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幕 大奧女學院

做了一場夢。

當時豐臣秀影還能輕易接受他得到的一切,隨便揮霍——猶如動物般憑脊髓反射生活,漫無目的地度日。其父——吉刳想讓疼愛的兒子出門遠游學習,于是秀影遵從父命,前往各地增廣見聞。

旅游的目的在于親眼見識自己遲早要統治的國家現狀——國內住著哪些百姓,氣候、風土如何,該怎麼統治……一大票隨從魚貫跟隨著他,每到一處他就會獲得『下任將軍大人』、『秀影殿下萬萬歲』的歡呼款待,坐著轎子悠哉地云游——

這些人們的態度、美食以及美景幾乎一成不變,終于讓傲慢的秀影感到厭倦時——

一行人抵達了駿府——通稱『花之王國』。

在關原之戰中爆炸的時空炸彈,其碎片飛散至全國造成影響,使各地的環境與生活在當地的人們性格都發生了變化。

每一塊土地都變得好像是異世界。

放眼望去,全是數不盡的花朵……而且還是如樹木般巨大的花,仿佛彼此糾纏般瘋狂盛開,這光景有如異世界。如此朝氣蓬勃的生命奔流,讓秀影感慨萬分,他無視隨從們「危險」、「請回來」的再三勸阻,單獨一人——倘佯在登山觀光當中。

之前不論去哪一國都毫無反應的秀影,讓隨從們變得很輕忽大意,所以這回不費什麼力就甩開了他們。缺乏運動的秀影激烈地喘著氣,最後終于疲憊地停下腳步。

不知何時,周圍盛放的百花消失了,他眼前矗立著一棵樹齡幾千年的巨木——雖然十分雄偉,可惜是株無花無葉的枯木。此刻的秀影就站在圍繞于枯木四周的小田里。喔喔,這就是所謂的農田了,百姓為了生產糧食得耕作的那玩意兒……秀影想起這段模糊的知識,逕自點點頭。

「喂,你這家伙——!!」

突然有痛罵聲傳來。

「不准踏進田里!你有沒有常識啊!」

接著,甚至連泥球也飛了過來。

從未被他人惡意對待的秀影,愣愣地站著沒躲開。他被泥球砸得滿臉泥濘,同時向對方道歉。

「抱歉,我不知道不能踏進田里。」

「啊……?」

被嚇了一跳,並以狐疑眼光打量秀影的,是一名少女。

大概比秀影小個三歲吧,她身穿滿是泥巴與補丁的工作服,手拿圓鍬與裝滿肥料的麻袋。少女頭上包著布巾,自縫隙間露出一些顏色鮮明的櫻花色秀發。

由于是這種打扮,事後知道她是這塊土地的領主之女——也就是公主時,秀影不免感到驚訝。但話說回來——

「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不過請給我出去——從你的打扮看來,是武士嗎?像你們這種人根本不懂種田有多辛苦……」

少女碎碎念的同時繃緊了臉。

「秀影大人!」「找到您了!!」「臭娘們,想對秀影大人做什麼!?」

直到這時才慌張跑過來的隨從們,拿著弓箭等武器自茂密的樹叢後現身。即便受到威嚇,被武器對准,少女也只是無奈地歎了口氣。

「果然,你就是謠傳中周游全國的將軍繼承者嗎——你想游曆我的故鄉請隨意,但請不要妨礙農作。」

「臭娘們,那是什麼口氣!」

其中一名隨從頓時跳起,踩爛腳底下盛開的可憐花朵朝少女前進。

少女挑起一側的眉毛。

「你想做什麼!?」

她臉色大變怒吼道。

「不准動,笨蛋!你們總是這樣——踐踏腳底下的東西,絲毫不在意!你們以為自己有多偉大啊!」

「住嘴,賤女人!」「這什麼爛東西……!」

或許是被少女囂張的態度激怒(明明對方只是小女孩而已啊!),隨從火冒三丈地把地上的花朵當成少女本人,抬高腳板——

「夠了。」

方才愣在一旁觀望的秀影這時喃喃制止道。

次任將軍的一言,使這些權力意識沁入骨子里的隨從們,就好像被施予魔法般停下了動作。隨從停住動作後,難以置信地望向秀影。

秀影避免踩壞莊稼,小心翼翼地踏上田畦,介入正在怒目對看的少女與隨從們之間。

接著,他就像企圖保護少女般開了口。

「我不允許有人危害這美麗的事物。」

「美、美麗……呃,我是還有點自信啦,不過現在這副髒兮兮的樣子,你那麼認真誇獎我會害臊的……」

少女聞言後羞紅了臉,開始忸怩不安。然而,在她的面前——

秀影蹲下身,以雙手保護差點被踏爛的花朵。

「這真是太美了。」

「啊,原來是說花呀……」

背後的少女似乎在碎碎念著什麼,不過秀影聽不太懂。

「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事物。舉凡金銀財寶、盛裝打扮的女人、水墨畫或神像……那些東西我都不懂好在哪里。但看到這花後,連我都不禁心生感動,真是太美了。」

「你——」

少女無奈地直挺挺佇立在秀影身邊。隨從還在嚷著「臭娘們!頭抬太高了!快趴下去!」,不過兩人卻不把他們放在眼里。

「難不成,你不知道這是花?以前沒見過嗎?」

「父王並沒有教我這個。」

父王教導的是為了統治這個國家而必須學習的帝王學。為了支配人民而學習,帝王學中不會有花朵盛開的美麗,而是以冷血統治為目標——至今為止秀影只吸取生硬的知識長大。

少女似乎也設身處地為秀影著想,臉上隱約露出同情之色。

盡管她態度囂張,但卻是性情溫柔、能為他人設想的女孩。

「花朵很美吧。這種美會引來蟲與鳥幫忙授粉——呃,簡單說就像是幫忙生孩子吧,如此才能繼續繁衍下去。花朵絕不會因暴力及強迫屈服而繁盛。身為一切的中心,不傷害任何人,扮演溫柔的統治者。」

「溫柔的統治者……」

眼見秀影玩味著這番話,少女搖曳著自布巾下些微露出的長發。

「假使你能打造出那種國家——我們也能自由自在地綻放了。」

就在下一瞬間——

「混帳!笨女兒——無禮的家伙!快給我退下!!」

有人沖出樹叢,不過卻靈活地避開了花朵與田地。闖進來的人是名體格魁梧的男性,他也跟少女一樣穿著農耕服,滿身泥濘,但模樣顯得健康壯碩。

如果少女是堅強的一朵花,那男子就是不畏風雨的巨木了吧。

「呃,爹……」

男子揪住大吃一驚的少女腦袋並說出「真是非常抱歉——」之類的話,就他的發言來看,這女孩應該是他女兒。少女的臉被按在田畦上,同時男子用力吼出「請原諒小女——!」並五體投地。

這宛如食人熊般的狂暴氣勢,令隨從們腿都軟了,無法反應。

男子淚如雨下,數度強迫女兒臉部著地,逼她跟著磕頭。

「小女得罪殿下了!正如您所見,她還是個不懂道理的年幼孩子,小的讓她磕頭賠罪,請殿下大發慈悲、大發慈悲啊!?」

「慢、慢著爹……咳噗!?」

「住嘴,交給你爹處理就好——爹我最擅長磕頭,當初也是花了三年時間每天磕頭,你娘才答應嫁給我的!」

如熊般的男子扭曲身體,低聲對女兒說道。

「不是早就提醒過你,今天偉大的將軍繼承者或許會駕到嗎!本來那可是你根本不可能交談的殿下啊,為何你還一副大搖大擺的模樣!爹都嚇得快要失禁了!」

「可是可是,爹……這家伙雖然個子高大,卻像個腦袋空空的小鬼——咳噗嗚噫!?」

「大笨蛋!就算殿下腦袋再遲鈍也比我們偉大好幾百倍!隨口拍他幾句馬屁就行了,你真蠢!請殿下原諒小的啊啊啊啊啊!!」

已經不知這對父女是在賠罪還是在嘲諷人了,隨從們也不懂該怎麼辦,嘴里念著「唔、唔嗯……」、「明白就好……」之類的廢話。

怎麼看都覺得很有特色。不管是這塊土地,還是生活在這里的人們。

對著正在感歎的秀影,男子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如此叫道:

