的嘴角卻微微一彎,對自己的敵人露出了親切的笑容。

“確實如此……。但是,好過分啊魯迪。竟然對朋友做出這麼痛的事”

“閉嘴……”

“我——可沒有讓你本人那麼痛過吧?”

“閉嘴——!”

大腳踩向倒下的迪奧的肩膀。這不是目的明確的攻擊,像白天對菲瑞特時那樣,只是為了給與其痛苦。而現在的這一腳,完全是受憤怒驅使,竭盡全力的攻擊。

證據就是,刺在身上的木樁折斷了,碎片在博

士的右胸中迅速散開。

細小的碎片也是吸血鬼懼怕的白木樁。疼痛如電擊般游走于迪奧全身,他在斜坡上滿地打滾,像條被碾碎了半截身子的蚯蚓。

“嘎哈……哈、哈、哈、……真的……很過分啊”

即使如此,博士卻在一瞬間抑制住了疼痛的表情,對魯迪再次露出了從容的笑臉。

“那麼,怎麼辦……迪奧。要變成蝙蝠逃走嗎?或是變成狼來咬我?是要用催眠術來操縱我呢?還是來吸我的血……或者……或者……要狼狽地向我求饒……?就像那時……那時的我一樣……”

他的聲音雖然平靜,但在那一字一句中都包含了沸騰的殺意與憎惡。他想就這麼直接殺掉他,但憎惡卻在拼命抑制這種殺意,告訴自己不能讓他死得痛快。

“哈哈……那時的你並不狼狽啊”

“我不會再受你挑釁了。你只要發出悲鳴就好。在卸下你的四肢後,我會在你眼前折磨你重要的同伴和族人,然後將其統統殺掉。那之後,最後是你……我要花費10年,不,要花100年的時間來讓你嘗遍世間的全部苦痛,之後再來殺掉你。我要讓你到死都後悔自己是吸血鬼,生命力竟如此頑強……!”

複仇者無情地宣告著他之後的命運。對于這樣的魯迪——迪奧倒在地上仰望夜空,始終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

“哈哈。對我來說最痛苦的事,就是失去了好朋友”

“放心吧……你從來就沒有那種東西”

魯迪一邊斷言,一邊再次踏下。一只腳踩在腹部,慢慢增加力道。為了確認肋骨折斷的聲音,以及內髒破裂,吐血的那一瞬間。

從迪奧身上響起一陣令人討厭的聲音,幾乎同時赤色液體起著泡,從嘴里吐出。

這副樣子太令人高興了,為了隱藏內心某處的空虛,他一次又一次地踩下去。

每當可憎的敵人發出悲鳴,魯迪便確認到自己的強大。

然後——在確認過對方的弱小後,他變得越發焦躁。

“像你那樣……像你那樣弱小的吸血鬼!可惡!看來今天打過的人狼似乎相當強呢!?怎麼這樣,你怎麼這樣!從我那里……從我那里奪走了一切!明明這麼弱……!明明這麼這麼弱!”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他不停地踢踹,不知何時迪奧的白衣已染滿了血,變得好像一件紅斗篷,華麗地裝飾在他身上。

一次又一次不停地踢踹,還打進了幾根木樁,然後,又將身體連同木樁一起踩碎。

與其說是拷問,這已經算得上處刑了。即便如此卻獨獨避開了頭和心髒,可見魯迪的理智還勉強維持在正常范圍。

但是——在他為了恢複白白消耗的體力而停下腳時,瞬間,本該滿身瘡痍的迪奧發出了刺耳的笑聲。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的同時迪奧的身體發生了變化,看著這些,魯迪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少年每笑一聲,遍布全身的傷痕,不管割傷、挫傷還是骨折,便眼看著消失。

再生,雖說如此也太快了。刺進全身肌肉的木片好像是在自己往外走一樣,都被排了出來——斷裂的肌肉纖維立刻被細胞接上,被奪去的運動能力一一得到恢複。

流出後凝固的血依舊保持原樣,但細胞表面上的血液卻被重新吸入體內。然後——被腳踩住的部分瞬間霧化,迪奧以人類不可能有的動作站起身來。

身體的一半化成蝙蝠,托起另一半身體,吸血鬼向後飛退。下一刻,迪奧在離他十米處降落下來。

“咕哈……咕哈哈哈哈……天真……太天真了魯迪”

他來回轉著頭,確認自己的身體狀況,接著用完全恢複了從容的眼睛看向魯迪。

“我啊,許多年來一直不斷追求著吸血鬼的不死……也就是克服各種弱點的方法。切割了許多吸血鬼,也拿自己做實驗……”

染滿自身鮮血的紅色白衣隨風飄揚,他再次拋出挑釁之辭。

“以這種程度……是無法毀掉我的。而且……在你鎧甲中還剩多少根木樁了呢?應該不是無限的吧……如果除了我還對誰使用過的話——說起來,難不成子彈已經用光了?”

“……”

魯迪見識了他那壓倒性的恢複力,但經過短暫的沉默後,他卻從鎧甲中傳來了高興的話聲。

“木樁的數量……用不著你管。而且,你的恢複力……正好方便了我”

他現在似乎完全感覺不到對眼前的吸血鬼的恐懼了。在魯迪眼中,大概已經只看得到迪奧剛才那副痛苦的表情了吧。

“無論多少次,我都會殺了你”

話一說完,大鎧甲的腕部便響起了喀嚓一聲。

接著,從雙手的手腕處,出現了設在肘部的裝甲的一角——從內側,嗖的一聲飛出一把刀。

刀刃只有小刀那麼長,雖然長度並不驚人,但那描繪著優美曲線的形狀,讓人感覺相當鋒利。

“……雖然我聽說卡爾納爾德喜歡機關……但與打樁機相比,總覺得這不過是一種裝置。……雖然似乎加了銀……但銀對我無效”

“只要能切下你的四肢就夠了”

大鎧甲說得斬釘截鐵,恐怕真的打算要割下他的手足。

迪奧的臉上失去了先刻的輕薄笑容,取而代之——他露出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笑容來。

現在的迪奧完全沒有了孩子氣,他那雙極力排除了人性的伶俐眼眸,正在閃閃發光。

“那就試試看吧……。但是……在這里會有人打攪,我們換個地方……”

他沒有失掉從容。如同一直折磨著老鼠的貓,對咬緊牙關的老鼠擺出了“狩獵”姿態一樣——少年周圍,包圍著一股無法與之前比擬的緊迫氛圍。

然後,氣氛一變。

如同要打破這命運的二人所釀造出的緊張氛圍——

‘找到了————!’

愚蠢至極的聲音反複回響,接著一個比剛才的迪奧更加孩子氣的聲音說道:

“啊!看!是博士!”

“誒……?博士,他不是穿著白衣嗎?”

“不……那個……那不是血嗎……”

在食客吸血鬼之後,出現的是小丑模樣的少女,以及綠色頭發的少年。然後——是少年帶著的眼鏡少女。

看到他們這群人時——博士的眼中一瞬間露出了極其焦躁的神色。

但是,因為魯迪也被這些新出現的吸血鬼的氣息弄得不知所措,所以沒能覺察到宿敵的那副表情。

這既是幸運——也是不幸——

巴爾修泰因城地下研究室

雖然已過了祭典開始的時間,但博士依舊沒有回來的跡象。

在那之後,教授又看了許多錄像,但卻沒有發現特別有價值的東西。不時也會去查看一下外面的轉播錄像,但是並沒有看到疑似博士的人。不光如此,監視器上幾乎沒有拍到任何人,不知怎麼,除了祭典會場外,人們似乎都從島上消失了。

結果萬事皆休,教授發出為難的聲音——轉身面向房間深處迪奧的桌子。

‘嗚嗚……雖然之後他可能會生氣……但博士也打開了我的蓋子,算是扯平了!’

一邊在心中向他道歉,教授將兩只胳膊伸向上了鎖的抽屜。

啪嗒一聲,然後教授的手臂開始在歪斜的抽屜中搜尋起來——

‘誒……?’

一張照片從筆記本中掉落。

難得會有照片,所以她輕輕地拾了起來——目光轉向上面所拍的人物。

‘這是博士和……誒……誰呢?’

照片所拍攝的場所就是這間研究室。和博士在一起的是一名少女。少女看起來比博士稍微年長些,教授不認識她。

既然不認識,那就是在自己開始有記憶之前的事咯。

‘難、難道……這是以前的我……’

忐忑不安地尋找著與此人有關的線索,結果只在照片背面看到了一段急急寫下的話。

《拜托子爵大人,請加印這張我和迪奧一起拍的照片。愛爾莎》

‘愛爾莎……愛爾莎?’

看著那張照片和人名,教授嘟噥了一陣……不久便死心了,大大地扭轉起身體。

‘嗯—。完全想不起來!’

但是可能會成為某種線索,教授決定去找子爵或別人來看看。

‘但我過去要是真這麼可愛的話,那可就太好啦!’

教授從屋子一角的白板上靈巧地剝下磁鐵,將相片放在胳膊上後,用磁石固定好。

不由得很想和博士在一起,她心中微微升起一絲希望。

那時,她還不知道地上發生的事,

也不知道照片中少女的真實身份——

島內某處干線道路上

沒有一台車通過,島內的干線道路靜得嚇人。

路燈明亮耀眼,其中只有那一部分被黑暗籠罩。

拍動翅膀,黑暗中有無數只眼睛在發光,一齊瞪向位在中心的那個人。

直到剛才為止,那些眼睛還滿含憎惡——

如今,卻分明浮現出了玩弄敗者的愉悅之色。

暴露在那樣的視線下——木島閑音閉上眼,大大地吐了口氣。

她的身體,雖沒有被大鎧甲反複蹂躪的迪奧那麼慘,但也足可稱為“滿身瘡痍”。

身體到處被劃傷,沒能再生的傷口血流不止。

受到蝙蝠群包圍的閑音,雖然起初躲過了銀鞭的一擊——但此後便一直處于劣勢。

化為蝙蝠群的梅爾希路姆從四面八方接連發出攻擊。攻擊執拗地瞄准眼睛,即使不至于傷及眼球,在其與“食鬼人”特蕾吉婭組合的現在,也發揮了極大的效果。

蝙蝠密集而成的黑暗。

如果集中精神,輕易就能砍掉這些懂得狙擊眼睛的蝙蝠群。可是,一旦對其進行攻擊或加強防禦意識,銀鞭就會瞬間穿過黑暗空隙,逼近她。

黑暗頑固地糾纏在一起,如噪音般不斷遮蔽閑音的視野。

而且還有壓倒性的振翼聲隱藏了特蕾吉婭的足音,蝙蝠群的動作也擾亂了人的方向感。

它們覆蓋了相當廣闊的空間,所以特蕾吉婭也應該看不見閑音才對——但是不知是梅爾希路姆發出了什麼暗號,還是特蕾吉婭能感覺到閑音身上散發出的吸血鬼氣息——總之,銀鞭准確地捕捉到了她的身體。

另一方面,閑音在整個周圍雖能感受到梅爾希路姆的氣息,卻抓不住關鍵的特蕾吉婭。

自己無法確認對方的位置,但對方卻能正確地攻擊自己。黑暗遮蔽了視野,同時黑暗本身還會攻擊自己。

暫時持續著單方面的攻防,然後——

決定勝負的關鍵一擊,狠狠地陷進了閑音的大腿肚中。

似乎擦過了大腿骨,銀鞭的尖端從衣服上深深刺入,黑暗中赤紅的鮮血飛濺開來。

“……!”

閑音忍住巨痛,沒喊出來,她抓住刺在大腿肚上的鞭子前端,將銀制的矛尖從肉里拉出來。

“……抓到了……”

一邊冒著油汗,原“食鬼人”的吸血鬼露出了無畏的笑容。

一部分黑暗在鞭子那頭散開,搭起了一條通向特蕾吉婭的蝙蝠隧道。

然後——站在那頭的現役“食鬼人”,盡管武器被奪,表情卻依舊從容。

“因為你作為‘食鬼人’不斷與吸血鬼戰斗,所以似乎有點過于依賴氣息的感知了。……我也早晚會步你的後塵,這點要小心”

特蕾吉婭淡淡地道出了對方的不利。盡管她的鞭子被閑音抓住,但她臉上卻絲毫沒有喪失從容。

特蕾吉婭將鞭子輕輕一拉,沖擊力便游走至閑音全身。雖然閑音也曾設法防止反被拽走,但兩人的力量之差實在太大,這點在剛才那一瞬間的攻防中便已明了。

蝙蝠群聚集在特蕾吉婭旁邊,化成梅爾希路姆的身體——然後他出言嘲笑起這份壓倒性的實力差。

“到此為止了……。特蕾吉婭和你那樣隨便什麼吸血鬼都吃的卑賤野狗不同,她不斷吃下吸血鬼,常常是為了以最大效率獲得力量,就是說她是‘食鬼人’的完成品”

他這種說法完全沒把特蕾吉婭當人,不過本人卻好像並不在意。

已經完全束手無策了。梅爾希路姆雖然如此斷定——但閑音依舊在笑。如同藐視梅爾希路姆和特蕾吉婭一般,好像在說我依舊只當你們是“食物”。

“卑賤的野狗……嗎”

閑音自言自語道,同時笑容扭曲得更深。

梅爾希路姆好像並不在意這些,他對特蕾吉婭扔下一道指令:

“……好了。殺了她吧”

“是”

特蕾吉婭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隨即,她將鞭子使勁一拉,一下就把頭兒從閑音手上拽了回來。大概是判斷比力氣自己毫無勝算,閑音也沒特別抵抗,就這樣松開了手。

鞭子的頭兒以可怕的速度飛向特蕾吉婭身後,接著一瞬間就消失了。

伴隨著沖擊聲,矛尖以數倍于拉回時的速度襲向閑音。

因為大腿肚的筋肉被銀切碎,閑音沒能避開這一擊。

甚至無暇換去那張從容的笑臉——接著——她的胸口便被銀光貫穿。

“……結束了。……嗯。雖然我本想給她最後一擊……”

閑音仰面倒地,漸漸化為塵埃。瞥了眼她那副模樣,梅爾希路姆興味索然地轉過了身。

“不過還是走吧,特蕾吉婭。沒必要吃她”

“是”

特蕾吉婭也漠然轉身,雖說她剛剛殺死了一名吸血鬼。

往前走了幾步後,梅爾希路姆考慮到今後的事情,說道:

“那麼,我們也去城堡吧。……哎呀,如果這麼快就處理完了,甚至用不著吉格蒙特來幫忙…………”

“誒……?”

然後——

兩人同時停了下來。

就在梅爾希路姆快要把話說完之前。特蕾吉婭發現行將化為塵埃的閑音,氣息絲毫沒有變弱,而就在她回頭的當兒。

他們的背上受到了輕微的沖擊——下一刻,沖擊化為刺痛遍布全身。

“不可能……!”

“……!”

二人慌忙轉身——閑音正站在那里。

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在觸手可及的必殺距離內,看到的是閑音那帶著自虐笑容的臉龐。她拖著半條腿,究竟是怎麼拉近距離的呢。不,在此之前她為什麼還活著,明明心髒已被銀貫穿!?

梅爾希路姆混亂了,但答案其實很簡單。

“啊……是那樣呀……”

他和特蕾吉婭都忘了。

他們把閑音當做原是“食鬼人”的吸血鬼來戰斗。他們認為其作為“食鬼人”所積累的、超越吸血鬼的膂力才是最大武器。

“是啊……我是‘食鬼人’。貪婪地吞食著敵人的血肉,讓那份力量寄宿于己身……不斷盜取他人能力、卑鄙的野狗”

梅爾希路姆他們——小看閑音了。

他們小看了木島閑音這名“吸血鬼”的能力。

“所以……盜取他人能力……從以前就是我的拿手好戲”

他們沒有發現。

在此處的上空,正飛著一只蝙蝠。

閑音的心髒變成一只蝙蝠,從夜空中高高地睥睨他們的丑態。

“……!”

雖然特蕾吉婭迅速飛起一腳,但閑音的身體瞬間霧化,簡單地化解開了。

“你這混蛋……!”

梅爾希路姆對閑音的霧化感到吃驚,他擺好架勢打算再變成蝙蝠。因為梅爾希路姆本身無法霧化,所以對閑音略微感到自卑——但這也只有一瞬間。他立即化為蝙蝠,打算將霧全部吃掉。

但是,他的身體在開始變成蝙蝠的瞬間——

另一群蝙蝠緊追這些湧出的黑色蝙蝠,化為壁壘冒了出來。

——什……!

