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在黑暗中

黑暗在眼前延伸。不管往哪個方向看去都是一片黑暗,我連自己是否睜著眼睛、身體朝向哪里都不清楚。快要變得狂亂的感覺讓我十分難受。

無法抵抗這一切的我像是在宇宙里漂浮一樣靜靜不動。

這樣的狀態不曉得持續了多久。

當我發現時,眼睛已經逐漸適應黑暗,世界以緩慢的速度開始建構並拓展開來。這里是哪里?我在這里做什麼……?

我在一瞬間陷入混亂,連白己是誰、在做什麼事都不知道。

——對了,緹莉昏倒了,而我使用了米迦勒的力量……

那麼這里是……?

稍微能夠看見的世界並不是一片黑暗,真要說的話應該是一片鮮紅……這里是紅色的世界。鮮紅大海般的東西在眼前延伸。陸地已經乾枯,龜裂的大地延伸到無限遙遠的地方。

漂浮在空中的我像是游泳一樣緩緩降落到陸地上。

「這里是哪里……」

從未見過的這個世界讓我感到非比尋常的恐懼與孤獨。

不想待在這地方的心情湧上心頭。

這個世界里少了些什麼。

那麼這里到底少了什麼?

問題並不在此。這里的一切都不完整。

這里既是世界又不是世界。

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連吹拂而過的風都沒有。

這里幾乎沒有一個世界作為世界所必須要有的東西。

龜裂的地面和我所知道的大地完全不同。

就算用手去摸也只有堅硬的感觸,無法讓人感到生命力。

不但如此,反而還給人生命力被吸走的感覺。

不管哪里都是一片漆黑,不管哪里都是一片寬廣,不管哪里都讓人感到孤獨的世界。

我走在乾枯的大地上。

毫無目標且漫無目的地走著。

時間的感覺早已錯亂,我連自己走了一分鍾還是一小時都不清楚。

不繼續走不行。只有這樣的想法驅使著我。

不知道走了多久。

不知道在這暗紅色的寬廣世界中獨自走了多久。

最後我終于抵達一道斷崖絕壁。

無比寬廣的斷崖在我眼前延伸,出現在視線前方的陸地似乎無論如何都無法抵達。我慎重地靠近斷崖窺探底下,卻只能看見一片漆黑,完全不曉得到底有多深。我試著踢落大地的碎片,但不管過了多久都沒聽見碎片掉落地面的聲音。

我到底在做什麼……?我到底是來這里尋找什麼……?

我閉上雙眼捆想,但腦袋卻沒辦法好好思考。

不過——放空腦袋思考後,就浮現出一個笨家伙的臉。那個自我中心又任性的家伙總是掛在臉上的目中無人的笑容。

對了……我是來找緹莉的。

我知道這里是緹莉心里的精神世界。

但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知這件事。

再次睜開雙眼後,一直延伸到邊緣的斷崖便消失不見。我發現自己站在鮮紅色的大海前方。

不對,這是流著紅色鮮血的大地。有人倒在我面前。

她全身都被撕裂開來,黑色翅膀也被折斷,簡直像是被人捕食之後一樣氣絕身亡。

黑色翅膀……啊……原來這里……是地獄啊……

不過,為什麼素不相識的惡魔尸體會獨自在這塊大地上逐漸腐朽呢。

我走近尸體。

這尸體似乎抱著某種東西死去。

她緊緊抱著的東西是一個小孩。

「喂……」

我之所以忍不住叫了對方,是因為那小孩移動雙眼和我四目相對。

她是有著和緹莉一樣的紅發的小女孩。

雖然我認識的緹莉是個矮子,但並沒有這麼嬌小。

雖然她不斷眨著眼睛,但卻完全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而且也不像是感到畏懼。

「你是緹莉嗎……?」

明明外表不同,但我還是忍不住如此問道。小女孩只是一直靜靜注視著我。

我看到的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我會在地獄的世界里?

