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乃的手機響了。
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是“神狩屋(手機)”。
“……喂?”
“啊,雪乃,你們那邊很忙?”
“沒有。”
“是嗎?”
“反正我們的調查只是到處走走而已吧?”
“那倒也是。那麼,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你們現在到我所說的地方來呢?”
“怎麼了?”
“以前的熟人住在這里,勸說我晚上去家里過夜。我想用我有同行者的理由表示拒絕,但是對方卻說讓雪乃你們一起住下不就好了。”
“…………你是認真的?”
“啊,不是的。我沒打算讓更多的人卷入這件事。”
“……”
“我的神智很清醒哦。我只是有點為難…………這座房子有些奇怪之處。我認為有必要進行調查。”
“………………”
†
這塊區域建有很多占地面積很廣的古風建築,這棟房子在其中顯得尤為古老和龐大。
這是淡茶色的日本住宅。在自從出生就住在大都市的雪乃眼中看來,這棟用同樣顏色的木板圍成柵欄的房子,無論是年齡還是樣式都可算是十分異常。
在雖然不大,卻給人以沉穩和氣派印象的正門上,掛有文字部分已經缺損變色,寫著“海部野”的古董銘牌。
不過,和這棟房子擁有的曆史相比較,就連那個銘牌都算是相對較新的組成部分。從木材的年代來看,上面還明顯有幾處修繕的痕跡。
大門敞開,可以看見柵欄對面的庭院里生長著有些荒涼的繁茂草木。
但是,雪乃和蒼衣站在房外時讓他們面面相覷的異常感和這些毫無關系。
這棟房子被泡沫圍困了。
不是雪乃他們平時口中的“泡”。在圍住房子的柵欄下方有一條細細的溝渠,家里的排水都會流進那里。但是,那條溝渠里不知為什麼漂浮著大量白色的泡沫,幾乎已經湧上旁邊的道路,泡沫表面泛起了七彩的色澤。
在道路上、柵欄上沾滿了緩緩流動的白色泡沫。
直到柵欄的一個拐角,泡沫才流入了房子側面的水渠。不過,因為那條水渠里流入了大量的泡沫,即便水量很大,水面依然漂浮著聚集成堆的泡沫,水渠側面也殘留著泡沫的痕跡。
“………………”
“這是什麼……?”
雪乃一言不發地凝視著眼前讓人無法忽視的異常場景,而蒼衣茫然地嘀咕了一句。
神狩屋話中的意思一目了然。在打開的正門里,也可以看到一條將庭院一分為二,讓家里的排水流向門外溝渠的水溝。看來被泡沫覆蓋的不只是外面的溝渠,就連里面的水溝都被大量的泡沫完全覆蓋了,湧出的泡沫隨意地湧向庭院,土壤和草坪都被成片的泡沫汙染成了白色。
淡淡的肥皂氣味飄向了站在門外的兩人。
在微風的吹拂下,那股淡淡的味道也隨之晃動,又有新的肥皂氣味被風吹來。
由于大量的泡沫在風中不斷溢出,一個小小的肥皂泡飛上了空中。
豆粒大小的肥皂泡在雪乃和蒼衣眼前的景色中,緩緩地越升越高,像是在歌唱一般飄上了屋頂。雖然就此破滅,但還是越過屋頂,融入了天空的顏色,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
雪乃沉默著仰望屋頂。
至今為止,雪乃已經數次與概念中的“泡”帶來的敵人或恐懼對峙,但是對于單純的“泡沫”,她還是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寒意。
在被泡沫侵蝕的房屋前,雪乃和蒼衣佇立良久。
他們在猶豫要不要按下門鈴。然而,就在他們猶豫的時候,里面的玄關大門忽然被拉開,一位長發少女從家中露出臉來。
“啊……”
蒼衣輕聲叫道。
雪乃可以理解他的心情。雖然衣服從制服變成了T恤和牛仔褲,但是那毫無疑問是在車站向神狩屋搭話的那位少女。
他們能猜到她是誰。
剛才也從可南子那里得到了證實,只不過帶有“大概是吧”的前提。
少女像是從一開始就發現了他們,徑直走向門外,站在雪乃他們的面前。接著,她用不怎麼友好的表情盯著他們,以從她的長發外觀來看有些奇特的少年口吻向雪乃說道。
“……我們在車站見過。你們是雅孝哥哥的同伴吧?”
“是的。”
雪乃答道。
“是嗎,我有耳聞。我是海部野千惠,請多指教。”
少女做了自我介紹。正如他們所料,她果然是神狩屋未婚妻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小姨子。
“你們呢?聽說是在姐夫的店里打工?”