從閑音的身體湧出的蝙蝠就這樣追擊著梅爾希路姆的蝙蝠群——從對方的獠牙之上刺入獠牙,就這樣咬碎了敵人的舌頭。

被挫了銳氣的梅爾希路姆本能地理解到。

這樣下去,自己生出的蝙蝠大概會一個不剩地被對方的“群”吃掉。

蝙蝠群立刻收縮,除了被閑音的蝙蝠吃掉的個體外,它們一起化成了梅爾希路姆的身體。雖說他的身體不是毫發無傷,臉也有些憔悴,給人一種有氣無力的印象。

看到這些——閑音自己也變回了原形。

“你們忘了一件事。梅爾希路姆他明明是吸血鬼卻也忘了,真是糊塗……”

吃了對方的蝙蝠,她容光煥發——木島閑音露出了至今為止不曾顯露的殘虐笑容,說道:

“竟然忘記了現在是夜晚”

她一邊嘲笑著特蕾吉婭,一邊嘟噥著將對方拆吃入腹的話語。

“夜晚——是吸血鬼的時間喲,可愛的小姐?”

“……咕……”

這時特蕾吉婭的臉第一次陰沉下來。

——雖然我沒打算大意……

在得知閑音將自己的腳浸入熱焦油里,然後逃亡的時厚,特蕾吉婭就覺得她比以前的敵人都難纏。

可是,壓倒性的優勢確實讓她放松了警惕。

僅僅貫穿心髒就放下心來,對于一名“食鬼人”而言實在不應該。

面對緊咬嘴唇的特蕾吉婭,閑音帶著憐憫的目光道:

“你……歸根結蒂只是在不斷打倒組織為你准備的敵人罷了,不是嗎?有礙于組織的人……弱點能力都已經知道……甚至已經調查過是你能夠取勝的等級,你一直都是和這種敵人戰斗吧?即使有實戰經驗……卻從未陷入過逆境?”

特蕾吉婭不聽對方的話,只是為了擊敗眼前的敵人,再度開始揮舞銀鞭。

但是,閑音毫不介意,仍舊在講。兩手背在身後,如同述說往事般,仰望虛空——

“誒,我以前也是這樣……但是,我從一年前開始變得孑然一身。所以……有了一年份的經驗差。你我之間就差在這點上”

看她那副樣子,梅爾希路姆腦中竄起一個不祥的預感。

將目光投向下屬的“食

鬼人”的腳上,但在發現的瞬間——已經遲了。

為了將銀鞭刺向滿身破綻的閑音,特蕾吉婭最大限度地彎曲身體——而在這時她的雙腳卻不知被什麼人的手給抓住了。

“——!?”

她完全失去了平衡——就這樣即將倒向地面。但是她的反射神經令她瞬間用胳膊拄住地面,在千鈞一發之際僅以臂力躍向後方。

閑音沒有遲鈍到讓她抓住這個機會。

她追趕跳到空中的特蕾吉婭,急速縮短距離。

但是——她沒有了從肘部以下的手臂,而在特蕾吉婭剛才站過的地面上,卻有兩只細腕無力地耷拉著。

——不可能!

看到閑音竟做出了和自己一樣的事,梅爾希路姆發出了語不成聲地慘叫。讓手腕蝙蝠化,並在完全分離後加以操縱,這種技藝一天絕對學不來。如此一想他凝神細看——

——這家伙……!

從地面生出的兩只手腕其實並沒有完全脫離閑音的身體。蝙蝠群從其足下沿著影子排成排,一直將勢力延伸到特蕾吉婭腳下。

即是說——她只不過是操縱從自己身上延伸出去的蝙蝠群而已。

當然,即便僅僅只讓手腕具現,也是必須耗費相當體力的作業。

當梅爾希路姆分析到這里時——特蕾吉婭的身體已經被閑音捉到。

蝙蝠群在飛過時回到了身上,兩只手腕在原來的位置上重現。用這兩只手腕,閑音迅速地抓住了特蕾吉婭意圖揮鞭的手。

“嗚……”

被抓住的手腕發出骨頭碎裂的嘎吱聲。她想使出飛踢,但此時閑音的膝蓋已伸向前方,阻礙了她的動作。

雖說單論腕力是有差距,但姿勢的不利將這種差距縮小到了極限。如果閑音會柔道和合氣道的話,就能靠姿勢簡單地顛覆掉力量之差了。

就這樣一口氣壓上去便可取得優勢——但不知為何閑音卻停了下來,仿佛是為了說給對方聽一樣,她開口道:

“我的師傅特拉格特說過。四季流轉的時間能大大改變人類”

閑音的眼睛閃爍著怪異的光芒,握著特蕾吉婭手腕的手充滿了力量。

“然後——若是吸血鬼的話,就更是如此了……!”

冷笑的瞬間,對特蕾吉婭來說便有機可乘。


她迅速抬頭,想要讓閑音的下巴吃上這記頭槌,但是——

在她將頭後仰,露出喉嚨的刹那——野獸的獠牙刺入了她白皙的脖頸。

“!?……!喀…………啊……!”

“一度體味過的力量……不變成自己的東西我就不舒服”

想要幫忙的梅爾希路姆看到發生在二人間的這一幕後,停止了動作。

“因為我是……卑鄙的‘食鬼人’”

閑音胸前——就是剛才被特蕾吉婭打穿的那一部分,生出了一張狼嘴,咬住了特蕾吉婭的喉嚨。梅爾希路姆和特蕾吉婭都不知道,這是她從前從“魔術師”那里繼承下來的技藝。

“白天的屈辱返還給你”

話一說完,閑音放開兩手,在狼依舊咬著特蕾吉婭喉嚨的情況下,一氣將她踢開。

瞬間,被放開的手先滑進了狼嘴里。如果撕下狼嘴的動作再遲些,特蕾吉婭的頸動脈大概就會被撕成碎片了吧。

然後,閑音向後跳開一步,面對梅爾希路姆和特蕾吉婭——她舔著嘴唇,說道:

“之後——就是晚餐時間了”

她的笑容冷酷至極,如果是現在的她,大概真的會吃人吧。

梅爾希路姆回想起曾經的恐怖經曆,不禁背後冒涼風。

但是——突然出現了妨礙者,讓她沒吃成這頓晚餐。

精神上完全處于優勢的閑音,耳中傳來了汽車駛近的聲音。

車燈從老遠就照亮了他們,鳴響著喇叭以示威嚇。

但是閑音完全沒在意那道聲音,她踩著優雅的步伐向特蕾吉婭逼近。她大概是打算先吸了“食鬼人”的血,再吃掉梅爾希路姆吧。

雖然梅爾希路姆考慮要再次變為蝙蝠逃跑——但當他看到駛近的車輛時,歪曲的笑容重又回到了臉上。

閑音以為車子肯定會停下或躲開。萬一沒來得及,她也有把握能自己躲開。

但是,就在車子迫近的瞬間,她的耳朵捕捉到了引擎加速的聲音。

“——!?”

閑音用沒有受傷的那只腳踢向柏油路面,跳開後看向引擎聲傳來的方向。

幾乎同時,鐵塊穿過了閑音剛才站立的地方,在數十米外急刹車,停了下來。

“……酒後駕車……似乎不是”

她否定了事故的可能,原因是隔著馬路站在正對面的男人——她看到梅爾希路姆·赫爾佐格裝模作樣地又露出了游刃有余的微笑。

與此同時,她的鼓膜再次感到有聲音的接近。

雖說是在干線道路上,但這麼多車毫無先兆地突然出現,簡直像瞄准好了一樣,這點著實奇怪。

車輛對站在道路中央的特蕾吉婭一行沒有抱持任何疑問,不如說正是以她們為目標而接近的。車群漸漸減速,無視彼此的路線,以包夾閑音她們的陣式停了下來。

“哎呀哎呀……果然拜托援軍是對的”

梅爾希路姆放心了,如此嘟噥著——這時從車中出現了大量人類。

雖然感覺不到吸血鬼的氣息——但是這些人都眼神空洞,手上分別拿著鐵管和片刀。

不問男女老少,毫無統一感的集團一一從車上走下,如牆壁般擋在特蕾吉婭他們身前。

其中甚至有拿獵槍的人,雖說只是一群外行,但也不能輕視。當然,如果是想把他們全部殺掉那倒挺好玩——但這正是閑音要極力避免的。

並不是因為之後會難過。只是——如果殺掉他們的話,在那一刻她就變成了以子爵為首的島內吸血鬼的敵人了。只有這點是絕對要避免的。

——這是……支配?

從他們身上完全感覺不到吸血鬼的氣息,最好是將路上這些人看做是受了某人操縱。

“……嘿……難道說,不是被你一個人咬的?……梅爾希路姆”

“哼。如果將蝙蝠散開,也不是絕對不可能”

梅爾希路姆答道,表情完全取回了從容,同時用下巴示意特蕾吉婭撤退,自己也轉身離開了。

“交給你來拖住她了。吉格蒙特……”

“等一下!”

雖然閑音要去追趕逃走的大餐,但車子一輛輛開來,人牆迅速地擴大。想要跳過去,需要相當的躍力,而大腿肚被銀刺傷的閑音,現在很難做到。但是,如果變成霧或蝙蝠的話……恐怕就能超過特蕾吉婭他們的腳程了。

說起來,在追趕他們之前——這些人真的不會向自己出手,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她逃走嗎?

真的應該變成蝙蝠逃走嗎——

或者,應該做好與子爵等人為敵的覺悟,把這些人殺掉——

在閑音這樣考慮時,人群正一點點縮近與她的距離。

已經看不到梅爾希路姆他們的身影了,閑音感到無比焦躁。

漸漸地,心里開始傾向于這種險惡的氣氛,看著散彈槍的槍口對准自己,閑音幾乎要被“正當防衛”這個詞支配了。

槍聲響起的同時能殺掉十人左右。

她就此下定決心,這時——

子彈,從上空出現。

沒有槍聲,那是化為人形的巨大子彈。

在她和包圍她的人群之間,刮起了一陣強風——下一刻,一名男子于風中現身。

“他”的接近太過迅速,直到親眼目睹前,閑音都沒能發現男人的存在。

強大的吸血鬼釋放出如此強烈氣息,他在不斷接近。

吸血鬼散發出灼熱的氣息,壓倒了閑音。

最初還以為是這名男子支配了周圍的人,但他卻向持獵槍的男人咧嘴一笑,一邊說著電影台詞般的話一邊猛地拔出了手槍。

“槍手……不應該把槍口指向女人”

下一刻——子彈無聲地射出,一下子打飛了其中一人所持的獵槍。此人一時露出畏怯的表情——但是當他發現自己毫發未傷時,便馬上伸手去撿掉落的獵槍。

但是,槍手沒有仁慈到等他撿起來。

風聲從男人的手槍里直線貫穿空氣,子彈咬住了獵槍手的脖子。

然後——當蝙蝠從脖子上離開時,男人的身體失去了力量,如同斷了線的人偶,倒在了柏油路上。

“是麻醉彈哦。這還真不像我的風格吶”

一邊搔著頭,金發碧眼的槍手自言自語道。

“哎呀哎呀……既然被格哈德老爺拜托了,那也沒辦法”

如果使出全力,應該能把整個腦袋打飛,但他卻在這里手下留情了,只是改寫了簡易的“支配”,讓對方睡著了。一邊做著這項無比麻煩的工作,槍手——耶羅·布里吉斯頓回想起哥哥打來的電話。

隨便出去轉轉,哥哥這樣說過後,又道:

‘格哈德殿說……【希望盡可能不讓島民受傷】……這不是命令。他對我說的是【拜托】這樣地向

我請求……。……所以我也就,拜托你了’

回想著從電話里聽到的哥哥的聲音,槍手高興地格格大笑。

“真是的……。那個笨蛋哥哥竟然說‘拜托我’”

男人打從心底感到愉快,他一邊嘟噥一邊不停射出不帶槍聲的子彈。

伴著輕輕的風聲,飛出的蝙蝠一一咬住了人們的脖子。

“而且啊……所謂‘盡量’……不就等于說,要是傷到了他們,就是‘我沒能耐不得不讓他們受傷’了嗎”

蝙蝠子彈排成一線,無比精確地咬上了人們的脖子。

從跑出來要攻擊他們的人類,到用獵槍和船首炮瞄准他們的人類,子彈沒有一發射偏,不斷擊中他們。

子彈的數量是無限的。

無需花時間更換彈夾,這個槍手的行為完全是犯規——此刻他依舊拿槍亂射,然後首次向被保護在身後的吸血鬼搭話:

“話說回來漂亮的小姐。……因為你受到了華麗的包圍,總之就先來救你了……”

“你——是誰啊?”

山道

“呀……你們也出來了?”

從博士口中說出的,是輕快的寒暄。

但是,那唐突的違和感,讓尋找博士的眾人全都不可思議地歪起了頭。

平時那種裝老頭的口氣不知跑到了哪里,現在他用少年般的口吻——釋放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冰冷氣息。

“誒……?是……博士吧?”

聽到對方那與記憶中大相徑庭的聲音,巴爾不由得如此問道。為什麼白衣會被染成紅色,站在眼前的大鎧甲又是何許人也——想問的事像山一樣多,但巴爾卻先問了這個問題。

想著他馬上就會變回平時的口氣,然後回答“呵呵呵,老夫就是老夫啊”。雖然巴爾明白以現場的氣氛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但他還是無法不去期待。

然後——他的期望一下子就落空了。而且,還是以近乎最糟糕的形式。

“博士嗎……。那種外號已經無所謂了。毋甯說只會讓我不快”

“誒……?”

聽到博士淡淡的回答,巴爾心頭一緊。

“等等等等!你怎麼了博士?奇怪奇怪,有什麼很奇怪喲?”

小丑娘似乎也覺察出他的樣子古怪,為了探尋博士的真意如此說道。

吃閑飯的吸血鬼們也很混亂,他們驚慌失措地面面相覷,塞麗姆也是一臉不安地緊抓著巴爾的袖子。

站在博士面前的大鎧甲似乎沒有摸清現狀,他一動不動地觀察著事態發展。

但是——從大鎧甲身上感覺不到一絲空隙,他對博士所抱持的殺意即使隔著鎧甲也能感覺到。

博士斜眼看著那樣的大鎧甲,歎著息對大家的疑問做出回答:

“啊哈哈……看來有必要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紹……。那麼,初次見面,各位!我叫迪奧德西烏斯。迪奧德西烏斯·M·巴爾修泰因!希望大家能叫我迪奧”

“你說迪奧……誒……巴爾修泰因?”

隨著對話的進行,巴爾的腦袋愈發混亂起來。看著他呆呆地張著嘴,這名外表大約和他一般大的少年,禁不住吃吃地冷笑起來,說道:

“啊,不過不是格哈德的直系親屬。算是遠親吧。因為同姓,所以讓我一直巧妙地利用到現在”

這時,平時的那個博士已經蕩然無存了。

就連這種耍人的態度也是,若換作平時的博士總會有種溫情在——

“這座島,是藏身的絕佳場所。可以避開像他那樣的‘複仇者’的耳目”

“你說複仇……誒……?博士,你對那個人做了什麼?”

感受到膨脹在鎧甲中的殺氣,小丑娘誠惶誠恐地問道。

然後——少年干脆地、太過干脆地坦白了自己的過去。

“啊哈哈,只不過就是殺掉了他的親人和朋友而已”

鎧甲——無言。

就好像是在積攢著于下一刻爆發的怒氣般,他就是不說話。

博士覺得複仇者不說話是件好事,他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繼續道:

“還不止是這樣呢。除此之外,我還殺過相當多的人……雖然不記得總共殺了多少……大概,尾數要加上三個零是肯定沒錯啦”

博士愉快地說出這些話,讓巴爾他們一時間無法相信。就算是吸血鬼,這種事也太荒唐了,他們甯願相信博士這樣是在做什麼“實驗”。

對于巴爾來說,他雖然是今天才遇到的人,但這個博士讓自己思考了各種道路,他想要相信這名給與自己信心的少年。

但是——打碎希望的話從旁傳來。

“那麼……你果然是‘樂殺者’了”

食客中的一人對博士說出了這個巴爾所不知道的詞語。

博士對于“樂殺者”這個詞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然後用包含寂寞與懷念的聲音說道:

“好懷念的稱呼啊……組織,還在追殺我嗎”

“騙人……喂,這是騙人的吧,博士!所以、所以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啊!”

小丑娘放聲大喊,仿佛為了徹底否定博士的話,否定掉迪奧德西烏斯這個存在。而對于她的話,博士則好像在說理所當然的事一般,道:

“因為我是吸血鬼啊。雖然你們好像沒有發現……但對于身為吸血鬼的我們來說,僅僅這樣就有了喜歡人類的權利。……啊啊,你想說既然喜歡為什麼還要殺人”

說到這里博士停了停,仿佛是覺得周圍這些吸血鬼們的反應很好玩似的,他繼續說道:

“……因為開心啊”

這句話一說完,博士眼中便沒了那份天真。如同緬懷過去的光榮一樣,他用恍惚的目光望向虛空,說道:

“啊啊,那時我好開心。那種拿人類玩耍所體味到的優越感……你們是不會了解的。但是……稍微有點過火了。而遭到組織追殺的我……輕易就騙過了格哈德,在這座島上隱居下來。舍棄了名字,過去……連自己的本性也隱藏起來……”

最後那一句話他說得特別開心,然後驀地垂下眼瞼,用極為遺憾的表情道出一個結論:

“但是,因為追趕我的魯迪出現了,所以也就不能再在這座島上住下去了……因此我雖然要逃走,但在此之前……我想跟好朋友見個面”

博士淡淡地繼續說道,同時看向大鎧甲,不過被稱為“好朋友”的複仇者始終沉默不語。

另一方面,小丑娘仿佛是要把大鎧甲的話一並講出般,提起了那名等待著博士歸來的吸血鬼。

“那麼……那麼,教授怎麼辦!?教授,她可是非常非常擔心博士你啊!?雖然我不太懂,但如果要逃的話把教授也帶上……!”

