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話 在餓鬼的巢穴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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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覺得被綁起來很舒服,果然是種異常心理。這種滋味既痛苦又難受,一般人都會覺得糟透了。

何況綁我的也不是什麼女王,這點更差勁。

對方是,男的——

此外,還不是人類——

是類似僵尸一樣的家伙們——

那些家伙已經離開這間小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看到那些家伙的臉,我可能會忍不住嘔吐。說實話,這間小屋本來就躺著一具尸體,已經夠讓人惡心到極點了。

久多良市的連續殺人事件,鐵定是那些家伙干的不會錯。我常去光顧的食堂「久多良庵」那一家的女兒,就說事件不像是人類做得出來的,而事實正如這句話字面上的意義。

既然,犯人並非人類,那剩下來就是我的工作了。

交給傳統而值得信賴的咒師來收拾。

只不過問題出在,我因為任務失敗而被綁了起來……

「被綁起來覺得很不舒服吧。」

一旁傳來個冷冷的聲音。

沒錯,被綁的並不只有我一人。

還有一名女子,也步上我的後塵加入這里。

在一切都充滿死亡氣息的這間小屋中,只有那女子的長發看起來是生命的象征。屏除受詛咒的人偶之類的,毛發會生長就只有生物才辦得到。

酒紅色的秀發,配上總覺得不似常人的雪白肌膚。相對之下,女子身上則是一襲以黑色為基調的洋裝。或許服喪中的公主很適合拿來形容她吧。

不過,自己胸中這股難以平息的情緒,很遺憾不是愛戀,而是對死亡的恐懼。

「至少,我覺得被綁還不錯。你認為呢?」

「我一點也不想被綁。身為一個人類,沒有束縛的人生最棒了。」

「是嗎?我覺得有約束跟限制的人生比較有趣。假使什麼事也不必做,大家就會無所適從了。人類天性並不是自由的,而是期望有必然的宿命會發生,以前有某位偉人就曾這麼說過。」

那女子堂堂地如此宣言。看來日本人缺乏主見的這種固有觀念並不適用在她身上。

「不過話說回來,你還真堅強啊。」

精神正常的女性,被監禁在這種地獄般的場所早就哭得唏哩嘩啦了,光以態度而言那女子倒是很平靜。至于內心的情況如何就不清楚了。要精准推估女性的心理我還嫌太年輕了點。

「與其說堅強,不如說跟你一樣吧。」

這個嘛,打倒那種家伙可是我的工作啊——不過說這些對方大概也不會相信吧。實際上,我反而被逮了,雙手失去自由後就沒法使用武器。

在此之前我干掉的,都是在另一個世界也算是下等生物、如蚯蚓般的家伙,不過我還是盡了自己的義務,不論多麼和平的世間也會有雜訊般的玩意出現。狩獵那些雜訊就是我的工作。

「那個,既然機會難得要不要互相自我介紹一下?」

她冒出這個略顯可笑的提議,稍稍緩解了一觸即發的緊繃感。

「好啊。搞不好你我就是彼此人生最後的交談對象了。」

「剛才那個笑話太冷了。不及格。」

她對我吐槽。其實那本來就不是玩笑話。再加上,責無旁貸非得要守護這個區域和平的我,一開始就沒立場說那種台詞。

「對不起,以後我會注意的。」

「嗯,以後請注意別在女性面前顯露出無趣男子的跡象。那麼,繼續剛才的自我介紹吧。」

女子露出優雅的微笑。假使這邂逅是發生在高中的校舍內,那不知有多美好啊。這麼一來,我就再也不必跟橋本還有島崎他們召開「啊~好想要女朋友會議」了……光聽到這名稱就知道我們是失敗組。

「我叫愛宕輪月,今年十七歲。因為出來夜游,被那些惡心的家伙逮著了,還被帶到這里來。真是可喜可賀。」

「哪里可喜可賀了。」

「是啊,如果為這種事煮紅豆飯(注1日本慶祝特殊場合的餐食。)應該會很想揍人吧。」

「我叫水主賴斗,跟你一樣十七歲。對了,你出來夜游,怎麼會跑到這種深山里呢?是想要單人BBQ(燒烤)嗎?」

「討厭,別叫人回答這麼害羞的問題好嗎?你真是不解風情。豆蔻年華的少女在無人的深夜來山上,能做的事不就只有那個嗎?」

那女子露出冶豔的笑容。

「耶,難不成……是那個……?」

那種不道德又不健康的派對竟然會挑這種小鎮舉行……?

「是來摘山菜的。或者該說,來偷山菜。」

「你是山菜小偷!」

「久多良的山菜之好吃在某些區域可是很有名的。」

「這我還第一次聽說,某些區域是指哪里啊?」

「久多良市。」

「那哪叫有名啊!只不過當地居民的鄉土情罷了!」

這里是位于久多良市西北部的田向山山腰。

久多良的北面低矮山脈建有山區公路。不過原本,像久多良這種地方都市的夜景就沒啥值得欣賞的,所以深夜還會在山中徘徊的人,照常理來說應該是沒有才對。就算有,頂多也是來棄尸的家伙吧。

不過,萬萬沒想到這里真的找到了尸體。

在久多良市的山區兩處地點,-共發現了四具尸體,引發了轟動一時的新聞。

然而,那只是序曲罷了。在那之後,市內的其他地點又陸續出現其他尸體,死者合計達到近十人。一部分的市民還陷入了恐慌中。

「賴斗同學自己還不是一樣,為什麼這個時間會跑來田向山呢?」

她一下子就稱呼起我的名字。

最近的年輕女性都不在意這些吧。

「對了,在這種時候還保持客套就沒意義了。你也可以稱呼我為輪月沒關系。」

「你對我加上了同學,但我直呼你的名字不太好吧。」

「像這種時候,不必在意那些細枝末節的事。」

「有道理。」

處于這種極限狀態下拘泥于禮儀簡直是毫無意義。我們自己還不是因為某些非常失禮的行徑才栽在這間屋子里。

「我明白了……輪、輪月。」

「OK。不論白天或晚上都好,就這麼叫吧。」

「輪月,理由很簡單。我是來搜查犯人的。結果,卻被犯人抓了。」

「你的運氣真差。那些家伙不是人類吧,是下級的餓鬼。餓鬼原則上全都是下級的,如果是上級會叫另一個名字,名為『修羅』。是啊,以危險度而言它們跟野人或殺人魔還是有差的。」

