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白雪公主·上 二章 第二個『矮人/葉耶』

1

房間十分煞風景,除了牆壁上掛著用大額框表過的外國城鎮風景照的拼圖之外,沒有任何格調和情趣科研,完全不像一個高中的房間。

「…………」

蒼衣日暮遲遲地回到家中,自己的房間里,首先將沉重的包放到地上,面色愀然地坐在包跟前。

然後蒼衣保持著這個表情把包的拉鏈拉開。蒼衣就這樣,像是拿出偷來的東西一樣一副害怕的樣子,從包里把東西取了出來。那是在神狩屋的書房里發現的,那本充當剪貼本的筆記本。

到最後,蒼衣錯過了時機,沒能說出這件事,默默地把它帶了出來。

他並沒有對雪乃她們隱瞞的想法,只是今天來到〈支部〉的笑美太熱衷照顧夢見子,留得有點久,到了蒼衣要回去的時候她仍沒有回自己的〈支部〉。

蒼衣有神狩屋書房的鑰匙這件事,本身就在瞞著笑美。雖然蒼衣也感覺這種東西稱不上什麼秘密,沒必要搞得神神秘秘,不過這是當前為數不多的能夠瞞過笑美得到的材料。畢竟笑美那『善意』的毛病已經病入膏肓,蒼衣覺得這不算過度謹慎。

而結果,就是眼前的『這東西』。

神狩屋書房里的書,一部分在昨天當做自己正在搞那個架空的『地方史研究會』的活動的證據給父母看了看,不過蒼衣現在手里的東西,實在不能夠讓家人看到。

不只是這樣,光是像這樣帶回來,就讓蒼衣產生類似害怕的討厭感情。畢竟上面貼著的紙片就是造成蒼衣心靈創傷的根源————而且,神狩屋究竟是什麼時候,出于什麼目的對那起事件進行調查的,究竟了解到什麼程度,這些疑問也讓蒼衣感到同等不舒服和恐懼。

————溝口葉耶的,失蹤事件。

這本筆記本沒有寫標題,只貼了裁剪下來的紙張,是一本非常凌亂的剪貼本。它與書房里那其他的一本本同樣貼了東西,但厚度增加到好幾倍的筆記本相比,明顯個頭小多了。

使用的頁數大約只有一半。可是蒼衣個人感覺,這已經夠多了。

蒼衣身為事件的其中一名當事人,感覺那起事件不過是一位古怪的少女不見了,就那個事件上截取的資料來說,看起來多得異常。這是蒼衣毫不摻假的真實感想。

蒼衣本來打開了一些,但太害怕就合上了,不過身為事件當事人的蒼衣,不記得見過當時看到的那張收集葉耶的目擊情報的傳單複印件。

把那起事件的記憶當做心靈創傷,在無意識中進行塵封起來,這種情況或許是理所當然的。可是蒼衣現在重新一想後發現,葉耶的事件在蒼衣的感覺中,是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完全沒有關于社會如何看待此事的記憶。

報導、原委,還有其他事情,完全不知道。

說不定,當時蒼衣對這件事封閉了意識,不願去看。

——是怎麼會事呢?

蒼衣直直地盯著筆記本。

這並非出自好奇心,反而對此感到恐懼。可是,自己的過去現在正威脅著自己,准確的說,蒼衣感到了一種類似使命感的感覺,覺得自己必須盡可能的去了解,盡可能的去看。

不知是何原因,蒼衣非常緊張,都沒想過去書桌那邊。

蒼衣面對著被書擠得鼓起來的包,手里拿著筆記本,正坐著。

「……」

太陽已經下山來,夜幕降臨後的住宅區中,空虛的生活之聲自外而來。屋內只能聽到這種聲音,在房間里熒光燈的燈光下,蒼衣擺著緊張的表情,翻開了筆記本的封面,看到最開始的一頁。

如果白野你看到了這個筆記本,

要立刻關上。

千萬不要讀。

事關你的斷章。

神狩屋。

書頁上突然出現一張用自來水筆寫的紙片,用透明膠帶貼在上面。

「…………」

完完全全的出師不利,蒼衣對這個警告書感到害怕。置身眼下這種情況,感覺這就像神狩屋陰謀的一部分。然而正常來想,這封警告書是在更早的時候寫下來,所以感覺應該是為了在自己不經意間發現這個筆記本的時候,防止自己去讀有關自己〈斷章〉的事件,避免因此對〈斷章〉造成影響,所以才寫下了這則警告。

就算在寫下那個的時間點上,神狩屋就已經謀劃要利用蒼衣來自殺,也是一樣的。

因為神狩屋為了達到目的,需要操控蒼衣。如果蒼衣沒有在神狩屋的監控之下讀這個,神狩屋的心願應該也無法實現才對。

蒼衣想到這里,覺得自己現在有可能並不在神狩屋的掌控之中,反而能夠放下心來。

而且,沒能沒有把有這本書的事告訴雪乃她們,蒼衣反倒覺得松了口氣。就算蒼衣因此〈斷章〉爆發而死,雪乃她們也不在跟前。要是告訴了她們,她們恐怕就不會允許蒼衣一個人讀這本筆記了。

蒼衣因為笑美在場而沒有告訴大家,心里一直想著這件事。而且在蒼衣察覺到腦海里並沒有將葉耶失蹤作為『事件』的記憶時,就覺得自己必須了解這件事了。

而且,說不定在這本對蒼衣進行調查的筆記中,可能存在關于神狩屋的自殺計劃的某些情報。

然後

蒼衣

從葉耶的失蹤開始,開始讀有關事件的紙片

「………………!!」

當他讀完的時候,他面色鐵青飛奔出房間,沖進了廚房。

然後,他來到了正在准備晚飯的母親身邊,向面容較硬,表情吃驚的母親問了出來。

「媽媽————你還記得葉耶麼?」

「……我記得哦。當然記得啊。她以前跟你玩得挺好吧。竟然會被母親虐待致死,還上了新聞,當時真把我給嚇壞了。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

………………

2

忽然回過神來,家中沒有人的氣息了。

「………………」

氣息沒有,聲音沒有。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本應非常熟悉的自家走廊,不知為何感覺非常疏遠,就像是缺乏生活感的布景。

蒼衣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在這樣的走廊上。

過分的安靜,總覺得一點也不現實。蒼衣的感覺被一層朦朧的違和感包裹著,在走廊上徐行前進。

「………………」

總覺得好古怪。這樣的感覺一直縈繞不散。

明明正走在自己的家里,卻感覺像走在迷霧中。

不,倒不如說,是那種五感都被薄薄罩上一層霧的感覺。

——是睡眠不足造成的麼?

