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石竹花·下 九章 很多很多的花瓶

1

晚上,在群草家前面鎖好工作室房門的海部野千惠聽到了門打開的聲音,轉過身去之後,發現群草從主屋走了出來。

「……咦?」

千惠看到這情形,首先是感到納悶。雖然現在離睡覺時間還真早,可是夜已經很深了。但是,由于群草明天很早就要出門置辦材料,所以應該將鎖門等善後事宜交給了千惠後,正在休息才對。

「群草先生,您有什麼事?」

千惠向他招呼道。

這距離既能看清對方的臉,聲音自然也能傳達過去。可是群草擺著平時那張臭臉,關上了玄關的門後,就像把千惠當作根本不存在一般,不去理會,直接踩得碎石沙沙作響,朝著門的方向走了過去。

「這、喂……」

群草固然是個性情冷淡的老人,可他現在的樣子有些不一樣。

千惠再次呼喊,群草還是沒有回應。他稍稍弓著腰,用他特有的走路方式,頭也不回地穿過門,朝夜路行去。

「……!」

太奇怪了。

表情也還是那個樣子,腳步也很穩健。因此,乍看之下並沒有什麼感覺,可是這麼一看,他這樣的行動就像是夢游症發病了,不然就是被操縱了。

「群草先生!」

千惠急忙朝群草身後追了上去。

然後,她追上了已經正要穿出門去的群草,伸出套了手套的手,准備抓住那件柿漆色馬甲。

…………



晚上,蒼衣的房間。

房間里與其說是整潔,不如說沒什麼東西。要說顯眼的東西,就只有掛在牆上的3000塊拼圖拼成的外國古老都市照片的畫了。作為這個年紀的少年的房間來說,無法否認他的房間很沒情調。蒼衣就在這樣的房間里,胳膊放在桌上展開的作業上,撐著臉,心不在焉地望著大概在一個小時之前一直用來和雪乃通話,如今正在充電的手機。

「……」

剛才蒼衣想了解雪乃的情況,以及那邊的情況,于是打了電話過去。

她說,今晚她正潛入金森家參加守夜。雪乃說起話來很粗魯,可即便這樣,她還是能夠禮貌對答。蒼衣一邊回想著同雪乃的對話,一邊懷著七上八下的心情,用筆尖戳著數學習題集。

「…………3X……」

蒼衣把完全沒有集中精力思考的答案,一下子填進了答題欄中。

蒼衣有種無法拭去的不好預感。從通話的時段來看,雪乃他們似乎還沒有遇到危險的樣子,可是一真的〈斷章〉預告了阿臣的死亡,以及最新了解到的他們的過去與當今等情況,事態不論是狀況上還是信息上,都確確實實地推進著。

在蒼衣心中,對有關〈泡禍〉的思考與解釋還有可能性,都處于一片混亂之中。

可是,蒼衣沒有得出結論。他不管怎樣都無法理解。不論怎麼解釋,也無法解開心中的糾結。不祥的預感揮之不去。

「……哎」

蒼衣歎了口氣。

蒼衣把拿在手中的自動鉛筆轉了一圈,放在了筆記本上。

然後他愁眉苦臉的地伸了個大懶腰,而就在此時。

「…………嗯?」

桌上的手機響了。他用一秒鍾,就從來電鈴聲判斷出是神狩屋打來的電話。蒼衣從椅背上直起來,拿起手機,按下了通話鍵。就在這種時候,就在這種時間,神狩屋打來了電話。一股不祥的預感不自覺地冒了出來。

「……喂喂?」

『啊,是白野嗎?這麼晚還要拜托你這個高中生,實在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想辦法現在就來我這邊?』

神狩屋對接了電話的蒼衣所說的第一句話,與蒼衣感到的不詳預感並不相左,是那種強人所難的要求。

蒼衣的聲音變得緊張起來。

「…………出什麼事了嗎?」

『啊,嗯,是的。雪乃給我打了個電話,她受了傷,那邊現場的情況有些不太好處理的樣子……而且貌似怎麼也聯系不上群草先生』

「!」

蒼衣倒抽一口涼氣。神狩屋似乎傷腦筋地撓了撓睡亂了的頭發,從電話那頭傳來模糊不清的聲音。

『我也打了電話,但對方還是沒接。這樣下去的話,演變成最糟糕的情況,就是雪乃會陷入孤立狀態,我想立刻帶上颯姬趕往那邊』

「誒」

聽到神狩屋的話,蒼衣大吃一驚。

「那、那個,我明天還要上課啊!?」

雖然很擔心雪乃他們,但蒼衣不可能不去上學。就算蒼衣是不會拒絕別人請求的性格,但也有不能逾越的限度。

可是神狩屋聽到這個話,連忙對蒼衣說道。

『啊,不是的不是的。你弄錯了。只有我和颯姬過去』

神狩屋否定了蒼衣的誤解。

『我打電話過來,是想拜托白野你照顧夢見子,也照看一下家中的瑣碎之事。你只要守到夢見子睡著,以及第二天早上喂她吃飯就行了,三木目先生在白天會設法抽出空來……』

「啊、啊啊。是這樣啊……」

蒼衣稍稍放下心來,與此同時,也不知怎的對自己感到有些失望。

那邊似乎終究還是出事了。聽到這件事的自己,胸口躁動不安。

雪乃受了傷,被孤立了。如果情況允許,蒼衣也很想立刻就趕到雪乃身邊。

話雖如此,蒼衣也不過是個本分的高中生,就連讓他現在離開家門到神狩屋家去,難度也相當高。怎樣才能圓滑地以普通的范疇去做到那些呢?蒼衣猶豫著,皺緊眉頭,思考起來。

「唔……」

『抱歉。夢見子很黏你,也沒有別的合適人選』

神狩屋似乎真的非常愧疚地如此說道。

『不論如何也不行的話,我們會推遲出發的』

「……唔……那麼這樣,神狩屋先生,能不能給我的家人打個電話?」

結果蒼衣說道

「我跟家人說過,神狩屋先生是負責學校地方史部的課外活動的人。所以你就說有不論如何也必須出門辦的急事,有個極其認生的孩子……如果能像這樣的感覺來拜托我家人的話,應該就可以吧……」