盡管不清楚輪月怎麼會知道那些,但那應該是事實沒錯。

那些家伙不是人類。

「不過,餓鬼雖然惡心但卻是人畜無害。放著不管就可以了。」

「不不,我們不就被它們抓了嗎……」

「賴斗同學,假如房間里有一只螞蟻,你會覺得它有害嗎?」

對方拋出個奇妙的質問。不過,我已經遭遇了這個詭異至極的事件,所以一點也不覺得那有什麼。

「不。只會覺得很煩。」

「就是這樣。稍微有點實力的人看餓鬼也不過是無害的程度罷了。」

「可是,現在已經有好幾個沒實力的普通人類被殺了。」

「弱者被淘汰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輪月若無其事、一點也不大驚小怪地說。

她並非刻意耍狠,神態十分自然。

「直到戰國時代左右日本都還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慢性的饑荒使得以掠奪為目的的戰爭常態化,結果導致了戰亂之世這點就不必贅言了。倘若能活下來才是正確的,那弱者本身就是個錯誤。這個世界讓弱者也能生存下來,可是最近才有的現象呢?」

「你到底是膽大包天,還是腦子哪邊壞掉了,是哪一個?」

「那就麻煩你選前者吧。」

輪月悠哉地回答。她是不是把這里當作家庭式餐廳來點菜什麼的啊。

「至少,我不是最近才變成這種性格的。當然,也不是被餓鬼綁了才自暴自棄。不論綻放或凋謝都要按照自己的風格,這就是愛宕輪月的尊嚴。」

這種時候誇獎別人好像沒意義,不過她確實很了不起。至少一定比我行。畢竟,我並不是無法戰斗的人,而是因為打輸對手才這樣。

「唉,不管世界和平或日本和平負擔都太重了,我只想守護本地的和平就好……」

「守護那種東西有什麼意義嗎?為了滿足自己?」

她雖然很了不起,但嘴巴太毒了……如果說話都這麼不加修飾,很快就會沒朋友喔……

「沒錯,說穿了就是一種自我滿足。」

「這樣的話,你下輩子投胎成具備中二病般力量的家族後代好了。反正說不定很快就要死了,剛好有機會不是嗎?」

「我隸屬的家族恰好就如同你說的那種。」

保守估計也有千年以上的曆史了。

「你聽說過咒師嗎?不過我猜應該沒聽過吧。」

「咒師?」

都快沒命了,對外人嚴守秘密也沒用吧。

「一言以蔽之,就是魔法師,自古便存在的和風魔法師。」

「那這種魔法師有什麼用呢?」

「咒師要守護久多良的均衡。也就是說,注意有無異常現象發生。久多良這個地方,其實是一座境界都市。」

「教會都市?難道這里有基督教的大教堂嗎?」

「不是那個教會。是邊境的那個境界。」(注2日文中「境界」與「教會」同音。)

其實,對方會誤解也是很正常的。一般人根本沒聽過這種都市分類吧。

「久多良這個地方,剛好是這個世界與另一個世界的境界。因此,時常有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跑過來,或者,怪東西從這個世界的其他地方聚集過來。那些玩意通稱為異形。一般頂多就是比較大只的蟲子罷了。」

「例如獨角仙或鍬形蟲之類的嗎?我真希望有個機會能用殺蟲劑噴高級的鍬形蟲呢。讓那些人曉得你們所謂的高價收藏品也不過就是只蟲子罷了。」

告訴我這種黑暗的野心做啥……

「雖說是蟲,但並非一般可見的昆蟲類,而是類似蠕蟲,也就是指像蚯蚓跟水蛭那種黏糊糊的玩意。」

「啊,所以是類似觸手那種東西啰。」

「雖然不懂你是怎麼理解的,不過繼續說下去吧。那種巨大的蟲子會從另一邊跑到這一邊。如果人類居住的地方出現那種玩意就麻煩了,所以必須加以驅除。」

「什麼嘛,說的和風魔法師好像很了不起的樣子,結果做的工作不過是驅除害蟲這種低賤的事。」

「我也有同感。不過,偶爾也會有更危險的東西跑出來。就好比這次的犯人一樣。假使只是跑出來那也就罷了,但如果動搖了兩個世界的力量關系,使境界的均衡崩潰,就會引發很不得了的事。這回的家伙就有意圖要破壞那種均衡。」

「很不得了的事?例如不景氣之類的?」

「一言以蔽之,就是會死很多人。」

具體而言會死多少人我根本不清楚,所以只好用「很多」來說明。

「鎌倉時代(注3日本西元二八五年至一三三三年的武家政權時代。)因嚴重的饑荒導致土地貧瘠,此地出現了許多餓莩。南北朝(注4日本西元一三三六年至一三九二年皇室分為南北兩朝分治的時代。)的動亂中,投靠北朝的本地勢力被南朝的武力大肆燒殺,陷入了極限的饑荒狀態。戰國時代(注5日本西元一四九三年至一五九〇年群雄割據的時期。)這里被鄰國進攻,荒廢到幾乎滅絕的程度。」

還可以舉很多例子,不過先說到這里就夠了。

「那是天災人禍造成的吧?」

「乍看之下是天災人禍,但每個案例都是均衡崩潰引起的。在不懷好意的異形當中,有些家伙為了把久多良改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而引發那些大災害。根據我家的紀錄就是這樣。」

「原來如此。不過,賴斗同學還真聽話啊,竟然願意繼承這種家業,你看起來比較像走音樂那條路,會把自己的試唱帶寄去唱片公司,一個人跑去東京闖天下的那種類型。」

「我對音樂並沒有熱情啊。」

「原來賴斗同學是缺乏熱情的人,這點我牢牢記住了。」

「不是對所有事都沒有熱情!別擴大解釋好嗎!」

「『我叫水主賴斗,今年十七歲。盡管缺乏對音樂的熱情但為了吸引異性才在路邊彈唱。此外,把變成我粉絲的女孩騙回家里則是我的工作』。」

「別捏造這種失禮的內心話!」

這個叫輪月的女孩,嘴巴真的很惡毒啊。

與其說惡毒,不如說充滿惡意……

「不過,像今天這樣跟惡心的家伙戰斗不就變成你的宿命了嗎?除了有風險外,說好聽一點是為了守護這個都市的和平,但也有可能被認為是自抬身價,也絕對不會受人尊敬。總覺得這工作一點好處都沒有呢。」