看來確實如此。
雪乃答道。
“嗯,我是時槻雪乃。這位是……”
“白野蒼衣。請多關照。”
蒼衣配合雪乃打了聲招呼。千惠落落大方地“嗯”了一聲,指向身後的玄關。
“總之,你們先去玄關那里等一下吧。我把姐夫和爸爸叫來。”
千惠說完,沒有等到雪乃他們的回應,就轉過身去,大步走回了玄關內。
雪乃他們提起了包,跟在她的身後。走入正門之後,從外面感覺到的肥皂氣味變得更強了。
就連雪乃都注意到了。
剛才千惠指向玄關的手上嚴嚴實實地裹著與這炎炎夏日不符的白色手套。
“……雪乃同學。”
蒼衣和雪乃並排走向玄關,他微微地皺起眉頭,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這里的泡難道是那個女孩造成的?”
“……哈啊?”
聽到他突如其來的意見,雪乃看向蒼衣。
“這次又是什麼啊。你又在哪里聽說了什麼嗎?”
“不,不是的……”
蒼衣有些為難地繼續說道。
“那個女孩不是戴著手套嗎?我就想她是不是有潔癖啊。”
“……”
雪乃不由得停住腳步,仔細盯著蒼衣的面龐——接著,她看向庭院內比外面還誇張,到處都是泡沫的場景。
從手套聯想到潔癖,再把肥皂泡和潔癖聯系在一起。
似乎合情合理。不過,聽上去也可算是跳躍性思維的推測。
但是,不管怎麼說,雪乃不得不承認蒼衣對于這類事情的觀察力和想象力總是微妙地敏銳。不管這是出自蒼衣的本性,還是他體內“斷章”的一部分,總之蒼衣是一個“可以理解異常的人”。雖然很不情願,但她無法否定他的意見。
蒼衣理解的“異常”當然也包括“泡禍”在內。
而且,受到“大木偶劇場的索引”預言的雪乃和蒼衣,一定會遇到以《人魚公主》為主題的“泡禍”。
雪乃也不能保證,它不會發生在此時此地。
“……”
想到這里,雪乃再次強忍著不情願,准備憑借理性叫出風乃的名字。就在這時——
“喂、喂,怎麼回事!?”
庭院對面忽然響起了男性的悲鳴。
他的聲音急切而狼狽————雪乃和蒼衣面帶緊張的表情瞬間對視,幾乎同時向聲音響起的方向跑了起來。
2
行李和泡沫不停地碰到雙腿,雪乃他們在寬廣的庭院里奔跑,終于來到了後院。
在與走廊相鄰,種植著草坪樹木,還砌有一個小池塘的後院里,已經聚集了好幾個人,現場形成了一種規模不大卻躁動不安的氛圍。
池塘位于像是用來做高爾夫基礎練習的草坪旁,池中和外面的溝渠與水渠一樣冒著泡沫。但是,在場的四位男女都沒有看向池塘,而是圍在草地一角的狗屋和趴在屋前的男性身旁。
幾乎鑽進狗屋的人是一位身穿襯衣,已經可以算是老人的男性。
他的視線前端趴著一只柴犬。男性把手伸向那只狗,撫摸著它的身體。
仔細一瞧,那只狗並不是蹲在草坪上,而是完全地橫臥在地。
它吐出了從遠處都能看清的大量血液,嘴里發出不知是嗚咽還是被血嗆住的聲音,痙攣的腹部微微地顫抖。
這很明顯是異常的狀態。
“振作一點啊!”
男性一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樣子,只是拼命地向那只狗大喊。
那些打開門,從走廊里趕過來的大人們,也以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的表情守望著這副場景。沒有人能做到什麼。于是,就在大家都束手無策的時候——
咕啵——
柴犬發出濕漉漉的水聲,像是要把腹中的一切都吐出去一樣,嘴里湧出了大量泛著異常泡沫的血液。
“喂、喂!”
接著,柴犬發出跑氣般拖長的銳利聲音,最終化作寂靜。
柴犬一動不動了。
它身體中沒有肋骨支撐的部分,簡直就像是已被掏空,變成了空皮囊一樣平扁塌陷。男性狼狽不堪地喊了好幾遍狗的名字,一開始戰戰兢兢,最終用力地搖晃著柴犬的身體。
“喂,太郎、太
郎!”
柴犬只是不停地從口中吐出血泡。
男性不顧自己的手被血弄髒,抱起柴犬的頭,環視著周圍躁動不安的人群,最後向房子方向大聲呼喊。
“千惠!出大事了,快給獸醫打電話!”
男性拼命的喊聲回蕩在庭院之內。
接著,剛剛才跟雪乃他們分別的千惠從走廊里露出臉來,看到後院里的情況,她十分驚訝地問道。
“什……什麼?爸爸,你們在吵什麼?”