蒼衣潛意識中這麼思考。他一邊想,一邊呆呆地走向房間,邁著遲緩的腳步。

「………………」

他站在了自己房間的門前。

還是老樣子聽不到聲音。世界格外安靜。

他握住門柄。握住東西的感覺也很不明顯。

五感很遲鈍。他在遲鈍的感覺中,打開門。

自己房間的地面,變成了一灘鮮烈的血泊。

算得上裝飾的,就只有掛在牆壁上裝裱過的拼圖。在缺乏色彩模糊不清的房間里,鮮烈到不自然的紅色,在地板上滿滿鋪開。

總覺得好古怪。

好古怪。

然後,在那片鮮烈的深紅的血泊中,更加鮮烈的白色的,里面沒有東西的連衣裙和襪子按照傳在人身上的配置,突兀地顯現出來。

「………………」

總覺得好古怪。

好古怪。

就像是衣服里的人溶解了一般,葉耶的白色連衣裙無力地躺在深紅的血海中。

總覺得好古怪。

總覺得好古怪。

「………………」

總覺得好古怪。

總覺得好古怪。

總覺得好古怪。

總覺得好古怪。

總覺得……

「……………………………………………………!!」

全身大汗淋漓,醒了過來。

蒼衣坐在書桌的椅子上,意識不知不覺間斷掉了,不知不覺間做了個噩夢,讓後坐在椅子上醒了過來。

「唔……」

在他眼前,是因剪貼紙而鼓起來的筆記本的封面。

熒光燈的燈光。從窗簾外邊闖入安靜的房間里的,遠方車輛的聲音,以及深夜的住宅街中,近似呼吸的人的聲音。

「……」

蒼衣在此情此景中一次又一次地喘著粗氣,等待心髒平靜下來。

然後,他緩緩將眼睛轉向身後的地上,確認那里什麼都沒有後,非常安心地歎了口氣。

剛才的事情是夢,讓他安心,事情只發生在夢里,讓他安心。他用手掌擦掉額頭上的汗,背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仰對天花板,重重地,長長地深呼出一口氣。



「唔………………」

胸口的安心立刻如揮發般消失無蹤,取而代之是之前的凝重愁苦近似壓迫地擴散開。

想起來了。在不留神睡著做惡夢之前,自己都在做什麼,想起來了。



衣一直在煩惱,在思考。

————怎麼回事?

蒼衣就像小睡之前那樣,盯著導致剛才做噩夢的原因——放在桌上的剪貼本的封面,就這麼被拉回到了苦惱的循環中,再度慢慢地沉入思考的泥沼。

疑問只有一個。

————葉耶是受虐致死的,這是怎麼回事?

唯一的疑問,只有這個。

神狩屋不知什麼時候,用何種方法收集到了這些紙片。上面詳細地收集了當地報紙上刊載的,蒼衣幾乎沒有任何印象的,關于溝口葉耶行蹤不明的從頭到尾的來龍去脈。

葉耶在某一天,失蹤了。

家人發出了尋人啟事,希望有人提供信息。

于是————幾天後,尸體在她自家的庭院中被發現了。

葉耶的母親非她的虐待愈演愈烈,一次葉耶頂嘴,然後葉耶被母親用手勇路勒住脖子,在精疲力竭之後被隨意放置,最終死亡。她的母親將尸體埋進庭院的倉庫下面後,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發布了尋人啟事。

這就是剪貼簿上所記錄的,葉耶失蹤的來龍去脈。

發現尸體之後,事件的影像擴大了很多,周刊雜志也加入報導,後面剪貼紙的數量爆炸性的增加,但這些對蒼衣來說沒有太大的意義。

問題在于,葉耶是被虐待致死的,而且發現了她的尸體,這是不爭的事實。

這與蒼衣所擁有的關于心靈創傷的記憶,有著非常大的矛盾。

沒錯,因為葉耶是蒼衣殺死的。

溝口葉耶因為遭到了蒼衣的拒絕,被〈泡禍〉吞噬,不止沒有變成自己想要變成的『什麼東西』,甚至最後什麼都無法成為,在那個『王國』所在的地方變成亂七八糟的形態,溶解崩潰而死,連尸體都沒有留下。事情應該是這樣才對。

蒼衣與雪乃相遇,與〈支部〉相遇,隨著〈斷章〉的覺醒而回憶起了那段記憶。然後現在,〈斷章〉作為那段記憶的證據寄宿在蒼衣身體里,蒼衣被其侵蝕,備受煎熬。

怎麼回事。

蒼衣的手放在冒汗的額頭上,拼命思考。

這段記憶有誤?先這樣重新確認之後,確實越想越沒有自信。

但這件事,正在完全顛覆了蒼衣存在與人格。現在的蒼衣心中,混亂與不自信、疑問與探求新,然後還有不安與恐懼,都不停地在腦子里打轉,卷起漆黑的漩渦。

————這件事,我自己,究竟是?

