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話 人類的和平

翌日早晨。

從窗戶射入的陽光與鴿子的鳴叫把我吵醒了。

這種感覺簡直就像在旅館醒來似的。我完全沒料到天亮以後會變成這樣。

我位在一棟非常普通的住家里,說這里是天狗的住所,乍看之下根本很難相信。不過天狗的家原本應該是什麼樣子我也不清楚就是了。

異形——這個詞好像也有點跟不上時代了。

千年前姑且不論,從另一個世界移居到這里的家伙們,早就跟輪月一族一樣,幾乎完全被人類同化了。

盡管也有像輪月這種,透過隔代遺傳很罕見地具備過往能力的例子,但只要不是那種家伙來找碴,就不會引發什麼嚴重的問題。毋甯說,要是真的發生我就慘了,會全身變黑暴斃而亡。

當遇到像輪月這種力量的十來個家伙朝我殺過來,只要沒有正義的使者跑出來幫忙,那我就死定了。幸好,還不至于遭遇這種危機。假使遭遇到我也不可能繼續活在這世上。

結果,久多良卻發生了連續殺人事件。

也就是說,像那種餓鬼嫌犯的家伙,之後可能還會陸續有新的從另一個世界來到久多良。

如果可以,真希望余生都不要再出狀況。那種任誰都打不贏的怪物拜托千萬別出現。

好吧,既然都醒來了要做什麼。

我決定去待客間。那個房間我昨晚就進去過了,再去一次應該不算失禮吧。然而打開紙門,輪月的臉龐驀然出現在我眼前。

雙方的距離真的就只有十公分而已。

「早安。」

「唔哇啊啊啊!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啊!」

「因為想嚇你,所以在這埋伏了很久。紀錄是卅五分廿八秒。」

「吃飽太閑!」

「實際上,我真的很閑。反正也不必去上學。」

「在深山里好好享受的你的中學畢業尼特人生吧。」

「身為天狗並不需要按照這個社會的規范過生活。最低限度的知識只要自學就夠了。我的家族也差不多放棄我了所以我可以自由行動。除了購物很不方便外,這里簡直是天堂。」

「是嗎……反正人只能活一次,你就隨心所欲地過吧……」

現在還想勸她好好念個高中就叫多管閑事了,既然她都做好了以天狗之姿過活的覺悟,應該能平安無事地過下去,大概吧。

「此外,有一點跟我們現在的話題也有關聯,早上一起來,我發現了很遺憾的事情。」

「遺憾的事情是指……?」

「家里的糧食已經完全見底了。」

確實,那是非常遺憾的事。

這里並非能徒步抵達便利商店的場所。至少半徑一公里以內絕對沒有。

「這麼說來,我想起了昨天吃最後一包洋芋片時,還想到家里都沒吃的東西啦~」

「聽起來,你好像過著典型的廢人生活啊。」

「冬天的時候我可以窩在電暖桌底下三天不出來。真是充滿魅力的電暖桌廢人生活呢。」

「我看,你還是去上高中好了。不管是當天狗或當人類,這樣都太廢了。」

「可是,也有人對這種生活糜爛的女生有興趣啊,感覺好像只要拜托對方就一定可以上到不是嗎?賴斗同學認為如何?希望你發表有智慧的見解。」

「這種問題可以拿來問有智慧的人嗎?」

「我嘴巴雖然淨說這種話,但我的身體是很清純的。」

「別一大早就聊這個好嗎?」

虧她還住在深山里,竟然滿嘴都是性騷擾的話題。

「總而言之,現在出門購物順便吃飯吧。如果拼命一點,一天只有四班的珍貴公車應該能趕上第二班吧。另外,第二班公車將于九點四十七分停靠在最近的站牌。走路過去大約要花廿分鍾,現在已經九點卅一分了。」