『啊啊,嗯……這樣啊。我明白了』

神狩屋答應了。

『這幾天我也得跟你的令尊問候一聲呢』

「這種事,沒關系的……」

雖然嘴上這麼說了,但蒼衣也覺得,今後要是還需要這麼做的話,或許有必要得到家人更多的信任。

在對蒼衣父母的解釋中,雪乃也是地方史活動團體的朋友。神狩屋是本著興趣進行研究的地方史學者,在蒼衣所上的典嶺高中以及雪乃所上的市立第一高中的地方史活動團體中,共同擔當校外老師。

現在有看上去是在活動進行中拍攝的照片之類的東西蒙混過關,要找借口要多少有多少。

蒼衣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拿著手機離開自己的房間,喊著父母向客廳走去。

………………



『標題:(空)

琴里死而複生了了,不管是

殺死她還是讓她被殺,我都

辦不到。

所以我要逃走。

學校見吧。

我不會恨一真做出的選擇——

END—— 』

一真打開了阿臣發來的郵件,沒關就塞進了胸前的口袋里。他感受這手機的重量,獨自騎著從梢枝家帶出來的自行車,以迅猛的速度沖向學校。

似曾相識的夜色。

似曾相識的風。

似曾相識的自行車的傾軋之聲。

以及似曾相識,輪胎軋過柏油路面的凹凸之處以及小石頭的聲音。

一真就像上一次一樣,可這次是朝著截然不同的方向,全速蹬著自行車。他背叛了〈雪之女王〉,拋棄了叔叔,離開了滿是異常和慘狀的梢枝家,頭也不回地不斷蹬著自行車。

「………………!」

他不回頭,是因為罪惡感,還有恐懼。

他盡量不去思考身後發生的事,以及接下來的事情,猶如要將它們完全甩開般,提高著速度。

為了不去想之前同樣是騎在自行車上的時候,自己遭遇到『東西』的那件情。

因為要前往從梢枝家消失的阿臣身邊,他只想著這一件事,一邊聽著自行車傾軋的聲音和風聲,一邊在夜色中猛沖。

一真不斷前進,也是在不斷逃跑。

一真感覺一旦停下,一旦回頭,十分鍾前才從剛剛發生的慘劇中逃出來,如今就會追上來,一真一邊被恐懼與罪惡感伸手追趕,一邊拼命地只看向前方,逃離著那一幕。

傾瀉出來的是身為人類的內心,以及〈雪之女王〉。

留下來的〈雪之女王〉不知怎麼樣了。她或許對一真的行為深感憤怒。一真說不定會被群草責罵。

或者————受了重傷的〈雪之女王〉會死也說一定。

這些盡量不想去考慮的情景,不過是化為令人厭惡的混沌形象,在身後繚亂在一起,不論離

開琴里家多遠,身後所感覺到的『家』的存在感也絲毫未被拉開。

身後的氣息。這份恐懼與罪惡感。

以及隨之湧上心頭那愈加強烈的,是對被預告死亡的阿臣所感到的不安與擔心。

一真在不斷逃跑著,也在不斷前進著。

為了與阿臣彙合,逃離一切。這些渾然一體,化作同一物。

一真還不能說已經掌握阿臣那封郵件的正確意思,但阿臣恐怕最終是見到了『琴里』的身影,以此作為理由,逃離了雪乃。他所能理解的,只有這件事。

琴里的亡靈在此之前,只留下了跡象與痕跡。

而如今終于在阿臣面前現身了。阿臣逃離它了嗎?還是被它迷惑了?總而言之,阿臣下不了決心殺死現身的『琴里』,逃離了雪乃。

郵件里那句『我不會恨一真做出的選擇』說的大概就是這個。不管一真是否去阿臣的身邊。還是一個人去————亦或是帶著〈雪之女王〉一起去,阿臣都不會恨一真。因為阿臣察覺到了自己無法殺死琴里這件事,所以拋開了一切,將判斷交給了身為摯友的一真。