蒼衣真心實意地捫心自問。

本來根本不會相信的,可也不認為眼前的剪貼本上貼著的大量報導全都是假貨。


報導,即是客觀到令人絕望的現實。

蒼衣想要加強自己記憶正確性,拼命地在自己的記憶中搜尋是否存在與報導中類似的東西,然而蒼衣能夠想起的葉耶,就只有那個只屬于他們兩個的世界。

那個,『王國』。

「…………………………」

不安與混亂將腦袋與心頭攪得天翻地覆,蒼衣一邊喘息似的呼吸,一邊思考。

——必須搞清楚這個矛盾的真相。

——搞清楚自己的記憶。

——抓住自己的根據。

對了解這個異常所產生的不安,以及因為知道而擔心會發生可怕事情的不安,也都在蒼衣腦中打轉,可是自己的記憶與存在變得一團糟的不安更勝前者,在蒼衣的心里巨大的————對此一直不加理會地懷著,根本無法平靜下來。

嗖、

這一刻,背部感受到了氣息。

「!!」

蒼衣的臉就像被彈了一樣抬起來,擰動身體看向身後。

他轉過身去,屋子里什麼都沒有。

在轉過身去的瞬間,感覺余光瞬息間瞟到了白色的東西,可之後在屋內掃視了幾番,房間中央的空間卻空空如也,只有淤滯的異樣寂靜。

「…………………………!」

蒼衣喘著粗氣,一時間靜靜地凝視著房間中央。

于是,在執著地確認沒有任何東西,確認已經不會發生任何事情之後,他才總算重新轉向書桌,坐在椅子上,把手放在桌子上。

脫力的胳膊與其說是放,不如說是扔到桌子上,一不留神把桌上的東西粗暴地掃開了。借來的書和筆記本發出嘈雜的聲音掉在地上,蒼衣連忙從椅子上起來,把散落在地上的神狩屋的書和筆記本撿回到桌子上。

然後,當他從這些東西里撿起那本剪貼本的時候。

「……嗯?」

筆記本因為掉在地上,封面和紙頁折了起來。蒼衣連忙想將它複原,而之前沒有看過的中間一頁的角落上寫著的小小東西,進入蒼衣的眼睛。

蒼衣將它翻開。這是神狩屋的字跡。

是自來水筆的文字。用飛快的筆觸這樣寫著。

『白雪公主』

只有這四個字。

蒼衣一邊思考其中的含義,一邊又再一次打開筆記本,試著翻開全部的紙頁,可是只看到紙片,找不到其他的記錄。

怎麼回事?和葉耶的事件有什麼關系?

蒼衣呆呆地思考,卻無法得出能夠讓自己接受的答案,只有凝重的沉默在房間中彌漫開。

「…………………………」

3

《白雪公主》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嚴冬時節,雪花從天空中翩翩飄落。

一天,有個國家的王後坐在王宮里的一扇窗子邊,正在做針線活兒。

她一邊縫著線一邊抬頭向窗外的雪花望去,一不留神,針刺進了她的手指,紅紅的鮮血從針口流了出來,有三點血滴落在飄進烏木窗子的雪花上。她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點綴在白雪上的鮮紅血滴,見此景非常美麗,于是她心想「但願我能有一個女兒,她的皮膚長得白里透紅,看起來就像這潔白的雪和鮮紅的血一樣,那麼豔麗,那麼驕嫩,頭發長得就像這窗子的烏木一般又黑又亮!」

後來,王後生下了一個女孩。她的皮膚真的就像雪一樣的白嫩,又透著血一樣的紅潤,頭發像烏木一樣的黑亮。所以王後給她取了個名字,叫「白雪公主」。但王後剛生下白雪公主,就去世了。

一年過去,國王又娶了一個妻子。這個王後長得非常漂亮,但她很驕傲自負,嫉妒心極強,只要聽說有人比她漂亮,她都不能忍受。她有一塊神奇的鏡子,她每次走到鏡子前面自我欣賞都會問

「鏡子啊,牆上的鏡子啊。

誰是這個國家最美麗的人?」

然後,鏡子回答

「是您,王後。

您是這個國家最美麗的人」

魔鏡從來只會實話實說。聽到魔鏡的回答,王後放心了。

但白雪公主慢慢地長大,並出落得越來越標致漂亮了。到了七歲時,她長得比明媚的春光還要豔麗奪目,比王後更美麗動人。有一天,王後對著鏡子問

「鏡子啊,牆上的鏡子啊。

誰是這個國家最美麗的人?」

然後,鏡子回答

「王後,您是這里最美麗的人。

可是白雪公主要比您美麗千倍」

她聽到了這話大吃一驚,臉也變得蒼白起來。從那一天開始,王後每次見到白雪公主,都恨她恨得心髒快要蹦出來。她的嫉妒就像庭院里的草,一天一天往生起來,不管白天黑夜都冷靜不下來。然後,她叫來一個獵人,對他下令

「給我把白雪公主抓到大森林里去,我再也不希望看到她了。到時候把她的肺和肝帶回來,證明她已經死了」

獵人遵從了王後的命令,把白雪公主帶走了。他在森林里拔出刀子,正要把刀子插進無辜的白雪公主的心髒時,白雪公主哭了起來

「請饒我一命。我回到森林里去,不會再回來」

面對楚楚動人的可憐小公主的哀求,獵人的同情之心油然而生。獵人心想,她不久就會被野獸吃掉,便放走了她。但他想到不必親手殺害她,他就覺得壓在心上的一塊沉重的大石頭落了下來。這時碰巧有只豬仔跑了出來,他刺死了它,掏出了它的肺和肝當做證據拿給了王後。惡毒的王後命令廚師用鹽醃了肺和肝,認定那是白雪公主的內髒,吃了下去。

可憐的白雪公主在森林里到處徘徊。她害怕極了,不停的奔跑,穿過滿是石頭和玫瑰的草叢。許多野獸在她身旁吼叫,但卻沒有一個去傷害她。到了太陽快下山的時候,她來到了一間小房子跟前。她想休息一下,于是走了進去。

家里的東西不管都很小,但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條,十分整潔乾淨。一張桌子上鋪著白布,上面擺放著七個小盤子,盤子里裝了濃湯,盤子旁邊依次放著七個裝滿葡萄酒的玻璃杯,七把刀子和叉子等。然後靠牆還並排放著七張小床,上面鋪著潔白的床單。