「那不是快來不及了嗎!」

「所以請你立刻加緊准備。假使沒趕上,這一輩子責任都要算在賴斗同學的身上,我會抱怨個沒完沒了。」

「耶,既然這麼趕剛才為何不早點叫我起來!這個房間里也沒有鬧鍾可用啊……」

「要發牢騷等上了公車再發如何?」

「雖然很不爽,不過你說的對!我馬上就好,你先到玄關那等我!」

花了卅秒准備完畢,我走出家門。

其實,也沒啥好准備的,甚至連換衣服都不必,就這樣直接出去便行。

看來等到了車站前,至少也要買個換洗的內衣褲……

在山路上拔腿狂奔,好不容易趕上了公車。

山急巴士田向山線。

這條路線連結了久多良車站與差不多位于山脈八成高度上的展望公園。恐怕只有健行的游客才會搭乘吧。

我記憶中,自從小學遠足搭過以後,就再也沒有搭乘的印象了。那一次因為分組當天我剛好請假,只好被迫排進沒人要的組,簡直是地獄。

一想到這關于山上我還真是沒什麼好的回憶啊。家族開車兜風時未萊暈車到快吐了,果然又讓我遇到了地獄。

記得,那次我們兄妹倆這樣吵了起來。

「哥哥,我暈車了。救救我……」

「暈車找我有什麼用!你對著這個角度會全吐到我身上吧!別這樣!」

「幫助妹妹是哥哥的義務……」

「你現在只是想拿我當嘔吐袋吧!說真的,你千萬別靠過來!」

「不行了……再說話我就要吐了……」

「爸!拜托快停車!求求你!」

真糟,一想到那天的事,我的干勁就一下子降到谷底。

「哎呀,你露出遙望遠方的眼神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在用千里眼偷窺十公里外的人換衣服嗎?」

「有那麼厲害的能力干嘛要用在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上啊。」

駛來的公車上理所當然地毫無乘客。也就是所謂的載空氣吧。

「被我們包下來了呢,賴斗同學。」

「是啊,九點鍾以後往車站方向的公車大概都是這樣吧。」

我拿了下車收費的乘車票。山上的路線只要差一點距離運費就會大幅增加,如果忘了拿會很危險。

我坐在雙人座的位子上,輪月則坐在我旁邊。總覺得這樣不太好意思,但叫她去別處坐又好像有點失禮,于是我就裝作沒事了。這是公共交通工具,所謂旅途中不必在意羞恥心,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況且車上也沒其他乘客。

「哎呀,輪月小姐,今天跟男朋友一塊啊?」

我才剛這麼想,司機先生就冷不防出聲問道。

畢竟是乘客稀少的山中站牌,長相會被記住也很正常……

「不、不是什麼男朋友……」

輪月露出羞赧的表情回答。她平常對外人都像這樣裝可愛嗎?

「這個人只是炮友。」

「喂!」

搞什麼,竟然開這麼危險的玩笑!

「如果不略稱的話,就是打炮的朋友。」

「你還是用略稱算了!直接說多難聽啊!」

「或者該說,連『友』字都可以略掉了。」

「結果你否定的是那個部分啊!應該是前半、前半部分才對!」

我突然就被安上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可疑身分……

「哈哈哈,輪月小姐真有趣呢~托你的福開起車來更愉快了。」

太好了。司機似乎只把那些當作玩笑話。

「不過,最近的久多良還真不安全呢,你要小心點。聽說這里出了殺人凶手。」

「放心吧。那種家伙要是敢出來,反而會被我殺掉。」

這已經不知道算玩笑話還什麼了,感覺認真解釋會很麻煩所以我干脆閉嘴。正所謂沉默是金。

公車沿著山路曲折地往下開。通過了好幾座「設在那種地方真的有意義嗎」的站牌。果然一個乘客也沒上車。

「如何?搭地方路線的公車旅行還不錯吧,賴斗同學?就好比班上不起眼的女孩也具備跟偶像藝人滋味不同的美呢。」

「早上的班次,實際上是你專用的嗎?」

「對了,這麼說來,前幾天,我很難得遇到了其他女生上車呢,那個女孩也是輪月小姐的朋友嗎?」

司機先生好像突然想到似地問起輪月。

「不曉得耶。我只對自己的事有興趣,所以不清楚。」

「你這家伙,那到底是玩笑話還是事實沒人分得出來啦。」

「我認識的人都不住在山上。家人則住在神奈川那邊。至于森林里的動物們是我朋友之類的,我還沒有那麼丟人現眼的設定。」

「她是搭這個時間的班次,從第一站展望公園上車的。穿著和服,外表看起來比輪月小姐小了幾歲的樣子。那附近又沒有旅館,我真搞不懂她是哪來的。」

「這麼說或許有點失禮,不過那是不是司機先生妄想中的產物呢?另外這麼說或許有點失禮,司機先生對穿和服的年幼少女是不是有淫穢的念頭呢?」

「你這家伙,已經很失禮了!」

「哈哈哈,輪月小姐每次都是這樣子~」

司機

先生笑著帶了過去,看來好像沒生氣吧。本地民眾的溝通方式我這外來人還真的搞不懂。

作為外來客的代表我決定發表個人意見。

「這是公共交通工具,誰上車應該都不奇怪吧。即使平常會搭乘的人很少也一樣。」

「不,雖然不是什麼奇怪的客人上車,但那天剛好是尸體被找到的前夕,所以事後覺得有點不舒服。該不會是被殺害的死者幽靈上了我的車吧。哈哈哈。」

從司機先生的口吻可以察覺出他並不是真的感到害怕。

隨後,關于神秘少女搭車的談話便結束了,話題又回到了原點。搞不好這是司機顧忌平常沒在搭這班車的我也說不定。

「既然如此,機會難得,要不要來聊聊天狗。」

「好吧,反正我也還有幾堂必修課沒聽完。」

車上只有司機先生一個外人,就算聽輪月發表高見,只要是殺人事件以外的范圍都可以歸諸玩笑話吧。

「所謂的天狗,在所有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家伙們當中,算是比較跟人類友好的一族。天狗的根據地大致都在山里,因此經常跟修行僧侶建立友誼,有時還會入祀山中的神社。所以到了今日天狗依然被視為半妖怪、半神明的存在啰。」