說出教授的名字,是一個賭注。

眼前的少年會變回平時的博士。為了實現這個心願,那是唯一的賭注。

然後——小丑就像小丑一樣,嘗到了難堪的敗北。

“啊……是在說那個破爛貨嗎?”

“破爛……!”

“老實說,無所謂。雖然為了不死的研究讓我亂玩了一氣,不過……已經膩了”

笑著回答的博士眼中,完全感覺不到迷惘。

他爽快地笑著,而在聽到這個回答的瞬間——小丑走向少年身邊,高高地揚起右手。

然後,就這樣使勁地揮了下去,重重地眶在少年臉上……正當這樣想著————。

但那啪的輕快聲音卻沒有響起。

就在小丑的巴掌打中的瞬間,博士的臉霎時霧化,讓瞄准自己臉頰的手掌直接穿了過去。

但是小丑娘不在乎,她一次又一次地揚起手臂,向少年揮下巴掌。

“笨蛋笨蛋!博士大笨蛋!教授……教授她是真心地為你擔心啊!?她一定喜歡著博士!為什麼?就算真的那麼想——為什麼連個謊也不肯撒!”

——博士……怎麼這樣……。

看著小丑眼含熱淚的樣子,巴爾有些不知所措。

才剛接受的世界的一部分,如反掌般發生了巨變。

雖然還是原來的模樣,但博士的心似乎已經被完全替換了,看著他——巴爾捫心自問起來。

模樣和性格時常變化的自己,給人的感覺是不是也和現在的博士一樣呢。

——不……但是……。

盡管對自身抱持微妙的感慨,但判斷現在更應考慮博士的所言之意,于是巴爾向前邁出了一步,想對博士說些什麼,但是——

在想好該說什麼之前,博士已經靜靜地開口了。

被小丑娘緊逼,他用疲憊的聲音嘟噥道:

“啊—啊,總覺得事情變麻煩了呢”

對著向自己投來殺意的大鎧甲,博士說出了給與巴爾和小丑娘最後一擊的話。

“對了……喂,魯迪。這些——住在我城堡里的人,你把他們都殺了好嗎?”

“……誒?”

小丑娘停下揚起的手,發出了困惑的聲音。

博士這過于唐突的話,使周圍的空氣完全凍結。

“巴爾修泰因一族也是,那幫人你也都殺了好嗎?你看,這樣的話我和你就扯平了不

是嗎……喂?所以……等這一切全都結束,我們——又能做回好朋友了吧?”

巴爾、小丑娘,以及吃閑飯的吸血鬼們——全都忘了要說的話,一齊看向大鎧甲。

雖然受到了身為“食物”的吸血鬼們的注視,但大鎧甲依舊與剛才一樣默不作聲。他又沉默了數秒,接著慢慢地對出現在山道上的吸血鬼們說道:

“……我本來……是想把你們,把迪奧的同伴都殺掉的”

大鎧甲的聲音比想象中更為年輕,吸血鬼們先是一驚,接著又對他所說的話感到膽寒。

無論如何,在全然不知的情況下被人抱持殺意,這種事誰聽了都不會感到高興吧。

“但是……老實說我現在很迷茫。如果……你們與這家伙為敵的話……你們就是我的同伴了。但是……如果想要庇護這家伙的話,那時,比起他來,我要在他面前先殺了你們,我是這麼想的…………”

無機質的聲音,但在其中的細微之處,能明確地感到他對眼前少年的殺意。就連在這即將消失的話語中,那恐怖的憎惡也依舊隱約可見。

巴爾對眼前的大鎧甲感到莫名的恐懼——由幻覺做出的身體格格打顫。

似乎覺得西瓜的那副樣子很好玩,博士發出了孩子般的笑聲,搖頭道:

“啊哈哈……!真有趣。好的……如果想贏我的話……就和魯迪聯手吧。反正……我也覺得差不多該把大家處理掉了……巴爾,還有塞麗姆……我早就打算讓你們為我的實驗去死了……”

明朗的笑臉一瞬間增添了猶如鋒利刀劍般的銳利,他瞪著巴爾和塞麗姆,仿佛要撕裂他們一樣。在只有路燈照明的山道中,博士的目光猶如瞄准獵物的狼一般,格外怪異地閃耀著——讓人覺得在那光芒中自己似乎會被整個燒毀。

——怎麼會這樣。博士……真的……?

博士眼中的那種銳利,讓巴爾不由得別過眼睛。這不是白天時所見的、那種不知在想什麼的狂人的眼睛——他現在的眼神,分明是不斷殺人者的眼神。與摘下太陽眼鏡的博德很像,但在他眼中的熱度更低,取而代之的是多了一份銳利。

被那種眼光盯著——巴爾一邊感到害怕,一邊留意著身旁的塞麗姆。

塞麗姆應該比自己和博士交往的時間長。在遭受背叛的現在——她是否會比自己更加傷心呢?

巴爾非常擔心塞麗姆,他轉頭看向這個緊抓自己衣擺的少女——

然而她,卻幾乎與平時一樣,只是露出了混雜著寂寞的柔和表情。

難不成是沒有理解狀況?巴爾一瞬間如此做想,但是下一刻,她所說的話徹底地顛覆了他的想法。

“不要緊的”

用只有巴爾能聽到的聲音,花之少女露出寂寞的笑容,低語道:

“因為真正的壞人……是不存在的。如果相信的話……就不要緊了”

——相信吧……。這是什麼意思?是指相信博士剛才的話嗎?或者,因為眼前的博士是假的,所以要相信至今為止的博士?

巴爾的心越發混亂,結果無論對博士還是對大鎧甲,都沒能作出行動。

無可遏制的壓迫感壓迫著夜晚的山道,巴爾被恐懼所困,幾乎要失去意識了。

——在選好之前……我受不了了,這種氣氛……。博士……就算從現在開始也好,說這不是真的,博士……。

仿佛是在嘲笑西瓜的心情——

“得啦啊啊啊啊啊啊——!”

一技飛腿劃過天空,發出響亮的聲音在大鎧甲的頭部炸裂。

“……誒?誒——……?”

最先發出這動搖的聲音的——不是別人正是博士。

面前的大鎧甲沒能躲過這突然一擊,身體失去平衡,單膝跪地。

至今為止所積累起的沉重氣氛似乎一掃而空,使出飛踢的男子——就是吸血鬼食客集團中的一人,焦躁地對周圍叫道:

“亂七八糟亂七八糟……超搞不明白。我們,絕對是有錢人的同伴吧?是吧?”

仿佛是在呼應他,其他食客也紛紛開始說起來。

“就是啊。因為能打開金庫的,只有博士呀”

“而且……博士如果真是‘樂殺者’,跟著那邊會很劃算吧?”

“跟隨強大的一方……這是我們的原則”

“跟隨博士的話,也就和城堡中的大家是同伴了”

“還有女仆小姐”

“簡單就好。善惡啊、過去如何啦……說那種話我們聽不懂”

全員意見一致,就這樣混雜著鼻息,吸血鬼們移動到了博士身後。

“等……?大家!?”

巴爾慌忙叫道,但食客們完全不介意。

“喂喂……巴爾啊,你以為你和我們,以前都是誰的手下啊?”

“博德大人不只是個大壞蛋,還是個卑鄙小人”

“即使同樣是壞蛋……博士怎麼說也覺得更了不起些吧”

雖然是不成理由的理由,但接下來——最初使出飛踢的男人卻說出了一句擾亂巴爾心意的話:

“而且啊……至少,子爵能夠相信他”

“……誒?”

“不……因為,那個子爵是相信他才讓他住在城堡的地下吧?你覺得那個子爵會因為遠親這種理由就讓一個會危害島上同伴的家伙為所欲為嗎?就算博士假裝不懂,你覺得那個子爵會看不透嗎?”

聽了這些話,西瓜少年的心比剛才更為動搖了。至今為止巴爾只看到博士的事。一心只想著博士的突變——然而在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周圍的人後——那顆一度曾懷疑著博士的心,再次落回到了天平中央。

但是,正當巴爾想再次向博士發問時——那名使出飛踢的男人卻上身彎曲,被打飛至山道旁——深遂樹林的深處。

“咿……!?”

沖擊的速度讓人以為是被自行車撞了,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完整的悲鳴。

顯然他在撞向大樹時,有幾根骨頭扭曲了,搞不好連整個脊椎都是扭曲的。男人在斜向滑落前,便已失去了意識。

使勁毆打肩膀。

這——便是大鎧甲對那位可憐食客所展現出的極為簡單的反擊行動。

僅僅這樣,就打飛了吸血鬼的意識。

“如果跟隨迪奧……就統統去死吧”

冰凍般冷酷的話語。

從大鎧甲中溢出的殺氣變得更為濃重,濡濕了周圍人們的背脊。

“啊……糟了……?”

“怎麼辦。咱們……沒想過這個大鎧甲會比博士還強啊?”

至今為止只對博士所起的殺意,現在明顯指向了周圍的所有吸血鬼。

鎧甲似乎決定要采取一項十分單純的行動。

從弱者開始狩獵。

而被選定的“弱者”,便是——作為吸血鬼的氣息十分稀薄的綠發少年。

“誒……我!?等、請等等!?為什麼是我們!?”

雖然沒有同時選擇自己和塞麗姆,但為什麼要打一開始就被特別盯上呢。

突如其來的滾滾殺意襲向巴爾,他焦躁地睜大眼睛——

“啊……”

他看到迫近至大鎧甲身後的某人,充滿驚愕的雙眼睜得更大了。

沖擊聲。

這與剛才的飛踢完全不是一個等級,沖擊聲在夜晚的山道中發出回響,傳遍四野。

“哎呀哎呀。因為你跳進了海里……要找到中斷的氣味可費了我老大勁兒呢”

一邊歎氣一邊嘮叨的是——一名藍發隨風飄動、有著鋼牙利爪的人狼。

人狼一族與吸血鬼不同,不會被“食鬼人”察覺到氣息。與風聲一起,悄悄靠近大鎧甲的身後,就這樣讓鎧甲的腦袋吃了一技腳刀。

大鎧甲被打向旁邊的大樹,與此同時,從山道暗處出現了數道人影。

約有三名年輕人狼包圍了大鎧甲——

黑暗中——站著巴爾他們所熟識的少女。

她穿著平時的黑禮裙,但不知何故,現在這件衣服卻到處是洞,由此可以想象在她身上曾發生了多麼不得了的事。

巴爾一瞬間甚至沒能認出她。因為她周身的氣氛也與平時大相徑庭。比起剛才的博士,這名少女讓人感到更深的違和感。

臉、瞳孔的顏色、頭發的長度。

雖然這一切應該都與昨天沒有不同——

但唯獨她的聲音冰冷到異常。

“自殺也好……從這座島上逃走也好,你要怎麼做我不管”

看到少女慢慢走近,巴爾感到恐怖萬分。少女的足音一聲又一聲敲打著耳膜,如同審判官宣告死刑時的木槌聲。

西瓜少年陷入了莫名的恐懼,黑衣少女淡淡地開了口。

菲瑞特·馮·巴爾修泰因將平靜的殺意投向眼前的大鎧甲。

“現在從我所能看到的整個世界上——立刻,消失”

消失。

某種意義上這比“殺了你”更為有力。

就好像是將對方視為惡靈,接下來就要開始驅魔一樣。

既有對惡魔的無限憎惡,也包含了慈悲,大鎧甲聽到這樣的

話——他對自己被人狼包圍似乎並沒感受到威脅,就這麼站了起來。

然後——他對菲瑞特只說了一句話。

“正好……”

他這樣嘟噥道。

接著大鎧甲轉向博士這邊,用無機質的聲音說道:

“……不管是不是你的同伴——我要殺了這女孩”

“……哈哈。怎麼了……你想殺的是我吧?先不說這個,即使你殺了那女孩,對我也沒有任何損失”

“啊,即使如此我也要殺”

兩個人都在自說自話。但是,大鎧甲似乎已經不想在對話中尋求意義了,他只是用淡淡的聲音宣告出自己接下來的行動。

看到他那個樣子,博士的笑容微微陰沉下來。但是,對方沒有覺察到這細微的表情變化——大鎧甲中的青年猶如被附身一般,繼續說道。

不是對菲瑞特,而是好像對心中的某人說話一樣。

“這女孩和你一樣。討好人類,用花言巧語誑騙他們——然後在最後做出背叛。因為她就和你一樣,大概在最後會殺掉好多人”

“你說什麼…………”

“就算我——”

菲瑞特那強有力的話語,打斷了二人沒有意義的對白。

周圍的吸血鬼們都屏住呼吸,身在其中的菲瑞特使用了名為語言的力量。

“將來會騙人,會奪取成千上萬人類的生命……”

語言中承載的力量浸透了周圍的空氣,同時也堅定了菲瑞特自己的信心。

“就算,我將來會背叛邁克爾……就算我會吸他的血,會把他拉為吸血鬼的同伴…………”

“菲瑞特……?”

這樣的言辭是她平時絕對不會說出口的,小丑娘對此產生了異樣的預感,正要呼喚她的名字。但是,菲瑞特卻沒有聽到——從她那端莊的嘴里所吐露的話,變得更為有力了。

“縱使,博士過去曾對你做過什麼……遭到成千上萬的仇人追殺……”

雖然先前她沒在這里,但她可能已經從白天時自己和邁克爾所受的攻擊,以及剛才的對話推測到了。聽了她的話,大鎧甲和博士同時呆住了。

“縱使……你以何種想法來獲得自我滿足————”

在大鎧甲中,青年感到背上冒出了討厭的汗水。

曾一度被其打到的吸血鬼少女,現在卻以氣勢壓倒了他……這難以承認的事實一次次竄過他的後背。

然後少女停住腳步——仿佛用上了積攢至今的全部力量,她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但這些都成不了你對邁克爾所作所為的借口。我————我絕對不會忘記”

她沒有說不原諒。

“你對邁克爾所做的事——我……絕對不會忘記!”

只是——斷言不會忘記。

在思考其中意義之前——吸血鬼們都被前面那句話奪去了心魂。

只聽到邁克爾的名字,本人卻不在場。

這一事實化為可怕的喪失感,徘徊在吸血鬼之間。

“菲……菲瑞特……。那家伙……對邁克爾……做了什麼?”

最先開口的是少年身姿的巴爾。

本該是以幻覺做出的眼眸,卻浮現出比真實更為深刻的動搖,就連背上冒出的冷汗也都被一一再現。

接著——小丑娘為了讓自己安心,問道:

“菲瑞特……邁克爾、在哪……?你們總是在一起……我以為今天的祭典你們也絕對絕對會在一起的……可是為什麼?喂、邁克爾在哪啊!?”

對小丑娘來說邁克爾只是普通朋友,但對巴爾來說,他卻是讓自己有機會在這座島上獲得自由的人。一年前的事件後也是,無論巴爾變成哪種姿態與性格,邁克爾總是能一視同仁。

如果島上的人類和吸血鬼都像邁克爾一樣,那麼巴爾就是不去找博士,也能對自己的人生擁有自信感到滿足吧。

邁克爾對他來說是好朋友,而且——在變身為女性時還————

對于二人的心思,菲瑞特只是沉默不語。

但是——站在旁邊的藍發人狼卻用滿懷憎惡的眼神,道出了發生在邁克爾身上的“結果”。

“內髒出血,右手複雜性骨折。因全身遭受毆打,脊梁骨出現了多處裂紋。被木樁打到的肩膀也有嚴重的裂傷……在我們搬運時,他已因出血過多處于休克狀態”

聽到這淡淡道出的一連串症狀,讓巴爾的思考一時間停了下來。雖然聽起來人狼似乎只是事務性地宣告出結果,但在他眼中卻翻滾著尖銳的憎惡,瞪著眼前的大鎧甲。

是哪里搞錯了吧。

希望是這樣。

這些事實被講得太過干脆,讓巴爾他們無法接受,他們抱著最後的希望看向菲瑞特。

但是菲瑞特卻微微垂下眼睛,完全沒有反駁人狼的報告。

然後——如同追擊一般,從大鎧甲中傳來了沒有感情的聲音。

“哼……那家伙,都到這份上了還活著啊”

那一刻——

在巴爾和小丑娘心中,開關被按下了。

大鎧甲所說的話。僅此便已足夠。

他們完全理解了。這個大鎧甲對邁克爾做出了不能做的事。對他們的好朋友——做出了絕對不能做的事。

這已經和博士的過去沒有關系了。

雖然博士曾經罪行累累,並且就算現在也是個邪惡至極的壞蛋,即使大鎧甲有權利對博士進行複仇,但——————

——他是敵人。

眼前的大鎧甲——是敵人。

理解到這點的瞬間——小丑娘從山道暗處消失了身影。

她以仿佛瞬間移動般的速度,同時完成了霧化與四散。

看到突然消失的小丑娘——大鎧甲露出了些微動搖。剛才,博士曾說過“這種程度的霧化……在這座島上只稍微比皮耶羅差了些”,這句話在他腦中劃過。

如果剛才那是霧化的話——

想象著這一事實所包含的意義,大鎧甲立即向後飛退。雖然他想找出吸血鬼所化成的霧的氣息,但周圍的吸血鬼太多,讓他無法好好鎖定對象。

大鎧甲擺好架勢不讓任何一個吸血鬼有機可乘——巴爾一邊瞪著他,一邊對身旁的少女道了聲歉。

“對不起了”

“誒……?”