此時她感到又餓又渴,也顧不得這是誰的了,走上前去從每個盤子里吃了一點點蔬菜和面包,又把每只玻璃杯里的酒喝了一點點。吃過喝過之後,她覺得非常疲倦,想躺下休息休息,于是來到那些床前,七張床的每一張她幾乎都試過了,不是這一張太長,就是那一張太短,直到試了第七

張床才合適。她在上面躺下來,很快就睡著了。

天完全黑了下來,房子的主人們回來了。他們是七個在山里開礦采金子的小矮人。他們分別點亮七盞燈,家里亮了起來。然後,馬上覺得房子沒有離開時那麼整潔,發覺有人進來過。

第一個問「誰坐過我的凳子?」

第二個問「誰吃過我盤子里的東西」

第三個問「誰吃過我的面包?」

第四個問「誰動了我的蔬菜?」

第五個問「誰用過我的叉子」

第六個問「誰用過我的小刀?」

第七個問「誰喝過我的葡萄酒?」

第一個接著向四周瞧,走到床前,叫道「是誰在我的床上睡過?」

其余的小矮人一聽都跑了過來,叫到「是誰在我的床上睡過?」

第七個矮人看向他的床,一下就看到了正睡著的白雪公主。他立刻把他的兄弟們都叫了過來,他們拿來燈,仔細照著白雪公主看了好一陣子,驚奇地感歎道

「我的天哪,她是一個多麼可愛的孩子呀!」

他們欣喜而又愛憐地看著她,生怕將她吵醒了。晚上,第七個小矮人輪著和其他的幾個小矮人每人睡一個小時,度過了這個夜晚。

第二天早上,白雪公主醒來後見有七個小矮人圍著她,嚇了一大跳,但他們非常和氣地問她說

「你叫什麼名字?」

白雪公主回答說

「我叫白雪公主」

小矮人們又問

「你是怎樣到我們家里來的?」

于是,白雪公主向他們講述了自己的經曆。

他們聽了非常同情,說道

「如果你願意為我們收拾房子、做飯、洗衣服、紡線、縫補衣裳,你可以留在這兒,我們會盡心照料你的」

白雪公主很樂意地說

「好的,我非常願意」

于是,白雪公主住進了七個小矮人的家里。

七個小矮人每天到山里尋找金子和銀子,太陽下山才會回來,白雪公主則待在家里干些家務活。

他們見白雪公主整天只有一個人,告誡她說

「要小心你的繼母。王後不久就會找出你在哪兒的,你千萬不要讓任何人進屋來」

王後以為白雪公主已經死了,這下,她一定是全國最漂亮的女人了,她走到鏡子面前說

「鏡子啊,牆上的鏡子啊。

誰是這個國家最美麗的人?」

于是,鏡子回答

「王後,您是這塊地方最漂亮的女人。

但是在山的那一邊很遠很遠的地方

有七個小矮人建造的小房屋,

白雪公主就躲藏在那里,她比您美麗千倍」

王後聽了大吃一驚,因為她知道這面鏡子是從不說假話的,一定是那個獵人蒙騙了她,她知道白雪公主還活在這個世上。她千方百計地想辦法要白雪公主的命,她決不能容忍有任何比她更漂亮的人活在這個世上。

最後,她把顏料塗在自己的臉上,扮成一個賣雜貨的老太婆,用這個不會被任何人識破的樣子翻越了七座山,來到了那七個小矮人的住處,敲著門喊道

「賣雜貨,多好的雜貨呀!」

白雪公主從窗戶往外看去,說道

「老人家,你好!你賣的是什麼啊?」

她回答道

「好東西,好漂亮的東西,比方說這個五顏六色的胸帶」

她拿出一根五彩絲繩編織的帶子,給白雪公主看了看。

白雪公主暗想,這老太婆,好像並不是那種壞人,就讓她進來吧。想到這里,她跑過去打開門,買了那條漂亮的胸帶。

老太婆說道

「可愛的小姑娘,讓我把你身段系的漂漂亮亮吧」

白雪公主做夢也沒想到這會有危險,所以她走上前去,站在了老太婆的面前。老太婆很熟練地將帶子給她系在胸前,系著系著,突然,她猛地用力將帶子拉緊,白雪公主便被勒得透不過氣來,很快失去知覺倒在了地上,就像死去了一樣。

看到她的樣子,惡毒的王後說道

「這樣一來,我又是這個國家最美麗的人了」

她說完放心地走了。

晚上,七個小矮人回來了,看到白雪公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們合力將她抬了起來,注意到帶子緊緊地勒住了她的胸,他們馬上剪斷了帶子。過了一會兒,白雪公主慢慢地開始呼吸了,漸漸地又活了過來。聽她講完事情的經過後,他們說道

「那個老太婆肯定就是連上帝都不怕的王後,下次你要當心,在我們離開後,千萬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王後一回到家里,就迫不急待地徑直走到魔鏡面前,問鏡子

「鏡子啊,牆上的鏡子啊。

誰是這個國家最美麗的人?」

于是鏡子和以前一樣,回答

「王後,您是這塊地方最漂亮的女人。

但是在山的那一邊很遠很遠的地方

有七個小矮人建造的小房屋,

白雪公主就躲藏在那里,她比您美麗千倍」

王後知道白雪公主還沒死,惱怒與怨恨使王後渾身血氣翻湧,心里卻涼透了。

她不甘心,不能忍受,于是又對自己進行打扮,這次的偽裝盡管還是一個老太婆,但卻完全不同于上次。偽裝好後,她帶上一把用魔法下了毒的梳子,翻過七座山,來到了七個小矮人的房門前。敲著門喊道