「原來如此啊。我以前沒機會直接聽天狗說明真是增廣見聞了。」

咒師的系統也握有主要幾種異形的研究結果,不過那都是史料批判這種概念誕生前的產物了,幾乎派不上什麼用場。

這跟中世紀的人類世界觀大概有關吧,古人很習慣把一堆東西混淆在一塊。

舉例來說,古書中寫過天照大神跟大日如來其實是同一者,還有人說觀音也是,甚至荼吉尼(注21藏傳佛教的佛母或明妃。)也被混進來。這只會讓後人更加分不清楚。

以上是神佛的場合,然而在咒師流傳下來的書籍中也有類似的情況,天狗、鬼、修羅、亡者、餓鬼、魍魎、猩猩(注22在此指中國古籍記載的傳說生物。)、現神(注23降臨于當今人世的神。)、龍這些跟怪物有關的詞彙我耳熟能詳,但具體而言那些東西到底差異點在哪我根本搞不懂。

「呃,不管是天狗或鬼什麼的,視為某個種族的名稱可以嗎?在咒師的資料中,就連這種程度的分類都很模糊啊。」

「恐怕,那只是人類擅自貼上的標簽吧。舉個例子,就算是同一種族,只要對人類友好就被稱為天狗,反之則被寫成鬼,大概就是這種感覺。然而,即便是鬼,也不一定就是絕對的邪惡。現在還有很多家族視自身為鬼的子孫。」

「是啊,修驗道就有許多這種說法。」

自稱祖先是鬼的家族日本各地都有。那種家族到了節分大概要喊著「鬼進來,福進來」吧。(注24節分在日本為立春的前一天,有邊撒豆子邊喊「鬼出去,福進來」的習俗。)

「你的意思就是,我們所貼的標簽其實根本沒用啰……」

搞不好我真的要把那些古老的資料重新編纂一下了,但那又不是什麼需要廣為跟他人分享的內容,況且倘若這種東西成為暢銷書的話,就代表咒師的性命也如風中殘燭無法繼續整理下去了。


「也不能說完全沒意義。隨著定居在這里的時間越久,我的祖先也逐漸自稱為天狗了。這個詞彙至少還能用來確定一族的發祥地。」

「啊,是這樣嗎。大家都在這里落地生根了。」

愛宕家光看族譜應該比一般日本人的家族在這里定居更久吧。

「就是那麼回事。此外,只要覺得自身跟人類有點不同的家伙都會逐漸聚集到久多良來。畢竟這里接近大家的故鄉,可以讓我們感到平靜。」

如果可以真希望那些家伙不要聚集過來,不過咒師並沒有權利阻止。

「但是,以種族的數量來說,目前好像還不算很多。從另一個世界湧出的餓鬼又不算數。真的有在活動的大概就只有千賀矢的吸血鬼一族吧。盡管還有許多不同的家伙是長期潛伏在此地就是了。」

「可以的話拜托至少不要破壞均衡吧。異形全盛期的時代要是再度來臨,現代人該怎麼辦才好。」

說起我所能做的事,頂多也就是希望大家和睦相處罷了。

假使辦不到,那至少要在有規則、小范圍的前提下進行低危險的戰斗。

大概也就是這樣而已。

或者我也可以用武力強迫所有勢力屈服——那種事不是不可能,但以我這種現代咒師的力量來說還是太勉強了。

即便是古代也沒有這種超人存在吧。咒師這邊的紀錄壓根沒提過,所以大概真的沒有。如果真有那種奇人,想必會寫在資料中大肆吹噓一番。

公車下了山進入市區後,終于有其他乘客上車了。不過即使到了終點站也只累積了十名乘客左右,車內還是稀稀落落。

我付了車資四百七十元後下車。沒想到這麼貴。

久多良市是一座人口大約十五萬的平凡地方都市。

南邊有一小段平地,東邊也有一小段平地,西邊跟北邊則緊緊被山脈堵著。

盡管看似平凡,但在本縣是人口第三多的行政區,因此就算站前的景色看來有點寂寥,應該還在努力發展當中。

鐵路只有JR通過,普通車平常大概卅分鍾一班,快車則是一小時一班。其他就只有葉口線、冰倉線這種地方鐵路以一小時一班車的頻率悠閑地行駛著。

本地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產業,不過從江戶時代起這里就設置了城下町,要說是頗具曆史風味的街景也不是不行。會積雪又被劃為風景保留區的這里景色應該也不差。盡管積雪對市民們來說是糟糕透頂的一點就是了。