「沒辦法了,既然如此我只好切腹負責——」

「免了。」

秀影干脆地斷言。

「我理解了花的美,還有不可任意踐踏花朵。這是我學到的教訓——如果讓你在這里切腹,不就違反我所學到的事物了?這國家的黎民百姓,每一人都不能隨意舍棄。」

盡管這不是秀影深思過後的發言,但男子卻極度感慨,甚至流出比剛才更大量的淚水。此時,他抬起女兒的臉。

「喔喔,感謝殿下賜言——喂,櫻!還不快跟殿下道謝!如果不是殿下大發慈悲,我們搞不好就要斬首示眾了!?」

「……」

名為櫻的少女,好像有點驚訝地眨著眼,端詳著秀影。

她莞爾一笑。

「小女在此由衷感激殿下……我哪知道將軍繼承者是啥,自以為了不起啊。」

她小聲的補充似乎被聽見了,只見父親再度將櫻的臉按到地上。

這便是豐臣秀影——與櫻,絲毫跟浪漫扯不上邊的初次邂逅。

☆ ☆ ☆

盡管無法判斷那是幸亦或不幸,不過自那件事後——秀影興致盎然,在這塊土地上逗留了很長一段時間。對不論去哪都走馬看花的秀影來說,這算是非常罕見的反應。

話說回來,秀影本來就很少關心某樣事物。隨從們慌張地大聲嚷嚷,建議他按原本預定的路線繼續旅行,但秀影卻明顯不加理會,反正就算回故鄉也無事可做。

相較之下,跟這對不可思議的父女——尤其是跟櫻聊天極為有趣(不知是否對權力無知之故,櫻不會隨便對秀影屈服,這點讓他覺得很新鮮),不知不覺間加入農忙也變得習以為常了。

秀影緊繃的表情逐漸變得柔和,住了幾個月後,櫻也跟他變親密了。他們用會讓隨從嚇暈的普通口吻輕松交談,彼此就像同年紀的友人——或者是戀人那樣,不論到哪都在一塊兒。

秀影覺得櫻那不加修飾的說話方式,以及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溫柔都是值得尊敬的;至于櫻則覺得秀影極度無知,但也因此同情他認真而又純粹的為人,此外還激起了她想要引導對方的保護欲。

兩人身著農耕服,下田揮汗工作。

附帶一提,雖說這個地區尚嫌貧困——不過還不至于到身為公主的櫻也必須下田。這單純只是因為她非常喜愛植物、這片土地,以及故鄉罷了。

大家一起工作、吃飯、玩耍、睡覺。

那肯定是這位不像公主的少女心中最大的幸福吧。

比起那些誇耀自身血統,卻連口中食物來自何方都不知道的普通大名,秀影對櫻樸實的生活產生了共鳴。

兩人一起松土時,櫻會一一教導秀影過去不知道的事。

秀影被思心毛蟲與蚯蚓嚇到時毫不猶豫地扔掉它們,櫻則對這樣的他說:

「喂,這些孩子也是拼了命在過日子,不可以隨便殺死它們。」

以指尖撚起被扔在大太陽下蠕動的蚯蚓,櫻輕輕地把它放回柔軟的田地中。

那辛勤的雙手與慈母般的笑容,使秀影的胸中悸動起來。

他不懂自己為何會有這種反應,或許是生病了吧?不過他並不會感到不愉快。

秀影對這首度產生的情緒感到困惑,不加思索便直接說出口。

「你好溫柔。」

「你太無知了吧——噫呀啊啊!?」

遭遠處飛來的泥球直擊,櫻整個人被打倒在地。仔細一瞧,在樹叢後觀察兩人情況的那位父親,正在努力搓揉下一發泥彈。

「加油,櫻!爹在這里保護你!不過要是你說了會抵觸刑法的無禮之言,我也會以暴力強迫你閉嘴!這就是父親的愛啊!」

「吃飽太閑喔……做自己的工作啦!笨蛋老爹——!」

對著正在大聲臭罵的她,秀影喃喃問道:

「你的名字是櫻對吧?那有什麼意義嗎?」

至此為止,秀影都沒對這點抱持興趣。

自己是特別的存在,周遭其他人都是使喚用的奴仆,根本沒必要記住單一人物的名字……

「意義——就是這個啊。這種花的名字就叫做櫻。」

很碰巧地,季節剛好是春天。

在兩人相遇的旱田(那好像是歸屬于櫻,由她親手努力開墾出的田地)旁邊,有棵樹齡幾千年的巨木。這時上頭盛開著櫻花。大量飄落的花瓣在空中飛舞,而在這當中仰望這幅光景的櫻,比世上的一切都美麗。

秀影果然又單刀直入地游說道:

「這名字真適合美麗的你。」

「……」

櫻白皙的肌膚上,很明顯泛出紅暈。盡管她把頭撇開,嚷著「啊啊,忙死了忙死了」,繼續剛才拔草的作業,但秀影卻握住她的手腕。面對抬起驚訝的臉龐,用力眨著眼的櫻,秀影認真地說道:

「櫻。」

「是、是的。」

雙方的距離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吐息,他們感受著對方的體溫,就好像世界上只剩他們兩人。

天地寂靜到仿佛櫻花花瓣的落地聲都清晰可聞。

秀影正經八百地說:

「我希望你幫我生孩子。」

「……?」

櫻臉頰上的紅潮一路延伸到耳垂,急忙整理因汗水而黏在臉上的頭發。

「那個,呃——意思是要我嫁給你,對嗎?那個,雖然我不討厭你,不過對你的認識還不夠,彼此身份也不同……呃,盡管很榮幸。不過請再多給我一點時間,讓、讓我……」

「我的說法不大正確。」

覺得自己的意思沒表達清楚,秀影再度直接述說道: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當我的性奴嗎?」

「……?」

「希望你對我言聽計從,當一個淫蕩的性奴。」

「你這個……大變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秀影被揍了。

他向後翻倒在地,瞠目結舌,腦中不禁思索起來。

「惹你生氣了嗎……?我無法理解,女人成為我的所有物,當我的性奴,應該是最大的榮譽啊——」

「你這個……這個、這個……」

不知為何,櫻以極度失望的模樣,死命地踹著秀影。對方是將軍繼承者又怎麼樣,傷害少女心的代價可是很大的。

「喂喂,櫻你在做什麼啊!」

樹叢後方傳來大叔的咒罵聲。

「好不容易秀影大人對又瘦又干的你產生性欲,對冒冒失失嫁不…去的你來說可是天大的榮幸——性奴也好小妾也罷,只要能糊里糊塗生出孩子就好了!一旦生下次任將軍的孩子,我們這貧困的鄉里也會瞬間逆轉,晉升為大名一列啦啊哈哈哈哈!」

「這是為人父親者該說的話嗎啊啊啊啊啊!?」

櫻朝大叔扔石頭,好不容易爬起身的秀影這時說道:

「如果剛才惹你不開心,我道歉。看來我有點缺乏常識。」

「那叫『有點』嗎……雖然你沒有惡意就是了。」

「我只是想跟美麗的你一直生活下去而已。」

「……」

櫻冒出一句「真討厭……」並用雙手捧住發燙的臉頰,希望能藉此稍稍降溫。

大叔則在樹蔭下振臂高揮,嘴里喊著多余的話。


「還在等什麼啊,櫻!趁現在把他推倒啊!爹會裝作沒看見!這塊土地的未來就靠你那干巴巴的身子了啊!」

「哪里干巴巴了!?給我閉嘴啦——!!」

大概是為了隱藏害臊,櫻埋頭扔了一會兒石子。秀影注視她那飛揚的櫻花色秀發——還有泛起紅暈的容顏。

「好美。」

秀影浮現微笑,逕自點頭贊許著。

☆ ☆ ☆

做了一場幸福的夢,因此夢醒時才會這麼痛苦。秀影回憶過往的殘像,以及在那當中櫻閃閃發亮的臉孔,雙眼不禁發熱泛淚——

沒錯,並不是一切都逝去了。搞不好自己還有機會與櫻重逢,他心想。現在不是貪睡的時候了。

他睜開雙眼。同時,刻劃在臉上的燙傷疤痕又因肌肉牽動而隱隱作痛。他蹙起眉,不過已經習慣了,只要不去在意就無所謂。

「……」

被倦怠感支配了半晌,秀影發著呆。

究竟哪個部分是夢境啊?