“我要稍微……離開你一會兒了……”

話一說完——巴爾便從塞麗姆身上松開胳膊,就這樣向著眼前的大鎧甲奔去。

將身體從少年身姿變形成能夠完全體現出此刻心情的模樣。

大鎧甲中的青年——一瞬間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那是如同電影中所見的,巨大的食肉龍的嘴。

只有嘴——向自己迫近而來。

嘴巴大大張開,從中飛出無數觸手。在生出的數十數百只觸手前端,又出現了中型的食肉龍的嘴,它們大大張開,露出了幾十顆鋒利的獠牙。

僅由獠牙和觸手所構成的可怕怪物,向著自己筆直沖來。

受到所見景象擾亂,“食鬼人”沒有發現那個氣息正是自己剛才想要最先殺死的綠發少年所發出的。

雖然不假思索地刺出了生有刀刃的右腕,但巴爾的幻影在被砍傷後馬上再生——其中一顆獠牙即將咬向鎧甲的手腕。

大鎧甲靠著反射神經立即躲開了獠牙,並為了躲開他的猛沖而向斜前方跳去。

但是——仿佛是在守候著這一刻——

黑衣少女擋在了大鎧甲面前。

“的確,我是個對戰斗一無所知的小姑娘。但是……”

右手握著白色木樁——大概就是白天時自己用過的那根吧。

大鎧甲中的青年確認了鎧甲中還有木樁,隨即將其運送至頭部。

迎擊,應該輕易就能做到。

但是,就在發射的前一刻。

直到剛才為止霧散于四周、稀薄至極的小丑的氣息,此時卻在眼前急速提升了密度。然後——有顏色的霧擋在了大鎧甲面前,阻礙了他的視線。

“你不知道,這座島上的同伴的事……邁克爾他,擁有著遠比你還要強大的力量……!”

當霧再次散去時——菲瑞特的右手已將木樁刺進了大鎧甲的頭部——她把即將發射的木樁摁了回去,使機關內部變得七零八落。

“趕快從那身鎧甲里出來吧……然後……永遠地從我面前消失!”

伴隨憤怒向前踏出一步,她將木樁進一步刺入——

大鎧甲的頭部發出吱嘎一聲——就這樣,從巨大的軀體上掉了下來。

那微小的破壞————不過是細微之物。

如果與其後粉碎的、某樣東西的價值相比的話。

諾伊爾貝克市上空600米

飛舞在空中的蝙蝠群——雷利克·馮·巴爾修泰因覺察出了發生在地上的一點異樣。

島上,人的氣息正以驚人的速度減少,但唯獨巴爾修泰因城堡的中庭,卻密集了將近往年一倍的人數。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可能還不會特別去注意。

但是,明顯的異常就連從空中也能清楚地確認—

—雷利克為一探究竟,開始慎重地向地面降落。

從空中所見的人群的“塊”,仿佛變成了一個生物般開始蠢動——似乎有著同一個目標,他們向著同一個方向開始大勢移動。

朝這個名為群眾的巨大群體生物所前進的目的地——

蝙蝠無聲地不斷墜落。

山道

但是——菲瑞特他們等來的,卻只有鎧甲的沉默。

“……怎麼了?這樣默不作聲可不算是回答”

菲瑞特的話中充滿了安靜的憤怒,周圍的人狼們聽了都用眼神向彼此打暗號。

他們的目的不是殺了這個大鎧甲。不如說,既然菲瑞特要阻止大鎧甲中的人,那麼阻止他就是目的了。

正因如此,他們希望鎧甲中的人能快快投降,但是——

“……?”

一直注意著對方動作的人狼們發現了一點異樣,他們抽動鼻子。

“啊?……菲瑞特小姐,那家伙的氣息——”

從鎧甲中消失了。

正說著,風向微微變了——人狼們立即繃緊身體。

從剛才刮著下風的方向,飄來了鎧甲中人的氣味。

“……!”

看到人狼們慌忙轉身,巴爾和菲瑞特,還有博士也一起看向那里。

然後他們看到了一個人影。

“……誒……?”

——這是誰。

以上,便是大多數人對突然出現在山道上的青年的感想。他的身體怎麼說都算很纖細,長著一張稚氣未脫的臉龐。個子不高,充其量只到大鎧甲的胸口。身上穿著以白色為基調的哥特系服裝,讓人覺得好像是參加祭典的島民。

但是,以氣味辨別敵人的人狼和本來就認識他的博士是知道的。——這名青年正是那個頑強的大鎧甲。

“這家伙……是什麼時候……!?他到底用的是什麼速度從鎧甲里出來的啊!?”

沐浴著人狼們驚愕的視線,青年眼中閃耀著強烈的怒火,他的視線沒有絲毫閃避,直指博士。

“魯迪……”

博士在成大了的少年臉上認出了曾經的模樣,他以不露感情的聲音叫出了那個名字。被稱為魯迪的青年將視線轉到自己的手上,然後輕輕握緊了兩只拳頭。

下一刻,尖銳的聲音響徹山道。

與此同時,青年身旁的粗大樹干消失了。堅硬的樹干被挖出了個拳頭大的溝——突然呻吟聲響起,一名人狼按住手腕當場跪下。

“……!?怎麼了!?”

人狼們看著突然倒下的同伴,他跪倒在地,手腕扭向了奇怪的方向,在他面前,躺著那塊打折了他骨頭的大木片。

“難道說……那小鬼,把樹干給挖出來了!?”

如果擁有“食鬼人”和人狼的怪力,靠徒手一擊折斷樹木是很容易的。但是,要以徒手挖出樹干,那速度和拳頭的強韌就不是一般等級的力量了。

而最使人狼驚愕的是,盡管他們一齊盯著魯迪的動作,但卻都沒看到青年動手的瞬間。

“嘎……!我、我……剛才、剛才、是怎麼啦!?”

對于這名按著手腕叫喚的人狼,聚集在山道中的怪物們誰也無法給出答案。

討厭的沉默包圍著山道,從城堡中傳來的喧囂在樹林中回蕩,變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啊啊……是這樣……還可以……我還可以使出這份力量。

一邊看著自己的拳頭一邊確認著自身的力量,然後他將意識集中到另一件必須確認的事情上——下一刻,為了實行它,魯迪將頭向博士。

“……嘿。剛才一直都隱藏實力了嗎?”

博士微微有些驚訝,但馬上又露出了滿含惡意的笑容,挑釁似地說道:

“那麼……我也稍微拿出些真本事吧?”

博士說的好像自己也藏了一手似的。但是魯迪面對他時的感覺,已完全不同于穿鎧甲時的樣子了——他露出驚人的冷笑,開口道:

“啊啊,我已經弄清了。你的真正實力”

刹那,魯迪的身體從山道上消失。

正確來說他只是踢著大地跳了起來,但那非同尋常的爆發力蒙蔽了觀者的眼睛。

但是,博士正確捕捉到了對方的身影。的確很快,但還不至于分辨不出。

正當他如此做想時,魯迪已經從他的身邊穿過去了。

“……!?”

預想之外的行動軌跡讓博士著了慌,他追著魯迪的腳步看向他的真正目標。

然後展開在那里的情景是——

至今為止僅僅作為旁觀者的植物少女,被魯迪抓起了纖細的脖頸,似乎眼看就要折斷了似的,發出了吱嘎聲。

“啊……哈——哈——”

“塞麗姆!?”

以博士為首,變身成奇怪生物的巴爾和小丑娘等人瞬間繃緊了身體。但是,魯迪僅僅看向博士——仿佛是在等待博士認清狀況一樣,他突然伸出那只空著的手的手指,然後向後勾去。仿佛其手腕本身即為刀刃,他拿著肉和指甲構成的刀鋒,已經鎖定了少女的臉龐。

實際的威力應該遠在刀劍之上,剛才的樹就是實證。

魯迪毫不猶豫地將這一凶器刺向沒有說過話的少女。

鈍重的聲音響徹山道——化為飛沫的鮮血,被無聲地吸進了夜晚的黑暗之中。

但是,那並不是吸血花少女的血——

“咕咕……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菲瑞特他們掌握了狀況的同時,魯迪的狂笑傳進了周遭怪物們的耳中。

在那笑聲前的——是博士,他在魯迪將手刀打向少女前伸出手,迫使其改變方向,取而代之自己的手腕則被打飛出去。

魯迪一邊笑一邊放開了塞麗姆,就這麼大大向後跳了一步。然後,他凝視著博士,露出了歡喜的扭曲表情。

“我不覺得……你是那種會庇護同伴的家伙。果然是因為同為吸血鬼嗎……?什麼啊,我實在是太高興啦!這樣……這樣就能賜予你絕望了!”

博士被打飛的右手瞬間霧化後馬上又變回到原位。但是,對魯迪來說,博士的頑強已經無所謂了。他渾體顫抖,攤開雙手眼望夜空。

“啊啊、啊啊、迪奧、迪奧!我,我高興得受不了了。這樣,我就能對你實現真正的複仇了。我要將你重要的人全部奪走,蹂躪,讓你跪地求饒——這樣就能了結那段過去了。……對,就是這樣。我……要成為那天的你!”

青年發狂似地笑,然而在心中他卻不禁對自己的話歪起了頭。

——我在說什麼啊?

同樣的事情傍晚時也有考慮,那時他應該是拼命否定了這點的。他應該是羞恥于自己對那名叫作邁克爾的少年和女吸血鬼所做的事情的。畏怯迷茫,他應該是這樣在海邊哭喊過的。

——可是……現在為什麼會肯定這點呢?……不,不對。為什麼那時要否定呢?自己為什麼要哭呢?

然後,魯迪發現自己已經沉醉了。

久違地取下了鎧甲這件枷鎖,他沉醉于自己的力量。沉醉于能夠清算過往的喜悅。然後最重要的是,自己已經成為了掠奪這方的客觀事實。

盡管他已發現這很危險——但魯迪無法違逆。

因為他對迪奧的恐懼已經消失。

害怕的事情已經不存在了。

“魯迪……”


博士用沉痛的表情喊出複仇者的名字,瞬間——他那纖細的身體受到沖擊浮了起來,就這樣穿過塞麗姆身旁撞到了那顆生長在山林中的大樹上。

“喀哈……”

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的魯迪,一瞬間將手插入博士的下顎,以喉輪攻(注:相撲中的一種招數,端住對手的下顎推出去或推倒)的姿勢將其推向深處的樹上。

——看不見。

剛才,對塞麗姆所做的動作還能用眼睛追上。但是,現在的動作卻讓人無暇理解。恐怕之前只是為了看自己的反應,才特意用眼睛能追上的速度來襲擊塞麗姆的。

博士如此分析,此時他的身體已被魯迪的手刀斜肩切開,

“……!”

恢複冷靜的魯迪用清醒的目光吐出了冷酷的聲音。

“你就在那里看著吧”

在不知這話是否說完之際,這回博士的身體遭到了連續的撕裂。魯迪用他那如鞭子般的雙臂輪流打向他的身體。

斬斬斬斬斬斬斬

斬斬斬斬斬斬斬

斬斬斬斬斬斬斬

如機械般定時襲來的斬擊,殘酷地打穿了博士的身體。

如同被子彈從旁打中,殘留著稚氣的博士的身體被一次次消去血肉,期間鈍痛與激痛貫穿了少年的脊髓。

如果使用裝配在鎧甲中的銀劍,大概會讓他受到更致命的損傷吧。

魯迪盡管知道這點,但還是一次又一次地體味著用自己的手破壞那副肉體的感觸。

博士的肉被一次次切下,與此同時又以可怕的速度反複再生。

少年的身體被以斬擊的姿勢釘到樹干上,甚至無法向前倒去。



你就在那里釘著好好看吧。首先是……要讓這幫人發出臨終的慘叫、求饒的聲音,以及對你的怨恨之言……!因為如果沒有你的話,他們就不用死在這里了!”

面對這副突然展現出的地獄圖,周圍的人們一時忘了要動,不過他們很快便回過神來,一個個朝著敵人奔去。

魯迪沒有回頭,就能感覺到迫近身後的氣息。

——這個氣息,是那個女的嗎。……正好。就先砍了這女人的頭吧。

切割著博士的手一時間停了下來,他開始將意識集中在迫近身後的菲瑞特。

在連續襲來的刺痛中,博士發覺魯迪似乎打算要做什麼——便喊:

“……!住手!”

看著博士那露出悲痛表情的臉,魯迪的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愉悅。

——啊啊,就是這個。我終于看到了這個表情。

自己多年來追求的東西就在眼前。那是滿含悲傷與焦躁的、心痛的叫喊。

但是,魯迪的動作沒有停。

——悲傷之後——我要給予他絕望。

他那氣勢確實是要砍下對方的頭,魯迪回身使出一記手刀打向菲瑞特,但就在這時————奪去一切的激痛,襲向了複仇者的身體。

——!?

魯迪的身體突然變得僵直,他保持著回身的姿勢,像被一雙巨大的手擰過一般,倒在了山道上。

“誒……?”

這讓菲瑞特也撲了個空,她不由得停下來,看向那倒在眼皮底下的青年。

青年的身體仿佛過電般激烈痙攣著,他翻著白眼,表情苦悶,不斷發出呻吟。

“魯迪……?”

看到魯迪突然變得痛苦起來,博士呆呆地出聲叫道。

而回答他的,只有在白眼搖晃的間隙偶爾閃現的、充滿怨恨的銳利目光。

——吵死了!不要叫我的名字!你是想要憐憫我嗎……!

鈍痛與刺痛以電流般的速度在體內竄動。魯迪忍受著讓人昏厥的疼痛,靠著對迪奧的憤怒拼命維持住意識。

——可惡……可惡……!怎麼……怎麼這麼快就開始了……!

而另一方面,周圍的吸血鬼們正不解地面面相覷——而血氣方剛的人狼一行則站到了菲瑞特面前,將不斷扭動著身體的魯迪圍了起來。

“雖然搞不懂,總之再給他來上最後一擊吧”

“別殺他。……不過,最好還是先打斷他的手腳……”

人狼們討論著要如何處理眼前的青年,博士聽了不由得喊道:

“啊,等、等等……”

“什麼啊博士。竟然發出了這種符合外貌的聲音。平時的那些老頭話都上哪去了?”

雖然人狼們對博士的變化微微有所指摘,但他們不等他回答,便徑自討論起對眼前青年的處置來。

“……好啦,我們知道,這家伙對博士那樣似乎有理由。但他要殺塞麗姆小姐,還對邁克爾和菲瑞特小姐出了手,這些也是事實啊”

這時,遠處那個被打折了手腕的人狼發出一聲呻吟“喂,那我呢?”,不過藍發人狼沒理他,轉而對當事人的吸血鬼少女說道:

“……菲瑞特小姐,怎麼辦?”

“我的意見不變。從島上消失,如果能不再出現在我面前的話,那就行了”

她真的懷有殺意。即使想要抑制,即使嘴上說著什麼,但從心里溢出的殺意卻無法停止。但是,這時她想起了邁克爾的臉,于是不斷湧出的殺意便一個個消散了。

——……真是的。

菲瑞特發現自己心中確實裝著邁克爾,于是放棄般地大歎了一口氣。

“話說回來……他為什麼會突然變得痛苦起來呢?”

“誰知道了……會不會是沒吃早飯呢?”

“說起來,結果那家伙算是怎麼回事啊?”“無論如何,我們得救了”“運氣真好”“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誒……?就是說這種狀況是因為我們的實力咯?”“我們很厲害啊?”“呵呵呵……不戰而勝。這是吸血新蔭流的兵法”“真繞口!”“啊痛痛痛……。喂,在我被打飛時都發生了什麼?”

