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奇人黃飛鴻身世大揭秘

生前寂寂,死後卻經由特殊的經濟與文化管徑放大到了世界性的舞台,從一個普通的嶺南武師,到被世人熟知的文化符號,今天,重新折回故鄉的黃飛鴻已經不再是100多年前那個在佛山街頭賣藝的藝人,而是作為具有世界性聲名的鄉賢名流,躋身到了在當地意義殊同一般的文化與傳統象征——佛山祖廟當中。 被裹在了全新的經濟、文化背景下的黃飛鴻的回歸,更像一面鏡子,當中映射出的,是嶺南經濟文化與世界經濟文化交融過程中發生的碰撞,還有融合。 時間退回100多年前,無論是在佛山還是廣州,黃飛鴻遠沒有今天的知名度,即使你在街頭茶館,尋常巷陌與其邂逅,也難于認定此人日後將聲名遠播。 然而年輪轉到了今天,無論是在粵港澳、東南亞還是歐美,你都可以聽到通過影視和文學作品為他散播出來的聲名,在他的故鄉,廣東第三大市佛山城中心最為顯赫的,代表著當地曆史以及文化沉澱的祖廟里,也于兩年多前專門為他落成了一個頗具規模的紀念館。據說落成當日,來了包括徐克在內一干以演繹他而知名的導演以及明星,此後還有一些來自海外的外國門人前來“尋宗拜祖”,每個人都大施“三跪九叩”之禮。 現在,每天早上和下午,還會有專人在紀念他的紀念館里為游客進行武術以及醒獅表演,而這兩樣技藝,都是當年他的主要謀生手段之一。 這就是黃飛鴻,一個生前與死後聲名大相徑庭的人物,作為一個極具中國特色的文化符號,因為特定的曆史條件,並沒有多大敘述空間的他卻被有意無意地從嶺南,經由香港輻射、並放大到了當代世界的經濟與文化范疇中去。在經濟異常發達,但又愈加強調文化識別的今天,被裹在了全新的經濟、文化背景下的黃飛鴻又重新回到了家鄉佛山,他不再是一個平凡的武師,而是一個被飾以了更多象征的偶像,仿佛一個從異邦到來的他者,對其進行重新的考量與解讀,無疑更有興味。 在暴雨時停時下的2003年6月下旬的最後幾天,記者來到了佛山,追尋這個已經進入了紀念館的人物的曆史痕跡。 清末民初的佛山武林 陶城,絲織城,粵劇的源頭活水,嶺南中成藥之都,南派武術的發揚光大之地,這樣一些似乎毫不相干的稱號背後,在曆史上和今天都指向了同一個地方,這就是黃飛鴻的出生地,“肇跡于晉,得名于唐”的佛山。 這個距廣州只有半個多小時車程的所在,自古以來就水網交錯,交通便利,是廣東西、北、東三地物流的聚散中心。早在唐宋年間,手工業、商業就已經非常發達,到了明清時代,更是三步一店鋪,百步一碼頭,被時人排名“四大名鎮”之首,位列“四大聚”中除京師之外的第二聚。佛山證明了經濟與文化發展間緊密相連的互動性,曆史上高度發達的商品經濟也帶動了這里民間文化、藝術的繁榮,價比黃金的石灣陶塑,能以假亂真的秋色工藝,不斷革新改良的粵劇藝術,那些年代或形成或發展或定型或成名的文化成就,在千百年後的今天依然奪人眼目。 與許多地方不一樣的是,佛山武術興起的背景是高度發達的商品經濟,然而因為地勢平坦,沒有天然險峻的屏障進行守衛,所以在民間為求自保,當地人很早就有習武強身以及自衛的習慣。