與『信天翁』一起,前往那奇妙的『大奧』——在那目睹了相互殘殺的少女們。其中一人,盡管已經長大,但毫無疑問是櫻沒錯。被喚作『百手姬』,巧妙操縱四把刀戰斗的她……

「小櫻……」

櫻的臉龐仿佛浮現于眼前,為了緊緊抓牢,他試圖伸出手。

「啊噫☆」

一種不可思議的柔軟彈力傳到手上,秀影因這觸感而困惑了。

他慌忙爬起身,掀開棉被——

「嗯~真是的,兄長大人果然忠于本能☆原來如此,兄長大人可以滿足于黑這可愛的肉體啊,更正,正因黑是幼女才讓兄長大人怦然心動吧,還真是天生的大變態(蘿莉控)呀……☆☆」

不知在說什麼奇怪言論並扭動身子的妹妹,正與自己同床共寢。

附帶一提,剛才秀影手掌抓到的是她的肚子,該慶幸不是胸部之類的嗎……

「不過,不過——黑呀,最——喜歡這樣的兄長大人了☆☆☆」

「……你來做什麼啊,公主大人。」

秀影以永凍土般的冰冷聲音問道。

黑姬咧嘴微笑。

「當然是來看顧兄長大人喲♪」

「原來如此,被你這麼一說我又頭痛起來……」

恐怕是由于黑姬莫名其妙的行動導致的吧。

他搖頭晃腦地環顧四周,很驚訝這里竟是自己家。眼熟的家具們,被煙熏黑的天花板及牆壁,之前的一切簡直都像身處夢境當中。

然而,窗外已是暮色沉沉——跟平日醒來的光景大不相同。自己在『大奧』因不明的理由昏厥了,之後被搬回自家,睡了好一陣子……這麼推測應該很合理吧。

「兄長大人,兄長大人。」

秀影正在思索,黑姬則輕拉著他的衣服,站起身原地轉了一圈。

「鏘——☆」

仔細一瞧,發現她穿著奇妙罕見的服裝。

既清高又禁欲,這就是所謂的護士服吧。只不過顏色並不是白色,反倒是黑漆漆的,就連輕巧頂在腦袋上的護士帽也是黑的。她一邊的腋下抱著模仿針筒外型的抱枕,不過跟以往一樣,兩臂還是被末端縫死的袖子遮掩起來。

「看吧,兄長大人。要盡情疼愛黑也可以喲?當賤民們生病受傷時,就是由這種打扮的女人做各種服務使他們恢複元氣——不論是什麼疑難雜症,黑都能立即加以治療!至于藥方當然是『愛』喲☆」

一口氣說完後,黑姬全力往秀影身上跳了過去。

她以臉頰摩娑秀影的胸膛,還以「兄~長~大~人~摩呀摩♪摩呀摩呀摩♪」之類的話撒嬌。秀影勉為其難地抱住她,撫摸她的腦袋。

盡管有時舉動很奇怪,但這位和自己差了好幾歲的妹妹還是滿可愛的。

就只有她……

秀影唯獨不希望黑姬被這國家——在豐臣一族周遭上演的愛恨情仇給玷汙。

「飲嘿嘿~☆」

一邊哄著正處于無上幸福中的黑姬,秀影一邊思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在秀影完全無法進入狀況,正感到困惑時……

黑姬嘟起了嘴。

「那是黑的台詞喲,兄長大人。」

她氣呼呼的,感覺很不滿。

「今天因為各種事情亂成一團,不能像平常那樣跟蹤兄長大人,所以只好委由其他人辦理喲?」

「慢著,意思是你以前都在跟蹤我嗎,公主大人?」

「因為黑喜歡兄長大人呀,抱緊!♪」

秀影被她莫名其妙地緊抱住,應該是她敷衍的方式吧。

「平常黑都能掌握兄長大人每一秒的行程,不過今天跟以往不同——兄長大人好像因為接到了什麼任務,所以去了某地。不過再怎麼調查也查不出更多的情報了。」

黑姬一瞬間露出聰明伶俐的表情,真誠地問:

「難不成,是去了『大奧』?」

秀影愣住了。

這麼說來,黑姬好像也是被交給『大奧』照顧,在里頭接受菁英教育——可是,『大奧』卻是那樣血腥的場所。

真不敢想像,如此楚楚可憐、纖弱,甚至隸屬于豐臣一族的她,也會去參加那種殘酷的殺戮——

她剛才說今天的事情亂成一團,是指那場『百手姬』VS『熊女』的一戰把『大奧』搞得天翻地覆嗎?

思緒沒有結論。秀影感覺頭昏腦脹。

「怎、怎麼可能會去『大奧』,那里根本不准男人進入啊……」

說完後,秀影轉移了話題。

既然還無法搞懂黑姬的立場,小心發言才是上策。雖說他甯願相信自己的妹妹,不過如今他最大的心願是跟櫻重逢。

其他不論是什麼,都只能先放下不管。

「是這樣呀。」

黑姬似乎放下心,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就如紅白的報告——兄長大人跟『大奧』毫無關聯……」

「……?」

黑姬音量很小,不過秀影沒有聽漏。

雙方都感覺到彼此的不自然之處,于是有好一會兒陷入沉默。

「忘了剛才的話吧,兄長大人。牽扯到『大奧』只會造成不幸,絕對不能靠近那里——黑希望兄長大人能幸福喲。」

「謝謝你,公主大人。」

「還叫『公主大人』什麼的……」

望著好像有些寂寞的黑姬,秀影還是必須繼續說謊,因此他感到良心不安。

「對了、對了,我最近可能會因為工作而暫時不在家。」

「?呼嗯……工作過度會傷身喲,兄長大人。」

正在發愣的黑姬,這時乖乖點了點頭,然後就輕輕站起身。其實她也不是整天吃飽了沒事干,這回只是來確認秀影是否無恙吧——她正准備要回去了。

「對了,黑為兄長大人親手做了料理。」

順著她視線望過去,那里擺著一個不斷發出「喀噠、啵叩、咕喳」這種怪異聲響的鍋子,秀影瞬間石化了。「……?」「……(笑咪咪♪)」「感謝你,公主大人……」秀影垂下頭,決定裝作沒看見。

一直以來,黑姬的手藝笨拙到讓人吃驚的地步。『大奧』理應會教授嫁為人婦的修行才對,怎麼可能不包含下廚——

錯了,假使『大奧』的本質正如『信天翁』所說,是女人們的戰國的話……

秀影走向還站在門口,似乎很依依不舍的黑姬。

他輕撫對方的頭。

「最近你是不是太勉強自己了?你的表情感覺很疲倦啊,黑姬……」

他很久沒像這樣無視禮儀直呼對方的名字了,結果妹妹訝異地抬起臉。

接著,她泫然欲泣的臉龐因而扭曲起來。

「嗯……」

等她再度抬起頭,示弱的氛圍已經消失了,恢複平日那個天真爛漫的黑姬。

「不用擔心喲,黑是兄長大人的妹妹,是堅強的孩子……」

「如果有什麼煩惱,盡管來找我。我可是——」

黑姬的哥哥啊——秀影正要這麼說。

「兄長大人已經承擔了很多東西不是嗎?」

小聲拋下這句話後,黑姬便如幻影般離去了。

古老的長屋走廊——昏暗的光線逐漸淹沒她嬌小的背影。

「對不起,黑姬。」

秀影口中喃喃道歉著。

「正如你所說,我跟那個絕不能再度放手,誰也無法取代的人——又一次相會了。所以我要違背你的信任前往『大奧』。」

因為那里存在著,自己原本以為已永遠失去的重要事物。

☆ ☆ ☆

壓倒性的存在感。

或者該說,就像是城牆一樣,根本不覺得那是人類。『大奧』里存在著許多格言,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條是『排行百名以上是怪物,十名以上是魔神。』——實際上,她們確實超越常人。甚至連怪物也自歎弗如……

她們址在這個以血洗血的『大奧』女學院中,最令人畏懼的超人。其威嚇感及力量,皆與神的稱號相符。她們是神秘又不可侵犯的超越者——

眼前,其中一位無可比擬的存在就端坐在這。

大奧女學院排名十名的——『女王蜂』。

她是個巨大的女子,讓人懷疑視野的距離感是否出了問題。那並不是指她肥胖、手腳特長,或頭部巨大。她的身材仿佛用黃金比例測量過一般的標准,但卻直接加以放大了,身體的各部位都是常人的兩倍或三倍質量。

身高恐怕也是人類平均的兩倍左右。她就像平安時代的貴族般把臉塗白,還修了貴族眉,臉龐顯得很樸素甚至是靦腆。頭發也誇張地長,並身穿※十二單衣,她身上的每一樣東西都具備龐大的『量』。(編注:日本自平安時代後最正式的傳統服裝。)