千惠說完就立刻理解了現狀,她的臉色嗖地變青了。
她看到了很明顯死于異常狀況的寵物犬和被血染紅、癱坐在地的父親。
從走廊俯視後院的千惠驚訝的視線與從後院仰望她的父親拼命的視線相會了。
現場的氛圍瞬間凝固。然而,明白了現狀的千惠接下來采取的行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在雪乃他們的預料之中。
“你、你在干什麼啊!?太髒了,快點住手啊!!”
雖然站在走廊上的千惠說出的話是出于條件反射,但是其中也包含著純粹的驚愕與厭惡的感情。
“………………”
蒼衣擔憂地繃起了臉。
雪乃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皺緊了眉頭。
不過,千惠的父親自然比他們露出了更為驚訝的表情。
他似乎很受打擊,圓睜著眼睛。
接著,他立刻漲紅了臉,吊起眉毛,用比剛才更大的聲音向千惠怒吼。
“你……你說什麼!!”
他激動地大喊,抱起在任何人眼中都已是死尸的柴犬,氣勢洶洶地站了起來。他抱著尸體的襯衫胸口和袖子很快就吸收了紅黑色的血,即使如此他也毫不在意地抱著柴犬大步走向女兒。
“太郎從你小時候起就在咱們家了!它是你的家人啊!”
“別把它帶過來!”
千惠一邊後退,一邊大喊。
“跟這些沒有關系吧?不管怎麼看,這都不是疾病吧!要是感染了怎麼辦啊,快點扔掉啦!”
“扔、扔掉!?”
父親聽到女兒的話,幾乎發出了悲鳴。
“是啊,那種東西只是細菌而已吧!”
“當然有關系了!這是我們自己家養的狗!你對像是家人一樣的太郎說了些什麼!你知道自己說的話有多殘忍嗎?”
完全是兩條平行線的怒吼。千惠的父親想要抱著柴犬的尸體走上走廊,看到這一幕,千惠慘叫著後退,以玻璃快要碎裂的氣勢“嘭”地關上了走廊的窗戶。
千惠跑進家里,而她的父親怒氣難消。
“等一等!千惠,這件事我不會輕饒你的!”
接著,他用沾滿了血的手打開了窗戶,而周圍啞口無言的大人們總算反應過來,用安慰的口吻說道。
“……冷靜一點啊,幸三先生。”
“你們讓我怎麼冷靜!”
“不,千惠確實說得過分了,那孩子真讓人頭疼。不過,幸三先生也要小心得病啊,你現在全身都是血。”
“這有什麼關系,我們可是家人!”
“你、你看……比起這些,還是先找獸醫吧。不快一點的話……”
“…………”
他總算冷靜下來,低頭看向自己懷中一動不動的柴犬。
然後,他抬起頭來,以悲傷的眼神一言不發地看向走廊里跟他同年代的女性,又忽然用疲憊的聲音茫然地說道。
“……孩子他媽……給獸醫……打電話。”
“啊……是……”
應該是他的妻子吧,那位女性一邊回答,一邊慌忙地縮回房內。
目送著妻子的離開,他向不再動彈的柴犬呼喚著“太郎……”這個名字,一步一步地走回到狗屋前。在大家的守望下,他靜靜地將無力癱倒的柴犬尸體放在了狗屋內的毛毯上。接著,他卷起了毛毯。大概是因為他十分疼愛那只狗吧,他的動作溫柔得就像是在給睡覺的小孩蓋被子一樣。
“………………”
沒有人說話。
雪乃他們也注視著眼前的場景,沒有說話也沒有采取行動,只是佇立在原地,仿佛被現場的氛圍吞噬了一般。
兩人的身後,忽然出現了人的氣息。
“……”
“神狩屋先生……”
雪乃和蒼衣回過頭去,蒼衣輕聲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而神狩屋也以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表情和雪乃他們一樣眺望著後院中的場景,欲言又止地回答了一句“……嗯”。
嘶嘶——
柴犬吐出的大量包含著泡沫的血液發出輕微的聲響,像是沒做好的紅色酥皮一樣,緩緩地在草坪上方擴散。
…………………………
†
“……讓你們看到丟臉之處了。”
大約三個小時後的傍晚時分。海部野家的一間客房中。
在那場騷動結束之後,雪乃、蒼衣和神狩屋一起在擺著黑色木紋桌的古老和室中,與家主海部野幸三面面相對。
雪乃等人面前的桌子上放有茶水和點心,幸三首先向他們表示了歉意。換上格子襯衫的幸三的表情很快從疲憊變為了擔憂。
神狩屋問道。
“狗……太郎怎麼樣了?”
幸三陰沉地搖了搖頭。
“已經遲了。”
“是嗎……”
神狩屋歎了口氣。
“為什麼會發生那種事?獸醫先生怎麼說?”