一真讀到郵件的那一瞬間,苦惱得心要碎掉。

但是,那時候的一真,內心根本就沒有冷靜下來思考那封郵件內容。

現在也是如此。所以他才會正在這麼做。首先要逃離了那個地方,然後要去見阿臣,那時的一真將這兩個念頭不假思索地拼湊在了一起,轉為行動。

咿、咿、咿、

一真不停地蹬著自行車,女式自行車咯吱作響。


空氣撲面而來,擺弄著套在冒汗的身體上的衣服。風在耳邊呼嘯。輪胎和發電機發出轟鳴聲。

「………………」

于是不久之後,隨著緊急的刹車聲,自行車停了下來。

沖過地區鐵道一站路路程的一真,終于到達了周圍全是十分顯眼的農田的高中院地的外圍。

巨大而毫無情調的校舍占據這片用地的中心,整個院地被圍牆與柵欄圍起來。

這是一真他們所上的高中。一真甚至把座板挪開,將自行車甩在了路邊,沖向外圍零星種植著針葉樹的且與操場相連的柵欄,猛地將柵欄抓住。

翻越柵欄這種事,對于一真還有琴里他們來說,完全是小菜一碟。

頃刻之間,一真完全爬上了咯吱作響的柵欄,從最上邊跳進昏暗得仿佛有野狗出沒的學校院地內,拖著上氣不接下氣的身體沖向了校舍的方向。

阿臣……阿臣在哪兒?一真一邊思考,一邊在沒有燈光的,殘留著白晝暑熱的夏季夜色中,沖向校舍。

要闖進院子很簡單,但無法進到校舍里。既然如此,他會在校庭中某處不顯眼的位置麼?這時的一真焦躁萬分,根本沒想到使用手機。除了使用自己的眼睛、耳朵以及身體之外,他什麼也想無法考慮。

可是————

「!」

在途經平常學生出入的入口一帶的時候,一真發現了那個。

里面擺著鞋櫃的,在學生們回家之後應該被牢牢鎖住的一扇玻璃門,在黑暗中豁然地敞開著。

「阿臣……?」

一真呆呆地站在黑暗之中,喃喃私語。

鞋櫃的入口由于要供大批人出入所以大幅度敞開,而數量與之對應的玻璃門正緊鎖著。在放學之後,已經要鎖門的時間里,為了剩下的少數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會敞開一扇門,可沒想到,門現在依舊原封不動地敞開著。

唯有不同在于那夜色過于幽深,僅僅如此罷了。

黑夜里的校舍聳立在那里,可由于這太過決定性的差異,營造出了非比尋常的陰森與不安感。

漆黑的入口被四四方方地截取出來,能微微地窺視到里面鞋櫃的輪廓。

充滿入口內側的黑暗完全靜止,猶如凍結了一般靜謐,而且看上去具有相當幽深的密度,讓人遲疑不敢靠近。

「………………」

可是,這門就這樣開著,就表示阿臣就在里面。

一真讓急躁的呼吸鎮定下來,朝干燥的喉嚨里咽了口唾液,下定決心,朝著比夜色更加漆黑的黑暗入口走了過去。

腳踩在入口的台階上,走進里面,碾壓過碎石的鞋底踩在花磚上發出響聲。

然後在這個聲音消失之後,在校舍之中,就連極微弱的聲音都能清楚聽到,這濃密的寂靜仿佛是讓人能聽到幻聽般的存在



如同要把鼓膜撕碎一般,布滿在周圍並向四方彌漫著。

在眼前,呈現出像是將不安與恐懼從內心深處湧現出來的濃郁黑暗。

接著是隱約可見的走廊。能望見走廊是由于從它那端安置的火災報警器中,些許發出了點深紅且微弱的燈光。

在這五感與意識仿佛無限擴散的寂靜與黑暗中,一真思考著阿臣到底身在何處。可無論怎麼開動腦子,想到的也只有教室而已。阿臣、一真、琴里三人教室的其中一間。

「……」

一真踏進門內。

正在那時

吱呀

鞋底傳來踩到碎玻璃的不快觸感,並且發出了聲音。

「……!」

一真不禁大吃一驚,看向地面,只見這條道上,散落著碎玻璃。回頭一看,只見敞開的玻璃門的內鎖四周被弄壞,鎖似乎是從那里打開的。一真輕輕地歎了口氣,理解了這一情況。

然後,他抱著堅信不疑的態度,向里面深入。

他隨便地把鞋子脫在了地板上,套著襪子的腳踏著冰冷的地面,進入學校,走向漆黑的走廊深處。

筆直延伸的走廊,里面已經被黑暗所吞噬,看不到盡頭。

可是途中的台階,以及最里的盡頭的階梯上分別配置了火災警報器,且發出那紅色燈光的僅有兩個,稀稀落落地在窗戶上反射並微弱地閃亮著。

「……」

一真朝著這個光線,快步走去。

這棟校舍有四層。二樓全是辦公室和用作特殊用途的教室。

然後在這所學校中,年級越高的教室就會在越下層。阿臣他們火箭班的教室不在這棟校舍中,不過一真和琴里的教室卻近在咫尺。一真心中越加堅信不疑。接著與此同時,切身感受到的不安也隨著腳步的邁進漸漸增強。

即便如此,他還是腳步啪嗒啪嗒地朝走廊邁進。

然後,他的側臉被火災警報器的紅光照亮,穿過那道光,站在了琴里的教室前面。

想來,感覺這間教室就是開始這一切『花』之災厄的地方。

回到這里來了。

空氣毫無真實感。

呼出一口氣。

然後一真將手放在了眼前的教室門上,深呼吸了下,然後緩緩地將門推開。

「……阿臣」

說完,接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這僅放置了一個花瓶且黑暗到感覺就連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也化作了射入窗戶的一道光的地步的教室中,阿臣抽出了最後一排座位中的一張椅子,像表情很是苦惱的雕塑一般弓著背,胳膊搭在腿上,撐著臉,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一真倒抽了一口氣,是因為阿臣凝視的地面上,躺著一名少女,映入了他的眼簾。那是個穿著本校校服,有點男孩子氣,頭發很短的少女。讓一真既不會忘卻也不可能會認錯的這位少女,她的皮膚卻前所未有的白皙,在黑暗降臨的這個教室中,被夜光照亮,微微地顯露出來。