「好東西買不買喲」

白雪公主把臉探到外面說


「回去吧,我不會讓任何人進來的」

王後連忙說道

「你只要看看我這把漂亮的梳子就行了」

說著,她把那把有毒的梳子遞了進去給白雪公主看。白雪公主還是個孩子,想要得到那把梳子,于是決定要買這把梳子,打開了門。然後老太婆說道

「讓我把你的頭發梳的漂漂亮亮吧」

白雪公主做夢也沒想到這會有危險,就照老太婆說的辦了。老太婆剛把梳子插進白雪公主的頭發,梳子上的毒力發作了,白雪公主倒在地上。

「這一次,你一定完蛋了」

壞蛋說完,離開了房子。幸運的是太陽沒多久就落山了,七個小矮人就回來了。當他們看見白雪公主躺在地上時,知道一定又發生了不幸的事情,急忙將她抱起來查看,很快就發現了那把有毒的梳子。他們將它拔了出來,不久,白雪公主恢複了知覺,醒了過來。接著,她把事情發生的經過告訴了他們,七個小矮人再次告誡她,任何人來了都不要再開門。

此刻,王後已回到王宮,站在了鏡子前面,問鏡子

「鏡子啊,牆上的鏡子啊。

誰是這個國家最美麗的人?」

于是鏡子和以前一樣,回答

「王後,您是這塊地方最漂亮的女人。

但是在山的那一邊很遠很遠的地方

有七個小矮人建造的小房屋,

白雪公主就躲藏在那里,她比您美麗千倍」

這下,她氣得渾身都哆嗦起來了。

她無法忍受這樣的回答,狂叫道

「白雪公主一定要死,即使以我的生命為代價也在所不惜!」

她悄悄來到了一個沒人知道偏僻地方,精心制做了一個劇毒蘋果。這蘋果白里透紅,非常誘人,但只要吃一點就會要人的命。

接著,她將自己裝扮成一個農婦,翻過七座山又來到了小矮人的房舍,伸手敲了敲門。白雪公主把頭從窗戶里探出來說道

「我不敢讓人進來,因為小矮人們告誡我,任何人來了都不要開門」

老農婦說

「就隨你吧」

老農婦拿出那個毒蘋果說道

「可是我想把帶來的蘋果全都處理掉,我就作一個禮物送給你吧」

白雪公主說道

「我可不敢要」

老農婦急了

「你這傻孩子,你擔心什麼?難道這蘋果有毒嗎?那我就把這蘋果切成兩半,我吃白的,你吃白的,這總可以了吧」

其實,王後在做毒蘋果時做了手腳,只在紅的地方下了毒。白雪公主看見那農婦吃了那一半,從窗戶伸出收取,接過了另外一半。可她剛咬了一口,她就倒在地上,斷氣了。

王後一見,笑了起來

「這一次,就算小矮人也沒辦法讓你醒過來了呢」

她回到王宮,來到魔鏡前,問道

「鏡子啊,牆上的鏡子啊。

誰是這個國家最美麗的人?」

于是,鏡子回答

「是您,王後。

您是這個國家最美麗的人」

聽到這句話,王後的嫉妒心才安定下來。

夜幕降臨時,小矮人都回到了家里,他們發現白雪公主躺在地上,嘴里沒有了呼吸,已經死了。他們在白雪公主身上找有沒有有毒的東西,解開了她的胸帶,用水和葡萄酒給她清洗,但一切都是徒勞的。因為小姑娘看來已真的死了。

他們極為傷心地將她放在棺木上,七個小矮人坐在旁邊守著。他們悲痛欲絕,整整守了三天

三夜。最後他們絕望了,准備將她入土掩埋,但看到白雪公主的臉色紅潤依舊,栩栩如生,他們說

「我們不能把她埋在陰冷黑暗的地下」

所以,他們做了一口從外面也能看見她的玻璃棺材把她放了進去,棺材上用金子嵌著白雪公主的名字及銘文。小矮人們將棺材安放在一座小山上面,每天都有一個小矮人陪著,永遠坐在旁邊看守。森林里的動物們也為白雪公主的經曆感到悲傷,首先是一只貓頭鷹,接著是一只渡鴉,最後飛來的是一只鴿子,它們都來為白雪公主的死而痛哭。

白雪公主就這樣一直被安放在小山上,過了很久很久,她的樣子看起來仍然像是在那兒安睡,皮膚仍然如雪一樣的白嫩,臉色仍然透著血一般的紅潤,頭發仍然如烏木一樣又黑又亮。

直到有一天,一個王子來到了小矮人的房子前,拜訪了七個小矮人。在小山上,他看到了白雪公主及棺材上的銘文,心里非常激動,一刻也不能平靜。他對小矮人說

「求你們把棺材賣給我。出多少錢我都願意」

但小矮人說

「就是用世界上所有的金子來換,我們也不會同意讓她離我們而去的」

王子聽到這話,對小矮人說

「那麼,就請把我埋在這個棺材里。見不到白雪公主,我就活不下去了。我會把白雪公主當做最珍貴的寶物,珍惜她勝過一切」

心軟的小人們終于被他的虔誠所感動,同意讓他把棺材帶走。王子叫人把棺材運走,但命運是那麼的不可思議,棺材撞到了一棵矮樹,那塊毒蘋果突然從她喉嚨里吐了出來,白雪公主馬上醒了。

她茫然問道

「我這是在哪兒呀?」

王子開心極了,回答說

「你好端端地與我在一塊兒」

接著,把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她,最後說道

「我愛你勝過愛世界上的一切,走吧!與我到我父親的王宮去,我將娶你做我的妻子」

白雪公主聽到王子的話,愛上了王子,並與王子一同回了家。于是兩人舉辦了婚禮,婚禮非常的隆重。

可是,在他們邀請的客人當中,其中就有那個壞透了的王後。她將自己打扮得富貴典雅,對著鏡子說道

「鏡子啊,牆上的鏡子啊。

誰是這個國家最美麗的人?」

于是,鏡子回答

「王後,您是這塊地方最漂亮的女人。

但新王後要比您美麗千倍」

聽到這些話,她又勃然大怒起來,但又無可奈何。嫉妒心與好奇心使她決定去看看這位新娘。

于是王後去了城堡,看到新王後正是白雪公主。王後有吃驚又害怕,變得一動也動不了。一雙用炭火燒得通紅的鐵鞋用火鉗拿到了她的跟前,她被強行穿上了這雙鞋子。然後,她不停地跳著舞,跳著跳著,最終倒在地上,死了。