“似乎不是疾病。他能想到的原因就是可能喝了某種不明來由的劇毒液體。”
“劇毒液體?怎麼會……”
“大概是千惠用了奇怪的洗滌劑或消毒液吧。不然的話,池塘里的水應該還能喝。千惠那個家伙只要有空,就會用洗滌劑清洗東西,家里附近的水都變成了你們看到的那樣。連孑孓都不會出現。我也不了解什麼潔癖症不潔癖症的,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別提什麼消毒,已經算是毒了吧。”
幸三長歎了一口氣。他停頓了一下,忽然開口說道。
“…………我真的不想認為是千惠給它喂了什麼。”
“應該不至于吧……”
神狩屋面帶著為難的表情答道。
雪乃沉默著傾聽他們的對話,回想著在等待神狩屋這幾個小時間發生的事。
神狩屋理所當然地認為那只狗的死因是“泡禍”。在雪乃他們來到這里之前,可南子和群草就用“冒泡的咸烹海藻”形容舟木家里發現的尸體,現在這種懷疑變得更強了。
“泛起泡沫並溶解的尸體”。
雖然情況和狀態完全不同,但是從這句話來判斷,兩者的情況也可以說是有著共同之處。
《是“泡禍”吧?》
在那個節骨眼上現身的風乃並沒有斷言。
“……你也不知道嗎?還是說,你在戲弄我?”
《我不知道哦。這座房子里充滿了‘噩夢’的氣息。你在充滿毒氣的地方看到人服毒而死,能夠斷言那個人是因為哪一方而死的嗎?》
風乃說完,就面帶著戲弄人的表情聳了聳肩。
于是,雪乃就在還不理解現狀的情況下與幸三會面了。
出現在三人面前的幸三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嚴厲人物,從之前的話來判斷,他本來會成為神狩屋的岳父。
不過,對于雪乃來說,這一點讓她很難置信。並不是幸三的事情。而是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神狩屋曾經訂下了婚約,這件事讓她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
而神狩屋沒有把幸三稱呼為父親,只是巧妙地選擇著合適的話語。
但是,這並不是他積極的否定,而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的消極做法。
幸三也是一樣,似乎沒有把神狩屋當成兒子對待。
話雖如此,他是一個嚴厲而公平的人,因此不顧自己的情緒,還是打算以公平的原則對待神狩屋。結果在各種思緒的交織中,他采取了用普通主人對待客人的冷靜態度,所以現在的氛圍才會顯得有些虛偽。
“……好不容易來了年齡相近的客人,我本來想把千惠也叫過來的,但是那個丫頭說什麼不想靠近渾身都是細菌的我,所以她不肯從房間里出來。很抱歉。”
幸三說道。
聽到這個難以回答的話題,蒼衣為難地游移著視線,撓著頭發回答。
“啊……不會……”
“你們兩個好像是在雅孝的店里打工吧。明明這麼年輕,去古董店打工還真是稀奇呢。”
“是、是這樣嗎?”
“一般來說,年輕人都對那種東西不感興趣的吧?”
“哈啊……是啊。也許是這樣沒錯。”
蒼衣以不即不離的態度作出回應,而雪乃什麼都沒說。反正雪乃只會給出冷淡無禮的回應,沒必要故意給人留下差勁的印象。從行動和心情兩種意義上來說,雪乃都比較擅長被人討厭,不擅長討人喜歡。
正如雪乃的想法,蒼衣正在以極為普通的態度應對幸三。
“呃……總之,麻煩您了。”
“啊啊。雖然是忽然把你
們叫來,請在家里慢慢休息吧。”
幸三點了點頭。
“只是明天有法事,聚集而來的親戚會吵吵鬧鬧的,所以請諒解。還有一件事十分抱歉,在那之前,雅孝就借給我了。”
“是。”
“好不容易被千惠找到了你。志弦也一定期望著這次偶然吧。”
“……”
聽到這句話,神狩屋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幸三繼續說道。
“另外,如果你們也能一起去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啊,是……”
“因為那孩子幾乎沒有同年齡的朋友,你們的出現會讓她很開心吧。她死的時候才十八歲,身體虛弱,連學校都去不了。”
“……”
幸三口中說出了讓人想象不到的死者年齡,這使蒼衣睜圓了眼睛,雪乃也在心中暗暗驚訝。
蒼衣說道。
“相當年輕呢。”
“也許是吧。”
聽到這句話,神狩屋面帶複雜的神色眯起了眼睛。
“雖然對不起很多人,我們那時是私奔。而她不到一年就死去了。”
“………………”
蒼衣聽了這些話愈發吃驚,而幸三陷入了沉默。
“剛才說了她身體很弱吧?”