跟『女王蜂』面對面時,任誰都會產生自己回到無力的嬰兒時代的錯覺。如城堡般矗立的這名巨大女人,渾身上下都充滿著不合常理、非人類的特質。

『大奧』女學院的內部又分為小奧、中奧、最奧。外賓(雖說又隔了玻璃牆)只能觀賞到位于小奧的比賽場。少女們的學舍則在中奧,睡覺用的生活起居處則在最奧,無論是哪位大名,假使沒用上特殊的手段根本無緣窺見。

在『大奧』的最深處——最奧,所建起的豪華絢爛宅邸里,有一座大廳。排行十名以上的人可把其他學生當做部下,組織家臣團,並賜予一棟建築物,如此一來便能在『大奧』中劃分到一個自治區。

這里正是由排名第十的『女王蜂』所統管,其家臣團『WBS(Worker Bee Sisters)』做為根據地的『蜂巢宅邸』

為了迎戰試圖進攻的其他學生,『女王蜂』會以體內暗藏的無數重火器掃射,結果就是讓房子到處留下彈孔的痕跡,所以才得到這個名號。

盡管內部裝潢豪華,卻總是充斥著火藥味,不習慣的人大概會覺得很不舒服。

『熊蜂』強忍快嘔吐的沖動,于列隊的『WBS』成員最前排五體投地。

她給人華麗印象的嚴苛臉孔還殘存著稚氣,看似一位千金小姐,細心保養的卷發形狀就像鑽頭一樣。另外,她還有著總是不安好心眼的細長雙眸與翹嘴。

加入家臣團以後,就能讓排行十名以上的人庇護,然而未經保護者許可自己也不能參加比賽。辦理參賽的各項手續很麻煩,輔佐及支援『女王蜂』的工作又很忙碌,因此加入家臣團後排名就很難提升了。

變得再也難以為自己而戰。

但話說回來,『熊蜂』可以接受這點,並安于現在的排名位置。她沒有那種堅忍的毅力,足以跟排名更高的怪物們相互殘殺。

所謂的加入家臣團,就是給這種苦于『大奧』的生存競爭——心底已經放棄,缺乏野心,想卑躬

屈膝依靠強者的人賴以生存。

因此比起單獨行動的學生,家臣的排名普遍較低。『WBS』中可被稱為干部的人有三位,排名最高的是七十八名的『胡蜂』,再來是二百三十八名的『蜜蜂』,『熊蜂』自己則在四百名上下。

對了,『熊女』的排行之所以會提升到二十名,是為了要跟『百手姬』正面對決——因此『熊蜂』在比賽中放水輸給『熊女』,排名才會掉這麼多……

「『熊女』似乎落敗了。」

『女王蜂』威嚴地低聲說著。

她以充滿古風,遠遠落後現代的典雅語調說道。『大奧』的曆史有四百年——遵循過往的形式,『女王蜂』向來守護傳統,不論是她的儀表、態度以及語調,都仿佛回到了古代。

每當她開口說話,『熊蜂』就覺得很不自然。『熊蜂』具備優秀的聽力,但總是覺得那聲音不大對勁——不像是人類發出的聲音。

不過,她不敢口出疑問,只能對『女王蜂』絕對服從。

排行十名以上的存在,有特權裝備重火器以及最頂尖的兵器。『女王蜂』全身搭載了被譽為『大奧』最多的槍炮,因此要是敢對她無禮,瞬間就會被射成蜂窩。

「是的,很抱歉——」

在『熊蜂』身邊,于三名干部正中央跪伏的是『胡蜂』,她以冷靜的聲音回答道。

與其說她是少女,不如說是美少年——至少外表會讓人想這麼形容。『胡蜂』有一頭短發,加上凜然的容貌,身穿的制服也修改成男性風格,胸口有薔薇,腰上佩帶細劍等配件,不論怎麼看都像是一位王子。

「本以為雙方能打得不相上下,但畢竟對手是原本排名第十的角色——所以很輕易就被撂倒了。」

「也罷。」

『女王蜂』依舊面無表情,用像是齒輪轉動的聲音說:

「只是派出那種程度的小角色,本官根本不認為能打倒那家伙。能讓她消耗點體力,又能以炸彈讓她受傷的話,就已經要喊萬歲了。」

就算壯烈自爆而死的妹妹——『熊女』被說成小角色,『熊蜂』也不痛不癢。

『大奧』,是女人們的戰國。

是弱肉強食的狩獵場。

弱者就得死,死了便成為餌食,沒必要一一為死者感到哀傷。

「『百手姬』有專屬的治療者。」

『胡蜂』不安地喃喃說道:

「這次她受的傷並不嚴重,搞不好會迅速恢複……?」

「即便是『大奧』知名的藥師『水蛇』——能力也有極限。趁『百手姬』多少有所消耗,由本官將其擊潰。」

『女王蜂』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殘酷聲音說著。

即便是狀態極佳的『百手姬』,與『女王蜂』交手依舊被完全壓制。當對手多少有所損耗時,勝負就更不在話下了。

因此,才先派上『熊女』當炮灰,接著才正式向『百手姬』提出比賽申請(來自上位者的挑戰無法拒絕),之後便能讓她永遠無法翻身。

「呵呵呵,『百手姬』——這回要讓你重新被打回地撒底層。」

『百手姬』過去曾華麗地打敗『大奧』知名的斗士們,一躍成為『大奧』的風云人物——但『女王蜂』正是將她的傳說畫上休止符的存在。對『百手姬』來說可算是有深仇大恨的對手,也是無法跨越的一堵高牆:

「負傷又虛弱的區區蟲蟻,根本不是本官的對手。」

雖然使勁地嘲笑對手,但『女王蜂』卻不敢大意。

只靠橫沖直撞是無法爬上第十名的。

「『百手姬』在邢令人忌憚的『銀狼』庇護之下——想要更進一步出手恐怕有難度,要盡可能磨垮那家伙。」

『大奧』中的比賽要是能平安展開,就已經算是神佛保佑了,大部分的戰斗都在揭幕前就分出勝負。妨礙、毒殺、偷襲、肮髒的黑幕交易……無所不用其極乃『大奧』的常識,沒什麼比不戰而勝更理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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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擔任鷹犬行動的,便是『熊蜂』這群家臣團——『WBS』。

「請交給小的,『女王蜂』大人。小的一定會讓您滿意。」

「本官會期待。」

聽了『胡蜂』的話,『女王蜂』點點頭,高聲發號施令。

「把『百手姬』——那囂張的小蟲子碎尸萬段!!」

「為殘酷無情的『女王蜂』陛下獻上一切!!」

全員高聲齊呼,同時站起身自大廳退去。『大奧』中存在著絕對無法戰勝的對手,『女王蜂』就是其中之一。因此,『熊蜂』願意依靠在她旗下,藉此分享利益,就算是被稱為寄生蟲也不在乎。

隸屬于強者的工蜂,又何嘗沒有愉快的部分。

她將視線偷偷瞥向自己抱持著淡淡憧憬的姊姊——『胡蜂』。

對方回過頭。

「『熊蜂』。」

「是、是的,『胡蜂』大人。」

哎呀,有什麼事,有什麼事哩——當自己正在焦急時,『胡蜂』卻告知令她意外的話。

「『熊蜂』……你暫時在『蜂巢宅邸』待命。休息也無所謂——」

「啊、啊?我也想為『女王蜂』大人賣命啊!」

「你的志向很偉大,不過你才剛失去妹妹——精神狀態比較不穩定,我覺得休息是少不了的。放心吧,這回的敵人……『百手姬』不算什麼,你不用擔心,『女王蜂』大人的勝利是不可動搖的。」

「怎、怎麼會,我——」

妹妹死了又怎樣?那個令人難以喘息又郁悶不已的『熊女』死了,她的心情還比較舒坦呢!只不過,要是直接說出這種感想,搞不好會讓她的形象幻滅。為了可愛的亡妹落淚,扮演這種堅強的少女,才能得到『胡蜂』的喜愛。

然而矛盾的是,當『熊蜂』啞口無言時——

「我希望你擔任『女王蜂』大人的警衛工作。雖說『銀狼』或『百手姬』不至于使用卑鄙的手段,不過還是要預防萬一……我想,應該不會出什麼狀況才對,但這也是重要的任務,你還是要小心行動。」