………………



過了一晚,到了下午。

「就是這里麼?」

「大概沒錯……」

蒼衣和雪乃說著這樣的話,現在位于他們所居住的小鎮的一角。

天上陰云綿綿。可是空氣很潮濕,氣溫也很高。而且每當陽光從云縫間脫下來都很煩人。在這樣的天氣下,身穿制服的兩人站在一起。

在兩人面前,是一面飽經風雨,表面破破爛爛的板材圍牆。

然後就是入口那扇油漆剝落布滿鐵鏽的鐵柵欄。

從鐵柵欄的縫隙間能夠看到風化後開裂的,從裂縫中長出草來的狹窄用地。然後從入口看去,在側邊建著一座倉庫,倉庫被生鏽的白鐵皮強圍著,像個盒子。這個倉庫大得離譜,與這個小型工廠不搭調。

「嗯,就是這里。我感覺沒有改變」

蒼衣從鐵柵欄間往中間看了一陣子,說道。

「周圍有所改變,跟印象中不太一樣,所以不敢保證就是了」

「是麼」

雪乃沒有在意蒼衣所說的話,一邊回答,一邊慎重地監視著無人的道路。

從藏一家所在的住宅區出發,穿越大型國道之後的區域,老舊的寫字樓、工廠和倉庫等建築的用地變得突出,人行道上十分冷清。猶如兩側的建築與空地都變成了別的建築,所有跟印象中有差別,但蒼衣記得就是這個倉庫。

沒錯,這里————曾是葉耶和蒼衣的,『王國』。

小時候,葉耶和蒼衣總是溜進來玩。

那個時候,這一帶空地稍微多一點,出于安全考慮禁止進入,不過附近的小孩子都在這附近玩耍。蒼衣就是在這個里面找到了葉耶,這里就成了他特別的秘密游樂場。

蒼衣今天在『神狩屋』將事情對雪乃全盤托出,為了調查這個地方,專程來到了這里。

當他拜托雪乃同行時,他已經做好被當面拒絕,或者被吼的心理准備。

可是雪乃在聽過事情後,立刻答應了蒼衣,爽快地從圓桌旁站了起來。就這樣,蒼衣對路線稍稍猶豫了一下,最後到達了這里。蒼衣從葉耶那起事件發生的那一刻起,別說是到這個倉庫來了,甚至一次都沒有穿越國道踏入這片區域。

這恐怕,蒼衣實在無意識中避開了這個地方。

因此,蒼衣再次站在這個地方,中間的空擋大概有六、七年了。

搞不好,這個倉庫本身都可能不在了,而且就算還保留著,里面可能也會有人使用,所以正常來考慮,六年前偷溜進去的小孩子所留下的痕跡,應該不可能找得出來了。

蒼衣也不認為會有那種東西。

他到這里來,是尋找『自己的記憶』的。

蒼衣心靈創傷的根源,葉耶的死亡現場。蒼衣期待通過再一次親眼看到這個地方,或許就能想起什麼,填補自己的記憶與剪貼本上的事件報道只見無法調和的矛盾。

但是,向倉庫里邊窺視的蒼衣,下意識說出口來

「總覺得……里面的東西跟原來一樣……」

旁邊建了新的倉庫,用地里面栽種了樹木,所以一眼看去的印象有所改變,但向里面窺視,看上去樣子幾乎沒有變化。

但是,蒼衣的這句感想,並不正確。

蒼衣百思不得其解。蒼衣所說的『跟當時一樣』,指的並不是現在看到的情況跟當時沒有變化,而是倉庫被放置了,維持著蒼衣偷溜進去時的樣子,在沒有任何人進入與打理的狀態下經過了漫長歲月的樣子。

白鐵皮圍牆的風化程度,還有鐵柵欄的鏽蝕程度都有所增加。

用地內混凝土鋪裝的地面,在當時就有裂縫,裂縫里長了草,但現在草的高度、密度、裂縫的大小都隨著歲月有所增加。看上去,這間倉庫就好像從那時候起就沒人打理一樣。

然後在調查鐵柵欄的鎖之後,這個疑惑越來越強烈。鐵柵欄門以前為了防止被人打開,被鎖鏈和鎖頭鎖著,不過鎖鏈因為鏽蝕的關系完全變黑,變硬,就算鎖頭能開,也基本和鎖鏈鏽到了一起。

只見砂和鐵鏽已經將鎖眼和鎖鏈的縫隙堵住了。

只放置個一兩年,怕弄不成這個樣子。

「…………」

蒼衣無法判斷這是異常還是僥幸,猶豫了一陣子,將手放在鐵柵欄上,呆呆地站在原地。沙塵和草的味道從里面散發出來。這個沙塵的味道勾起蒼衣小時候的記憶,以及現在一直做的噩夢的回憶。

「……于是,怎麼辦?」

這個時候,雪乃朝著蒼衣背後問道。

「啊……嗯。我想要進去還是能進去的……怎麼辦呢」

「搞快點」

有雪乃幫忙放風,蒼衣振作起來抓住鐵欄杆,准備將它打開。

在以前,只要拉這個柵欄就能把鎖鏈拉到最長,制造出相當大的縫隙。當時蒼衣和葉耶就是從那個縫隙溜進用地,從倉庫外壁的白鐵皮上開出的大洞入侵到建築物里面的。

「一、二……」

蒼衣用力,就像小時候那樣,使盡全身的力氣把鐵柵欄往兩邊拉。

「……嗯!」

在這一刻,只聞“嗙”地東西壞掉的聲音,鐵鏽從鏽成一塊的鎖鏈上飛灑出來,拉長,繃緊。

隨後————板材圍牆上固定鎖鏈的L型鐵板,剛好折斷了。就這樣,沉重的鐵柵欄沿著被砂埋住的鋼軌,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音,開到大致一半的位置,折斷的金具連著鎖鏈從鐵柵欄上垂下去,發出咣啷哐啷的聲音,砸在了混凝土地面上。