一真茫然地呢喃起來。

「琴里……」

「來得真快啊,一真」

阿臣座在椅子上,頭也不抬,仍舊注視著眼前琴里的尸體,這麼說道。

沒錯,躺在那里的琴里皮膚如此煞白,不外乎是尸體才會有的蒼白肌膚。琴里已經死了。可是由于她的死因是電車碾軋,終究兩人都未曾目睹過琴里的遺容,如今像這樣擺在了一真的眼前,他的內心被既不像恐懼也不像悲傷的感情塞滿,一邊感受著皮膚戰栗的感覺,一邊呆呆地佇立在原地。

然後,他好不容易擠出了一句話,說道

「阿臣……這……」

「你也能看到,似乎說明不是只有我才能看到的幻覺呢」

說完,阿臣抬起視線。

「……你頭上好多汗啊。你是怎麼過來的?」

「啊?……啊……騎車來的」

「真的假的哦」

呵,阿臣笑道

「從那邊過來,搭電車要更快更輕松吧」

「哎…………嗯……說得也對。我要是搭電車就好了……」

阿臣的語氣完全就和平時一樣,一真也立刻解除了繃緊的心情,隨著一聲歎息,如此回答。

「難道說,你搭電車過來的?」

「是啊」

阿臣點頭。

「那麼,難不成……」

「嗯,這……『琴里』也一起過來的」

阿臣俯視著琴里安詳的遺容,淡然地說道。

「她來到了琴里家,向我伸出手,我想都沒想就抓住了那只手。那一刻她極度衰弱」

「……」

「到頭來,一句話也沒說

。我搞不懂是因為衰弱的關系嗎,還是說她就是“這種機制的人”。可是逃到這里來之後,她終究不再動彈。我知道她不是個正經之物。我也知道她可能是來殺我的。

可是,我怎麼也沒辦法動手去殺她,也無法把她交給時櫸小姐。我自己做不了決斷。一真,我對不住你,在看到她的臉的那一瞬間,我就在這麼想了」

阿臣在一句話也不說的一真面前,深深地歎了口氣。

「…………就算被她殺掉,我也無怨無悔……」

哎,阿臣陰郁地捂住臉。

一真也知道,阿臣對琴里的死感到自責。然後阿臣為了逃離這股罪惡感,化身複仇者,接受了琴里的死因可能是『離奇現象』這個說法。

但是,就連那個欺騙自己的魔法,在看到這個“起死回生”的琴里之後也就解除了。實在太危險了。阿臣准備向來找他報仇的“既是琴里亦不是琴里的東西”伸出脖子。早知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倒是甯願他即使撲進危險中也仍舊是一個複仇者。

然後,將無法完全決定的最後選擇,扔給了一真。

誠實的阿臣心中那些被撕碎的迷茫所產生的結果,全都擺在了這里。

但是,阿臣覺得自己就算被殺也無所謂,反而對方卻像這樣冰冷地躺在了地上。

贖罪之路被阻斷了。事到如今,阿臣總算擺脫了對琴里的罪惡感,重新面對著一真。

「阿臣……」

「抱歉」

一邊是大失所望的一真,一邊是仍舊捂著臉的阿臣。

阿臣剛才也道過歉。可是這次他說的這句話,與那時的含義不一樣。

就在之前身處混亂、恐懼、疑念、罪惡感之中無法相互理解的兩位摯友之間,彼此的思念、猶豫、決斷。這個瞬間本是朝著不同方向行進的兩人,總算通過這種程度的交流再次相互理解。

兩人垂著頭,中間隔著躺在地上的琴里,就這樣沉默著。

光是這樣就夠了。就在這樣的沉默之中,過了片刻,一真開始說起話來。

「我說,阿臣……你今後打算怎麼……」

于是一真邊說邊抬起臉,就在此時。

映入眼簾的情景,猛地從中間打斷了一真的話。

窗戶上,有只手。

「………………!!」

一真睜大了雙眼。坐在椅子上的阿臣背後,教室的窗戶上,有個皮膚呈灰色的小孩子,他那只其顏色上只能認為是已轉變為泥土色的『手』,在夜光之中分外顯眼,黏糊糊地驟然從窗戶下面伸上來。

如今這冒著冷汗的肌膚,由于不同于平日的狀況所以自己同時冒起了雞皮疙瘩。窗前,有只畸形的像花一樣伸展的『手』。身處黑暗之中的一真,幾乎本能的察覺到,自己清楚這只『手』的情況。

這是一真〈噩夢〉的原始景象,被埋藏在繡球花下面的朋友的尸體。

兒時的一真,從灰色的土壤中挖出來的,全身沾滿了泥土的那具尸體,其皮膚的色澤變得跟泥土一樣,與如今貼在玻璃窗上的那只『手』的皮膚完全一樣。

「……一真?」

阿臣察覺到狀況的異樣,抬起臉來。


可是一真無法應答。因為那個小孩子的尸體,他的手正貼在窗子上,而且從原本伸展著那只手的窗戶下面,如今又有另一個東西緩緩地攀爬上來。

滋、地

從窗戶下面,徐徐爬上來。

「噫…………!!」

阿臣無法呼吸,就這樣睜大著雙眼,甚至來不及眨眼。

在暗淡的,被夜光照亮的如凍結一般的景色之中,唯有『那個』在不祥地動彈著。可以窺視到那沾滿泥土的頭發一點點地從窗戶外面攀爬上來一般,灰色的前額、眉毛,也逐漸顯露出來————