“是啊。所以才突然訂婚,但是沒有入籍。”
神狩屋說道。也許是無法忍受話題的沉重吧,蒼衣也就此沉默,沉重的氛圍降臨在充滿榻榻米氣味的客房里。
片刻之間,沒有人說話。
在這樣的沉默之中,幸三慢慢地張開嘴巴說道。
“……如果是因為疾病而死,我或許還能諒解。”
“…………對此我也無話可說。”
神狩屋的表情籠罩著一層陰影。
蒼衣的表情也緊張起來,就連雪乃都感到話題發展到了不好的方向。
幸三說道。
“如果不是那樣的死法就好了。”
“………………”
接著,他繼續說著。
“自殺。”
在那之後,他就一句話也沒有說了。
3
結果,在無比尷尬的氛圍中,他們結束了與海部野幸三的當面談話。
過了一會,太陽徹底失去了光照的能量。蒼衣一個人走出客房,一邊注視著變得昏暗的走廊,一邊在海部野家的走廊里閑逛。
蒼衣在客房里坐立難安,所以才一個人來到了走廊。幸三起身離開之後,顧慮到陷入消沉狀態,幾乎不再開口說話的神狩屋,蒼衣一邊想著會不會對這家人有些失禮,一邊還是決定擅自在家中轉一轉。
他擔心他們失去了立足之地。
蒼衣走在通往後院的走廊中,把手貼在重疊映出昏暗庭院景色和自己身影的窗玻璃上,看向窗外的場景。
與殘留著強烈和風的家中不同,庭院還添加了一些生活感,看起來就像是占地寬廣的普通民家庭院。發生事件的草坪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不過,如果只有草坪,這里就是普通的庭院了,但是這種本來用于排走雨水、圍在房子周圍的溝渠完全被泡沫覆蓋,不斷溢出肥皂泡的場景顯然不能稱之為普通。
蒼衣觀察著這副場景,在走廊中漫步。
這是他純粹的——換句話說,就是俗話所說的興趣愛好。
不過,在這期間,他偶爾會碰到像是家中親戚的人,雙方會在點頭和打招呼後各自走開。對于自認為有正常社交能力的蒼衣來說,這樣做也會泛起些許冷汗。
因為他無法否認自己是不合時宜的客人。
“一個人還是有點寂寞呢……”
偷偷摸摸地經過可以聽到幾位客人談笑聲的房間拉門後,蒼衣露出了淡淡的苦笑,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在初次到來,而且是相當于初次見面的人家中擅自地獨自走動,比他想象中還要耗費勇氣。如果和雪乃一起應該會有所不同,但是在幸三離開之後,雪乃像是在說跟她沒有關系一樣,把自己關在了她的房間里。
沒錯。除了為神狩屋和蒼衣准備的客房,幸三還為雪乃分配了一個旁邊的房間。
從外面看來十分巨大的海部野家,內側也也和外觀一樣寬敞。
即使住下了好幾位為了法事從遠方趕來的親戚,對于突然到來的客人——蒼衣他們還是能准備挨在一起的兩間房,家中房間的數量可想而知。這根本已經超出了蒼衣狹隘的常識范圍。據他目測,這里大概有二十幾個房間吧。
聽說海部野家曾是這一帶的漁霸,雖然現在已經看不出當年的風光,成為了普通的家庭,但是以前建在這塊土地上的房子依然很大。
直到前代人為止,他們似乎都在把這里當成旅館使用。
難怪剛才在走廊中行走的時候,他會聯想到旅館。蒼衣邊走邊想,雖然這里給人以強烈的古老印象,但是走廊里幾乎沒有“咯吱咯吱”的碾壓聲。
如果他們現在繼續經營旅館,庭院里一定會很漂亮吧。
蒼衣靠近窗戶,隔著玻璃眺望夜幕降臨的庭院。看著現在已經很少照料,所以任其發展,成為了曾經的庭院遺跡的茂密草木,蒼衣不由得想到。
接著映入眼中的是從房中流出的白色泡沫。
不,再怎麼說這滿是泡沫的場景就會讓旅館經營變得不可能實現。蒼衣轉念想到。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將視線從窗邊移開。
他只是覺得這樣有些浪費。
蒼衣平凡的感性讓他很向往寬廣的庭院。
但是,這大概也只停留在向往的程度上吧。憧憬寬廣庭院的想法很普通,但是實現它就不是一件普通的事了。
“……”
于是,蒼衣邊想邊再次在走廊中邁起步子。當他來到走廊拐角時——
————唰啦。
走廊對面忽然響起像是在淋浴的模糊水聲。
他抬眼望去,只見走廊拐角對面有一扇打開的房門,里面溢出了電燈泡特有的黃色光芒。剛才聽到的水聲和人的氣息從門內一起飄向走廊。