在曆史上,有一個例證可以窺見當時佛山人的尚武風氣:1449年(明正統十四年),黃蕭養起兵圍攻廣州,同時分兵進攻佛山,一路勢如破竹。當時佛山只是南海縣轄下的鄉級建制,當局並不派兵駐守,一切防備俱由地方負責。結果,鄉紳梁廣等22人只用一天時間,就組織起了鄉勇,在“無甲兵之援,險塞之限”的情況下堅守半月,殺敵數千,直到黃蕭養兵敗。據史書記載,這當中不乏驍勇而又有謀略之人。 許多圖謀反清複明的秘密組織開始在經濟發達的佛山建立機構,像清初在石灣出現的“五順堂”,就是珠江三角洲地區最早出現的天地會(洪門會)組織。雍正年間,為躲避朝廷的追捕,京劇藝人“攤手五”(張五)由湖北流落到了佛山,開始在戲班中教授北派武功,其中包含有詠春的推手功夫。1853年,佛山粵劇伶人、天地會拳師李文茂更是扯起了反清複明的大旗起兵,並且一直打到廣西建立起大成國。 富庶的經濟也吸引了不少武林人士,到了黃飛鴻出生的清末年代,佛山的武術已進入了鼎盛的時期:蔡李佛創始人張炎1851年在佛山創辦鴻勝館,傳下弟子先後到廣州、香港設館。首徒陳盛是三水人,繼任時館員逾萬,為當時中國最大武館,蔡李佛拳也成為當時廣東最大的武術流派。加上清末傳入佛山的詠春拳經由名師梁贊的發揚,門徒眾多,佛山成了南派武術的中心。 隨著鴉片戰爭的爆發,還有以陳啟沅在西樵興建的繼昌隆繅絲廠為代表的近代資本主義工業的興起,佛山當地家庭作坊式的手工業受到了極大的沖擊,大量的工人失業,加上因為河道年久失疏,水路交通優勢漸漸式微,佛山也開始失去了區域商貿中心的位置,一些商業貿易也開始轉到了交通更加便利的廣州去。社會開始動蕩不安,許多黑社會性質的組織不斷湧現,不少武館應運而生。而為了防身抗侮,許多城市貧民以及失業工人更是紛紛到武館學習武藝。這個過程一直持續到了上個世紀20年代,並且在大革命前夕,佛山的學武風氣達到了空前的繁榮。 一個普通的嶺南武師 1856年農曆七月初九,黃飛鴻出生在佛山,父親黃麒英被稱為清末武林“廣東十虎”之一,武功雖然高強,家道卻是非常困難。因此6歲開始跟從父親習武的黃飛鴻,不得不在12歲起就隨父親在佛山、廣州還有順德一帶四處賣武,同時還賣跌打藥。據說,有一次他曾經以四象標龍棍,戰勝了武師鄭大雄左手釣魚棍法,博得了“少年英雄”的名聲。 所謂的江湖機緣的出現,是在13歲那一年,正在佛山豆豉巷賣武的黃飛鴻父子救助了鐵橋三的高徒林福成,為表謝意,在近兩年的時間里,林福成向黃飛鴻傳授了“鐵線拳”、“飛砣”等絕技。 16歲時,黃飛鴻開始移居廣州,當時銅、鐵行工人集資為他在西關第七甫水腳創設武館,向工人們傳授武藝,漂泊多年的賣武生涯才得以結束。兩年後,開始有點名氣的黃飛鴻還被“三欄行”(果欄、菜欄、魚欄)中人聘為行中武術教練。 黃飛鴻的主要事跡都是在青年時期留下的。19歲那年,在西樵官山墟的一家當鋪夜宿的黃飛鴻遇到了賊人打劫,僅憑單槍匹馬,就擊退了數十強盜,在當地傳為一時佳話,隨後被邀請到石龍鄉授徒。1876年,一洋人攜如牛犢大的狼狗在香港設擂向華人邀斗,20歲的黃飛鴻不甘華人受辱,赴港以“猴形拐腳”擊斃惡犬,自此揚名香江。