不久,那雙定格在只睜開了一半且變了色的眼睛,露了出來——————

「…………………………!!」

看到的瞬間,冰冷的恐懼襲入腦中,腦袋變得一片空白。

從窗外窺視的那具尸體的眼睛。一次次在夢中出現,那逐漸腐敗的容貌。

這一幕擺在眼前,腦內頓時完全被恐慌所塗滿,在這異常清晰的頭腦中,恐懼聲嘶力竭地發出慘叫。

一真搖搖晃晃地向後倒退著。

但就在那時,他的腳被抓住了。就在他突然往下看之前,從桌子下面伸出了一只煞白又冰冷的小孩子的手抓住了他的腳踝。

然後窺視到從桌子下方,有個腦袋就如同被打碎的西瓜一樣缺失了一部分,且里面鮮紅的肉醬露了出來的小孩子,用空虛的眼神仰望著他。這孩子,他似曾相識,那是他想忘也忘不了的小學同學。那是在渾然不知的時候,被一真的〈斷章〉預言死亡,三天後死于交通事故的同學的容貌。

眼睛與那孩子對上了。

血色從頭部減退。

心髒被恐懼緊緊攥住。寒氣嚯地直沖全身。

「唔……哇…………啊啊!!」

一真慘叫起來,仿佛觸電一般,條件反射地掙脫開,急忙後退。就在他剛剛躲開,准備逃跑而抬起臉時——————

眼前所有的桌子上,全部擺放著插滿盛開的花朵的花瓶。

在短短的一瞬間,俯視著腳踝被抓住的時候,那花朵呈現出如死人皮膚一樣慘白的面容,整齊地綻放著,在教室的黑暗之中隱隱約約地浮現出來,使情景完全地改變。

令背脊發冷的不祥與陰森,同時又帶有絢麗色彩的光景出現在了眼前。

然後將這一幕圍繞起來的窗戶上,到處都是曾經見過的孩子、少年少女、以及大人的遺容,有的煞白且面無表情,有的睜大著雙眼,也有的臉遭到破壞、燒焦到難以辨別的程度,那些人影的數量多到熙熙攘攘地混雜在一起,然後全部都



齊刷刷地窺視著這方。

他們全都是被一真的〈斷章〉所預言,然後死去的人。

一真的喉嚨咻地吸了口氣。

然後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肺的內部以及從心底聲嘶力竭地發出恐懼的叫喊,一真轉過身去,想要逃離眼前的這番景象。他想要逃出教室,肩膀撞在了門上,發出驚人的聲音,步幅蹣跚地准備沖到走廊上,就在此時——————

「喂」

走廊陰影處伸出了一只手,奮力的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想要逃跑的一真,全身一顫,就像原地僵住般停了下來。

2

行程約兩個半鍾頭。

從車站搭乘的出租車上下來,身後傳來汽車駛離的聲音。

在這個臨近深夜的時刻,神狩屋與颯姬兩個總算到達了金森家門前。守夜的布置。玄關的燈亮堂堂地開著。還有敞開著的,玄關。神狩屋與颯姬彼此對視了一眼,相互點頭,颯姬留在玄關處,摘下耳塞,神狩屋則踏進玄關里。

「…………」

出門之後,神狩屋在路上給雪乃打了好幾通電話,但雪乃一直沒接。

在這所房子里發生了〈泡禍〉,將其全部燒淨的雪乃想要聯系群草卻聯系不上,跟神狩屋聯絡並將這些事傳達之後就杳無音訊了。

神狩屋了解了這些情況,立刻動身趕了過來。可是不論怎麼心急也無法縮短到達這里所需的相應時間,那段時間里,神狩屋並沒有聯系到雪乃。神狩屋完全搞不清楚在那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情況。

在神狩屋心中存在的,是不安。

包括對自己即將踏入不知演變到何種地步的房子里的不安,以及超越前者的對雪乃人身安全極度擔心的不安。

至少能確定她置身于無法接電話的狀況中。如果只是把手機弄掉了的話倒還好,但不能太過指望這種事會發生。

她可能昏迷過去了,最糟糕的情況,就是她可能已經死了。

神狩屋在穿過玄關的瞬間,感到自己內心的不安在不斷蔓延。

「…………這是……」

家中充滿了灼熱與燒焦的異臭。

仿佛家中失了火一般的熱氣充斥在屋里。空氣中還伴隨著像是腐敗的汁水燒糊一般令人反胃的臭味。

然後,從神狩屋所在的方位能夠看到的走廊的脫鞋處,有某種爆炸過一般的燒焦痕跡,從拐角那邊延伸到玄關附近,能夠看清那些地方就像是撒了大攤血的狀態一樣,在發黑的地板與牆壁上蔓延開來。