緊張感=0的食客們,依舊熱鬧地進行著這些白癡對話。

“算了,無論如何這樣金庫里的錢……”

總結的話才說了一半,突然有道黑影從男人眼前掠過。

“?”

正納悶時,又有兩道影飛了過去。

“誒?蝙蝠?是誰變身了嗎?”

或者說,是野生蝙蝠?然後蝙蝠的數量漸漸增加,並開始在魯迪的周圍飛舞,仿佛是為了擾亂人狼們。

“怎麼回事?”

人狼們下意識地退後一步,于是他們與魯迪間便產生了一點空隙。接著——蝙蝠群立即聚集于此,生成了一道人影。

“……什麼人?”

在菲瑞特發問的同時,人影裹上了顏色和衣物,已經完全變成了吸血鬼的模樣,並對她輕施一禮。

“哎呀哎呀。突然來訪實在失禮。鄙人是梅爾希路姆·赫爾佐格。您養父的老友,同時也是您親生父母的管理人”

“誒……?”

前半句話還能理解,可後半句的意思卻讓人聽不懂。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其中的含義還是漸漸顯露了出來,于是菲瑞特的臉上迅速失去了光彩。

“不過,這里似乎也有認識我的人在”

“梅爾希路姆……大人”

巴爾那具幻化出的身體直冒冷汗,他從自己的創造者身上移開了視線。小丑娘明顯露出不快,食客們也縮起身子,躲到人狼後面。梅爾希路姆沒有看他們,他以淡然的動作拖起了魯迪的身體。

“哎呀哎呀……我應該說過了,一個人時不能使出全力”

他淡淡地說道,隨即用手按住不斷呻吟的魯迪的嘴角,從懷中取出注射針,紮進了他的後腦勺。

“激痛馬上就會消失了。調整呼吸。真是的……我可不記得曾允許你脫下鎧甲了”

梅爾希路姆一邊嘟噥一邊環視周圍,這時他看到了那個滾在山道盡頭的頭盔。

“原來如此。是被硬脫下來的啊。那就沒辦法了”

梅爾希路姆進一步環顧四周,然後他突然看向山道深處,接著無奈地說出一句:

“……真慢,吉格蒙特”

那多半是自言自語。人狼們心想可能是援軍來了,于是慌忙警戒起周圍——然後他們發現了包圍自己的異常。

剛才從城堡傳來的歡聲,聽不到了。雖然還能聽到從會場方向傳來的音樂與歌聲,但唯獨人群的喧嚷完全消失了。

下一刻——他們在山道上方,看到了一股巨浪。

那仿佛是從遠處湧來的海嘯——這股伴著殺氣的浪潮,正慢慢地走下山道。

菲瑞特有所察覺,她凝視著黑暗,然後發現了浪潮的真面目。

那股浪潮——正是默默地走下來的、由成千上萬人所構成的集團。

“什……!?”

看著發出驚叫的菲瑞特,梅爾希路姆如同解說般地喃喃說道:

“為了不引起混亂,我就來告訴你們吧。這是我們的同伴,吉格蒙特·吉普利斯的能力。怎麼說呢,就跟普通的吸血鬼的‘支配’一樣。……只不過,那家伙通過空氣感染,甚至可以做到同時支配十萬人……”

話說到後面就變成嘮嘮叨叨的自言自語了,菲瑞特不理會那樣的梅爾希路姆,她只考慮著話中的含義,同時感到了強烈的不安與恐懼。

一般來說,吸血鬼是不可能通過空氣進行感染的,但在看到那從遠方不斷接近的人類集團後,任何人都不得不相信了。結果就擺在那里呢。

“我們已經將島上八層左右的人類都聚集到了這里。之所以沒全聚過來,是因為像發電站的作業員這類的人要是離崗,可能會給善後工作帶來麻煩”

聽了這話,菲瑞特想起了一個人。

——那麼,在醫院里的邁克爾……?

惦記著留在醫院里的人類少年,她一下子失去了冷靜。菲瑞特逼近梅爾希路姆,揪起他的衣領,焦躁地質問道:

“……目的何在?”

“目的?你是指‘組織’的目的呢?還是我個人的?至少卡魯基米爾的真正目的,就只是要讓格哈德不快而已”

對方一臉從容地說出了自己所不知道的名字,對此菲瑞特感到非常焦躁。

但是,在這期間,人們依舊慢慢地向山道走來。

然後——食客們正要向下跑,卻發現山麓那邊也有人類集團在逼近。

“喂、喂。總覺得很不妙耶?”

“雖然可以變成蝙蝠逃跑,但逃跑後……要怎麼辦啊?”

“說起來,菲瑞特和塞麗姆不能蝙蝠化吧?”

盡管食客們焦躁不已,但人潮依舊緩緩逼近。人們雖然不說話,但這反而更可怕,不斷壓迫著菲瑞特他們。

就像沙漏一樣。就像以慢動作迫近的雪崩一樣。就像慢慢游在黑暗中的食人鯊魚群——人、人迫近而來。人、人、人、人之“群”——

當這無言的浪潮迫近至一百米處時

,菲瑞特從梅爾希路姆的胸前放開了手。然後,她完全抹壓抑住自己的感情,為了進行交易而說道:

“你,不,你們到底想干什麼?竟然傷害毫無關系的島民……而且,竟然還做出了這麼卑鄙的行為!”

她想起躺在醫院病床上的邁克爾。同時,想到他會被不曾見過的吸血鬼支配,被當做人質對待……或者——那曾守護過自己的拳頭如今卻向自己襲來,當腦中劃過這般景象時,她感到一陣惡寒,尖叫了起來。

對于這個被強行拋來的質問,梅爾希路姆哼了一聲,面無表情地開口道:

“……如果是說我個人的目的的話,一個是來取回被奪走的東西。這件事和你沒有直接關系。然後,另一個就是……嗯?”

他正要說第二個目的時,山道上卻再次發生了和剛才相同的現象。

一只蝙蝠從梅爾希路姆眼前飛過——奇怪的雜音自上方急速下降。

然後,黑云完全包圍了梅爾希路姆的周圍,並完全遮蔽了山道上亮著的燈。激烈的振翼聲包圍了整個山道,比夜還深的黑暗來到了梅爾希路姆周圍。

黑暗的正體一目了然。那正是他的慣用伎倆——填滿了空間的大量蝙蝠。

——而且……比我的蝙蝠還多……!?

在蝙蝠的黑暗中,人群一時也停止了行進。

在滿是人類和蝙蝠的山道上——梅爾希路姆的眼睛,于視野的縫隙捕捉到一件異常的東西。

那是在地面上突然張開口的、長著狼一般獠牙的巨大洞穴。

“什……麼……?”

雖然他想要仔細確認,但是蝙蝠群卻不讓他看得更遠。

“可惡……!”

他好容易把蝙蝠都揮走了,但這時地面上開的那個穴已經消失了,蝙蝠群伺機而動,一一落向地面,如同被吸入般融進土中。

然後,黑暗散去,夜道再次被路燈照亮——

“……!?”

山道上只剩下在黑暗中搖晃的樹木、迫近的人潮,以及在他身後漸漸停止呻吟的魯迪。菲瑞特、巴爾、小丑娘、人狼以及其他吸血鬼——都如同溶化在蝙蝠群中一般,完全從那里消失了。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從身後傳來的女聲仿佛是在重複自己的疑問。梅爾希路姆甚至沒有回頭。他知道那穿過人群從後追來的人就是特蕾吉婭。

“好慢啊,特蕾吉婭”

無視梅爾希路姆的抱怨,特蕾吉婭輕輕地抱起青梅竹馬的身體,用焦躁的聲音喊道:

“魯迪!這是怎麼回事啊……!為什麼,為什麼一個人隨便就……!脫下鎧甲使出全力會怎樣,你也是知道的吧!”

那道聲音似乎將他的意識拉了回來,魯迪慢慢睜開眼,調整自己的呼吸。

“迪奧……他。迪奧那家伙……去哪了……?我的身體怎樣都好……但是……那家伙,如果不讓那家伙痛苦的話,如果不使他絕望的話……”

魯迪困難地說道,即便在微暗中特蕾吉婭也清楚地看出了他身體的異常。四肢上的血管都浮現出來,眼白完全變成了渾濁的黃色。皮膚各處都有細小的龜裂不斷延伸,血管似乎已喪失了機能,沒有出血的傷痕被染上了紫色。

雖然這種狀況明顯很異常,但梅爾希路姆對此卻並沒有什麼感慨。即便是特蕾吉婭和魯迪本人,顯然也是知道其中的緣由。

“別做……別做傻事啊,魯迪。你要是一個人先走了……。萬一,你和迪奧互刺時死掉——我就沒有活下去的目標了啊”

特蕾吉婭緊緊抱住魯迪的身體,以痛心的表情說道:

“不要忘了。從那天起……我和你,只能跋涉同樣的命運……”

“感動的話語就說到這吧。……特蕾吉婭。這附近除我之外的吸血鬼的氣息現在都怎麼樣了?”

梅爾希路姆面無表情地問道,特蕾吉婭輕輕點頭做出回答。魯迪也好像是完全消去了疼痛般,被拉著手站了起來。

“剛才,有一股驚人的強大氣息在山道上擴散……如今它已縮成了一點,正在和其他的氣息一同移動”

“是嗎,知道正確方向嗎?”

在聽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後,梅爾希路姆的眼中瞬間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陰影。

“誒……?他、他們正在地下……移動”

——這里是……?

黑暗中,菲瑞特看向周圍的狀況。

在完全的黑暗之中,從周圍傳來了幾個人的吵鬧聲。

“喂,這是哪啊”“發生了什麼事?”“蝙蝠突然……”“話說,那之後感覺,地面上好像開了一洞?”“啊—、我、好像有印象……”“掉進洞穴里了,對,好像是掉進了那里”“菲瑞特小姐,沒事吧!”“塞麗姆、塞麗姆,在哪!?”“我、我在這,我沒事!”“咿呀呀。好黑好可怕,這種地方,如果不是只和博德大人一起就覺得好討厭”“在這種狀況下,會讓人想道色色的事呢”“閉嘴”

菲瑞特也嘟噥了句“我沒事”,然後便重新觀察起周圍狀況。

雖然漆黑一片,但從聲音傳播的方式來看,這里似乎並非如此狹窄。也能感覺出牆壁是土質的,不過只有一個點能夠確定。

——這個空間,在移動。

察覺到這點時——從黑暗的一部分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抱歉……因為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先把熟人拉了進來……”

“哥……哥哥!?”

發現那語帶歉意的聲音正是來自雷利克,以菲瑞特為首,身處黑暗中的人們都露出驚訝的表情,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麼,這個空間——

“啊,這里是地面之中。我將地面的一部分進行‘霧化’制造出了這個空間”

雷利克一派輕松地說出了了不得的事情,對此菲瑞特露出了無奈的苦笑。

當吸血鬼變身成霧和蝙蝠時,有能力者能連同穿戴在身的衣物和小道具一起變化。變化的物體也被視為己身的一部分,以靈魂之力讓其變化。而雷利克的那種力量天生便出類拔萃,完全解放時更是驚人,甚至能將自己的力量遍及整個格洛瓦斯島,還曾險些將全島大地化為霧氣和蝙蝠。

“力量的使用基本也已經習慣了。雖然我覺得使用方法之類的還不太行……”

按照自己的想法操縱岩盤,如同電梯一樣載著大家前行。這只能認為是神或惡魔的行徑,但卻沒有人懷疑那份力量。

下一刻——黑暗中突然射入一道亮光,視野迅速開闊起來——他們被拋進一個廣闊的空間,一個接一個地掉到了帶有濕氣的堅固地面上。

“啊啊,對不起。我好像看錯高度了……!”

“可惡,剛誇你兩句,就變成這種態度了嗎!”

食客中的一人一邊摸著被撞到的後腰,一邊環視周圍——

他看到了堅固石壁和沿其排列的大量銀制甲胄。

“哎呀、這里……”

“這里是城堡的地下倉庫”

塞麗姆回答了巴爾的問題,于是周圍的人們也清楚了自己的所在地。

“總之,去鍾乳洞吧。待在這里的話可能會被人群發現”

雷利克說完,便在大鎧甲面前念起某種咒語,讓這些門衛讓路。

然後,大鎧甲自行動了起來,將身體移向旁邊,為大家打開了道路。

“……途中,我想聽聽大致情況……。不過在此之前,我有件事要問”

雷利克一路走來,為了安撫大家,一直用著明朗的聲調說話,但此刻他卻在來到這里後首次露出了陰沉的表情。

“你們有沒有看到……希爾達?”

只剩下市長了。

“人”群突然閉上嘴,不再向台上的歌手歡呼,紛紛離開會場,如同那些被哈梅倫的笛聲誘導的孩子。

許多來賓突然起身從陽台上跳下,拖著可能崴到的腳走了。

歌唱到一半的男女組合不由得露出驚訝的表情,但他們沒有停,仍繼續歌唱。似乎想要用自己的歌聲留住離去的觀眾,他們唱得更加動情了。

——他們也是吸血鬼嗎。了不起的職業精神……我大概記得他們的名字。

市長一邊品味著他聽不懂的高妙歌聲,一邊從陽台上跳下。他咯地轉過頭,懶洋洋地看著人潮的大移動。

人潮化為巨浪,好像是能覆蓋整座城池的巨大變形蟲。

那群人在移動。

即便只是經過,也能給各種事物帶來多方面影響。

要是這個巨大能量體有了破壞意識,那它就會戰勝一切。

——已經行動了嗎。

他們到底要去哪,博德現在還無從所知。

——這可不好玩。

此刻完全沒有自己該做的事。之後他要怎麼圓滑地進行善後呢。預測著種種狀況,並在腦內模擬,這時——

“喂,市長先生”

突然出現了向博德搭話的人。

現在還留在這里的,十有八九是吸血鬼。

而且——此人他還見過。

但他一點也不了解對方,此人便是這

樣的對手。

“初次見面。我叫羅婭”

她正是黃昏時在子爵的接待室里同自己插身而過的吸血鬼少女,從剛才起她就一直混在廣場的群眾中。

對于羅婭這個名字,他覺得說是哪國人都行。博德試圖打探少女接近自己的目的。

然而——在他開口前,少女已經淡淡地道出了“目的”。

“能不能……做個交易?”

巴爾修泰因城地下研究室

‘到底……發生了什麼?’

雖然知道無人能回答,但教授還是忍不住要問。

為了找到博士,她一直緊盯著監視器,而現在上面卻顯示出了明顯的異常。

雖說是祭典的正式演出,而且還是第一夜——但城堡中庭的攝像機卻幾乎沒有拍到任何人影。

為了找出原因,教授輪流檢查了所有監視器——然後沒過多久,一台拍攝到人影的監視器,讓她凝聚了全部精神。

那上面拍的,是城堡倉庫的入口。

在通往地下的樓梯附近,攝像機被安裝在守門的鎧甲上。

在攝像機所拍到的影像中,許多人亂作一團——而且誰都看得出來,那些正是教授的熟人。

小丑娘、塞麗姆、巴爾、雷利克、菲瑞特還有——

‘那是……’

因為衣服變成了紅色,教授一時沒認出來。但當他從攝像機前經過時,那一瞬間拍到了他的臉——此人正是在幾個小時前從教授眼前消失的少年。

‘……博士!’

如同看到了久別重逢的故人,教授滿心歡喜——她就這樣穿著大褂跑出了研究室。不過雖說是穿,其實也就像平時那樣披著白衣而已——

如果硬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在她胳膊上還用磁鐵貼著一對年輕男女的照片。

她甚至不知道——那張照片會給一個男人帶來悲劇。

地下倉庫

“說到這座城堡的地下,能想到的就只有從這里進入的鍾乳洞了”

梅爾希路姆環視著位于城堡地下一層的倉庫,如此斷言道。

那之後,他雖然帶著人群來到城堡,但是特蕾吉婭說吸血鬼們的氣息已經深入至地下,于是梅爾希路姆便毫不猶豫地來到了這個地下倉庫。

為了慎重起見,他讓人群包圍城堡,所以此刻在這里的只有梅爾希路姆和兩名“食鬼人”。以及,已經縮減至十人左右的吉格蒙特的“葉片”們。

“這里就是通往洞穴的入口嗎?……您知道得可真清楚”

“哼……。那是幾百年前的事了,我小時候常來這里玩”

梅爾希路姆淡淡地回答了特蕾吉婭的問題,然後自言自語地繼續說道:

“我以為女仆們會來妨礙……沒想到這麼安靜,真讓人不舒服”

盡管覺得可疑,但梅爾希路姆仍就平靜地走向地下道入口,然後將目光轉向擋在那里的大鎧甲。

“……嘛,不過以前可沒有這玩意”

大概是找不到別的路了。雖然應該有辦法挪開這副鎧甲,不過最快速的還是破壞掉它繼續前進。如此一想,梅爾希路姆正要向兩名“食鬼人”下破壞令——這時大鎧甲卻突然發出吱嘎一聲,自動給他們讓開了路。

“什麼?”