「你很敏銳嘛。」


「是賴斗同學太遲鈍了。」

「為什麼我又挨罵了。」

「我習慣被人誇獎。說別人壞話則是我的專長。」

我很難否定她對自己的評語,不過言歸正傳吧。

「均衡一旦崩潰,那一代的咒師就會死亡。而且,好像還會全身變漆黑氣絕身亡。倒楣的是我父親身體搞壞了,所以我早早就繼承為咒師了……」

任務失敗的咒師不知為何每一個都會邁向悲慘的結局。

「剛才提到的那些例子也是,當時每一位的咒師都死了。其遺志由子女或親人繼承,一路延續至今。」

一旦災厄發生,咒師就得死。後悔自己沒有善盡職務,僥幸度過余生的咒師根本沒出現過。

不是成功守護久多良繼續活著,就是無法防止久多良的災難而身死。

不論敵人有多恐怖、危險程度有多高,都得硬著頭皮去干。

「因此,我才非得賭命戰斗不可。雖說不想拼命,但也沒得選擇了。」

這回的事件父親也對我說了「盡管很殘酷,但你得獨自一人打拼了。早點發現異形犯人干掉對方吧。」好狠啊。

「啊,也就是說,這個事件不快點解決的話你自己就會沒命嗎?」

「不誇張,真是那樣。當快要來不及時,我的身體就會有征狀出現。好像是從手掌開始變黑之類的。」

這想必是久多良的祖先們,認為自身的決心與覺悟不可能永遠被繼承下去才想出來的手段吧。這麼一來,這個家族的性命就被當作人質了。即便想逃也逃不了。簡直帥呆了,一群混帳家伙。

「我也不是想扮演正義的一方。是因為逃不了啊。」

生在這種麻煩的家庭真的很衰。

「話說回來,為什麼你能找到餓鬼的巢穴呢?整座田向山的范圍可是非常廣大。難道你有優秀的情報來源?」

「我就是能找到。而且結果必然正確。你聽過『預兆』這種東西吧。咒師身上經常會出現那個。」

比起以往的小蟲子,這回的感受比平常更強烈。因此,我很快就察覺犯人所在的位置。

「老實說,我也無法判斷那玩意是不是屬于這個世界的生物,不過從另一個世界飛過來時,身上會圍繞著那邊的空氣。咒師可以感覺到的就是那個。」

「這樣真的很了不起呢。不過,這麼厲害的一族怎麼會被輕易逮著呢。該怎麼形容,就好比理想跟現實的差距吧。明明是看照片指名的,結果出來的小姐長相卻判若兩人,就類似這種震驚吧。」

「你的比喻也太淫穢了吧……是因為敵人數量太多啦……此外我的動作又太花時間。如果現在雙手能自由活動,要打倒一只那種家伙……」

「就算這樣,你也只能打倒一只吧。」

我也這麼認為。要是效率能再提升就好了……

「剛才也說過了吧。之前我除掉的家伙都類似蟲子一類的。從來沒有跟這種長得像僵尸,有人體外觀的敵人交手過。」

我的腿在抖,手也在抖。面對如此膽怯的自己,卻有一種——啊,我果然還是不敢殺人的正常人——諸如此類的安心感。結果就在猶豫中,我被餓鬼包圍了,只得舉雙手投降。

「原來如此。意思是你曾把鹽倒在蛞蝓的身上殺了它,但卻從沒殺過人就是了。」

「應該就是那樣吧……」

之前只射殺過巨大蚯蚓般的異形真是太好了。說穿了,那種心態就像是擊退怪物的勇者一樣,根本不會產生什麼罪惡感。把停在自己身上的蚊子打死,哪會有什麼恐懼,那除了是一件工作,更像是單純的作業。

然而,這回的家伙毫無疑問顯現出人類的姿態。要射死跟自己長得很像的生物,要說完全不會遲疑是騙人的。

「不過,你打算怎麼殺死餓鬼呢?乍看之下,賴斗同學身上根本沒武器嘛。」

「你真的很敏銳啊。」

因為那跟現實又差得更遠了,所以我不太想說明,但既然都到了這個地步說不說也沒差了。

「我能在空無一物的狀態下放箭。家族稱這個為天弓。天弓會牽引出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能量,並以此貫穿異形——原理就是這樣。」

雖然不像槍枝那樣可以連發,但也很少會落空。此外,更不會違反槍炮彈藥刀械管制條例。

「另外,一旦被箭刺中,對方百分之九十九會喪命。之後就不會存在于這個世界,生命活動也無法繼續維持。」

簡直可說是一擊必殺。還能自遠距離外攻擊,真是不錯的武器。

「所以說,你只有弓箭可用啰?近距離的戰斗應該會很困擾吧。」

「當然,使用刀劍之類的基礎武術我也學過,所以攻擊方式還算有變化。我老爸本身也練成可以砍到刀身長度不及的位置。不過,現在這個時代,要用刀劍可就難了。」

除了不能明目張膽帶刀上街外,從江戶時代以後,與大量敵人戰斗的場面也幾乎絕跡了。自然而然地,為了生存下來所必要的技術

就壓縮到最低的限度,而改以天弓為主了。

「天弓空著手就能使用了,況且以除魔的武器而言,弓箭比起刀可是自古以來就有更高的評價。」

「舉例來說,源三位賴政也是以弓箭擊退鶴(注6源賴政為日本平安時代末期武士,官拜從三位,根據「平家物語」記載曾以弓箭射中種怪物「鵺」。)的。古人認定弓箭擅于擊退怪物,是由于可貫穿一點並刺進身體的緣故,這跟被人們認為仿佛來自異世界的雷電很相似。」