『胡蜂』爽朗地露出少年般的笑容。

「對『百手姬』她們的攻擊,就由我的第一隊跟『蜜蜂』的第三隊負責吧。」

「哈、哈嗚!」

發現自己被點名,走在前面的『蜜蜂』用力地轉過頭。

她是位如夢似幻般的少女。盡管仔細看五官比誰都精致,發型與服裝卻很保守,經常被新來的人誤認為做雜務的小妹而不是干部。她就仿佛一朵能輕易折斷、盛開在野外的可憐花朵。

「呃……」

聽完說明,『蜜蜂』點了好幾下頭。

「知、知道了。雖說不知能否代替『熊蜂』前輩出馬,但我會全力以赴。」

代替。

她要代替我『熊蜂』……

「那,我們走吧——『蜜蜂』。這種工作對你而言是第一次,我會钜細靡遺地親身指導你。呼呼,不必緊張啦。」

「是、是的,『胡蜂』大人……」

由『胡蜂』牽著手,『蜜蜂』就像是被拖行般移動,同時還偷偷朝這邊望了一眼,似乎滿懷歉意地深深一鞠躬。『熊蜂』感覺自己被侮辱了。

只留下『熊蜂』在原地,周圍則並排著她的少女部下們。

她們都一樣被任命留守。

殺氣騰騰的『熊蜂』第三隊,不免因此充斥不滿的情緒。

幸福地挽著彼此的胳臂,一同離去的『胡蜂』與『蜜蜂』——遠眺仿佛青澀戀人般的兩人,『熊蜂』啃咬自己的指甲,發出嘰哩嘰哩的聲音。

自己舍棄一切,辛辛苦苦爬到這個地位。為了保住一命,任何肮髒的事她都願意做。身軀已是傷痕累累,就連妹妹死了她都沒落下一滴淚水。奉獻出全心全力,最後僅存一片淡淡的戀慕之心——結果卻被那絲毫沒付出任何辛苦,冷不防冒出頭的小女孩搶走了。

無法原諒。

「那女的,真礙事啊……」

『熊蜂』不自覺地發出自言自語,口氣可說是冷冽到了極點。

☆ ☆ ☆

與此同時。

『鴉』去『腐肉食堂』的休息室露了臉,便再度前往『大奧』。

由『信天翁』提議調查『大奧』的任務變成他的藉口,秀影的目的當然是跟那位好像是櫻的少女重逢。貼身接近她的權利,以及記載情報的資料等,都以任務的名義取得了。

搭檔『信天翁』也相當有干勁,一開始她看見『鴉』上氣不接下氣跑來休息室時還嚇了一跳——或許繼續調查『大奧』本來就跟她的目的相符,所以她也願意協助。

「呼,真難得阿『鴉』這麼賣命工作哩。很好,姊姊我也奉陪到底了♪反正就算阻止你也沒用吧——既然阿『鴉』自願跳進火坑,我也希望能輕松獲得成果啰~」

順水推舟。

雖說她好像另有盤算(事情進展得也太迅速了),但秀影並沒有吐槽的立場。只要是能派上用場的人,如今秀影一個都不能放過。

附帶一提,根據『信天翁』的目擊證詞,原本模糊的事實略微撥云見日了。

當時——櫻=『百手姬』與『熊女』的對決正以前者的勝利告終,但『熊女』卻淒慘自爆而陷入一片混亂時,『信天翁』被卷入慌亂的群眾里,且因礙事的煙霧而與秀影走散了。

那怎麼看都不像普通的塵埃或爆炸產生的煙塵,而是有人燃起具刺激性臭氣的煙霧。就好比有誰不想讓秀影與櫻的接觸在眾人面前曝光一樣(又或者是為了隱藏將軍繼承者的真面目吧)……

最後『信天翁』目擊頭戴謎樣紅色與白色頭巾,貌似忍者(?)的兩人,抱起『鴉』把他帶到別處。

讓現場陷入混亂狀況,使秀影暈厥並送到家里的,似乎都是那兩個奇怪家伙——秀影心中毫無頭緒。難道是為了不讓秀影的真面目曝光,父親暗地派來的官方密探嗎……

盡管大惑不解,但如今的情報還太少,也很難加以推測。

「之後,將由阿『鴉』擔任『大奧』的出資者。」

秀影回憶起『信天翁』告知的話。

「※死聽教室——那場戰斗的場地就叫這個名字——里面不是有很多悠哉起哄的觀眾嗎?那些家伙都是地方大名或有錢商人之類,他們的賭金與援助跟『大奧』息息相關。」(譯注:日文發音跟「視聽教室」相同。)

賭金可以理解,就跟斗狗一樣,讓兩名少女互咬,把錢押在會贏的那方。

參覲交代之類的也是一樣,為了讓地方大名無法擁有反叛的實力,幕府鼓勵他們花錢。還以各種手段攫取他們的資金……

「『大奧』也是將軍大人的樂園,只要表現好讓將軍看上了,就可能生下小孩——也就是獲得生育次任將軍的榮譽。正因如此,為了成為次任將軍的母親,大家都將自己的掌上明珠,也就是各地的公主送過來。」

到此為止都算聽說過,對大名而言,與將軍建立關系成為外戚就是這麼重要。

秀影之所以要隱瞞身份,是因為一旦身為將軍繼承者的事實曝光,光是默默走在路上都會有一大票想巴結的人現身,那真是煩死人了。

「此外,為了支援自己送進『大奧』的女兒,地方大名等人可以成為出資者,提供住在『大奧』的女兒良好的衣著、強力的武器,讓她能在『大奧』中脫穎而出。」

毫無生產力,說穿了不過是白吃白喝的『大奧』能存續四百年,就是像這樣以大名們的功利欲望做後盾而獲得資金援助吧。

為了成為將軍家的外戚,確實不能把錢當錢看,也有大名不惜傾家蕩產地擠出資金。

「基本上贊助自己女兒是正常的,不過那並非硬性規定。誰都能成為出資者——而回報就是,可以跟自己出資援助的女孩見面,好像還能比普通觀眾更深入『大奧』內部。」

當然,這麼做還是有限制——不過要在相當封閉的『大奧』里搜尋出一名少女,首先就必須具備能在『大奧』中自由來往的最低限度的權利。

能跟櫻再度相見、交談了——一想到這,秀影心中便湧現一股熱流。

「哎,阿『鴉』好像也有自己的其他目的,不過還是要好好收集『大奧』的傳言喔。畢竟,那還是我們表面上的任務啊——我會在後方支援,外頭能調查的部分都交給我,阿『鴉』就潛入『大奧』努力一決勝負吧。」

最後,『信天翁』壓低聲音提出忠告:

「只不過,你得要萬分當心。我們都生于太平之世,是不知真正地獄為何物的世代——『大奧』殘存著四百年前早該結束的強烈殺戮色彩,是女人們的戰國……千萬不可大意,要不然會沒命喔?」

☆ ☆ ☆

『信天翁』行動迅速,已經將『大奧』與『百手姬』的相關資料整理好。她的辦事手段與言行舉止可說是剛好相反,不過秀影覺得她未免也准備得太周全了,只不過自己沒資格批評這點就是。

【『百手姬』/本名不詳。出生地不詳。一年前進人大奧女學院,眨眼間就打倒許多強敵,躍進至排名第十,但敗給『女王蜂』後——原以為身負重傷無法恢複,結果卻華麗地複活。目前排行二十名。】

『百手姬』的故國應該已經滅亡,同時她也失去了戶籍等資料,她的真實身份並沒有在資料中提及。

秀影與櫻的訣別是在三年前——而她進入『大奧』是在一年前,這當中的兩年空白相當可疑,不過『信天翁』好像沒能查出發生了什麼事。

【『百手姬』的戰斗傾向是盡量在短時間內分出勝負,能力的全貌不明。疑似有操控植物的能力。目前戰敗的經驗,包括與排名第二之『赫龍』對戰時尚未出手便比賽結束在內,共有五次之多,勝率絕不算高。能戰勝對手都是秒殺,無法戰勝對手就逃竄——看來會因對戰者的屬性相克與否而產生天差地別的結果。】

這麼說來,櫻與『熊女』的對戰也是一面倒,幾乎立刻就結束了。

不過三年前,她並沒有那種戰斗力,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

【『百手姬』身份不詳,本來應該無法進入『大奧』(比起人格,『大奧』的入學生更重視家世與資產)——不過身為公主的『銀狼』(見附錄)願意當保證人,為其身份擔保。『銀狼』與『百手姬』共同組織了『銀狼長屋』(見附錄)此一極小規模的『家臣團』(見附錄)……】