這副比魯迪的鎧甲還大了一倍的巨鎧竟然動了,一行人感到非常驚訝,他們由下至上看去——發現,他在那里。

理所當然地置身于此,紅色飛沫在空中寫道:

【這副大鎧甲是最近剛設置的。……要是被你們弄壞可不好。我來帶路吧】

“格哈德”

梅爾希路姆露出些許意外的表情,嘟噥道。但與之相對,特蕾吉婭和魯迪在看到那血液寫出文字後,卻一臉混亂地看向梅爾希路姆。注意到兩人請求說明的樣子,他歎了口氣,道:

“哎呀哎呀,如此說來我一直沒空說明……。他是這座城堡的城主,同時也是島上吸血鬼的領袖,他叫格哈德·馮·巴爾修泰因。是我的老盟友”

——巴爾修泰因?

魯迪聽到這名字後表情明顯扭曲了起來。若是平時,他一定會就此發動攻擊,但梅爾希路姆稱對方是盟友——這讓魯迪不知所措,只能咬牙瞪視著那個搖搖晃晃的紅色物體。

【嗯,我也有事要去地下。就順道帶你們一起去處刑場吧】

“根本用不著你帶路,我記得這里只有一條道……算了。隨便吧”

梅爾希路姆苦笑著跟進,見此,特蕾吉婭驚叫道:

“誒……?梅爾希路姆大人,他不是我們的敵人嗎?不會有什麼陷阱——”

“閉嘴,特蕾吉婭”

不等她把話說完,梅爾希路姆就以沉重的聲音予以否定。他眼中滿含怒氣,但那不同于對閑音的憎恨。接著他為了告誡二人,繼續說道:

“你們,是要懷疑我的盟友嗎?”

鍾乳洞處刑場遺址

“那麼……這全是……因為博士的緣故嗎?”

對于巴爾認真地說出的話,博士默默地點了點頭。

在前往地下處刑場的路上,博士坦白了自己過去所犯下的全部罪行。

自己曾殺死了數千人類。只因為沉進在愉悅中,便背叛了那兩個孩子,奪走了他們重要的家人和朋友。

然後,他們作為複仇者來到這座島上。這便是今次事件的一部分。

“怎麼會……太過分了!這麼說來,不就是因為博士的緣故我們才被卷進來的嗎!”

西瓜所喊的話也算是理所當然,但那些吃閑飯的吸血鬼們還是過來勸他:

“喂喂。冷靜點巴爾。所以——所以才會那樣,博士為了不將我們卷入,于是便假裝成壞人的樣子?”

“博士正是為了不讓我們卷進來,才在那家伙面前裝出要與我們為敵的樣子。之後,他會誘使那個穿著奇怪鎧甲的家伙離開這座島……就是這樣”

“嘛,王道的展開”“這里就看在博士一片好心的份上原諒他吧”“那什麼,如果覺得博士是壞人的話,就把金庫的密碼和鑰匙給我們————”

對話又變成了平常那樣,這時巴爾大聲喊道:

“大家都閉嘴!”

從少年身姿的巴爾身上展現出無法想象的凶猛氣勢,這讓食客們都一下子縮緊身體。

“結果,博士還不是把大家都卷進來了!邁克爾……邁克爾受了重傷,連塞麗姆剛才都差點死掉!?”

聽到邁克爾的名字,菲瑞特悄悄別開眼睛。她雖然一直默默地聽著博士的告白,但她的表情卻讓人讀不出她的真實想法。

自己的恩人邁克爾和漸漸開始有了好感的塞麗姆。他們兩個是巴爾在島上少數能夠信任的人,如今卻都被卷進了博士曾經所犯下的罪過中。這樣一想,巴爾就沒法輕易消氣。

只身承受那份怒氣的博士沒有辯解,只是垂著頭嘟噥了一句:

“……對不起。這次的事情……全都怨我……”

“一句話能頂……”

“好啦!……請不要再說了,巴爾先生”

拉著巴爾衣擺阻止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塞麗姆。

“就算塞麗姆沒事……”

“那麼……要怎麼做巴爾先生才能滿意呢……?”

少女那從眼鏡之後凝視而來的雙眼讓巴爾一時產生了畏怯。再次被這樣問過後,他發現即使在這里打了博士也不會解決任何事情,……至少,博士為了救他們而扮演壞人也是毫無疑問的事實。

——扮演壞人?但是……他原本真的是壞人吧?

這樣想著巴爾望向博士,這時小丑娘來對博士發問:

“那麼那麼博士……剛才你說教授是破爛東西……這也是在說謊咯?”

“……是啊。對我來說,教授是最重要的……”

沒等他說完,小丑娘便啪地一拍博士後背。

“是嗎!那麼,原諒你啦!”

“……謝謝。皮利耶”

只看博士這樣和人交談,完全想不到他曾是虐殺過許多人的人。

那麼,為什麼現在不是壞人了呢?在曾殺過數百數千人的少年身上,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呢?

總之,要責備他或許也該等到弄清這點之後再說。

在巴爾整理心情的時候,他感到湧起的怒火正漸漸平息,他一邊歎氣一邊對塞麗姆和博士道:

“我知道了。對不起,博士。總之,現在必須設法對付那個男的和梅爾希路姆大人”

聽了巴爾的話,塞麗姆露出安心的笑容,接著她對博士說:

“博士也請……不要再說自己是壞人了。縱使真的做了不能原諒的事……也請不要再逼自己。罪孽的深重……不是由自己來計算的。……在處刑場中……請不要制造罪孽……”

平時認生且畏縮的少女難得會這樣闡述自己的見解。博士、巴爾,甚至連雷利克和菲瑞特都認真地聽取了少女的長篇大論,沒有打斷她。

遙望遠方——少女好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小聲做了最後總結。

“因為……這里,只該有懲罰”

——什麼意思。

巴爾很在意少女最後的話。居住在這個處刑場上的少女,是想著什麼而保住了自我的?對博士……還有自己,她為什麼能那麼——

“為什麼,為什麼塞麗姆能那麼——”

能那麼相信他人呢。

話問道一半,突然被一道銀光打斷。

“!?”

襲至巴爾眼前的銀茅尖——雷利克一手截斷。

雷利克用銳利的目光看著由處刑場通向地上的入口——在那里,站著一個女子,手里正握銀鞭的另一端。

“……誰?”

“嘿……竟能在剛才那種時候阻止我……”

沒有回答雷利克的問題,女子——特蕾吉婭只發出了欽佩的聲音。然後,她微微露出笑容——下一刻便以最低限度的動作強行拉回了鞭子。

“!?”

這股超出想象的力道打亂了雷利克的注意力,他不由得放開了緊握的茅尖。

特蕾吉婭將鞭子完全收回手里,然後就這樣將視線投向了某一點。

她筆直地看向自己曾與魯迪一同遇到、奪走了他們的家人與城市的銀發吸血鬼——迪奧德西烏斯·M·巴爾修泰因。

“好久不見了。迪奧”

“特蕾吉婭……!”

博士發出驚呼的同時,處刑場中又接連出現了其他闖入者。

“迪奧……”

魯迪用滿含憎惡的聲音嘟噥道,以他為首接著又出現了變回人類模樣的梅爾希路姆,還有可能是被吸血鬼支配了的十余名島民和觀光客。

“……是‘食鬼人’追尋氣息找到的嗎?我還以為要讓全員出動呢……”

雷利克雖然還不知道吉格蒙特這號人,但從群眾的樣子也能大致推測出發生了什麼。

——難道說……

雷利克想到一名少女,難到她也在山道上的群眾中?如此他不覺感到一陣心焦。

然而,他的想象卻以最壞的形式得到了證實。

“雷利克”

突然傳來了那熟悉的聲音——在從後面出現的十名人類身後,雷利克發現了另一個較小的人影探出頭來。

他花了數秒時間才搞清那正是他最愛的青梅竹馬——

然後又過了13秒,他才理解到她正受到某人支配。

“希爾達!”

不由得喊出了她的名字,但希爾達卻沒有回答。她只是帶著空虛的笑容凝視著自己。于是雷利克轉頭看向梅爾希路姆,用平時無法想象的激動的聲音質問這名可能是吸血鬼的男子。

“是你干的嗎……!馬上、馬上讓希爾達複原!”

雷利克一瞬間達到沸點。如果就這麼一直不說話,他可能會讓整座洞穴霧化崩毀。

但是,這里有那麼一個人給他潑了冷水。

【冷靜點雷利克】

“……誒?”

突然從天棚上飄落下來的——是比希爾達更加熟悉的、變幻自如的液體紳士。

“養、養父!?您為什麼會在這里!?”

【嗯,就來告訴你吧!若問為什麼,因為這里是我的城堡。然後讓我來介紹!他是我的盟友梅爾希路姆·赫爾佐格。以前就有說過話吧?】

面對父親這番脫離狀況的話,雷利克的大腦由于混亂立刻冷卻下來。

“怎麼回事!?希、希爾達、希爾達到底是怎麼了!?如果您和這個人認識,就快點讓他解除支配啊!”

【不,這是名叫吉格蒙特的另一個吸血鬼干的。他本人現在似乎不在這里】

“……為什麼?為什麼要做這種事?說起來,您為什麼會和那些人在一起!?”

【這當然是……為了設法應對島上的狀況啊】

正當子爵和雷利克進行著這樣愚蠢的對話時——魯迪和特蕾吉婭則在與那全部因緣的始作俑者對峙。

“再也……再也不會讓你跑掉了……迪奧”

魯迪盡管呼吸困難卻沒有住口,見此博士感到胸口刺痛。

雖然剛才因為山道昏暗沒能理解,但現在洞穴的牆壁將一切照得亮堂堂的,讓他徹底了解了魯迪的狀況。

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剛才的痛苦非同尋常。難道說這與身為“食鬼人”有關嗎?

好像是要證實他的推測一樣,梅爾希路姆將手搭在魯迪肩上,說道:

“冷靜點。力量要在一瞬間使出。雖說可以通過注射來抑制,但也是有限度的”

看著那破破爛爛的身體,梅爾希路姆再次發出無奈的聲音。

“哎呀哎呀……我有說過不能輕易使出全力吧?如果你脫去鎧甲這層枷鎖使出全力的話,作為‘食鬼人’的力量會超出肉體極限的”

對此魯迪沒有回答,而是發出了輕微的呻吟聲,似乎疼痛又發作了。

面對那樣的“食鬼人”,子爵對梅爾希路姆的話做出了反應。他一邊還在用一部分身體與雷利克對話,一邊又為了不被兒子發現,而在另一處巧妙地寫出文字。

【這還是第一次聽說呢,梅爾希路姆。“食鬼人”有那種缺點嗎?】

“直到中途,肉體都會對應奪取到的吸血鬼的力量進行強化,但是有限度。過多的力量會給肉體造成重負。……筋肉和內髒的悲鳴,雖然對于大部分‘食鬼人’來說是感覺不到的。但是……久而久之就會變成這樣。……嘛,正因為有了魯迪這一先例,特蕾吉婭才在千鈞一發之際得救”

然後,梅爾希路姆當著魯迪本人的面,淡淡地道出了一項沖擊性事實。

“嘛……即使以後不再使出全力,頂多也只能再活個一年。如果不進行任何治療的話”

【……】“……!”

子爵和博士沉默了。對比讀不出表情的子爵,博士臉上明顯露出了驚慌之色。

但是,魯迪絲毫沒有去想他驚愕的意圖,只是淡淡地道出了自己的決意。

“不用做什麼治療了……。如果能活一年……如果能有時間讓迪奧絕望的話就夠了”

聽了他的話,博士越發心痛。因為將他逼到這部田地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不要緊,魯迪。要是你死了的話,我會代替你繼續追趕迪奧的”

特蕾吉婭帶著有所覺悟的笑容呢喃道,與此同時,博士以銳利的目光瞪向她。

博士第一次露出這種表情——其中包含了強烈的憤怒。魯迪看著他的臉,首次對博士的表情產生了疑問。

——憤怒……?為什麼?對特蕾吉婭……。明明對我卻沒有露出那種表情。

對此,特蕾吉婭回以有些困擾的笑容。

但是,魯迪還是察覺出了不協調感。

特蕾吉婭面對迪奧時的表情,和自己面對他時的完全不同。

在那表情中,完全感覺不到對迪奧的敵意————

“狀況是不是有點變複雜了?”

“我們,回去睡覺行不行……”

面對接連出現的闖入者和紛亂的種種事態,吃閑飯的吸血鬼們完全混亂了,已經開始放棄思考了。

但是——闖入者卻還沒完。

最後還有一個人,一個與現場狀況最不相符的人,出現了。

只是,那個人到底該不該稱之為人,在場的諸位還有待商量。

‘啊,你在這里!博士——!’

響起一道明朗的聲音,這完全與現場氣氛不符,然後從梅爾希路姆他們對面的通道——進來了一個裝有戰車履帶,生著機器觸手的純白棺桶。

‘誒?好像來了好多客人呢……是嘛!原來你們是出門去招待這些人啦!’

雖說還沒有開戰,但她會這麼說,看來是完全沒有讀出現場的緊張氣氛。

但是,博士在聽到那聲音的瞬間,卻湧起了無比強烈的緊張感,他向身為搭檔的棺桶大喊:

“……愛爾莎!別過來!”

刹那,這三個吸血鬼和“食鬼人”的時間被凍結了——

博士面色鐵青,好像在說“糟了”。

——為什麼,我剛才……要在這兩個“食鬼人”的面前,喊愛爾莎……。

——不……不如說,正因為是在特蕾吉婭面前……所以我才會那麼喊嗎……。

——可惡……她明明都不知道愛爾莎的事!為什麼我還……!

‘誒……?所謂愛爾莎……就是這張照片上的人嗎?’

比起博士所喊的話,教授更在意他叫自己愛爾莎這件事。

‘那麼,那麼果然……這張相片上的人……是失去記憶前的我咯?’

然後——她為了確認,將貼在自己胳膊上的照片沖這邊舉起來。

當看到照片中的少女時——“食鬼人”那凝固的時間粉碎了。

“愛爾莎……姐姐?”

——難道說,眼前的棺桶就是姐姐?

——里面,是在里面嗎?在那個奇怪的棺桶中……?

——喪失了記憶……?那麼……那麼,那時的記憶也……?

那一切就是他所討厭的過往記憶的根源。自己舍棄姐姐時的記憶複活了,魯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比平時高出許多。

這時,青年突然發現。

——我……見到了姐姐……想要做什麼呢……?

假設眼前的棺桶就是姐姐?那之後要怎麼做呢?

為再會而高興嗎?問她後來是怎麼得救的?或者……

他發現姐姐的存在正是自己的惡夢之源——黑影在少年心中卷起漩渦。

他應該已經知道,自己對姐姐所做的事是絕對無法償還的。那樣的自己,現在……到底要拿姐姐怎麼辦呢?

——我……想要對姐姐做什麼呢?

而她稱自己喪失了記憶,這話更使得青年心里難受。

萬一她取回了記憶呢?

——如果沒有你……就好了——

如果自己再次被這樣說的話……?

“為什麼……”

特蕾吉婭的話止住了複仇者的混亂。

特蕾吉婭驚愕的表情一時凍結了——但是不久,她費力地擠出了一句話。

但那決不是能拯救魯迪心靈的話——它只是將他引向更深的混沌。

“為什麼……愛爾莎還活著?”

——誒?

魯迪還沒來得及問,特蕾吉婭已經用氣得發抖的聲音道出了自己的過去。

“那時候——那時候我明明已經殺掉她了!”

“哎呀哎呀……我雖然也被閑音擺了一道,但這幫家伙的精神還也太脆弱了。一旦有所動搖就把不該說的事說出來了”

斜眼看著陷入混亂的兩名“食鬼人”,梅爾希路姆無奈地歎了口氣。

“一著急就把不該說的事說出口,然後自取滅亡。……當然你這家伙也是。失敗之作”

聽了梅爾希路姆的話,巴爾一時以為他是在說自己。“失敗之作”。他回想起自己也曾被梅爾希路姆這樣說過,于是西瓜不禁打了個寒戰——但是梅爾希路姆的視線卻落在了因不安和恐懼而顫抖的博士身上。

【梅爾希路姆。你既然這麼說,就是要一邊保持冷靜一邊說出不該說的話咯?】

“……我的目的應該在黃昏時就已經說過了,格哈德”

梅爾希路姆眯起眼睛,慢慢地向博士走去。

“我……只是來親手處理過去的失誤的。閑音和博德不過是順便而已。卡魯基米爾的事情也是一樣。我作為研究者……只是來和過去的錯誤劃清界限而已”

【想通過破壞來銷毀一切,這是你的老毛病,梅爾希路姆】

感覺到對話變得別有深意,巴爾他們又開始緊張起來。博士用混雜著畏怯的目光看向梅爾希路姆,他不掩飾那顫抖的雙手,小聲說道:

“……我沒想到……你會親自過來”

梅爾希路姆沒有理睬他的話,只向少年提出了一個問題:

“你……恨我嗎?”