「你還真是博學多聞啊……」

真沒想到她能輕易便舉出實例。還是說古典文學的課堂上有教過這個。包括剛才餓鬼的討論在內,她對這些意外地熟悉。

「再說一個,以除鬼而聞名的源賴光(注7日本平安時代中期的武將。),也據說可讓自己的聲音透過雷電發出。突然想到,賴斗同學的名字背後其實也有雷電的涵義吧。」(注8「賴」與「雷」的日文讀音相同。)

「嚇死我了。完全被你猜中了……」

這已經超脫高中課程的等級了,而是對此稍有興趣及關心的人才會了解的程度。

「因為某些緣故我對這些事很熟。為了活下去那都是不可或缺的。」

輪月以冷靜的表情說道。

「你身為咒師一族的事,還有你的能力,這些我都牢牢記住了。」

「啊,感謝你洗耳恭聽。」

沒想到她竟然沒把我說的內容當笑話看待,果然任何事都必須嘗試一下。

「談話內容,以賴斗同學的中二病妄想為結論應該可以吧?」

「你這家伙,根本不相信嘛!不,我說的全是真的!」

「盡管自己擁有了不起的力量,老實說也足以一擊打倒那樣的殺人犯,但卻因無法舍棄良心而運氣不好被逮著——如果不這麼認定的話你的自尊心會崩潰吧。嗯,好吧。反正你已經陷入末期狀態了,這種程度的鬼扯我就原諒你。」

「別再說了!把我說成這種可憐的人你很過癮嗎!」

早知道就不跟她廢話這麼多了!

「既然如此,我也來說說自己的中二病妄想故事可以嗎?反正我都聽你說了,你也聽聽我的吧。」

「嗯,隨便你愛說多少……我也沒有阻止你的權利。」

「我,愛宕輪月,其實是天狗的後裔。」

「天、天狗?」

「我這邊的家族已瀕臨滅絕且危機重重了。盡管可以自由操縱風,但咒法也就是切九字(注9指祝念「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九字的護身法術,有手勢配合。),在手被綁住的狀態下卻無法使用呢~哎呀~假使沒被綁的話,就可以像咒師賴斗君一樣設法脫困了~」

「喂,別抄襲我的說詞好嗎!什麼『假使沒被綁的話』之類的,夠了喔!」

「我可沒有抄襲你的故事唷,咒師,不,天狗的賴斗同學。」

輪月隱約露出驚悚笑容地望著我。

「我也變成天狗?」

「是的,我指的是態度。」(注10日文中的天狗除了是傳說中的生物外,也可形容態度傲慢的人。)

「什麼態度!我剛才的發言有那麼傲慢囂張嗎!?」

「剛才那只是玩笑話。賴斗同學其實也是天狗一族喔。或許你自己並沒有察覺到吧。」

「你這家伙,是因為認為我在這種狀態下胡扯才存心報複吧。」

「絕沒有那回事。甚至該說,我之後還想多跟賴斗同學說笑或嬉鬧呢。」

「我在你身上沒感受到『預兆』。我想你不是異形。」

「那是因為,我一直住在這個世界啊。不會像最近才來的餓鬼一樣出現反應也是必然的吧?這麼說有沒有道理呢,天狗的賴斗同學?」

「假使真是那樣,那你又為何能感覺出我是天狗呢?」

「我的鼻子非常敏銳。因此,就算很淡薄,也能從你身上感覺出天狗的血液在流動。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聞到味道,那就更清楚了。」

輪月的表情顯露出某種確信的因子。

不過,真有那種事嗎?對咒師而言天狗也是要驅除的對象啊……

「為了小心起見,我再聞一次看看。」

輪月閉上眼做出吸鼻子的動作。這模樣還挺可愛的。

「結、結果如何……?」

「總覺得有股魷魚的腥味。」

「別說那種模棱兩可的話好不好!我可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用英文說,就是Smell of Surume。」(注11這里的「scrume」並非英文,而是日文中魷魚干的念法。)

「就說了,別用那種話激我!我可沒那樣!」

「這樣啊。我還以為被綁住會引發你的性亢奮呢。」

果然,她在耍我。我的腦袋陷入混亂。

「再強調一遍,我是咒師。不是什麼天狗。」

「這兩個概念是可以同時成立的喔。咒師中混有天狗的血統也並非不可能。往上回溯十代的祖先,應當可以發現有相當數量的血統流入自己這一脈。」

「這麼說也不是沒道理……」

我也沒法徹底清查這數百年甚至千年以來的血緣關系,因此不敢保證會不會有奇異的血統流進我的家族……

「不過,賴斗同學既然不想承認,那也無妨。我只要知道還有其他人類體內流著少數的天狗血統那就夠了。為此我感到非常高興。今天真是Happy的一天。」

搞不好就快要被殺了,還Happy咧。算了,不管她是不是在諷刺,我都沒差了。一個人如果能在任何時刻都感覺幸福或許還比較好吧。

「你能感到開心讓我非常榮幸。」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以我的立場非常需要賴斗同學。為了不讓天狗的血統斷絕請借給我力量。」

輪月的眼眸再度捕捉住我。

與其說那是天狗,不如更像是貓的眼睛吧。

那對眼睛好像在說人類的命運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你、你需要我……」

「說得更具體一點,我需要你的種。」

「開玩笑開過頭了吧!」

「可是,那是真心話啊。為了讓天狗一族複興,與天狗血統相近的對象是不可或缺的。放心吧,這種事不需要愛情。」

「哪里讓人放心了!聽起來更糟糕吧!」

「難不成,你擔心我有病?那種事應該用不著操心才是。」

「我不是在怕事後的問題啦!更何況,如果不設法脫離這個困境我們兩個就要被殺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

我感覺到的預兆變強了。那是來自不應該存在于這世上的家伙,我能以身體接受到那股驚悚。

耳邊傳來了門被粗暴打開的聲響。

那些家伙回來了。

對方有四個。全都是男的,幾乎完全沒頭發。身上只纏著破布或完全赤裸,原來如此,感覺就跟「餓鬼草紙」(注12日本平安時代末期的佛畫,以地獄的餓鬼道為主題。)里的餓鬼直接搬來現代一樣。