「站得起來嗎?」

我將手緩緩伸向被母親亡骸抱著的少女的臉龐。

喀嚓。

「嗚……」

小巧的嘴巴在我手上咬下。

雖然並沒有很痛,但因為是全力一咬,所以在我手上留下了齒痕。

「我……可不是惡魔喔。」

因為使用太過強硬的語氣也不好,所以我試著溫和地說。

可是,少女只是靜靜注視著我動也不動。

我無法從那幾乎要把人吸進去般的瞳孔中看出她的想法。

「你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吧。」

就算這麼問她,少女也不願意回答。

我在這家伙眼里像個壞人嗎?

還是說,她根本就聽不懂我說的話?

「你是誰……?」

終于肯開口的少女如此問道。

雖然聲音的語調不太一樣,但這小女孩果然就是緹莉。

如果從我親眼見到的景象來想像,這應該就是緹莉的過去。

當然,我不曉得這是不是她真正的過去,但我只能如此推測。

既然這樣,那這位死去的惡魔說不定就是緹莉的媽媽。

「我是聰一郎。鮫島聰一郎。」

「……誰……」

她又問了一次。

「呃……我是來接你回去的。大概吧……」

「……為什麼?」

「你問為什麼……總不能一直待在這種地方吧。」

「……沒關系。」

「沒關系……什麼沒關系?」

「我要一直待在這里,所以沒關系……」

「一直待在這里……」

緹莉閉上雙眼。那副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已經接受自己的死亡一樣。

我有某種不好的預感。我才這樣一想,那東西就出現了。

有如黑色暗影般的東西逐漸逼近,像是黑煙一樣從紅色大海開始覆蓋世界。

千萬不能碰到那東西。本能如此告訴我。

只要碰到那東西,我和緹莉都會從世上消失。

緹莉一定也知道這件事,但她卻不想逃跑。

「你想死嗎、」

「…………」

她沒有回答。

「你待在那種地方一點都不快樂吧。」

「我不管待在哪里都不快樂……因為我一直……一直都是獨自一人,所以我要待在媽媽身邊。」

說完,她緊握住母親的袖子。用小小的手使勁握住。

黑煙快速地蔓延過來。

不過,我不能拋下這家伙自己離開。


「快起來。喂!」

「…………」

不管我多麼大聲地喊叫,緹莉還是動也不動。

「…………」

「別開玩笑了。如果你不肯動,我就硬拉著你逃跑。」

我為了移開她母親的亡骸而試著碰觸郡名惡魔。

可是……不管我怎麼用力,都無法移動或碰觸到她母親的尸骸。

「這……這是怎麼回事……?」

雖然我沒有完全把握情況,但看來若是沒有徹底解決問題,就無法脫離這個險境。

「真是的……你這家伙到底要給人添麻煩到什麼地步啊……」

如果直接就這樣逃走,最後還是沒辦法解決問題。

我下定決心,在緹莉和她母親的亡骸面前坐下。

一直靜靜盯著我的緹莉的瞳孔,原來從以前就這麼漂亮了。

「如果你不講話,那就只能由我來講了。」

該說什麼好呢?

我也不知道……總之只能把想到的話全說出來。

「我……我自從在小時候被母親拋棄之後,就一直獨自過活。」

雖然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我想告訴她自己的過去。

「我想要不依靠任何人也不相信任何人,永遠自己一個人活下去。不過,其實我總是在自己沒發現的情況下給許多人添麻煩,而且……還受到許多人的幫助。想想真是不甘心。可是,我太晚發現這件事情了。事到如今我怎麼可能回去當個乖寶寶。這就是我的想法。」

其實我和你一樣,緹莉。如果我這麼說,你也許會生氣。

因為你一直活在比我更為孤獨的人生之中對吧?