這是讓喚來雪乃的〈支部〉目睹過一次便感到畏懼的,名為〈雪之女王〉的〈騎士〉展開殲滅戰的痕跡。

可是家中明顯彌漫著的熱氣,如今依舊殘留著,完全不像是已執行完戰爭過去兩個多小時的狀態。

在打過電話之後,還沒過多久,又發生了某種情況。

神狩屋眼鏡後面的那雙眼睛變得有些嚴肅起來,沒脫鞋就踏進了屋里,窺視著這淒慘的情形。

「失禮……」

皮靴踩在木地板上嘎嗒地發出聲音,神狩屋小聲地請求諒解。

然後,神狩屋就

這麼朝著遍布燒焦痕跡的走廊深處邁進。

他所看到的走廊,不出所料已演變成一副淒慘的狀態。走廊上鋪著的木地板也好,牆壁也好,天花板也好,全都像經曆了火災一般,熏得一片焦黑,本應該隔斷客廳的隔扇也被燒得焦黑脫落,繼續往里深入,那里的地板上有某種碳化了的東西以至于到了連落腳點也沒有的地步,它呈現出既不像小黑山亦不像物體的形狀,一層層地摞在了一起。

在黑暗中,放眼望去遍地都是的黑色的團塊中,有一個保留了一點點形態的東西。

那個張著嘴的球狀團塊。從仿佛淹沒一切的黑炭山之中朝著半空突出來,像是碳化了的手臂一樣的東西。

黑炭在走廊上、客廳的榻榻米上堆積起來,視野所及之處到處摻雜著這種東西。

光是看到這些燒焦後散發著異臭和熱氣的東西,就能大致想象到這里發生了什麼。

「………………」

神狩屋屏氣懾息,走向客廳。

光是從走廊上來看,客廳的慘狀就不遜于走廊。

榻榻米被完全燒焦,窗簾也被燒斷脫落,玻璃上蒙了一層灰塵。天花板當然也被燒掉,吊在上面的電燈也不例外。被火烤過的熒光燈破碎,從燈罩中消失不見。

客廳里,一片漆黑。

神狩屋踩在堆在地面的黑炭上,腳下發出碎裂的聲音,慘狀蔓延至走廊上,他踏入作為慘狀中心的客廳,向內窺視。

「……!!」

這一瞬間,神狩屋悚懼一般,停下了腳步。

心髒撲通地跳動著。在走進客廳,前方的情形映入眼簾的時候,碳化到比其他地方更勝一籌的極其發黑的房間深處,站著的兩個黑色人影映入了眼中。



一股冰冷的東西竄上脊背。

那是身穿漆黑色哥特蘿莉裝的,雪乃和風乃的身影。

兩人穿著比黑炭更黑,比灰燼更白的衣服,就像一對人偶一般背對著背佇立在化為焦土的房間里。然後兩人察覺到神狩屋的氣息,同時轉過身去。兩人頭發紮法不同但附著的相同發帶在晃動起來,如出一轍的蒼白容貌,以及兩對雙眼,同時轉向了神狩屋,同時捕捉到了神狩屋的身影。

雪乃的臉上,充滿強烈的恐懼、痛苦、敵意的睜大著雙眼,淒絕地面無表情。

風乃的臉上,充滿頹廢的快樂、嗜虐、歡喜的眯縫著雙眼,淒絕地露出笑容。

『……哎呀』

確認是神狩屋身影的風乃,仿佛連絕望也要賜予見者的嗜虐女王的笑容,轉變為開心少女的微微一笑。

然後

『已經好久沒像這樣相互打照面了呢……神狩屋先生』

風乃轉向神狩屋,動作仿佛就像將直到剛才還在一直揮舞的凶器藏起來一般,舒暢地將雙手背在背後交扣起來,嘴角嫣然地向上揚起。

「你是…………風乃……」

『唔呵呵,不過很可惜,快樂的料理時間已經結束了』

神狩屋流露出既不是困惑也不是恐懼的一番呢喃,風乃對他說道。

『後面就有勞了』

接著,風乃還不等神狩屋找到合適的措辭與之應答,留下短短的最後這樣一句話之後,瞬間化作搖曳的火焰,就像雪乃〈斷章〉的火焰一般,無影無蹤地融解並消逝在空中。

「……!」

雪乃捂著滿是鮮血的左臂搖搖晃晃,重重地跪倒在已無法辨別鋪的是榻榻米的地板上。

「雪乃!」

神狩屋連忙撐住雪乃的肩膀。左臂被狂砍出無數道傷口,血流不止,血如雨滴般從耷拉著的指尖不斷地滴在地面上。

雪乃的臉上血色消失,變得蒼白,紊亂卻又微弱地喘息著。

神狩屋因為自己的〈斷章〉的關系,將隨身攜帶的啟封用的小型開信刀從口袋里拿了出來,也預測雪乃至少三天內是無法戰斗的。神狩屋為了安全起見,沒有用〈斷章〉迅速堵住傷口,若要堵住這種厲害的傷口,盡管對時常將〈斷章〉施以多重束縛的雪乃影響微弱,但一段時間內接受〈效果〉的一方,其〈斷章〉也會變得不安定。

「……我想你也知道,你的狀況不容樂觀哦?」

「我知道……畢竟我讓姐姐……為所欲為了……大概一個多小時……」

神狩屋注視著雪乃,雪乃依舊低著頭,一邊痛苦地喘息,一邊應答道。

「花……變成了會動的尸體。是這家的夫婦,還是女兒呢……不知是誰有這種興趣,似乎把後院弄成了植物園。真是糟糕透了。一次又一次地將其殺死,卻還是不斷地冒出來……怎麼殺也殺不光……我就把姐姐……」

「……」

為了保持意識而處于不停說話的一般狀態,雪乃歎了口氣。神狩屋用開信刀刺了下自己食指的內側。刀滑入肉中,首先是滋啦一下,然後是伴著壓迫感的炙熱疼痛縈繞在指頭上,片刻後,滲出指尖的血變成了一顆大液珠。