光是這樣或許感覺跟人類沒什麼差異,不過只要親眼看過便一目了然了。

它們完全沒有生氣。

眼睛眨也不眨,眼珠子仿佛隨時都會跳出來,嘴巴也像下顎骨沒對齊一樣,一直保持半開的狀態。皮膚則似乎是生了黴菌,竟然呈現綠色。

只不過,用來做壞事的智慧它們還是有的,裝備了柴刀為武器。

當初我就是被它們的數量以及毫無氣息的行動給擺了一道。正當我瞄准一只,打算要擊殺時,絲毫未察覺我已經被對方的同伴給包圍了。大概是異形的緣故吧,那些家伙行動時並不會產生人類該有的氣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些家伙的口中冒出聲音。它們並不懂得任何有意義的語言。就如同處在洞穴當中一樣,那只是空氣通過喉嚨造成的聲響。

「喝——喝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那些家伙直望著我們這邊。它們真的只是在看。因為它們無法嘲笑,也無法睥睨;它們根本沒法露出表情。

為何看來如此缺乏意志的家伙會殺人呢,我連理由都猜不透。它們簡直就像以人類的概念所制造出的丑惡存在一樣。對它們來說殺人究竟有什麼好處?

恐怕它們此刻是在想殺掉我們的順序或時間,諸如此類的事吧。盡管乍看之下不認為它們能思考,但能把我們捆綁起來也是事實,這代表那些家伙還是具備基本的智慧。

「饒……饒了我吧!」

輪月用快哭出來的聲音叫道。

「拜托!我不會告訴別人的!真的!」

至此之前的堅強態度都蕩然無存了。她表現出人類原本該有的反應。

盡管這麼說有點過分,但我看了卻有種略微放心的感覺。


8BoσK。Соm

這女子也是普通人嘛。

而同時,對親眼目睹現實的束手無策也讓我焦躁起來。

不過,我還不打算放棄。

只要束縛能解除,便還有救。之前我一直扭動身子,繩索

多少已經變松了。倘若能把左手臂拔出來,就有希望了。

我的左邊口袋里放了小刀,取出以後,便能切斷繩索。

當然,一對四的勝算很低。不過,我沒有必要打贏它們。如今只要能順利逃脫就好了。

一旦重獲自由,首先要射倒一個。這麼一來,剩下的家伙就會被震懾。我無法連發弓箭的事,對方也不知道。只要邊擺出還要射的威嚇態度邊通過門口就行了。

——只不過。

輪月她,有辦法配合我的行動嗎?

我沒時間跟她討論我的意圖。只要有十秒,我就能用小刀切斷繩索。但我沒自信爭取到讓她絕對不會逃不掉的環境。

我受過咒師的訓練。不過,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嘴巴說說的就算了,在極限狀態下她有辦法采取適當的行動嗎?

最糟糕的情況,我會目睹她被殺吧?

那真討厭,我可做不出這種人渣的行為。

——然而,少了能正常活動的咒師,本地就無法恢複均衡。根據過去的案例判斷,至少有三位數的人類會因此而死。

假使要把生命放在天秤上衡量,數量較多的那方當然比較重要。不過或許以天秤測量性命本來就是一種傲慢的想法吧。

愛宕輪月,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

所以拜托,你也要盡全力活下去啊。

「饒了我!讓我多活一陣子!拜托!」

輪月持續喊叫著。

托此之福餓鬼的判斷變慢了。看來它們還不打算用揮柴刀來制止輪月發言。能爭取到寶貴的時間我真的很感謝她。再加上,我的心也因此冷靜不少。

「求求你們!我不想死在這種地方!」

好,我的左手已經抽出來了。請你繼續吼叫吧。

「假如你們不願意饒過我……至少,在我臨死之前讓我做一次愛吧。跟同年齡層的男生只要一次就好……」

嘎……?

那是什麼離譜的提議啊……

就連餓鬼看起來也好像被嚇到了。

這麼說來,父親告訴過我餓鬼除了食欲以外沒有其他本能。由于也沒有性欲,它們應該搞不懂輪月在說什麼吧。

「你們想想,反正有那些柴刀隨時都能殺了我!只要你們願意解開我的束縛就夠了!」

餓鬼們又發出「咻嚕嚕、呼唔唔……」類似氣球漏氣的聲音。

「這房子入口只有一個,況且你們有四個人,我們絕對逃不了的!」

終于,餓鬼切斷了輪月的繩子——等等,真的假的!?

這麼說來,它們既然具備捕捉人類的智慧,也應該有交涉的余地才對,只不過以這種理由……

「太感謝了……那個,因為人家會害羞,請你們轉向那邊好嗎?就對著門口那附近……」

輪月像是餓鬼們的上司一樣趕走它們。什麼嘛,一下子又變得這麼有精神……這時,我終于察覺到一項事實。

輪月已經幫自己完全松綁了。

接下來只要我把自己的繩子解開,讓餓鬼們不要堵住出口,就能逃出去了。

存活下去的機率增加了。看樣子希望很大。

輪月蹲在我面前。

「餓鬼的腦筋非常差。所以,只要不斷重複同樣的主張,遲早能說服它們。這跟政治家在煽動時會一直重複同樣內容的演講是相同的原理。只要多聽幾遍,大眾就會覺得那些政策是妥當的了。」

「別在這種環境下批判大眾好嗎?」

「本來,這種現象就跟腦筋好壞無關,人們的大腦自動會對經常看到、聽到的事物產生一種安心感。就連認為自己不會被電視所騙的人,在自動販賣機前面也會有較高的機率選擇電視廣告常出現的果汁,而不是從來沒看過的果汁。這回我也只是重複同樣的主張,並在途中主動降低要求的門檻。這麼一來,對方就會自行妥協了。」

輪月的音量由于在非常狀態下所以壓得很低,但內容可完全不像受逼迫的一方。

「輪月,你太了不起了。我差點就要相信你真的是天狗了。」

「那是因為,我本來就是天狗嘛。」

「我有逃跑的方法。內容有點長,你仔細聽。」

我也自然放輕音量。

「我也要掙脫繩子了。待會,我會用小刀割斷繩子,然後,你假裝嚇得直發抖,離開我身邊。我攻擊它們其中一只,並威脅它們如果敢抵抗就會被射,強迫它們讓路出來。趁這個時候輪月你先逃跑,我隨後再跟上去。」