又一年,香港一惡棍強占水坑口大笪地小販彭玉的攤檔,並將彭玉打傷,黃飛鴻路見不平,挺身相助,卻被數十人持械圍攻,最後仍能全身敗敵。 1882年,黃飛鴻開始在軍中任職,當時被廣州水師聘為武術教練,後來還考取廣州將軍衙門“靖汛大旗手”一職。3年後,記名提督吳全美聘他為軍中技擊教練,此前在回瀾橋開辦的武館停業。然而在30歲那一年,父親黃麒英辭世,不久吳全美也過身,黃飛鴻心生退意,遂辭去了軍中的技擊教練職務,在廣州仁安街開設了一個跌打醫館“寶芝林”,門前懸有一副對聯:“寶劍出鞘,芝草成林”。 兩年後即1888年,黃飛鴻治愈了黑旗軍首領劉永福的腳疾,劉永福向他贈送了一塊寫有“醫藝精通”字樣的木匾,並聘請他作黑旗軍的軍醫官,同時擔任福字軍技擊總教練。1894年,劉永福率領軍隊赴台灣抗擊日本侵略軍,黃飛鴻隨劉永福率九營福字軍抵台,駐守台南。1895年6月,劉永福護台失利,遭受了重大打擊的黃飛鴻開始離台返粵,自此只行醫,不授武,並在“寶芝林”門前張榜說,“武藝功夫,難以傳授;千金不傳,求師莫問”。 1911年,已屆55歲的黃飛鴻再應劉永福的邀聘,出任廣東民團總教練。第二年,廣州一魚欄伙記馬如燦(賣魚燦)遭歹徒勒索被毆,黃飛鴻出手嚴懲歹徒,“義救賣魚燦”一事在羊城廣為傳頌。1919年,廣東省精武會成立,在廣州海珠戲院舉行的大會上,63歲的黃飛鴻表演了飛砣入埕(圓口陶罐)的絕技。 黃飛鴻的婚姻生活並不如意,他在24歲時才娶妻生子,共育有四個兒子,但前三任妻子都先後病亡,1915年續娶了時年19歲的莫桂蘭為妾。1919年,精通武術的次子黃漢森在往廣西梧州渡任“護勇”時被妒忌其武技的“鬼眼梁”暗算慘死,對黃飛鴻打擊很大,自此不再向兒子傳授武功。1924年10月,廣州國民政府鎮壓商團暴亂,西關一帶房屋被毀,仁安街“寶芝林”也受累被焚,所有資財付于一炬,長子又告失業,黃飛鴻憂郁成疾。 1925年4月17日,黃飛鴻病逝于廣州城西方便醫院,終年69歲。然而那時候家徒四壁的後人甚至無力殯葬,多虧了女弟子鄧秀瓊出資相助,才得以埋葬到白云山麓。 與電影里看到的相比,現實人生里的黃飛鴻的一生並不順利,其家人除了二兒子早逝之外,其余三子分別從事肉行生意、行醫以及經營雜貨。在他去世後,得到其武藝真傳的妻子莫桂蘭先是在廣州“義勇堂” 教拳,抗戰勝利後去到了香港,並且在高士道掛起“黃飛鴻授妻莫桂蘭精醫跌打”的招牌,不久後組織起了“黃飛鴻國術社”,並于1982年去世。 無法逃脫的曆史命運 考黃飛鴻的一生,恰恰是中國曆史,開始由封建專制轉向民主共和的年代,內容博大精深,卻又最為動蕩不安。那時候,西方國家已經通過堅船利炮,用裝滿鴉片的躉船敲開了中國堅閉千年的國門,大量雪花花的銀兩不斷地從那些被迫開放的口岸向外流淌。為了在虎門抗擊英國艦隊,當年林則徐甚至專門到佛山來鑄造大炮。 然而長夢未醒的山河還是處處受人踐踏,這當中,黃飛鴻就經曆了1895年4月17日《馬關條約》之後的一段曆史:當時他追隨劉永福來到台灣,在劉永福所依重的福建省臬台(即巡撫)唐景崧麾下任職。1895年6月,唐景崧自立為“台灣民主國總統”,黃飛鴻則被任命為殿前大將軍。