神狩屋一邊這麼做,一邊不讓雪乃失去意識,和她說話,對她問道。

「……話說回來,家里的人呢?」

「我讓家里的叔叔……帶上了放在那邊的骨灰,把它扔進了儲物室」

雪乃是為了保護它,把它藏起來了吧。然後為了不讓〈異形〉接近自己還有那個人,站在這里,將視野所及之處徹底燒毀。

雪乃只用言語示意著「那邊」,將剛才應該放在燒毀的靈台之上的故人的骨灰一起保護起來,顯示了她已經沒有了從容。這並不是因為從容才會有的行動,她越是喪失從容的時候,本性就越是會從身為〈騎士〉的殘酷而創造出的人格之下顯現出來,越是傾向于這種有人性的行動。

「可是……那個人,精神大概已經不正常了」

「這樣啊」

神狩屋一邊回答,一邊將鼓起血珠的指尖伸向雪乃的嘴邊。

「說不定,那個人也變成〈保持者〉了……」

「這是不會的」

令人意外的是雪乃當即否定了神狩屋所說的話。


「……為什麼?」

「要成也會成為〈繼承者〉」

神狩屋皺緊眉頭。〈繼承者〉。這是在藉由某人的〈噩夢〉的碎片〈斷章〉受到心靈創傷的人中,很少會出現的,寄宿了碎片的碎片的〈保持者〉。

「因為這……不是〈泡禍〉。我在殺死〈異形〉的時候,中途便察覺到了。還是快一些比較好。否則————」

隔了片刻。

「連自己〈斷章〉的真正〈效果〉都不知道的木之崎一真,就要向周圍播撒災害,繼而死去。該殺的,是他」

……………………

3

現在這個點,想要回去的話還是叫出租車比較好。

蒼衣在神狩屋家的餐廳里,讓穿著睡衣的夢見子在身旁坐下,在餐桌上打開課本,一邊用自動鉛筆的筆尖戳著筆記本上的格子,一邊眼也不合地耗著時間。

今天留宿的准備已經做到萬無一失,預定明天直接從這里到學校去。

這里反而比家里到學校更近。不過在告知家里人這件事的時候,他們還是露出有了些狐疑的陰沉表情。不過最後

「你從以前開始就出奇地愛被認生的孩子黏著呢……」

蒼衣的母親說出這番不可思議地表示認同的話來,意外地答應得爽快。

讓夢見子睡著,是蒼衣的主要工作。

這個緊緊抱著巨大兔子布偶的少女,平時就老打瞌睡,感覺回過神來發現她已經睡著的情況也很多,不過聽神狩屋說,她在孤單一人的時候似乎完全不會這樣。

據說特別是晚上,如果她身旁沒有熟識的人的話,是絕對不會睡的。

正因如此,神狩屋才花了這番功夫把蒼衣叫到了這里。一旦試著與她面對面就要和她說話,所以蒼衣自從來了以後就一直待在其身邊陪著她,做功課預習的時候也像這樣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雖然很困,卻不想睡著。

蒼衣覺得她很可憐,自己反倒是靜不下來。

「……哎」

完全無法集中精力。

蒼衣灰心地把筆放下。本來今天就很擔心雪乃他們的情況,從一開始就缺乏集中力。蒼衣想到今天是這樣的一天,也就只能作罷了。

蒼衣觀窺視著夢見子的臉。

「……夢見子,困了麼?睡著了?」

蒼衣問道,可是夢見子只是用惺忪的眼睛回望著蒼衣,什麼也沒有回答。

這些反應和平時一樣。她心靈已死,意識的功能封閉在了自己的心中,基本無法與人溝通。她那雙宛如人偶一般精巧的眼睛里,正看著什麼,正感覺著什麼,蒼衣看不出來。

「……」

蒼衣微微一笑,吸了口氣,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之前他想讓她睡下,讓她起身跟著自己離開房間,這樣重複了兩次。

差不多沒關系了吧。

蒼衣執起那只緊緊抱著源自《愛麗絲夢游奇幻記》中的兔子的小手,輕輕地拉動了下,催促著她。夢見子從椅子上下來,乖乖地跟了過來。



這次真的會睡著麼」

蒼衣嘟嚷著。

盡管她這次看上去很想睡,但以防萬一,自己暫時不采取任何行動,期望她確實會睡著吧。然後這一次,自己也沖個澡,去睡覺吧。

蒼衣想著這些,握住夢見子的手,把她帶去臥室。

于是,蒼衣為了在夢見子熟睡之前給她讀故事,拿起了桌上的文庫本,可就在這一刻。



像冰一樣冷徹的手指從文庫本的書頁中爬了出來,蒼衣准備拿文庫本的手指,被滲透至骨髓的冰冷觸感纏住。

「…………唔哇!!」

強烈的恐懼,雞皮疙瘩瞬間蔓延開來。

蒼衣不由自主地發出慘叫,把手縮了回來。在他眼前,文庫本從桌上掉了下去,啪唦一聲扣在了地上。

掉在地上的文庫本中,別說手指頭了,就連任何異常也未發現。可那當然並非是誤會或者錯覺,蒼衣縮回來的手指就像碰到了冰一般,甚至所感覺到的疼痛的冰冷觸感,也鮮明地殘留下來。

「………………!!」

蒼衣一聲不吭地俯視地板上的文庫本。

然後他忽然察覺到氣息,看向身旁。只見在蒼衣身旁緊緊握住蒼衣的手,眼睛睜得大大的且同樣俯視著地板上的書的,夢見子的身影。

「……」

體溫很高的小手,正在微微顫抖。

〈大木偶劇場的索引〉。這是塞在她弱小的身體里破壞了她心靈的,噩夢的碎片的名字。

……怎麼回事?