諸如此類,秀影參照著分量十足的資料。

最後他的轎子抵達大阪城,為他檢查的關卡警衛投來對『腐肉食堂』工作人員狐疑的視線,辦妥了手續後秀影才踏入『大奧』。

資料都存在『腐肉食堂』專用的手機里,這項物品受法律保護,所以不會被沒收,不過武器之類的還是無法攜入。至于面具,原本就規定進入『大奧』的外賓都要戴面具,所以不成問題。

向位于『大奧』入口那座建築物里的官府,提供要成為出資者所需的文件。盡管出資的最低金額是會讓人慘叫的數字(不是開玩笑,這金額足夠蓋一棟豪宅了),但必要經費都由『腐肉食堂』負擔。

所有手續都辦好後,秀影穿過官府的出口,直接往里面走去。

☆ ☆ ☆

「這里就是『大奧』……」

門打開後,前方出現了奇妙的空間。

要說模樣最接近這里的場所,應該是水族館。為了給秀影這種外賓步行,設有細長而昏暗的通道,通道的四周則被透明堅固的玻璃牆包圍。玻璃牆另一側有鋪了草皮的庭院,此外還有許多賞心悅目的建築……

在夕陽照耀下這幅光景很美,只不過隔著玻璃牆,總有種難以言喻的違和感揮之不去。玻璃牆擁有幾乎無法以視覺辨認的透明度,偶爾會害人撞到頭。

參照每個轉彎處張貼的導覽圖,秀影持續走著。

除了秀影外,通道上沒有其他人影。能進入這里的只有出資者,他們不是在地方擁有領土的大名,就是生意做很大的商人。或許那些人都沒空在這里悠閑散步吧。

相對地,玻璃牆對面卻意外地充滿活力。

在『大奧』生活的三千位少女們,三五成群。有人談笑風生,也有人玩著追逐的游戲,還有人拍打著※手鞠。(譯注:日本傳統玩具,玩法類似皮球。)

根據『信天翁』交給自己的『大奧』課表,現在是『社團活動』的時間。具備相同興趣的人們聚在一塊兒,盡情享受青春……對于以往只接受過專屬家庭教師嚴格指導的秀影來說,還真有點羨慕。

另外,盡管跟正事無關,但『大奧』的學生果然都是讓人驚歎不已的美少女——既然目的是被將軍看上,接受寵幸,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然而由于這里是女人園,導致學生缺乏戒心,有些少女還脫掉上半身的衣服打赤膊,害秀影不知道眼睛要往哪里擺。

此外,當她們注意到自己後,還會朝這邊揮揮手甚至主動搭話——能走在這里的人都是出資者=金主,少女們當然會希望能吸引對方注意,建立關系。不知為何,秀影覺得自己像是被放進肉食猛獸籠子里的小兔子之類的。

他加緊腳步離去,邁向人煙稀少之處——當他因感到疲憊而停下腳步的同時,他忽然察覺到——

一名少女蹲在地上,以手掩面,正在啜泣。

她背倚著玻璃牆,獨自一人。

由于前方有樹叢,所以其他位于玻璃牆對面的女孩子們看不見她,不過走在通道里的秀影就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回想起對弱者特別溫柔的櫻,于是便悄悄走過去。

「你怎麼了嗎?」

秀影出聲道。

這里跟那間死聽教室不同,兩邊的聲音可以互通。死聽教室其實也只是為了避免外界影響戰斗,所以才阻斷聲音流通罷了。

「啊嗚嗚。」

少女嚇了一大跳,慌忙轉向這邊。

她有著雖不華麗,但卻看似很溫柔的可愛臉龐。她的可愛讓人忍不住想用力緊抱,或者該說——她具備著並非妖豔,而是惹人憐愛的氣質。

「請、請不要管我!」

少女繃緊身子,垂下頭,頑固地拒絕秀影。

不過秀影並不放棄,而是率直地說出心中想法。

「不過,既然你在哭

,就代表遭遇了什麼困擾吧。或許我有能力協助你,光是把苦惱說出來也能輕松一些——如果你願意,不妨跟我討論看看。」

「啊、啊嗚嗚……好奇怪的人……」

少女困窘地用力眨著眼,腦袋使勁左右搖著。

「是身體嗎,你的目的是『蜜蜂』的身體嗎——嗚嗚,『蜜蜂』還是小孩,沒自信能承受男人的欲望……!況且,從進入『大奧』那刻起,『蜜蜂』的肉體就是將軍大人的了……!不過『蜜蜂』很容易屈服,所以無法抵抗霸王硬上弓,感覺結果一定會那樣——」

「冷靜一點,我不是那個意思。」

這女孩怎麼一開口就說出一堆危險的話。另外她的名字好像是『蜜蜂』——看來,『大奧』的少女們一入學就舍棄了本名,而是以稱號或花名之類的方式稱呼。

「幸好,你現在看來比較有精神,我放心多了。」

望著逕自緊張兮兮的『蜜蜂』,秀影感覺有點疲憊。

「在這種地方,難受的事應該很多吧——所以,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你加油吧。」

「用『這種地方』形容,未免有點……」

『蜜蜂』垂下腦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仔細瞧,她是赤腳站在泥地上。看來,她哭泣的隱情可能是鞋子被人偷了之類的吧。

也許是被欺負了……

確實,她是那種虐待狂很愛的少女。

「即便外人看這里覺得像地獄,這里依舊是『蜜蜂』的巢,有同伴——也有夢想。『蜜蜂』喜歡『大奧』,這里並非只有痛苦,因此希望你不要說『這種地方』之類的話……」

拋下這些話後,她便獨自一人朝『大奧』的深處踱步而去。

☆ ☆ ☆

讓日本全國土荒廢的時空炸彈,當然,對其使用者豐臣軍的大本營——大阪城幾乎沒造成任何損害。飛往日本全國各地的碎片也沒有影響這里,依舊維持祥和的氣息,以及自然與舒適的安定氣候。

望著四處盛開的時令花朵,秀影想起跟櫻一塊兒照顧的許多植物。光看風景的話,這里簡直就像天堂一樣……

不過那只是假象而已。

到處都有三五成群的人在進行戰斗訓練,楚楚可憐的少女們雙手握著練習刀,彼此揮砍著……可能是練習出了意外吧,也有少女頭上流出了血,這光景仿佛身處淒慘的戰場。

不對,此地毫無疑問就是戰場。

女人們的戰國——

「對謹慎的『女王蜂』大人來說,主動提出比賽申請還真罕見哩。」「而且,還是跟一度打贏的對手呢,明明就算贏了她也得不到任何好處呀。」「難道她這麼擔心『百手姬』?」「之前那場戰斗不是一面倒的完全勝利嗎,有什麼好擔憂的?」

倚靠著玻璃牆,正在休息的少女們聊起了天。

她們的大奧女學院制服上,全都戴了黃黑條紋的臂章。

雖然並沒有偷聽的打算,但聲音卻自動傳入耳里,當中『百手姬』這個名字讓秀影很在意。他停下步伐,豎起耳朵。

「與其說謹慎,不如說是膽小吧。聽說連家臣團的干部都不允許接近她的寢室等生活空間。」「她是怎麼睡覺的啊?的確讓人好奇~那種龐然大物,棉被也要特別訂做吧。」「噓,背後說『女王蜂』大人的壞話可是會挨罵的?搞不好還會被干掉——之前有一次,有個女孩想討好『女王蜂』,自己跑去浴室幫她擦背……」

像這樣,聊天岔開主題,逐漸變成了鬼故事。

基本上,調查鬼故事之類的謠傳也是工作之一(不如說這才是『腐肉食堂』工作人員的任務),于是秀影試著出聲。

「呃,不好意思,我想請問你們——」

「嗯,哎呀。你的臉很陌生呢。」「出資者大人,歡迎光臨♪」「什麼、什麼,你想問什麼盡管問吧?」「『熊蜂』大人這陣子不知道在氣什麼,把我們的訓練量變成以往的三倍,真是吃不消啊——」

就像這樣,她們以少女特有的親切語調,口若懸河地打開話匣子。

即使忍不住後退了幾步,『鴉』依然問起關于剛才的怪談。

例如,將軍豐臣吉刳每晚都要啜飲處女鮮血之類的……

「啊,那個我也有聽說呢。」「實際上真的有女孩子消失不見喔——不過在『大奧』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不過不可能吸女孩子的血或吃掉吧,不如說最近看到的將軍大人又變得更孱弱了……?」「是啊、是啊,真擔心他有沒有好好吃飯呢,就算是人肉也好,三餐還是要正常吃啊——感覺就是這樣吧。」