還有從遠處都能聞到的強烈的洗滌劑氣味。
“……啊啊。”
蒼衣立刻想到了里面的人會是誰。
隨著靠近那個房間,蒼衣很快明白了那里是洗澡間的更衣室兼盥洗間。打開的房門內有用三面鏡子圍成的洗面台,在頂上電燈泡的照射下,一個披著黑發、身穿牛仔褲的熟悉背影像是在窺探流水一般使用著自來水。
不會錯的,是千惠。
相互摩擦的手擾亂了從淋浴噴頭濺在洗面台上的水珠聲。
蒼衣注視著這副場景,沒再靠近敞開的房門。他看著千惠的手掌。洗面台上安裝著可以扭轉的水龍頭,自來水不斷流出,從遠處就能看到有大量的泡沫在洗面台中膨脹。
她的側臉看上去十分嚴肅,像是正在生氣一樣。
千惠手邊放著裝有專業藥用洗手液的瓶子,他從未見過那個牌子。
看來她是不滿意洗手的效果,所以才一遍又一遍地清洗著手肘以下的部位。于是,從瓶子里流出的液體化作了大量的肥皂泡,流向洗面台,最後就連外面的排水溝都被泡沫逐漸覆蓋了。
這時,千惠再次用淋浴噴頭噴出的水清洗著覆蓋在手上的泡沫。
這種情況已經算是疾病了,本人即使想要停下也無能為力。
想到這里,蒼衣本來打算不要插嘴,但是看到千惠洗掉泡沫後露出的沾有淡淡血跡的雙手,便不得不張開了口。
千惠盯著自己因為洗手過度而滲血的手,仿佛看到了弑親仇人一樣,還是不肯滿足地繼續洗手。看著她的背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蒼衣畏畏縮縮地開口說道。
“那個……”
在蒼衣發出聲音的瞬間,似乎沒有注意到有人正在看她的千惠以明顯的驚愕表情,轉頭看向蒼衣。
“!”
“啊,呃……對不起。讓你嚇了一跳吧?”
“……有一點。”
千惠有些尷尬地說道。她像是要接近洗面台一樣,轉身面向蒼衣。
接著,她把雙手背向後方。也許是他多想了吧,蒼衣不禁認為她的動作像是在隱藏滿是泡沫的洗面台和雙手一樣。
“你是……”
“啊,我叫白野。”
“好像是啊。”
千惠點了點頭。
“然後呢,你有什麼事?”
聽到她的提問,蒼衣為不知道說些什麼而猶豫了片刻,最後仿佛是想起了什麼,忽然向千惠提出了一個問題。
“呃……你的潔癖症是由什麼契機造成的嗎?”
“哎?”
對他的問題,千惠一瞬間露出驚愕的表情,接著噗嗤一聲笑了。
就連自己都認為這個問題有些唐突的蒼衣也露出害羞的笑容,向嗤嗤偷笑的千惠補上一句。
“……對不起,我的問題太唐突了。”
“不。你站在那個漂亮女孩身邊的時候形象很淡薄,沒想到說起話來倒是挺有趣的。”
千惠說道。她的笑容中混雜著一絲苦笑。
“大家看到我這
樣做的時候,第一反應都是強硬地說著‘住手’或‘你做得太過火了’之類的話。看到你那個樣子,我就忍不住笑了。你這人還真奇怪呢。”
“哎……”
被千惠說成是奇怪的人,這讓蒼衣有點受到打擊。
“不……我也認為你做過頭了。”
“差不多吧。”
蒼衣姑且還是說出了跟大家相同的想法,但是他的話好像沒有影響到千惠的心情,她輕輕地歎了口氣,伸出背後的手關掉了自來水。
接著,她說道。
“我也明白的啊,但是這件事我也無可奈何。而且,就算不提什麼潔癖症,爸爸那樣做也太過分了。”
千惠說著,有些不愉快地皺起眉頭。她看向跟更衣室一樣敞開大門的洗澡間,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他在洗澡間里洗掉了太郎的血,明明還不知道會不會有病原菌。應該在外面的水龍頭清洗才對吧?”
“哎……”
“而且,他還把沒有洗過,沾滿了血汙的襯衫直接丟進洗衣機。我很怕受到汙染,剛才一直都在清洗。”
“……”
自己可能也會這麼做。想到這里,蒼衣的內心冒出了冷汗。
但是,千惠沒有敏銳到看穿蒼衣內心的想法,長歎了一口氣。她後仰著靠在洗面台上,看向了天花板,又皺著眉頭低喃。
“真是的,大家都這樣……”
“……抱歉。”
“沒關系的。反正我知道是我比較異常。”
“不,那個……”
“不過,惡心的東西就是很惡心。我也沒有辦法。醫生吃了東西,在工作前也會洗手殺菌的吧?不管怎麼說,我認為這種事根本不能若無其事地對待。”
“……”
說到這里,千惠仰望著天花板,暫時不再言語,又茫然地嘟囔道。
“…………讓我來回答你最初的問題吧?”