蒼衣的腦中一片混亂。

于是蒼衣盯著地上的文庫本,盡管害怕那冰冷的『手指』的觸感會不會再次冒出來,悄悄地伸出手,把書撿了起來。

這是神狩屋的東西,《完譯版格林童話》的文庫本。

蒼衣將它撿起來,將反扣的書頁翻過來一看,只見上面正是蒼衣准備讀的那頁,其標題露了出來。

《石竹花(第二集)》

蒼衣茫然地望著這個標題。

……怎麼回事?為什麼現在會在這里冒出這個『預言』。

蒼衣懷著涼嗖嗖的心情,思考著剛剛發生的現象。在屋內的空氣中不祥的成分驟然增加,蒼衣握著在害怕著的少女的手,思考起來。

「………………」

然後,他最終注意到了。

之前感覺到的不對勁,全都對上了。

事情若是這樣的話————?

「不行……」

蒼衣如今總算明白了一切。

然後在他明白一切的時候,他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慘劇萌生出了最糟糕的預想,茫然地抱住了腦袋。

「怎麼辦……」

蒼衣看到了在相距遙遠的小鎮上正在發生的慘劇,以及這場悲劇的結局。

蒼衣看了看自己的手。看著不由分說地握住破壞〈噩夢〉的卡牌的這只手。

然後,對那于遙遠的小鎮,無法夠到那一邊的手。

「怎麼辦……」

蒼衣自言自語。

在這只手的前面,正緊緊握住蒼衣的手的“索引”少女,猶如拒絕一切一般,仿佛要把布偶弄壞一般緊緊地抱著,把臉埋在里面。



此時,在千惠面前,是站在門口的群草的背影,以及能看到在那邊,躺在黑暗教室中的少女尸體。眼前展開的正是這樣的情景。

「咦……」

在這一瞬間,群草迅速地拉住了還來不及理解,不由發出茫然聲音的千惠的手,把千惠從門口前面推到了走廊上,他自己也貼在了門口旁邊的牆壁上,轉為窺視教室內情況的架勢。

「……!?」

吃驚,以及為之更甚的是被別人觸碰到後要起雞皮疙瘩的感覺襲來,千惠瞬間恐慌起來。可群草頭回頭望去,由于一臉嚴肅地把食指豎在嘴前面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千惠才了解了一切,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能看著情況的發展。

「………………」

被群草抓過的手臂上的皮膚,就算隔著衣服也未毫發無傷還是逐漸留下不快的感覺。

千惠一邊體會著這個感覺,一邊拼命地試圖理解現在的狀況。自己現在正站在漆黑夜間的學校走廊上。在這里,火災報警器的紅色燈光用其異常強烈的燈光顏色斷斷續續地閃亮著。

她無法理解自己現在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

千惠見准備出門的群草樣子很是古怪,便追了上去,一直到伸出手去的時候的事情都還記得,可是千惠感覺上,下一瞬間就已經站在教室面前了,然後正目睹著這個情景。

少女的尸體,以及兩名少年在尸體前低著頭的,教室的情景。

感覺並非是瞬間移動。想要回憶起站在教室門口的這一刻之前的記憶,發現在向群草伸出手的那一瞬間的片段,就像電影膠片被截掉了一般,插進了一格黑幕。

發生什麼?莫名其妙。

看不出情況,能了解的,只有隔著身旁一面薄薄牆壁的里面躺著一具尸體的這件事,令人感到有種仿佛尸體的存在氣息正穿透牆壁飄散過來的錯覺,冷涔涔的事實而已。

一切都不明不白。

只是在沉默之中屏住呼吸。

但是————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令人全身寒毛根根倒豎的恐怖慘叫,從教室里震耳欲聾地傳出來。

這個從鼓膜貫通神經的恐怖慘叫,讓千惠不由身體一顫。撕裂寂靜直貫耳朵的巨大聲音,以及其中蘊含的可怕的恐懼,讓千惠的身體極力地僵直,全身冒起了雞皮疙瘩。

然後,慘叫的主人一邊發出慘叫,一邊飛奔出教室。

但是,在膽怯的千惠眼前,群草就像『剛才』對千惠做的那樣,抓住飛奔出來想要逃走的男人的肩膀。

「喂」

「!!」

逃跑的男人,腳就像被釘在地上了一般,突然停了下來。

然後群草在抓住一真肩膀的手臂上用了下力,隨意地把他仍回到教室里,自己也走了進去。

「!」

千惠連忙想要追上去。

但是,就在她剛剛跑到教室門口的那一刻。

「噫……!!」

在教室中的情景映入眼簾的瞬間,千惠停下了腳步。

在黑暗之中,井然排列的桌子上,花不祥地擺成一長排。被放在課桌上的花作為一個備用道具所要昭示的,只有一個事實。面對喚來惡寒,花排成一大排的光景,恐懼放射開————然後,似乎准備闖進教室里,緊緊地貼在窗邊,明顯輪廓有被破壞跡象的黑色人影正在蠕動的此番情景,映入眼中的這一瞬間————

嗙!!

只聞眼前一聲巨響,教室的門被群草關上了。

一切的終結,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