盡管毫無邏輯可書,不過這些聽來很愚蠢的謠傳,卻在『大奧』中被披上半信半疑的成分廣為流傳著。畢竟對她們而言那也並非全然事不關己,可能多少也會害怕吧。

氣氛變凝重了,秀影試著改變話題。

他詢問他的目的地,『百手姬』的住處——也就是『銀狼長屋』的位置在哪。看樣子,那是棟小小的建築,地圖上並沒有標示所以找不到。

「『銀狼長屋』?」「小哥,你跟『百手姬』有關系啊~?」「真的?那請跟『百手姬』說,大家都希望她加油!」


少女們亢奮地回應秀影。

從先前的談話推測,她們應該是『百手姬』下次對戰敵手『女王蜂』的部下才對……

「最近『女王蜂』大人好奇怪喔。」「有的女孩子稍微失言就被殺,一點也不好玩!」「不過現在要退出『WBS』也不可能了,搞不好會被冠上『叛徒』的罪名而被處死。」「要是『女王蜂』大人能乖乖在比賽中戰死就太棒了~」

看來這『WBS』應該是『女王蜂』的『家臣團』之類——既是部下又是同伴所組成的小集團,不過不要說團結一致了,組織內部似乎已瀕臨瓦解的樣子。

「奇怪——是指什麼?那位叫『女王蜂』的人,哪里奇怪了?」

秀影率直地說出疑惑。

對長舌的女孩子而言,知道他人對自己的談話感興趣(而且不是刻意,是很單純的情況下)是最令人開心不過了,因此根本收不住話匣子。就像這樣,秀影在不知不覺中聽到了許多的資訊,對『腐肉食堂』的任務意外有幫助。

「她從以前就很奇怪吧。」「嗯啊,即便是時空炸彈的後遺症,變那麼巨大也太詭異了。」「比起那個,問題是性格吧,以前她人很好的——最近變得好恐怖,簡直不像人類……」「性情整個大變,簡直是判若兩人。」

當大家湊在一塊兒,毛骨悚然縮著身子的時候——

「喂,你們!打混摸魚啊!?」

有人伴隨著打雷一樣的怒斥聲走過來,那是一名身材嬌小——但不論服裝、五官都很華麗的女孩子,她散發著千金大小姐的氣質。

聚集的女孩們嚷著「糟糕,是『熊蜂』大人!?」便慌忙離去了,臨走前還連忙指點「這條路直走過去的轉角就是『銀狼長屋』……」,最後則拋下可愛的一句「下次要再來玩喔,這位小哥♪」

不知為何秀影覺得心里暖洋洋的,朝目的地繼續走去。

走了好一陣子,看見一棟小小的建築物。

這里真的有住人嗎?看著如此寒酸的房子,他不禁感到疑惑。難道這里就是『銀狼長屋』?長屋——正如其名所示,是棟橫長而低矮的屋子,或許是因為造價低廉之故,牆壁四處剝落,還有屋瓦掉下來……

看來出資只能對『家臣團』進行的樣子,所以必須取得櫻=『百手姬』隸屬的『銀狼長屋』盟主,那個叫『銀狼』的人同意。

環顧四周沒有半個人影,秀影穿越偏僻的通道,打開位于深處的門屝。原本以為有上鎖,結果根本是開著的。他擅自進入屋內的走廊,依序檢查旁邊的房門。

廚房與並排著書架的房間,其中還有廁所等,一一確認每個房間,連一個人影都沒有——盡管有點不安,他還是不放棄地打開下一道門。

秀影傻眼了。

這是到目前為止最寬敞的房間,應該是起居室,也就是給這棟房子的住戶休憩的空間。『鴉』位在隔著玻璃牆的通道上,牆內側有一頭令人懷念的櫻色秀發——櫻正岔開雙腿跪坐在地上。

「耶……?」

只不過,那時她剛好在褪去上衣,正要露出上半身的瞬間——

貧乏的胸部上,覆蓋著淡黃色的胸罩……

她白皙的臉頰,逐漸泛出紅潮,瞳孔則劇烈收縮起來。

「噫、噫、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櫻發出悲鳴,隨手拿起手邊的東西便扔了過來。

☆ ☆ ☆

盡管純屬意外,但自己還是看到了尚未出嫁的女孩羞恥的模樣。

這可不妙,秀影自我反省。

他深深地頷首,決定以紳士態度面對。

「請冷靜。我並無惡意,也非故意偷窺。另外,你很美,即便被人看到半裸的姿態也沒必要害羞,當然我也很開心。請冷靜下來跟我聊聊吧,畢竟人類是具備語言能力的理性生物……」

「夠了!別再繼續看了,你

這變態——!!」

砰砰——只見不停被扔向玻璃牆的布偶又一一彈了回去,秀影舉起雙手示意自己並沒有帶武器。

「看來我們的見解並不相同。這是意外,該關切的問題是門沒上鎖,以及沒確認門鎖前就毫無戒備更衣的你,當然我進來前沒先出聲打招呼也不對。這麼一來,不就能以『大家都沒錯』的觀點一笑置之了嗎……如何?」

「因為這里平常根本不會有人來啊——喂,不准看!」

「很抱歉,但我的意志無法阻止這種行為。人類在面對至高的美麗時,是無法刻意閉上眼睛或別過頭的。你的美麗像藝術品一樣,要恨就恨你自身的存在吧……真正有錯的,是罪孽深重的你——」

「變態啊啊!?還敢說什麼『錯在我』就把責任轉嫁過來,簡直是惡質到極點的變態啊啊啊啊!?討厭,我受夠了啊啊啊啊啊!?」

櫻用剛才褪下的上衣遮掩上身,像是在保護自己般緊抱著,似乎很害羞,她已是滿臉通紅。真可愛,秀影心想。他渾身都緊貼上玻璃牆,想把久違三年終于能重逢的她烙印在自己的視網膜跟腦細胞上……

「發生什麼事了?」

玻璃牆對面的門突然打開了,一個新登場的人物探出臉。

盡管隱約有點憂郁、怠惰的氣質——但依然一如『大奧』的學生,外表美得令人贊歎。在『大奧』中超過一定的年齡限制就非『畢業』不可了,她恐怕就是最年長的那群吧,已經是跟秀影年紀差不多的成年人。

雖然身著『大奧』制服,但這本應給少女穿的裝束卻包裹著成熟而肉感的乳房與隆起的臀部,引人想入非非,甚至可說是不道德:

她不像其他的『大奧』學生那樣四處蹦跳、喊打喊殺,而是把深綠色的長發編成似乎很難整理的麻花辮,麻花辮上還箍著蛇形的發飾。

她雙手捧著金屬臉盆,里頭裝滿了水,還有冰塊漂浮著。

她就是傳聞中『百手姬』=櫻的監護人『銀狼』嗎?的確有監護人的氣質,但總覺有種社會經驗豐富,不能對其大意的存在感。與其說像『銀狼』,不如用『女狐』來形容更為接近……

「啊,『水蛇』~」

已經怕得可憐兮兮的櫻,顫抖地指著秀影。

「變變變、變態,變態出現了,得快點把他趕走——毒、毒毒、毒氣之類的怎麼樣——黑、黑色的家伙代表邪惡,就像『腐死蝶』也是……要消滅掉——」

「冷靜點,『百手姬』。」

她用悠哉且帶點冷漠的口吻說道。然後這名叫『水蛇』的女人(看來不是『銀狼』)將視線投向秀影這邊。

「我叫『水蛇』,是藥師。雖然並不隸屬『銀狼長屋』,卻優先為這邊的人治療。」

她直接報上姓名(說話有點急促,看來好像討厭發出聲音……)。

「我已經聽說了。你想成為『銀狼長屋』的出資者嗎?因為『銀狼』不在,暫時無法辦理正式手續,不過至少還能彼此自我介紹一下。你的名字應該叫『鴉』,對吧?」

「不,我叫……豐臣秀——」

說到這的一瞬間。

劇痛竄過腦內。秀影不禁發出痛苦的呻吟,難以忍受地扭動身子。就好像四面八方都有針刺著腦袋一樣……

只不過是想報出「豐臣秀影」這個本名而已,結果卻成了觸發開關的扳機。究竟是怎麼回事——這種情況,以前明明沒發生過……

「你、你怎麼了嗎?」

基本上是個好孩子的櫻,慌忙朝玻璃牆這邊跑來。只不過,到牆邊她就得停步了,手無法碰觸對方。很想對她報出自己真正的名字,彌補這三年的空白,真的好想確認自己跟她之間的愛啊——