“哎?”
“契機。”
“啊……拜托你了。”
蒼衣答道。千惠收回了仰望天花板的視線。
“我變成這樣的契機已經非常清楚了。那是在我還是小學生時,姐姐做了手術而入院的時候。她在美國做了心髒手術,由于藥物的作用,抵抗力下降得很嚴重,于是她住進了有好多道大門的病室。我去探望姐姐的時候,為了早一點見到她,沒有洗手就向里面走去……這件事把一個陌生的醫生惹怒了。因為對方是徹徹底底的陌生人,我害怕極了,就大哭了一場。
那一天,我沒有見到姐姐就離開了醫院。那時我不懂英語,所以完全聽不懂對方在說些什麼,後來才知道他是在說‘你想殺了你姐姐嗎’。第二天,我終于見到姐姐的時候,才知道那個醫生並沒有誇大其詞。那件事造成了我的精神創傷。然後呢,我一心一意地不想讓姐姐死掉,所以還是個孩子的我就拼命地洗手。
在家里是,在學校也是。離開姐姐的集中治療室後,即使沒有必要也會洗手。不過,就算是在姐姐死後,這種行為也沒有停止。不知從何時起,擔心是我害死姐姐的不安已轉變為自己無法忍耐的不安。”
千惠自嘲般地哈哈笑了兩聲。
“嗯……所以,我才得了這麼誇張的潔癖症。”
“……原來如此。”
“我們家的人多多少少都被姐姐的死所束縛。發現姐姐的病之後,我們也很辛苦。雖然背負著沉重的負擔,但是我們從未那麼團結過。大家都在支持著姐姐。我們姐妹的年齡差了很多,但我也很喜歡那個溫柔的姐姐。
還是個孩子的我什麼都做不到,所以為了代替無法出門的姐姐,我會把在外面遇到的事講給姐姐聽。姐姐很喜歡山啊海啊花啊鳥啊之類的話題,而我也想看到姐姐開心的表情,于是就像個男孩子一樣東奔西跑。至于現在,因為潔癖症,我已經不再去那種地方了,也不再觸碰花或蟲。自從姐姐死後,很多事情都改變了。”
千惠閉著眼睛說道。
“已經回不來了。”
像是有些懷念的樣子。
“不會回來了。”
這樣說道的千惠忽然降下了聲調。
“沒錯。過去的時光和死去的人類都不會回來。但是,如果————如果那些不能回來的事物真的回來,你怎麼認為?”
“哎?”
蒼衣驚訝地注視著千惠的臉龐。對此,千惠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忽然睜開了一直緊閉的眼睛,移開視線看向走廊方向。
“姐夫會不會也是‘被叫來’的呢……”
“咦?”
“是啊……我本來就想找別人商談一下,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呢。”
千惠突然說道。蒼衣滿心疑惑,但千惠毫不在意地垂下視線,簡直像是要貼上來一樣把臉靠近蒼衣,輕聲低語。
“你很有趣,所以我就把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告訴你吧。”
“……!”
蒼衣不由得縮了縮身體。
“其實呢,姐姐現在已經回到了這座房子。”
“什麼……!?”
接下來千惠說出的話讓蒼衣不禁語塞。
“我看到了。姐姐的臉映在泡沫之中。”
“………………!”
“一定是幽靈吧。也許跟姐夫————雅孝哥哥說一聲比較好呢。”
說到這里,千惠的嘴角忽然露出了深深的扭曲笑意。
蒼衣感到背部嗖地一下冒起了寒氣,他想要向後退卻一步。但是,千惠忽然將背在身後的雙手搭在蒼衣的肩膀上,用力地抓住了他,讓他無法動彈。
“好痛……!”
隔著長袖襯衫的制服布料,不,是透過布料,傳來了粗糙手掌的皮膚質感。那是如同手掌被繭子覆蓋,根本不像是同年齡的女生會有的皮膚。
失去油脂而變形,扭曲到不像是正常形狀的指甲陷入了他的肩膀。
如果要舉個例子來說——那就是出現在童話里的“魔女之手”的感覺。
“聽我說!”
千惠抓著蒼衣的肩膀,用力地圓睜著眼睛,在可以觸及呼吸的近處說道。
“如果姐姐在六年後的今天回來,說不定會帶走所有她喜歡的事物哦。”
“什麼…………!?”
她在說什麼啊!?蒼衣這樣想到,卻沒有說出口。
“太郎吐著泡沫死去,也一定是因為這樣。本來太郎就是姐姐還有精神的時候養的狗。”
“…………”
“姐姐很喜歡這個家。這座房子、庭院、家人、太郎,她都很喜歡。所以她才讓這個家被泡沫覆蓋,也用泡沫帶走了太郎。”
“唔……”
蒼衣已經無法發出聲音。
“那麼,下一次會是什麼呢?或者是誰呢?”