你在這個太過寂寞的世界里活了過來。

「結果我一直到了這個年紀都還不曾有過可以稱作朋友的人。連一個都沒有喔。」

現在這年頭,不管是什麼人至少都還有網友。

但我卻連這種朋友都沒半個。

「如果這麼一想,那你應該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個性囂張、態度尊大、自我中心而且貪吃……

明明完全沒有優點,但我還是接納了緹莉。

而且緹莉八成也接納了我。

「如果不是這樣,我也沒辦法和你一起生活。」

眼前的小緹莉一定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盡管如此,我還是想告訴她。

「讓我道個歉吧……因為我還沒有好好理解你這個人……」

我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握住母親袖子的小手上。

「然後,讓我生你的氣吧。因為你將來還會遇到許多人,而且還有許多機會和他們作朋友。」

我緊握住那只小手。

「不管吵幾次架都行。就算你要離開我家也無所謂。不過不要死。拜托你不要獨自一人在這種孤獨的世界里死去!」

「你是……誰……?」

「我說過了吧。我是聰一郎。」

「聰一郎……」

「沒錯。就是聰一郎。」

「聰一郎……我肚子餓了……」

「噗!搞什麼鬼……」

小緹莉說的話和大緹莉說的話也沒差多少嘛。

「這就是你的本性嗎?」

我已經不在乎近在眼前的黑煙了。

「我們去吃披薩吧。就吃你喜歡的那種加了肉的披薩。」

緹莉的小手緩緩握住我的手。


雖然力量非常微弱,但卻牢牢握住不放。

「你還真是個貪吃鬼。」

我在乾桔的大地上放聲大笑。

1

「大姊……這道光芒是……」

「嗯,絕對沒錯……這是大天使……米迦勒大人的力量……!」

我靜靜睜開雙眼。

互相碰觸重疊的嘴唇逐漸變熱。

我感覺得到緹莉體內的殘留毒素已經離開,並且流進我的身體。

我剛才看見的年幼緹莉到底是怎麼回事?

雖然感覺像是作了相當漫長的夢,但在現實世界里也可能只過了幾秒鍾。

「……唔……!」

我能感到在全身散布開來的痛楚。這不是毒素造成的後果。

應該是讓米迦勒附身並濫用其力量的代價。

……無所謂。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罷了。

我慢慢移開嘴唇。緹莉的臉又變得和平時一樣漂亮了。

緹莉微微張開的嘴唇里發出了聲音。

我就這樣讓緹莉躺著休息,然後緩緩起身。

「聰……聰一郎……」

「別擔心……緹莉已經沒事了。」

「她的氣色恢複了。看起來的確已經沒有毒素殘留。不過……陽才那……剛才那是米迦勒大人的力量,對吧?」

「……沒錯。那家伙把力量借給我了。」

莉絲輕聲說著「真是難以置信」。

「可……可是,你的身體沒問題嗎?」

知道附身的危險性的愛麗絲摸了摸我的身體,到處確認有無異狀。

「喂喂喂,看就知道我完全沒受傷吧。」

盡管我這麼說,但愛麗絲還是慌慌張張地繼續尋找受傷部位。

「不光是讓米迦勒大人附身,還能使用大天使的力量……這男人真的有可能成為大天使嗎……?」

「沒錯,莉絲。所以對于聰一郎來說,就算要使用米迦勒大人的力量也絕非不可能的事。可是,這應該會伴隨著非常大的代價才對……」

「大天使的力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雖然遍布全身上下的疼痛當然讓我很難受,但是說出來也只會讓她操不必要的心。

「那個……右眼呢?你的右眼沒問題嗎?」

愛麗絲注視著我的臉。我的右眼因為疼痛而一直緊閉著。

「別擔心。只是有一點沙子跑進去罷了。」

「那就好……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亂來的事……」

「因為我想救緹莉,就只是這樣而已。」

「……聰一郎……」

愛麗絲不知從何時開始不斷流淚。

為了不讓她繼續哭泣,我稍微努力笑給她看。

「謝謝你為緹莉擔心。」

我面對面向愛麗絲道謝。

「不……不客氣……」

愛麗絲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低頭看著地上。

「……緹莉和聰一郎都沒事最好……真的太好丁……」

「總之,有話等一下再說吧。這里太熱了。我帶她去民宿。」

如果讓怕熱的緹莉睡在這里,她應該會很難受。

我把緹莉背在背上,緩緩地踏出一步。

……然後咬牙忍住右眼的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