就連餓鬼也不想被弓箭射中吧。我猜它們的心靈並沒有強硬到不怕威脅,這招應該會奏效才對。

最糟糕的情況,就是它們無視我的威嚇依然襲擊過來,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讓對手陷入恐慌了。小屋的最里面還放了鏟子,想逃出去應該不成問題。

「賴斗同學也是膽大包天呢。」

「因為我想再多活一陣子啊。為了這個目的,腦袋可是卯足了全力。」

「既然如此,我就讓你的腦袋關機一下吧。」

輪月往下扯開我的長褲拉鏈。

「喂,你在做什麼!」

「剛才不是跟它們說了要做那檔事嗎?」

輪月的視線,理所當然地對准了我的下半身。喂喂喂!TPO、TPO!(注13UTime(時間)、pwce(場所)、ocssion(場合)三者的縮寫。)

「我說那些話的時候可是很認真的。好不容易找到了天狗的基因,現在不吃更待何時。」

「拜托別這樣。先以活下去為優先吧……」

「放心吧。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能活著回去。不過,以後或許再也無法跟賴斗同學相見了。」

輪月以冷靜的表情斷言道。感覺問她根據何在反而顯得自己很愚蠢。

不行了,要這家伙幫忙大概不可能了……她的行動過于超脫常理讓我根本猜不透……如此莫名其妙的故事發展,就連色情漫畫都不允許啊……

總之,我自己先進展到把繩索解開那一步再說。屆時,我就能完全無視這家伙的戲言了。

「啊~果然比起被綁我還是比較喜歡綁人呢。發現了一個嶄新的自己。這真的是一趟自我探尋之旅呢。」

「是嗎,我也覺得不要被綁比較好……繩子就快解開了你稍等——」

輪月的手伸向我的口袋。

「哇!里面有小刀!太危險了還是扔掉吧。」

她刻意把刀扔向我拿不到的地方。

當啷咚隆。

小刀滾動發出空虛的聲響。

這麼一來就不可能逃脫了!

「你這家伙……太惡劣了……這樣子真的會被殺掉啊……」

「因為,不這麼做的話就無法厘清我們之間的主從關系啊?如果你能夠自力逃脫,之後會對我很不利。」

輪月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先前在閑聊的時候我就看出賴斗同學心中有解決之策了。假如是自暴自棄認定自己一定會被殺的人,就算是敵人不在場的時候,也不會像剛才那麼多話吧?打從一開始你就企圖活下去。接著再仔細觀察,還可以發現你的口袋好像裝了什麼。」

「你說的沒錯。不過,那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因為,你的解決之策被我破壞了啊。」

是這樣嗎?

那家伙為了讓自己掙脫,方才才會說出那些不著邊際的話。

還順道把我逼入了絕境。

「只要我有那個意思,要用那把小刀刺進你的胸口也行。這麼一來簡直就像賴斗同學得看我的臉色才能存活呢。」

自己明明都面臨危險了,還滿腦子想著要對我取得優勢地位,她的腦袋不知道裝了些什麼。

真是莫名其妙。

果然是天狗沒錯。她遠遠超越了人類的常理。

「你的想法太邪惡了……夠了,你還是代替我死算了!比起你活下去,我活著對社會還比較有用!」

「不是因為你弱到沒法活下去,才會扯出這種借口嗎?」

看了她的眼神我才意會。

這並不是故意耍狠,而是那家伙的信念。

她真的認為弱者就該去死。

不論這是否屬于反社會的行為,每個人都無權去矯正他人自身的思想、信念。認定「弱者就該死」這件事本身並不構成威脅。更不是犯罪。

「算了,沒差了。隨便你。反正我已經沒法逃跑了。」

小學時代,當發現自己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時,我一度變得很得意。我比周遭的人都強,感覺自己是特別被選中的家伙因此還囂張起來。

但我當時尚未理解到,力量總是伴隨著危險。

就是由于我的力量只有半桶水所以才會被殺。

如果我死了久多良將會如何?會有別的人來頂替咒師的位置吧。照這樣算下去,接下來的順位應該是我妹妹未萊。我可不想讓她做這麼危險的工作。她的體質敏感到只要均衡稍微扭曲,就會渾身不舒服的程度,這個樣子怎麼能當咒師呢?但即便如此,我真的完全沒逃脫之策了。

像我這種天真的人

果然不該當咒師的。

「然而話說回來,賴斗同學並不是單純的弱者。」

輪月把臉湊得更近了。

「賴斗同學身上有天狗的血統,那對我而言就是一張王牌。因為我是孤獨的天狗。為了天狗的將來,我需要跟我共同生活的伙伴。」

「你之所以會孤獨,並不是因為天狗數量的緣故,而是你的性格造成的吧。」

「拿刀切你的跨下好了。」

「又是我的錯嗎!」

這家伙搞不好是玩真的,我還是不要隨便亂吐槽好了……

「剛才我說過我這邊的要求了。我希望你以天狗的身分跟我並肩作戰。久多良除了天狗以外還有其他許多種異形,為了擴張勢力我需要同伴。至于繁衍子孫的事可以日後再商量。以如今這種混亂的情勢,我暫時也無暇當媽媽。挺個大肚子跟敵人戰斗實在有點……」

「倘若天狗爭回霸權了,不會導致均衡崩潰嗎?」

屆時,不管怎樣都將是一場大災難。我還是一樣會沒命。

「只是既存勢力的小打小鬧罷了,不會出什麼大亂子的。至于證據嘛——」

輪月的目光轉向小屋深處。

她在看架上的鏟子嗎?