打開的鐵柵欄哐地一聲停住了。

「啊……哇……!」

始料未及的事態令蒼衣姿勢崩潰,連忙踏在地上站穩。

東西壞掉,以及發出出乎意料的巨大聲音,都讓蒼衣無法動彈。但在隨後,雪乃間不容發地抓住蒼衣的手,把蒼衣往里面拉,關上了鐵柵欄,然後拉著蒼衣在圍牆後面蹲了下去。

「……!」


「別傻愣著,會被人發現的」

雪乃一邊像士兵一樣冷靜地窺探周圍,一邊說道。

「唔、嗯……」

「你要進去吧?從哪里進?」

蒼衣動搖地窺視周圍,那

間倉庫正對這它,巨大的門聳立著,門上的鎖頭果真是一副被閑置的樣子。

然後,他將豎在正面牆壁上的,與牆壁同材質的白鐵皮板滑動拆解。表面因生鏽變得粗糙,接觸地面的部分因砂和風雨凝固在一起,比小孩子的個頭還要大的白鐵皮版比記憶中要沉重得多。

就這樣,白鐵皮版發出滋滋的聲音,被側向滑動,拆解下來。

「啊……」

破洞在牆壁上突兀地顯現出來,牆壁上印成水滴形狀的赤色鏽跡,掛在上面的蜘蛛網,都增加了破洞的陰森感。

蒼衣站在它的前面,快要僵住。

他在腦袋里理了很多東西,也是帶著覺悟過來的。但這一幕真正的擺在眼前,還讓他覺得有種冰冷的東西流進心房。他盯著破洞,眼睛無法移開,僵在了原地。

這是,『王國』的入口。

曾經有一位女王以及一位國民的,如今他們已經不在,已經滅亡的『王國』的入口。

蒼衣是闊別數年回到這里的,最後的國民。殺死女王,毀滅王國然後逃亡的,這個王國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國民,如今像這樣,迫于無奈回到了這里。

「……白野同學」

雪乃用冰冷的聲音催促再次動不起來的蒼衣。

「唔、嗯……好的」

巨大的破洞就像是被大型車輛之類的東西扯掉的一樣,只要屈身,就算成年人都能夠輕易通過。蒼衣彎下腰,向內窺視。

倉庫的天花板用的是半透明的材質,里面的光線比外面暗了不少。由于今天沒有太陽,里面的樣子就像是白天拉上窗簾的房間里面,能窺見里面堆積的物品在地上投下的影子。

「…………」

見狀,蒼衣在喉嚨下面咽了口空氣。

毫無道理,不明緣由的害怕,仿佛從映入眼中的黑暗景色中侵染過來一般,漆黑地在胸口彌漫開來,漸漸令蒼衣呼吸困難。

「能進去麼?」

隨後,雪乃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感覺危險的話,就沒必要勉強。現在沒必要這麼做,我認為這是毫無意義地刺激〈斷章〉」

雪乃淡然地說出意見。但她的這番話讓蒼衣勉強下定了決心。

「不,既然是這樣……那果真必須現在就做」

「是麼?」

「我從昨天起就一直在想這件事。我覺得,如果把這麼在意的事情放下不管,會更危險」

「…………也對」

雪乃想了想,也同意了蒼衣。

實際上,蒼衣讀過那本剪貼本之後,腦袋里被這件事完全塞滿。為了讓〈斷章〉穩定下來,當然應該盡量不要去想,所以懷著這個疑問放任下去的話,顯然會對蒼衣的〈斷章〉造成惡劣影響。