“不。我真正恨的……只有我自己和…………特蕾吉婭”

“是嗎……雖說是失敗之作,但能不恨我這個創造者也算是不錯了,迪奧”

梅爾希路姆和博士的對話由耳膜進入腦中,使那盤旋在魯迪心中的混沌又增添了一顆新的火種。

——創造者?

甚至還沒弄懂這個詞的意思,他便已經悄然跪倒在地。

——迪奧……說恨特蕾吉婭,這是怎麼回事?

——特蕾吉婭……剛才、說了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個奇怪的棺桶……真的是愛爾莎姐姐嗎?

——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聽到至今所構築起的東西都嘩啦嘩啦地碎了。自己的過去仿佛都是虛幻。而且,詳情他全然不知。

但是——這里有一個人會回答他的問題。

不是為了救他,而是要將他徹底摧毀。

“梅爾希路姆”

一個陌生的聲音在鍾乳洞內響起,梅爾希路姆緊皺眉頭停止了動作。

帶著希爾達來的十名島民中,有一個向梅爾希路姆走近,開口道:

“請優先完成卡魯基米爾同志的任務”

“嗯?什麼,還以為是‘葉’……難道連‘枝’也混進來了嗎”

梅爾希路姆一邊說著周圍的大部分人都無法理解的話,一邊露出麻煩的表情看向島民。面對這樣的他,島民淡淡地繼續說道:

“梅爾希路姆,你要拘泥于過去我不管——但是別妨礙我吧?”

“喂喂。在這種情況下,你打算執行什麼任務?”

“我從卡魯基米爾同志那里預先接收到七十八種應對各種局面的命令。例如,在現在這種狀況下——”

身為吉格蒙特的“枝”的男人,脖子發出喀嚓一聲,一臉呆然地將目光轉向被周圍狀況沖昏頭的青年。

“告訴尼斯赫葛……魯迪·本達斯全部真相”

——真相?什麼……什麼真相?

聽了吉格蒙特的話,魯迪靜靜地看向他。

由于緊張眼球微微顫動,整個世界看上去似乎都在發抖。

“魯迪同志。……你覺得生出迪奧德西烏斯這名吸血鬼的人是誰呢?”

這唐突的問題使魯迪陷入混亂,他就這樣僵住,什麼也答不出來。

“迪奧德西烏斯的中間名……字母表中的M代表什麼,你知道嗎?”

然後,吉格蒙特突然依次看向了雷利克、菲瑞特和子爵——

“一開始……是那邊那對兄妹的父母從組織手中逃脫,亡命到這座島上”

吉格蒙特確認到魯迪的意識正落在自己身上,預算便慢慢地開口,用處刑場上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開始講述。

講述那一切的開始,以及通向一個終結的真相。

那是距今15年前。

從前,當格哈德保護了雷利克的雙親時……組織雖然放棄了奪回雙親和他們所生的雙胞胎,但並沒有就此默默罷手。

明確地報複格哈德·封·巴爾修泰因,他們找出了巴爾修泰因一族的末子——將其變為“紫識者”的吸血鬼。

被變成吸血鬼的少年——用將其變為吸血鬼的人的名字做了中間名。

他的新名是——迪奧德西烏斯·M(梅爾希路姆)·巴爾修泰因。

將各種各樣吸血鬼的靈魂……精神融合到一起,制作出了後天的“遺存種”。

只是這樣,僅僅只是這樣而已。

“結果實驗以失敗告終,誕生出的僅僅是一個精神不正常的吸血鬼。梅爾希路姆什麼也沒做,放逐了那個半分失敗的少年……。是這樣吧?”

對于吉格蒙特的確認,梅爾希路姆沉默以對表示肯定。博士咬緊牙根,用力握拳,聽著他的話。

一邊確認了那副模樣,吉格蒙特高興地開始說起了往事的後續。

“但是——對這個少年所做的實驗,也成功了一半”

被認為沒有任何能力的少年,漸漸通過“成長”具現出了那份力量。……但是雖然有力量,自己卻還是被“組織”拋棄著。

被洗腦為誓死效忠組織的他,甚至忘記了自己作為人類應該回去的地方,這個可憐的失憶者漸漸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力量。

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要怎麼同組織聯系,少年只是不斷等待著自己被需要的那一天。等待著成為吸血鬼的自己被吸血鬼們需要的那一天。

可能是因為這個不懂事的小孩突然得到了力量,或者是因為反複受到精神侵蝕連心也被破壞了……總之,少年扭曲而又純粹地想要“將自己的力量展示給世人”。

自己是有能力的吸血鬼。做事要像吸血鬼一樣。

他相信,這樣做的話,組織的吸血鬼們就會來迎接自己了。

——我是吸血鬼。很強很強的吸血鬼。

少年按照心目中“吸血鬼”的形象……那是作為電影和畫書里出現的可怕的怪物和惡魔的“吸血鬼”,他就照著那種樣子不斷行事。

然後,在第一次吸食人血的瞬間,少年簡單至極地跨越了那道界限。

跨越了名為殺人的境界限————

“之後過了數年。滿身狂氣的少年——不久便成為了被稱作‘樂殺者’的怪物。……那是怎樣的存在……魯迪,你應該很清楚吧?”

突然被問到,魯迪不覺渾身一震。

吉格蒙特的話在他那混亂至極的大腦中,作為井然有序的情報牢固地積累起來。但是——那還處于混亂的大腦,此刻卻無法將吉格蒙特的話中之意轉化為感情。

——不,我不能去理解。必須立刻忘掉剛才聽到的事。

本能在發出警告,盡管魯迪這樣覺得,但他還是繼續聽著吉格蒙特的話。因為對于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余地去考慮其他選項了。

“而那之後的事……特蕾吉婭,你應該知道得很清楚吧?”

接著被問到的“食鬼人”少女無言地繼續瞪著那口白棺。

她緊握銀鞭,如今依舊對那不知如何是好的棺桶,釋放出將其打碎的殺氣。人們一時無法判斷,她到底有沒有聽到吉格蒙特說話。

吉格蒙特對她的樣子露出苦笑,然後那笑容變得歪曲,他繼續說道:

“特蕾吉婭——從最初就一直喜歡著迪奧。盡管年幼。但即使在魯迪的家人被殺之後……即使

在自己的家人被殺之後,她也絲毫沒有改變那份心意……”

特蕾吉婭接受卡魯基米爾的邀請,不是為了複仇。她是估計即使作為複仇對象,如果不停追蹤,也早晚能夠相遇。

但是某天,當特蕾吉婭與魯迪分開行動,追蹤包含組織在內的“某個事件”時……她遇到了。

遇到了畏怯著自己所犯下的罪行,過著隱居生活的迪奧。

以及,支持他的一名少女。

她感到嫉妒。對于變成吸血鬼,和迪奧一起過隱居生活的愛爾莎————

“……後來的事我不說你也明白吧……?嫉妒得發狂的特蕾吉婭……吃了她。任由‘食鬼人’的本能,她吃掉了在那次虐殺事件中殘存下來的另一個人!……不,將變為吸血鬼的人稱作殘存,以人類的角度來看有些微妙吧”

特蕾吉婭始終沉默不語地聽著吉格蒙特的話。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客觀地聽取自己的過去,看來似乎正沉浸在當時的回憶中。

“然後,那個吸血鬼化為塵土……雖然本該如此,但對那個棺桶我也不甚了解”

吉格蒙特帶著意味深長的表情搖搖頭,然後抹去笑容看向博士。不止吉格蒙特。梅爾希路姆、魯迪、特蕾吉婭、以及以雷利克和菲瑞特為首的城堡居民,處刑場內的全部視線都投向了博士。

‘博士……’

身為話題中心的棺材,比起自己的身世,更擔心博士那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她叫出那個通稱。

仿佛是被這句話推了一把,博士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我……害怕失去愛爾莎”

為了拯救漸漸化為灰燼的愛爾莎,迪奧在從特蕾吉婭手上逃脫後,便將自己的大部分血液不斷輸送給愛爾莎的尸骸。盡管她的大部分肉都已腐爛脫落消失,幾乎露出了全部骨頭,但他還是不停地讓自己的血流入棺材之中。

那時所發生的,究竟是奇跡還是惡夢呢——

名為骨頭的有機物——變成了吸血鬼。該說是複活還是新生呢……。

結果那個……沒有記憶的那個,果真是愛爾莎嗎?

盡管抱有疑問——但不久,博士便接受了她。因為不敢取名,平常就叫她教授了。

然後,時間流逝————

複仇者盡管身處那過去事件的中心,但同時也是在帳幔之外,他只是無言地呆站在那。頭低垂下來,使周圍人無法窺知他的表情。

直到剛才為止,因為大量情報接踵而至目不暇接,還能設法避免去理解實情。還能將情報置于混沌中,讓自己蒙混過去。

但是現在,依序積累起的情報沒有崩潰,就這樣埋沒了魯迪的心。

——姐姐,救了迪奧?

——姐姐,曾和迪奧一起生活?

騙人的。全都是騙人的。不應該有那種事。不能有。即使假設是受到支配——特蕾吉婭卻把那個姐姐給變成了灰?

說起來,如果完全相信了自己剛才所聽到的話——

“……最後你姐姐所說的,那句‘如果沒有你就好了’……不是對你。而是對我說的”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話已經夠多了。一切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騙人的。全都是謊言。

在自己心中反複出現的詛咒般的想法,不久便如同咒語一樣使複仇者焦躁起來。

——謊言已經不存在了。如果我所相信的人、我的過去以及我的世界全都是謊言的話,那麼……那樣的世界……不能存在。

——啊啊,焦躁。一切都令人焦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鍾乳洞內的空氣急速冷卻,雷利克發現自己的本能正敲響了異樣的警鍾。為了找出原因,他輕輕地環視鍾乳洞內,然後瞬間————

顫抖。

當他看到那複仇者的瞬間,雷利克感到毛骨悚然。

他能看出青年皮膚上的血管變得比剛才更清晰了,指尖的皮肉正開始一點點崩潰。

他的眼睛,仿佛做好了抹消一切的覺悟般失去了全部光芒,就像燃盡了導火線的鞭炮,正思量著要往何處飛……他現在就是會讓人想到這種狀況。

——不妙。

——現在的他……一旦接近……總之,不妙。

除了雷利克,大家也都本能地理解到獲悉了真相的魯迪會有多麼危險。先不說什麼氣息之類,聽完剛才那一連串話後,應該沒有人會要接近魯迪吧。

正因如此——吉格蒙特利用了這點。

“不妙啊……大家不可大意接近他”

——希爾達,必須保護希爾達……。

警告過大家之後,雷利克最先想到的便是那名人類少女,他慌忙看向周圍。

然後——她一如往常地站在那里。

沒有受傷,正洋溢著溫柔的微笑看著雷利克。

那過于平常的表情,如今看來就只能覺得奇怪。雷利克雖然想以理性來這樣理解,但少年那強烈的感情波動卻簡單地推開了理性。

受吉格蒙特操縱的少女——毫不猶豫地踢開地面。

目標是位于處刑場中心的魯迪那細長身軀。

“希爾……”

無暇思考。即使有時間,雷利克大概也會得出同樣的結論。

以超越常識的速度滑入希爾達與魯迪之間,為了保護她,所以挺身而出。

背向希爾達,誓要保護她不受魯迪任何攻擊,然而下一刻——

少女笑盈盈地向雷利克的脖子伸出手——就這樣按住了雷利克。

“……!”

那種程度的力量本來輕易就能揮開,但因攻其不備,雖說只有微微一瞬,雷利克被卻完全奪走了行動力。

然後,面對動作被封住的雷利克,魯迪——遵從了自己的本能。

按照身為“食鬼人”的本能,他間不容發地咬碎了雷利克胳膊上的肉。

“……咕!”

激痛竄遍雷利克全身,他感到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感覺消失了。伴隨著劇烈的喪失感,之後又陷入了仿佛自身力量和血液偷偷溜走的喪失感。

與之相反——在魯迪體內,一股巨大的力量洪流正在掀起驚濤駭浪。

和至今為止吃過的吸血鬼的確完全不同,與其說是食物和營養源,更接近速效興奮劑的感覺。即使自己也感到那股力量著實無法對付,但“食鬼人”在一瞬間還是成了那“力量”的俘虜——他為了更多地得到那激烈溢出的血液于力量,按照本能的驅使,這回瞄准了雷利克的頸動脈——————

“魯迪!”

即將完全被欲望支配的魯迪,他的理性因這一喊被留住了。

——迪奧。

在認出那道聲音的同時,他那顆瘋狂的心稍微恢複了些許意識。

“你的……你的敵人在這里吧?”

勉強保住理性的魯迪,耳中聽到的卻是他最不想聽的那個少年的聲音。然後,他設法擠出聲音。

“迪……迪奧……”

“魯迪……。如果你還有意識的話……有一件事我要拜托你”

討厭的預感遍布全身,魯迪冷汗直冒。但是——他既沒有堵上自己的耳朵也沒有堵住博士的嘴,他只是如同凍結一般,繼續聽著對方說話。

“我……魯迪。我想我之後所說的話大概只會讓你生氣”

——你不能說……唯有你不能說那句話!不要說,不要說……!

“但是……我還是要說。我知道這樣很任性。但是……”

——住口……住口住口住口!

“我怎樣都好,即使花一百年時間被殺也無所謂。但是,但是這和大家無關!所以,你要殺、要折磨,就只對我一個人來吧!”

刹那,在魯迪心中迪奧的身影與白天那個少年(邁克爾)重疊——————

“住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為你的那句話使我心中產生的,不是憤怒,不是憎惡!

——你讓我……你讓我絕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魯迪的絕望化作嚎叫,顯現于世。

為了將名為自我的世界破壞殆盡,它由魯迪親手召來。

祭品是自己。和——迪奧。

一旦獻上此物,自己就會毀壞。絕望使他崩潰。這個世界——被完全關進了黑暗之中。僅僅相信這一點,魯迪擠出吶喊。

即使看到魯迪的皮膚破破爛爛開始崩潰,梅爾希路姆依舊冷靜地說道:

“嗯……。如果只是身體壞了,那還有辦法”

失去了一個優秀的實驗體。他露出的感傷就只有這種程度——然後他輕聲笑了。

“但是,如果精神崩潰的話就沒轍了”

如今這些話已經傳不到魯迪耳中了——處刑場上,一頭野獸即將誕生。

青年被力量的奔流吞沒,連心也開始崩潰。

但是,唯有一樣東西他能看清。

那就

是從他身上奪去一切的仇人。

讓自己背叛了重要的姐姐的男人。

讓自己看到了嶄新世界的男人。

將那個世界破壞殆盡的男人。

在林中相遇。

吸血鬼少年。

朋友。

仇敵。

迪奧。

迪奧德西烏斯·M·巴爾修泰因。

“迪——奧——奧奧奧奧奧奧奧奧奧奧奧奧奧奧————!”