不,是一旁的尸體才對。

「——如今,不就是因為均衡亂了才會引發連續殺人事件嗎?只要那個案子的犯人掛了應該就可以暫時收拾掉吧。意思也就是說,讓天狗跟其他異形對抗的話,就好比足球選手們按規則在踢球,而連續殺人的家伙則是突然說要比劍道拿竹刀闖入球場,甚至拿的不是竹刀而可能是真刀。就是像這樣破壞規則的一種現象。」

「原來如此啊。我明白你想說什麼了。」

輪月的說明很合邏輯。乍看之下並沒有破綻。

「既然如此,你願意發誓以天狗的身分跟我一起努力嗎?反正你也沒有其他條路了吧?你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

「不過,你倒是有選擇的機會啊。例如不幫我坐視我被殺之類的。」

「坐視你被殺對我沒有任何好處,所以那無法成為選項。」

「至少可以降低使用我的風險。」

「嗯?你說什麼風險?我可不認為有那種東西存在喔。」

「這個嘛,我是以善意告知你的。假使我並非弱者的話,你可能會遭遇到的風險。」

我努力擠出一點笑容。

不論是被男的或是被女的修理得慘兮兮,都一點樂趣也沒有。看來,我並沒有被虐狂的特質。

「守護久多良的均衡是咒師的職務。假使明白你是導致均衡亂掉的原因,或許要連你一起干掉也說不定。更何況天狗本來就是異形的一種。」

「嘿,這種狀態下還想威脅我嗎?」

輪月笑了,我不確定她的這個表情是不是真心的。搞不好她其實氣得半死。

「對我而言久多良的和平要放在第一位。畢竟,一旦這里出亂子我就得死了。」

打從江戶時代以後,大部分的咒師都能平安撐完一輩子的任務。


不過,那只限于均衡沒被打亂的情況下。只要出了一次亂子,情勢變得再也無法挽回也不是不可能。

「你試著站在我的立場看看。如果你活著我就必須死,那我豈不是會試著殺了你保存自己的性命?換做是你也會做出同樣的判斷。現在還好,假使有一天我倆的利害關系出現對立,那個時候搞不好你就會後悔沒有事先殺死我。」

「別說這種無聊的話了。聽了讓人很不爽。」

——她發出仿佛變成固體般的巨大殺氣。

「我可是天狗唷。不可能被賴斗同學這種程度的弱者殺死。」

「弱者也會以弱者的方式奮力一搏。不論出現多少犧牲者,咒師這一脈都不會斷絕而將一直延續下去。」

假使每次都要硬碰硬,只不過會一點法術的人類是不可能活過與異形的斗爭的。我的那些祖先們想必是用盡了一切權謀數術來輔助吧。

人類即使沒有蠻力也還有智慧。

「不過,平成年代誕生的賴斗同學腦子到底如何呢?人家不都說這世代的人是草莓族嗎?吶,告訴人家嘛。不要逞強,我要看看賴斗同學的真·本·領。」

輪月把臉湊過來,凝望著我。

雙方的距離近到鼻尖都快撞在一起了。

到了這種距離也無法看清她的表情,只能彼此凝望對方的眼眸罷了。

在輪月的眼眸深處,有通往虛空的一片深邃、深沉、深奧,空間永無止境。

我有一種自己會被吸進去的恐懼感。

如果直接被她關進眼眸里可能再也無法逃出來了。

不過,我也不能躲開目光或閉上眼。

假使,我像那樣嘗試逃避的話——恐怕就會被殺死。

我的直覺告訴我。

她在測試我。倘若我在此把目光挪開,她就會打從心底對我失望,認為我是個只會嘴巴逞能的傻瓜。

因此,我持續注視那片虛空。

不論摔落那深淵有多遠。

就算再也爬不回來也無妨。

我沒有其他的生存之道了,只能費心讓這只天狗滿意。

——我是咒師。視情況需要必須殺了你。

——那也好,隨你高興吧。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輪月放聲大笑。她甚至忍不住用手拍打著自己的膝蓋。是我戳中了她哪一個笑穴嗎?現場的氣氛為之一變。

「說得沒錯,不過等到時候再看看吧。亂世中就是個人吃人的社會。我會努力不讓自己被殺的。」

「如果你能明白這點,那我願意為天狗效力。」

「既然這樣,就先說定草約啰。正式的契約等之後再用書面進行。」

「嗯,請你多指教。不過還有個問題,如果你不處理掉那些餓鬼,事情可是一點進展的空間也沒有……」

假如她剛才說能輕易打倒這些家伙是鬼扯的話,那我們反而會陷入性命的危機了。

「請你稍等一下。讓你欣賞一個簡單的魔術。」

輪月轉向餓鬼們那邊。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她突然揮動起手臂。是在模仿指揮家嗎?還是新版本的收音機體操?不,她可不是在胡鬧。

那是九字。

盡管揮動手臂的方式很懶散,但的確遵從著陰陽道或其他流派切九字的手法。

自左至右一回,接著從上到下一回,然後又是從左至右、從上到下。

也就是說借此在空中畫出格子。

不對——應該說,用這個來切割空間比較貼近事實。

等到第九條從左至右的線畫完後。

「好,那麼又到了說拜拜的時候啰,我們下周同一時間再見——九。」

她的手臂從右上斜砍向左下。

下一瞬間,三名餓鬼的身體——便從肩口裂開到腋下了。

就像用剪刀切開紙一樣輕而易舉。三具軀體的上半部直接滑落地面。

變成肉塊的部分流下了黑而黏稠的血液,接著便散發出帶有酸味的強烈惡臭。在這讓人不忍卒睹的光景中,只有輪月像皇帝一樣君臨著。

她是貨真價實的。

我不知道她到底算天狗還是什麼異形,反正鐵定不是普通人類。

好歹我也是咒師的後裔。追本溯源,這一行也能跟陰陽道、修驗道(注14日本古來的山岳信仰受外來的佛教等影響成立的宗教。),或咒禁道什麼的扯上關系,所以我明白她剛才使用的技巧確實存在。不過,那招應該不是像她那樣隨隨便便就能發揮威力的吧。

簡單說,愛宕輪月先天上就與我格局不同。

「哎呀,真不可思議,身體變成兩半了。這可不是什麼障眼法喔。因為,它們再也無法恢複原狀了,很遺憾。」

然而,更讓人感到異常的,並非她的能力。

毋甯說,愛宕輪月散發出的氣息遠遠比她的能力恐怖。

——她竟然能如此愉悅地殺生?