「而且,好不容易有雪乃同學來陪我」

然後蒼衣硬著頭皮開了個玩笑。

但雪乃對此感到意外,可還是點了點頭。

「也對」

「咦?」

雖然話題是蒼衣發起的,但蒼衣自己嚇了一跳。不過雪乃很平靜地,不禁轉頭俯視蒼衣,讓人完全笑不出來地說道

「如果你因接觸自己的過去而發狂,需要有人殺掉你呢」

「……」

蒼衣聽到這個話,混著歎息笑了笑,然後下定了決心。

他為了不看到台里面,一直低著頭,一邊把手撐在滿是砂礫咯吱作響的混凝土地面上,一邊緩緩穿過仿佛流過血一般鏽跡斑斑的『入口』。

干燥的塵埃味道,不由分說地變強。

太陽光雖然弱但,但倉庫仍接受著炙烤,在這高溫的空氣中,蒼衣站起身來,抬起臉,環視周圍。

「…………………………」

高高的天花板,充滿著淤塞的空氣。

應該是建材和工作機械的東西在周圍高高堆積起來,上面蒙著厚厚的一層灰。在這個大型倉庫中的閉塞空間內,充滿了被陽光加熱塵埃彌漫的空氣,沉浸在昏暗與鴉雀無聲的寂靜中。

由半透明的波浪板構造成的天花板透出模糊的光,光線十分朦朧。

然後,從散發著微光的天花板,到破破爛爛的混凝土地面,影子和塵埃逐漸變濃,大量近乎可謂漆黑的影子,陰沉沉地灑在被閑置的物品周圍。

能動的東西,只有自己的心髒和呼吸。

在這種狀態中,鞋子底下因為無意識的身體微微活動,發出微弱的咯吱聲。

地面上,砂子和塵埃陷在因損壞而變得凹凸不平的混凝土表面中。這確實與蒼衣最近噩夢中出現的場景相同,但夢果真不過是夢,與實際看到的情景在印象上有些不一致。

「…………嗯」

蒼衣懷著不像害怕也不像緊張的心情,一邊呼吸這這種塵埃的味道,一邊對置身此處也沒有發生任何事情,自己比進來前所想象的穩定這件事,感到幾分欣慰。

這個時候,雪乃學著蒼衣鑽進洞里,站了起來,一邊拍掉砂子一邊警覺地掃視周圍。

然後

「怎麼樣?搞清楚什麼了麼?」

問道。

蒼衣

「不,還沒有調查……不過我覺得比之前想的要穩定。照這個樣子,或許在這個地方什麼也想不起來」

如此回答。他抬起停下腳的,邁向倉庫里頭。

蒼衣基本像在穿行,從前方堆積起來的東西之間走向里面。

然後那頭是個略開闊的空間,那個地方就是曾經的秘密地點,是葉耶與蒼衣的『王國』的舞台。

蒼衣同時懷著懷念與不安,向里頭走去。

與小時候的記憶比起來,感覺這里窄了不少,身體側著從東西間的縫隙中穿過。

一穿過去,便是一個開闊的空間。

當蒼衣站到這里時,他心中黑色的可謂鄉愁的感情,像風一樣颯地擴散開。

「…………沒有變啊」

蒼衣輕聲呢喃。

在這個地方,那個『王國』的樣子,與蒼衣所記得的最後的記憶,幾乎沒有差別。

嵌了木框的瓦楞紙箱做的『城牆』。

搭著布滿塵埃的布的工作機械當成的『家具』。

葉耶經常坐的,那個水泥袋堆起來的『王座』。

然後是因為畫魔法陣用的石灰,比其他地方顯得要白的,積著沙塵的混凝土的『國土』。

這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

然後,面對現實的『王國』,蒼衣的內心出乎意料的平靜,既沒有動搖也沒有閃回。

「……為什麼呢」

蒼衣,呢喃。

當他呢喃的瞬間,從他垂下的視野外邊,一位少女發出含著黑暗笑意的竊笑聲,突然出現了。

『〈愛麗絲〉,這是因為「王國」只存在于你的心中哦』

蒼衣大吃一驚,抬起臉,只見亡靈正坐在『王座』之上。

「!」

『這里只是一片廢墟。是噩夢的空殼。空想的王國的國土,只存在于空想之中。噩夢也僅存在于人的腦袋里哦』

曾經一身純白所坐的『王座』,如今坐在上面的是黑色女王的亡靈。這個亡靈——時槻風乃在那張與雪乃如出一轍的臉龐上,露出嫣然的微笑。她穿著哥特蘿莉裝的身體向前探出,就像纏上來一般,對蒼衣說道。

「風乃小姐……」

「姐姐」

跟著過來的雪乃看到風乃,臉色難看起來。風乃壞心眼地對神情不悅的雪乃淺淺一笑,然後開心地接著對蒼衣問道

『〈愛麗絲〉,你覺得國家存在于哪里?』

「咦?」

『國王?國民?曆史?思想?』

風乃就像試探一般注視著蒼衣,提出問題。蒼衣答不上來,但風乃似乎並不是要得到答案,她微微一笑,直接將答案說了出來。

『我覺得呢,是心里哦』

風乃,如此說道。

『我認為,我們所居住的國家,是把我們腦中溢出的國家湊起來,創造並混合成型的。其他的東西,全部都是由這個結果構成的』

「…………」

蒼衣不知道風乃想說什麼,無言以對。

『國王也好,國民也好,曆史也好,思想也好,法律也好,國土也好,全都是由此構成的。所以國家只要一度成型過,即便滅亡也會殘留。

國王、國民、曆史、思想……就算國家滅亡也會殘留下來的東西,將寄宿那份心,長久殘存。它會產生幸福,也會帶來悲劇。你就是那個王國殘存的最後的國民哦。隨著王國的死,法律也好思想也好都消失掉了,國土也被舍棄了————所以殘存下來的治愈國民。你所尋找的國王,已經只存在于你的心里,不會再到任何地方』

風乃說道。蒼衣聽到這里,莫名其妙地突然理解了風乃話里的意思。

「……〈噩夢〉?」

『終于明白了』

風乃聽到蒼衣說的話,眯起眼睛。

『所以,在你舍棄,並一度忘卻的那個時間點上,這個地上本身就已經是一具空殼了。這里已經什麼也沒有了』

「是這樣啊……」

「…

…」

蒼衣灰心喪氣。雪乃表情詫異。

『你應該尋找的,可不是王國哦,而是國王之死的真相才對吧?』

風乃開心地講道

『既然如此,該找的就是國王本人了呢』

總結風乃的意思就是說,蒼衣現在就算去探尋形成『王國』形態的〈噩夢〉也是白費力氣。

蒼衣因為〈噩夢〉的遺跡,受到了迷惑,但如果尋找與事件之間的矛盾,就必須去找葉耶本人。重新被她這麼一說,感覺確實在理。

蒼衣歎著氣,在他身旁,跟不上話題的雪乃,眉頭不開心地擠到一塊,但她還是覺得自己只是被卷入了一個愚不可及的話題中,于是就像平時一樣什麼都沒說。蒼衣在這種失落的氣氛中,緩緩地掃視周圍,一邊將這個現實的『王國』的形態作為界定烙印在記憶中,一邊得出唯一的想法。

如果是這樣————如果是這樣,調查葉耶的事情,也能搞清楚神狩屋在那個剪貼本上寫的『白雪公主』究竟是什麼意思吧?

對于蒼衣他們來說,如今童話的標題所指的只有一個東西,那就是〈泡禍〉。

蒼衣到此的目的之一,就是這個。造成葉耶死亡的那起事件好像是參照『白雪公主』的〈泡禍〉,蒼衣對此懷有疑問。

「…………」

必須更加仔細的思考。想到這里,蒼衣突然冒出一個疑問。

蒼衣————

蒼衣對自己的〈斷章〉,真的理解麼?

蒼衣腦中忽然冒出這樣的疑問,不禁眉頭深鎖。他一時間無所事事死將視線落在了空無一物的荒涼國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