壓倒性的速度。

那名“食鬼人”已化身成純粹的暴力,筆直地向著博士(迪奧)踢開地面。

當周圍人看出他是奔向迪奧時,已經晚了。他有了超乎想象的力量,盡管知道自己將會崩潰——但能加以阻止的心靈已經早就壞掉了——

最後留在記憶中的,不是父母不是特蕾吉婭不是愛爾莎——

而是迪奧德西烏斯·M·巴爾修泰因。

除了那個少年的身影,現在的他已經一無所有了。

誰也沒趕上。

雷利克菲瑞特還有人狼,都明白已經沒人能救博士了。

但是——只有一個人不肯接受這點。

“她”直到那一刻為止,都只能看著。

她無權干涉雙方的事情,也不知道哪邊正確。

盡管想著大概沒有自己能做的事情,但唯有一點,唯有一件事她不斷在想。——那就是如果有誰要被殺掉,她絕對要阻止。

這是為了給予懲罰而建造的場所。她剛才曾這樣說過。

但是——為了阻止這件事,為了不讓人受到“死”的懲罰——她不斷等待著。

然後現在,時機來了。

不知不覺間在洞穴中紮根的少女,拔起根須……飛了出去。

異常迅猛,比風還快,比化為野獸的魯迪還快。還快。

不顧自身的粉碎,少女闖進了迪奧和魯迪之間——

處刑台上,響起了什麼東西裂開的聲音——

在發光的洞穴中,血肉飛散。

模糊地仰望著飛散開的紅色物體,塞麗姆的心落向深遠的地方。

那是遙遠彼方的記憶。

她的意識摸索著找到了自己出生時的記憶——

宛如走馬燈一般,以夢的形式編織出了少女的過去。

在少女身形的吸血花心中——回想起一段往事。

那是不能想起的故事。

那是不能忘卻的故事——

數百年前 某國市民廣場

(…………)

(…………)

(…………)

它——最初只不過是朵擁有意識的花。

不懂語言,不知眼見之物為何名。

也不了解思考的意義。

(啊—……嗚—……)

(什麼啊)

(到底是什麼啊。我、這里、什麼、啊—。啊—)

但是,擁有意識的花對周圍的情報顯示出“興趣”。

吸收著那讓葉片和花瓣震動的聲音,注意著從周圍所感到的光亮展現出的各種形與色。本來沒有耳朵和眼睛的花——在這一刻,或許可說是完成了巨大的進化。

(真好喝)

(這紅色的水是多麼美味啊)

(每當太陽升到頭頂時,就有好多好多落下)

周圍不缺能讓它學習的“聲音”。

因為在那空曠的廣場上雖然平時只有自己身旁的木台而已,但每天卻都會有群眾蜂擁而來——小聲說著各種事情。

(發出聲音啦)

(又發出聲音啦)

(每當傳來咚的一聲時,就又會灑下血來)

(從人的脖子上,流出好多好多血)

每當斷頭台的刀刃落下,就會有大量血液澆注在花身上。

這種比雨水還頻繁降下的養料,浸染了大地,被廣布的根須吸收——讓那朵吸血花成長得更加聰明、強韌。

但是——聚集在斷頭台周圍的許多“語言”卻讓花的靈魂成長出現了些微偏差。雖然這在吸血鬼看來,並無好壞,只是基于極其自然的欲求而來的偏差。

由于知道了人類的事,它一時也會懷疑起自己的存在——但是沉醉于每天所沐浴的血腥味,那種疑問很快便煙消云散了。

(哈哈哈……又有人死了)

(啊啊,真舒服。降注下來的血讓人覺得真舒服)

(好想要再多殺些人。好想要處刑)

(殘忍的處刑人啊,將你的手染得更加鮮紅吧)

(不只是血。歡呼聲,歡呼聲包圍著我)

(好想要更多的血、更多的歡呼,還有更多罪人的哭號)

“最後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處刑人機械的話語對吸血花來說正是一頓美餐的信號。

每當罪人在斷頭台上被處刑時,聚集在廣場上的群眾就會發出非同一般的歡呼。這讓花感到非常高興。

花就在歡呼聲的中心,它陷入了仿佛自己受到全世界贊揚的錯覺。

人群、食物,圍著自己發出歡聲。

罪人的悲鳴使它覺得自己是絕對的強者。

但是——花很快理解到錯覺僅僅是錯覺而已。

讓他們發出歡聲的是頭上的斷頭台,以及名為處刑的表演,罪人根本看不到自己。

就是聚集在廣場上的觀眾也都沒有看自己。

自己是,孤獨的。

只是一個無法理解自己為何物的孤獨存在。

(……還不夠)

(想要更多更多的血)

(想要那悲鳴是為我而發)

(想要那歡聲是向著自己)

(我不想要只有白天,希望夜里也能體味到活著的實感)

(在夜里,在夜里——)

不久,吸血花便思考起以後要離開這地面,用自己的身體去割開人們的喉嚨,然後吸血。

因為這幾周來一直沒有下雨,處刑也停了好幾天——饑渴的吸血花開始認真地不斷思考,要設法操縱根須割破行人的腳踝。

就在那樣的滿月之夜——

盛開在處刑場中心的吸血花前,出現了一名少女。

(……?水?)

發覺澆注在自己身上的冰冷液體後,吸血花輕輕將注意力轉向頭頂。

它看到那里站著一個拿小桶的少女,用手捧起一汪水溫柔地澆注在自己身上。

“不要緊吧?最近都沒有下雨,你好像有些蔫了……”

(……?女孩子……?)

那個少女帶著大大的眼鏡,向著盛開的花朵露出既喜悅又寂寞的笑容。

“我……知道的喲?你一直盛開在這里”

最初,花還以為她發現了自己擁有意識這件事呢。

但是,看少女的樣子,花便理解到那多半是自言自語。

“為什麼誰都沒發現呢……你明明一整年都不枯萎地盛開在這里”

雖然應該只是自言自語,但那話卻是對自己說的。

無論以怎樣的形式,被他人……被人類搭話都還是第一次。

“明明——開得這麼漂亮”

看著少女望向自己,悲傷地呢喃——花發現自己心中那名為孤獨的感情消失了。

“對不起,你明明……這麼拼命地活著……”

吸血花心中的孤獨雖然消失了——但少女那寂寞的表情卻烙印在心頭,揮之不去。

(這孩子是來看我的)

第一次被他人注意的瞬間——一股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感情在花的心中湧起。

(……好高興)

(所以……要是這孩子也能笑得更高興些就好了)

自從那夜起,少女每晚都會來到處刑場,不斷給吸血花澆下漂亮的水。

不知不覺間,花只要看到那名少女就會很高興。

比沐浴鮮血,比身在喝彩中心,比聽到罪人的悲鳴還要高興——

無論如何,她知道了自己的存在。會來看望它。

她作為自身存在的證人,讓它得以活在這個世上。

一次次接受少女所說的話,在思考其中含義時——

少女成了花眼中人類的基准。

然後,少女的話也不斷影響著非人的花的思想。

不知不覺間——花失去了對血的饑渴。

然後時光流逝——少女在花的面前獨自說出了與以往不同的話。

“已經兩年了……你竟然沒有枯萎一直這樣盛開著,真的好厲害”

依舊是那寂寞的笑容,盡管如此花卻覺得很高興。有人會來留意自己。這件事讓它感到無比歡欣。

“如果你身上寄宿著花精的話——我想向你許個願……”

(……?)

雖然交往了很長時間,但她應該還不知道花有自我意識。一邊這樣想著,花留心聽起她的每句話來。

“今後,我想在這里會有更多人死去……所以希望你今後也能一直這樣盛開”

一邊聽著少女的話,花感到一陣不安。

不安。對于少女向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它感到非常不安。

“在這座廣場上—

—希望你能讓大家都看到你那美麗身姿。因為我想除我之外一定也會有人注意到你……今後也——一直……”

(……她在說……什麼啊……?)

“請讓在這里被砍頭的人也看到美麗的花兒吧。……盡管大家都說在這里被斬首的人全是壞人……。因為我已經好好地看過你了,像我一樣,請讓大家也看看你的身姿吧”

不安漸漸轉為焦躁,花拼命想要探尋她的內心。

“真正的壞人,一定是不存在的”

但是,在那張寂寞的笑臉上依舊沒有顯露任何東西,少女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如果有真正的壞人的話,那一定就是我了。雖然打從心里知道沒有壞人……但我還是無法原諒那些人……”

(等等——)

相遇之後已經過了一年零幾個月。這一刻花第一次想要對少女說話。它陷入錯覺,仿佛再這樣下去,少女就會去向某個遙遠的地方。

但是,花沒有嘴和聲帶,也無法使用心靈感應之類的絕技,那聲呼喚只空空地回響在它自己心中。

然後——花所懷抱的想象成真了,就降注在它眼前。

第二晚上她沒有來。

下一夜,再下一夜,她都沒有出現。

難不成她病倒了,不會是因為意外不能動了吧?或者——她會不會已經死了?

這種想法在腦中徘徊——吸血花的心中第一次湧起名為“恐懼”的感情。

花發現她在自己心中已經成了非常重要的存在——對于失去她所感到的不安,震動了花的心。

翌日——在不安得幾乎要崩潰的花身旁——少女再次出現。

但是,她的到訪,不是在夜里。

而是在太陽高照的時刻。

被大群觀眾包圍。

少女在廣場中心——在花頭頂的木台上現身。

(誒……?)

那是名還留有稚氣的少女。

因為是第一次有像她這樣的小孩被送上斷頭台,感覺聚集在廣場上的人比平時還要多。

“聽說她去刺殺了議員”

“雖然議員說什麼顛覆政府這樣不得了的說辭……其實只不過是複仇吧?”

“因為議員將那孩子的父母送上了斷頭台啊。就算那樣卻被逼到了這種地步”

“噓,會被聽到的……。總之,被刺的議員現在明明還生龍活虎的呢”

“即便如此還是判了她反叛罪嗎。真是受不了”

“可不能忤逆權力者啊”

“但是,為什麼呢……?如果是那種年紀的孩子,應該行絞刑吧?”

“……被刺的議員不是說要以此警眾嗎?”

“也有那方面的原因……不過那丫頭好像自己也說想要上斷頭台了”

“嗯……”“真慘”“殺啊”“就沒人能救救她嗎”

雖然響起了各種聲音,但誰也沒有真的要出手相救。

悄悄談論的同時人群也在不斷增加,他們化為一股巨浪包圍了斷頭台。在那無能為力的悲壯表情中,也有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情在笑。

然後——當少女的頭搭在了斷頭台上的那一刻——

花與往常一樣聽到了沒有任何變化的歡呼響徹廣場上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各種思緒在腦中徘徊,混亂得無法好好思考。

為什麼少女必須得死?

至今為止,那聽上去好似在贊頌自己的歡呼,如今卻成了令人討厭的詛咒之聲。

她的父親被殺時,自己也是沐浴著與此相同的歡聲,並沉浸于喜悅中吧?

一邊聽著悲鳴,一邊不斷沉浸于優越感中?

“最後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處刑人以器械的表情問道,少女默默地搖了搖頭。

只是——當處刑人要取下少女的眼鏡時,她輕聲出言拒絕。

“眼鏡……戴著不行嗎?我想直到最後……也能清楚地看到風景”

處刑人默默地點了點頭,少女的身體在斷頭台上躺下。歡聲更加膨脹,其本身也使得群眾愈發興奮起來。

(必須救她……必須救她……)

想要讓身體動起來,但卻做不到。

在遇見少女之前,它明明還能稍稍動一動的——但自從它舍棄了轉動身體去吸血的目的後,就再沒有好好運動過了。因為少女自己會來,本該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結果——在這一刻,它無法拯救少女。

緊在斷頭台的刀刃上的繩子一下繃緊了,周圍人群的歡聲一度緩和下來。帶著緊張的表情與周圍人一起喧嚷的同時,那吵雜聲凌駕于緊張之上,再度化為歡呼湧起。

(……不舒服)

為什麼會這麼不舒服呢。

過去曾讓自己心情高亢的聲音,如今去只讓自己一味地感到不快。

即便如此花還是要向少女伸出葉片,要讓自己的全部靈魂傳達到頭上。

然後——它遇到了從斷頭台上露出頭來的少女的視線。

雖然自己沒有眼睛——但少女的確在看這邊——

“還在開啊”

她將這句並非留給人類的話,告訴了那朵守望著自己的花。

看到花的瞬間,寂寞的表情從少女臉上消失————

她用發自內心的笑容,對眼下的花說著。

花拼命收集起那快被巨大的歡聲淹沒的小小聲音。

花有種錯覺,仿佛只要不斷聽著她說話,少女就會繼續活下去。

“好美啊……非常非常美”

這不同于以往的自言自語,少女似乎真的感覺到花之中確有一股意識在動搖。

那大概只是花朵形態的吸血鬼,所抱持的自以為是的可憐妄想吧。

(等等……等等……!)

“謝……”

————————————咚

一如往常的聲音響起,

赤色液體化為陣雨降注在花的周圍,

人群的歡聲在晴空下高昂萬丈,響徹四方。

因沖擊從臉上掉落的眼鏡滾進了斷頭台下的縫隙中——在看到那個的瞬間,花被迫理解了她的死。

少女那落在籃子里的頭,果真一直笑到了最後嗎?

處刑人提起少女的頭示眾——但從花的位置卻無法看到她的表情。不過縱使處刑人將頭朝下舉來,花大概也無法看到吧。

因為花那時——別開了視線。

從少女的死亡中,逃跑了。

那天晚上,花就這樣滿身染著少女流出的血,只是一個勁地歎息。

歎息無能的自己,歎息今後孤獨的日子。

每當斷頭台上發出刀刃落下的聲音時,每當吃飯時,自己大概都會想起她吧。

少女那在眼鏡之後微笑的臉龐烙印在心上,揮之不去。

(殺掉)

不知何時歎息轉怨恨之聲——吸血花對世界感到憎惡。

(殺掉,把所有人統統殺掉……!為什麼那孩子必須得死?為什麼,她明明比誰都愛著村民們……!砍掉她頭的人、將她定罪的人們、制造斷頭台的人、對她的死發出歡呼的人、沒打算要去救她的人們……還有我…………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都殺掉……!殺掉……全部……全部……。把大家都殺掉之後我也去死……)

(反正……會來看我的人,已經沒有了……)

這時,突然有水從頭上澆下,讓那因憤怒和悲傷而發熱的花瓣微微冷卻下來。

(……?)

那是和平時一樣的味道,是從附近井里汲來的水。

一瞬間,它以為少女回來了,它感到震驚,將意識轉向頭上——但是站在那里的是比少女高得多的,一名貴族打扮的大個子青年。

(誰……?)

月亮被云層遮住,花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只是集中起注意力。

男人給花澆完水後,用滿含深情的聲音說道:

“謝謝你了……雖然不知道以後什麼時候會死,但至少直到今天都在開放”

聲音聽來很耳熟,但吸血花就是想不起來。

而且在此之前,它也不知道男人為何要向自己道謝,吸血花對人類的憤怒和憎恨,一時變為了對眼前男子的迷惑。

“真的很不可思議啊……不,我總覺得能夠理解。那個吸血鬼……大概是吧,自從砍下了那家伙的頭,你就再也沒有枯萎過。是啊……我一直都在看著你……就和今天死去的那孩子一樣”

男人嘟噥著奇怪的話,但那與自言自語的少女不同——感覺他明顯是把花當做有意識的生命才說的。

注意到自己的,不止少女一人。

而且,他甚至注意到自己擁有意識。

這件事讓花感到驚訝,它無論如何都想知道眼前男子的身份。

“那孩子……直到最後都掛念著你。她對我說……自己走了之後如果遇上干旱,哪怕只是偶爾也好,希望我能給你澆水……”

(……誒?)

男人的話似乎讓花想起了他是誰。

但是花無法馬上肯定這一推測,它

默默地繼續傾聽對方的獨白。

“是啊,我會每天來澆水。所以……不,我沒有資格去拜托那種事,但……”

伴隨著某種感情,男人吞了口唾沫,接著以誠懇的表情向眼下的花許了願。

“能不能請你連同那孩子的份……繼續活下去”

一邊看著粘在花葉上的血跡,男人打從心底感到悲傷,他悔恨地說道:

“當你吸去那孩子的血時,請你也把她的靈魂,全部吸盡吧……然後……你要變得幸福。和那孩子……和塞麗姆一起變得幸福”

那一刻,花第一次知道了自己長期交往的少女的名字。

青年輕輕搖頭,用認真的目光對眼下的花說:

“拜托了……”

他最後低下頭的瞬間,云飄了過去,月光照亮了男人的臉。

浮現在暗夜中的那雙眼睛,露出了非常悲哀的神色。

比和自己說話時的少女,還要悲哀。

而且那張臉——花很熟悉。

每天都會聽到他的聲音。可是卻不曾發現到,因為他平時的聲音中全無感情,而且他總是只說一句話。

總是同樣的一句話——“最後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目送著處刑人遠去的背影,花想起了少女的話。

‘真正的壞人一定是不存在的’

細細咀嚼那句話——花在心中默念:

(沒有啊)

下一刻,她那浸染了周圍土地的血,被一點不剩地吸進了花的根須中。

粘在葉片上的血也在不知不覺間,融入了植物的細胞內。

(沒有什麼真正的壞人)

然後,花將那強烈的思緒驅向自己的身體和細胞。

(所以,所以,你也錯了。塞麗姆)

——動起來、動起來、動起來。

(你也不是什麼壞人。沒必要死。所以……所以……)

強烈的思緒化為吸血鬼的力量,她讓根須從地里爬出,將其前端慢慢伸入斷頭台下。起初速度比蛞蝓還慢,但隨著細胞漸漸熟練,動作也流暢起來。

(一起……活下去吧)

又過了幾分鍾。伸出的根須抓住了少女掉下的眼鏡。

當她看到自己映在鏡片上的身影時——

憎恨與悲傷都從心中消失了。

然後,歲月流逝——

得到了人類身姿的她,自稱塞麗姆·巴傑斯。

塞麗姆是少女的名字。

而巴傑斯——則是一生站在處刑台上的劊子手的姓氏。

從那天起直到老死,在這數十年里——他每天都來給塞麗姆澆水,不曾有一日間斷。

然後,時光流轉————

少女發現,飛散在眼前的紅色物體——不是自己的血。

然後她發現,那甚至不是血。

伴隨著肉體炸裂的聲音,粉碎的是——

為了保護塞麗姆而插入其間的,綠色的圓球。

西瓜那厚厚的皮像豆腐一樣粉碎開來,成熟的果實華麗地飛舞在空中。

混有種子的果實,粉碎了——

在塞麗姆眼前,如同曾經從斷頭台上噴出的血雨般。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嘩啦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