對方再怎麼說也具備人類的外觀,跟自己擁有相同的生物特征。結果她卻毫無躊躇地將它們斬成兩截?

是我的話就沒辦法。不論怎麼痛下決心,還是會多少出現一些延遲。因為我的體內依舊存在著本能的抑制機制。

可是輪月就不然了。那家伙是活在不同的觀念體系當中。簡單說,就是所謂天狗的人生觀吧。

「啊,還剩下一只呢。」

大概是距離稍遠的緣故還有一只餓鬼僥幸活著。那家伙終于也察覺到事態有異了。此外,它也發現它絕對打不贏。

到了這個時機點結果會如何已經確定了。

假如餓鬼已經麻痹到無法推測雙方的實力差距,也不感覺恐懼直接揮下柴刀的話,搞不好還有機會獲勝。

可惜,那只餓鬼已經認定「自己贏不了」。

因此,它給了輪月從尸體邊撿拾柴刀的空檔。

「把你砍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這就是所謂的推心置腹吧,哈。」

與其說她是用砍的,還

不如更接近以柴刀敲擊餓鬼。

她的這項舉措並沒有任何殺生時應有的覺悟。模樣實在太過自然。因此,餓鬼也無法判讀出她的節奏。在氣氛毫無改變的狀態下,殺氣的開關狀態也無從得知。

餓鬼的腹部應聲撕裂了。

「柴刀好重啊。真擔心手臂會長出肌肉。」

接著,輪月切斷對方拿柴刀的右手。右手飛了出去。如此輕松自若的步調,我不認為她有思考過先砍哪個部位的順序,不過她的動作依舊毫無多余的成分。

不知何時,我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為什麼她可以殺得這麼開心?都不會有半點惡心、厭惡的感覺嗎?拜托快點踩刹車吧!

「哎呀呀,請你回另外一個世界吧。最後一班電車已經啟動了。是的,一切都結束了。永別吧。」

她對准餓鬼失去武器後毫無抵抗的腦袋右側又是一擊。盡管頭顱沒有整個飛出去,但餓鬼毫無疑問已經不能動了。輪月朝對手搖搖晃晃的軀體踹了最後一腳後,把那家伙推向牆邊。

真沒想到,是用連續殺人來解決連續殺人事件……這也太諷刺了吧。

「因為它們不是人,就麻煩你不要以殺人罪看待吧。」

「啊……謝、謝謝……」

不妙。

比起什麼餓鬼,這位愛宕輪月要恐怖多了。該怎麼形容,與其說她實力很強,不如說她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種災難吧。

輪月把柴刀一扔。太好了,要是她拿著柴刀走過來,我可不是在說笑,我搞不好會失禁……

「你見識到真正的我了嗎?這才是貨真價實的天狗。」

「我明白了……我相信你。」

「此外,為了小心起見順便檢查一下這邊的尸體吧。看一看有什麼線索。」

簡直就像已經忘了自己剛才的行為,輪月轉向位在小屋深處的那具尸體。

「尸體似乎很沒有血色呢。是失血過多而死的嗎?」

「失血過多?不是被柴刀之類砍死的嗎……?」

「看起來沒留下類似的痕跡。以我這個外行人大概看不出什麼吧。不過,之前發現的尸體好像也不是被亂刀砍死的吧?」

尸體詳細的情形媒體是沒有報導出來,就算尸體未遭損毀也沒啥好奇怪的。真正有問題的地方在于,假使是以柴刀砍殺身亡,情況就不會像輪月正在檢查的尸體一樣。

「外表看起來是個歐巴桑,所以也不是專挑年輕女孩下手啰。或者它們就是愛熟女吧。」

「餓鬼不會有這種性癖好吧……」

「話是沒錯。對了那賴斗同學是蘿莉控,還是熟女控呢?」

「這個二選一的問題太惡質了吧。我是正常性向的。」

「賴斗同學對一般年紀的女性懷抱殺意,這點我牢牢記住了。」

「哪來什麼殺意!只是想跟對方正常交往而已!」

這種場合明明不適合說這些胡鬧的話。但都是輪月的緣故使這里的氣氛完全不同。假使沒有尸體的話,搞不好還會以為這里是什麼車站的休息室哩。

「好了,那麼,賴斗同學,我們該走了。」

輪月將手伸向我面前。

不過,我並沒有握住她的手。那並不具備什麼深層的含意,而是我依舊被綁著,所以手不能動。

「走?走去哪……?」

「我家。」

「你家?現在已經過半夜了,男生跑去你家,你的父母親會生氣吧。」

這可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的會成為一大風險。這家伙的父母親要是生氣可以在三秒內將我撕成八塊。

「不必擔心那個問題。我是一個人住的。」

「啊,既然如此就沒——不對,那會產生另一個問題吧。」

男生在深夜前往妙齡女子的住處觀感如何。或者該說,單獨前往能若無其事殺生的少女家里那個男的才會覺得危險吧。

「我家已經沒有雙親了……」

輪月的臉龐蒙上陰霾。

「抱歉。我不是有意探究你的隱私的……」

「因為他們在JR橫濱線中山車站前精力十足地生活著。我的祖父母也健在。」

「那你就別做出剛才那種苦澀的表情啊!我還以為傷到你了!」

「我外婆現在住在小田原市唷,從箱根登山鐵道的風祭站徒步只要五分鍾——」

「我不需要你的這些個人資料!也沒打算去拜訪!」

「不不,賴斗同學將來說不定會繼承愛宕家呢。」

她到底是不是認真的啊,只見輪月愉快地笑道。

「好啦好啦,該出發啦。一家之主都說沒問題了,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不,問題還沒解——」

「活下去跟死翹翹,你想選哪一個?」

啊啊,為什麼她可以用天使的表情做出如此的發言呢……

「我想活下去……」

「既然如此,你就只能順從我了,對吧?」

「我終于體會出勝者為王是什麼意思了……」

「那麼以後也請多多指教啦,賴斗同學。」

我就這樣被輪月帶走了。

腦中流瀉出悲傷的旋律。那是一首陰沉的童謠。

至少連續殺人事件已被解決了,那是唯一的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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