那個年代該有著多少荒誕不經的夢啊,不久,李鴻章率淮軍前來圍剿,唐景崧事敗,黃飛鴻也隨唐景崧一起逃回了廣州。從此黃飛鴻就過上了隱居的生活,關于他的史料記載就愈發少見。 在崇尚勇力的冷兵器時代,有著高超武藝的黃飛鴻仍然要為生計奔波勞碌,他早年在珠三角的流浪,16歲以後遷居廣州,正是中國國力積貧積弱到了頂點的時候,內憂外患,產業衰敗,人們難以維持生計。于是向外流徙成了自發的行為。黃飛鴻在佛山、廣州、順德以及香港輾轉的時候,更多的珠江三角洲地區的人民開始向更渺遠的海外流出,香港成了當然的第一選擇,也有的人以香港為跳板,跑到東南亞以及歐美等國家和地區。甚至在黃去世之後,妻子莫桂蘭也只好離開家鄉,來到了香港。 都說“年深外境猶吾境,日久他鄉即故鄉”,可是沒有品嘗過個中滋味的現代人,又怎能體會那在一百幾十年前背井離鄉的人們的心情。 去到異國他鄉,面對著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迥異的人群,語言、風俗不同,民情也不一樣,赤手空拳的人們就好比是只身進入了漫無邊際的荒野,又好似徒手攀援的探險,擔驚受怕就成了必然的事情。于是,握緊拳頭就成了下意識,外出的人們往往都會修習武功,健身功能成了其次,自衛防身才是第一。凡是有廣府人所到之處,就必定有習武之人,有的人甚至在當地開辦武館,將招收弟子教授武術作為謀生的主要手段。這其中,作為南派武術中心的佛山,就成了中國最主要的武術流出地之一。 以黃飛鴻為例,他在廣州寶芝林里傳授過的弟子,有凌云階、梁寬、賣魚燦、陳錦泉、帥老郁、帥老彥、陸正剛、林世榮等。其中以梁寬的武藝為最好,然而天妒英才,他又是眾弟子中最早辭世的一個。成就最大的是隨黃飛鴻習武20年的林世榮,這位早年賣豬肉為生的弟子人稱“豬肉榮”,曾獲清末在廣州東較場舉辦的首屆廣東武術比賽第一名,後來因為熱心公益而獲得過孫中山的銀牌嘉獎,他就曾經在廣州開辦過三家武館,一生授徒萬余人,其親侄林祖繼承衣缽後授徒五十余年,弟子更是遍布美加、歐洲還有東南亞。 除了為“抗日保台”到過台灣之外,就現在的記載而言,黃飛鴻再遠的也就是到過香港,並且留下的大多是為國人雪恥以及除暴安良的事跡。為他在華人世界里帶去更多真實影響的還是他的妻子莫桂蘭,以及弟子林世榮。尤其是後者,在晚年因為受牽連只身逃往香港後,在徒弟朱愚齋、張士鑣還有李世輝的協助下,開始打破門派的界限,著書立說,約于1930年左右出版了《伏虎拳》、《鐵線拳》、《虎鶴雙形拳》等拳譜,開創了廣東近代武術套路寫作的先河,使得黃飛鴻流傳下來的洪拳遠播港澳、東南亞、歐美和南非等地,經久不衰。 在流徙成了必然的時代背景下,終黃飛鴻的一生,他除了不斷地在困厄中奔忙以外,別無他法。作為一個職業武師,在戰火與危難遍布的年代,還能夠在後20多年中躲在市井的一角默默地為人推關把脈,或者閑來授徒,雖然沒有見著“成林芝草”,並且是抑郁而終,黃飛鴻的命運也屬不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