「沒、沒什麼……我不要緊。」

真不可思議,一旦放棄要報上本名的想法——頭痛就像謊言一樣消失了。秀影不是很能理解,但剛才的疼痛讓人感覺有性命之危,他不想再體驗第二次了。

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對陷入混亂的秀影,『水蛇』微微歪著頭喃喃說道。

「看起來不像疾病發作或催眠後暗示——是外部刺激?還是腦袋被埋了什麼?」

「總而言之——」

盡管好像還有點擔心,但櫻努力裝出冷靜的模樣。

她斬釘截鐵地說道:

「在沒聽過『銀狼』姊的意見前,我不能獨斷決定是否要接受資助——但以我私底下的個人意見,我才不需要出資者。」

她當場換成正座的姿勢,迅速把上衣套好,肚子那邊還是裸露的。

「丑惡的幕府跟只懂得分贓的腐敗大名們,還有只對自身利益感興趣的商人們——他們創造了這個『大奧』並維持下去,盡其所能地榨取,所以我討厭他們所有人。我們不需要那些家伙的協助,不想跟你們扯上關系!」

她的雙眼燃燒著憎惡的火焰。

是啊,沒錯。三年前的那一天——不知憎恨他人為何物,只是單純喜愛野花的純真少女已經死了,秀影心想。他內心空洞地用手抵著玻璃牆,口中念著——

「我……」

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口才笨拙的自己真丟臉。

「想保護你。」

「不用你操心。」

「我想幫助你,至少不希望你受傷。」

「我們是兩條平行線。不用你費事,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哎呀哎呀。」

對著如果沒有玻璃牆額頭就會撞在一塊兒的兩人,『水蛇』興致勃勃地觀察著,同時提出意見:

「你們要貼這麼近我是沒意見,不過既然『銀狼』不在,討論出資者的事也沒意義吧。冷靜點,不知道你到底在激動什麼。」

「我才不想跟他湊在一塊兒。愛裝熟的家伙……真討厭。」

櫻氣得把頭撇向旁邊,不過她確實沒有決定是否接受資助的權利,只是不吐不快罷了。她對幕府,以及跟幕府相關的一切都無比憎限,秀影明白她的理由。

應該說,秀影自己也感同身受地抱持一樣的痛。

無法把這種心情傳達給她,無法跟她分享還真是難受。

『水蛇』依舊微微偏著頭,將毛巾放入金屬臉盆,沾了水後擰干。

「比起那個,希望你們先讓我工作嚕。」

「嚕?」

這不自然的語尾助詞讓秀影感到疑惑,他望向『水蛇』——大吃一驚。

她那蠱惑人心、充滿魅力的飽滿雙唇間,吐出了舌頭。

此外,那舌頭還——十分細長。

盡管只是比平均長度稍長一點,卻令人無法忽視,散發著某種強烈的存在感。如果要表演特技,不要說自己的鼻尖,就連眼珠應該都能舔到吧。

「哇啊啊!」

『水蛇』慌忙以雙手把舌頭壓回口中。

隨後很羞赧地說:

「……你看見了?」

「呃,那舌頭——也太長了……」

「……讓我死一死吧。」

『水蛇』搗著臉,開始啜泣起來。砰——櫻見狀用力捶了玻璃牆一下,臉色大變地怒吼道:

「喂!不准你提到長這個字!『水蛇』可是很在意這個——在她面前不准說很長、很紅,或是很惡心!竟敢嘲笑他人的身體特征,變態畜生——!」

「我可沒說『很惡心』啊……!」

秀影慌忙辯駁,不過『水蛇』好像很習慣了,立刻就破涕為笑。

「沒關系,我生來就這樣。已經沒救了——一不小心舌頭就會沖出來嚇人,講話時發音也不標准,雖說也有不少方便之處……」

恐怕『水蛇』是關原之戰後,因時空炸彈而大量產生的受害者之一吧。那個恐怖的炸彈會干擾、改造人類的基因,因此有許多肉體突變的病例。

有很多肉體突變者都能發揮強大的超能力(據說肉體的變化,是身體為了適應超能力而自行調整的結果),『大奧』里具備奇異身體特征的人想必相當多吧。

因為這里是擁有強大力量、能力特異的公主們所聚集的花園啊。

「哎,我的事不要緊——先讓我幫你治療吧。今天我可是為這個來的……」

「知道了啦。你,把頭轉向另一邊。」

櫻狠狠瞪了秀影一眼,接著換上可愛的睡衣。看來剛才之所以要脫衣服,就是為了換上這個。

她兀自伸直雙腿,將手伸向自大腿纏繞到腳踝的皮帶,很費力地解開固定扣。

「咕……呼——」

櫻皺著眉似乎在強忍痛苦,一邊冒著冷汗一邊繼續解除的作業。

「嗯……」

她露出的腿非常普通,就是肌膚細致的少女腿部線條——只不過好像在發燙,膚色顯得很紅。幾乎是櫻花色的。

「你過度使用了,得暫時休息一陣子。我來幫你冰敷,會刺痛,要忍耐一下。」

『水蛇』以醫者的冷靜態度說著,接著就用冰毛巾擦拭櫻的腿。不可思議的是,竟然冒出了水蒸氣。腿的溫度到底有多高啊?

看來那盆並非單純的冰水,臉盆里裝的液體呈現奇妙的綠色,應該是

某種藥水吧……

櫻淚眼汪汪地喘著氣。

「嗚嗚,我最討厭這個了——一直綁著皮帶不行嗎?」

「這皮帶是勉強給神經外部刺激以便活動的裝置,也就是說就像一直綁著一副傷害身體的拷問器具。假使長時間不拿下來,細胞就會疲乏壞死,如果你還想再度失去雙手雙腳,就請便吧。」

這麼說來——

三年前的事件,使櫻失去了雙手雙腳。為何她的身體殘缺能得以恢複?到現在都沒懷疑這點的自己也真好笑。即使以現代醫學治療,要裝上義肢都很費事了,生出新的四肢根本就不可能。

大概是不想對自己說明這點吧,『水蛇』跟櫻只是淡然地繼續作業。

所有的皮帶都取下了(教人毛骨悚然的是,皮帶與櫻身體接觸的部分,密密麻麻地插著細長的針……),在地板上堆積如山——

「呼,哈啊……」

櫻全身無力,露出想睡的眼神,仰躺倒了下去。

她直接抱住滾落一旁的布偶,像是在撒嬌一樣用臉頰貼住磨蹭。

「喂,別睡啊。」

『水蛇』為了把櫻倒下去時露出的身體部位遮好,替她仔細扣上上衣的鈕扣。

隨後,她像是突然想到似地望向這邊。

「正如你所見,這女孩把常人會痛到發瘋的拷問器具綁在手腳上,才總算能像一般人那樣活動。因此她除了無法長時間戰斗,少了皮帶也幾乎動不了。這種器具會對身體造成極大的負擔,每次一拿掉,就會因解脫感而像這樣四肢無力嚕。」

趕忙把再度沖出來的舌頭壓回去後,『水蛇』聳聳肩。

「如今的『百手姬』是能接受一切的無我狀態,所以,應該不會勉強把你趕走吧——『銀狼』上哪閑逛去了也是個謎,不過我出去找找看,幫你把她叫回來,你就留在這看著她。」

語畢,她搖曳著長長的麻花辮,伸手開門。

臨走前,『水蛇』以真摯的表情說道:

「你說你想保護這女孩,想協助她對吧……我相信你。」

然後她就踏著安靜的腳步聲遠去了。

看來櫻至少還有一位——可以信任的同伴。

這項事實讓秀影安心多了,接下來只剩兩人,要做什麼才好?如果可以,他真想抱著櫻溫柔地安撫她,但玻璃牆卻成了阻礙。不對,比起那個……

莫名其妙的頭痛讓他無法報上本名,但兩人還是像這樣重逢了。

在此之後,不知道還會遭遇什麼——但首先,高興一下應該無妨吧。

在面具後方,秀影的淚水滿溢出眼眶。他的頭抵在玻璃牆上,低聲呻吟著。

「小櫻……」

喚著這個名字,對明明就在旁邊,卻無法碰觸的她告白道:

「我想向你謝罪,不對,不只如此,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或許你根本不想聽我說話。但至少,我想陪在你身邊。即便就連那樣也不被允許,只要你還活著就好了……」

突然有人呼喚自己的本名,櫻有點驚訝地微微睜開眼,不過大概又輸給了睡魔——她原地翻了個身,口中含糊地說著:

「秀,影……大人。」

是夢話吧。

我就在這里——秀影很想這麼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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