千惠的聲音有些顫抖。
“還是說……在這個家里的所有人?”
千惠說完,直勾勾地盯著蒼衣的眼睛。
“你也要小心一點比較好哦?”
蒼衣面帶著痙攣的表情回望著她的視線。
在可怕的沉默之中,現場的氛圍凝固了。仿佛能聽到心跳聲的寂靜降臨在四周。
千惠嘶的一聲吸了一口氣。
接著,她開口說道。
“————如果我這麼說,你會相信嗎?”
“哎……?”
“開玩笑的啦,開玩笑。因為你實在是太有趣了,我就忍不住戲弄你一下而已。”
蒼衣愣住了。千惠松開了蒼衣,哈哈地笑了兩聲。接著,她從洗面台上拿起藥用洗手液的瓶子,從蒼衣的身旁經過。
“不好意思,你不必當真。”
千惠背對著蒼衣說道,又伸出一只手說了聲“再見”。
然後,千惠再也沒有回頭看向蒼衣,就像是逃跑一般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啊………………”
在殘留著濃烈肥皂味味的更衣室里,只留下蒼衣孤零零的一個人。
眺望著她離開的走廊,蒼衣暫時沒有動作。
蒼衣的心中湧起了一件“確信”的事,同時也產生了一種“心情”。
首先是“確信”的事。那就是千惠的話並不是開玩笑————而另一種“心情”,則是他不能放著千惠不管。這是他也有無論如何都很在意有心病的女孩的“疾病”。
抓住他肩膀的“手”,在蒼衣眼中看來,不知道為什麼像是SOS的求救信號。
“……”
于是,蒼衣在走廊里佇立良久,忽然感到背後傳來了人的氣息。
蒼衣回過頭去,只見雪乃面帶嚴肅的表情站在他剛剛走來的走廊拐角。
他忽然覺得很狼狽。冷靜地想來,這種事應該不至于造成誤會,但是蒼衣心中湧起的“疾病”促使他對千惠產生了一種責任感般的感情,心生內疚的蒼衣便沒能做出這樣的判斷。
“雪、雪乃同學……”
“什麼?”
雪乃以火大的表情回答。
蒼衣不知道雪乃有沒有聽到他們剛才的談話。
“……剛才的話你聽到了?”
“嗯。”
聽到這個答案,蒼衣反而松了一口氣。
“呃……怎麼辦啊?”
“誰知道呢?現在做決定會不會有點太早?”
對于蒼衣的提問,雪乃用一只手叉著腰,以像是在怒視般的眼神眺望著蒼衣背後的走廊,不知為何有些不愉快地說道。
“唔、嗯……也是。”
蒼衣點了點頭。
“不過,確實很奇怪就是了。”
“嗯……”
“不管怎麼說,無論遇到什麼事,我們都要保護她的事實不會變。”
“是啊。”
“所以說,不管她接下來會怎麼樣,我都不感興趣。”
雪乃說完,就迅速地回過頭去,返回剛才走來的那條走廊。
蒼衣慌忙追在她的身後。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他覺得雪乃似乎在生氣。
他邊追邊問。
“……怎麼感覺你在生氣?”
“沒有。”
雪乃還是像往常一樣冷淡地答道。
“看起來不像……”
“我說啊。”
蒼衣說完,雪乃一邊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一邊猛地轉過身來,把沒有撥出刀刃的紅柄小刀指向蒼衣的面前。
“!”
“讓我生氣的原因是你太不小心了。”
雪乃說道。
“你一旦被人襲擊,根本支撐不了多久吧。”
“哎……”
“至今為止說給你的話,你都聽清楚了嗎?現在可是無論何時何地發生‘泡禍’都不足為奇的情況啊?”
“………………”
“這里是敵人的地盤,無論什麼時候都有可能被面前的敵人殺死!即使如此,你還是一直一直一個人到處閑逛……”
雪乃舉著小刀,從正面怒視著蒼衣說道。
按照正常的方式來考慮,雪乃這麼做是在威脅蒼衣,警告他不要做多余的事。
但是,對于蒼衣來說,他產生了另一種感情。
從手指的縫隙間仔細地看來,雪乃握住小刀的手心滲出了薄薄的一層汗水。還有手心的柄痕。看來雪乃剛才聽了好一會蒼衣和千惠的對話,在那期間還一直用力地握著小刀。
在蒼衣的視線前端,雪乃黑色蕾絲的蝴蝶結不悅地搖晃著。
那是象征著雪乃的“噩夢”與“斷章”的服裝的一部分。那個蝴蝶結,和紅柄的小刀。
銳利的視線。
戰斗態勢。
蒼衣說道。
“……難道你在擔心我?”
“殺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