在這充滿曆史魅力的街道上,我們進入了久多良車站前的超市。

如果不儲備糧食輪月就不可能維持深山里的生活。那棟房子里的食物要是吃光了,最慘的情況就是只能灌自來水了吧。

我是不知道她打算一口氣買多少,不過買個一周的分量應該差不多吧。肉可以買多點,儲存在冷凍庫里。

結果——

「呃,買這個跟這個跟這個。然後,這個。對了,還有這個。」

輪月迅速將商品放入購物籃中。

而且,那全都是咖哩塊。

「你啊,到底是有多喜歡吃咖哩。就算是印度人,也不會像你這麼偏食的。」

「可是,一個人住的話與其做各種不同的菜還不如吃咖哩塊比較便宜吧。要節省、節約。」

「這種購物籃好像是傻子才會提的……」

把這拿去結帳多少會覺得很不好意思吧。

附帶一提購物籃直截了當就落到我手上了。果然與其說我是她朋友,不如說是奴仆之類的角色比較恰當。

「啊,不行,不行。賴斗同學,購物籃還是我來拿吧。」

輪月接過我手中的籃子。原來如此,什麼嘛,她也不是只會對人頤指氣使。抱歉,看來是我誤會她了——

「相對地,賴斗同學要負責扛那些東西。」

我眼前並排著十公斤裝的米袋。

「耶,真的假的……?」

「男生扛十公斤還好吧。就想像那是昨天你抱我的時候,一口氣拿起來吧。」

「別擅自捏造我的過去好嗎?根本沒發生那種浪漫的事。昨晚只有心靈創傷而已。」

「好,那就選那包新瀉產的米好了。雖然好像有點奢侈就是了。」

「你一個人的話買五公斤裝的不就好了……」

「反正米擺久也不會壞,十公斤裝以長期而言也比較省錢啊。況且加上賴斗同學要吃的份搞不好還要再增加。」

耶,我要跟她一起住那麼久嗎……?這樣子恐怕不太好吧……

「雖然你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不過在我面前是禁止回嘴的。」

輪月以無比燦爛的笑容對我說。

「唉呀,要是你用那種表情說『我喜歡你』的話,就算是誤會一場也會不小心愛上你吧。」

「真是的,賴斗同學,別說那些奇怪的話了。小心我殺了你埋在深山中喔。」

她再度露出美麗動人的笑容。

「你啊,別把埋尸的部分也說出來好嗎?因為太寫實了會嚇死人的。」

那之後,我就把十公斤米扛去結帳了。身上多了這個重擔感覺很煩。把米袋扔在結帳處時,我甚至還稍微有種解脫感。

「啊,店員先生,請在這米袋上貼貼紙好嗎?他要負責扛。其他的我放在自己的包包就好。」

解脫的時間並沒有太久。

這之後,我又得扛著貼有「感謝惠顧」貼紙的米袋逛大街了。又不是出門幫米做宣傳。

接著,我又陪她采購了一些極其平凡的東西。

大概就是衣服或小飾品之類的吧。她本人似乎頗精挑細選,不過對我而言卻是毫無區別。話說回來,扛著十公斤米逛街真是丟臉到家了。采購的順序很明顯顛倒了嘛。錯了。簡直是大錯特錯!

「耶,這條領巾,看起來好時髦喔。這個大夾子如果別在包包上,應該能大大地加分吧。你說買這些好不好?」



月在雜貨店物色的時候,店員走了過來,開始跟她閑聊。她們在討論近況。被拋下沒人搭話我是不在意啦,但我可是扛著十公斤的米,拜托至少顧慮一下這點吧。愣愣地站在這里太難看了。不會妨礙到這間店做生意嗎?

十分鍾後,輪月一派悠然,而我則是飛也似地逃出那間店。

「該怎麼說,你還真的是出門來逛街啊……」

抱著一袋米走在拱廊商店街上。長時間的嚴苛訓練後我也逐漸適應這多余的重量,一點不自然的感覺都沒有。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因為,即便天狗出來購物也不會跟人類有什麼差異啊。甚至該說,你得教教我什麼才叫天狗的購物風格吧。」

「不,我已經懂得你的意思了……」

跟天狗同行盡管多少有點緊張,但久了也覺得緊張滿蠢的。跟以為會死翹翹的昨晚落差真是太激烈了。危險其實就是日常生活的另一面這點我今天終于實際體驗到了。

說穿了,就跟平常的周末一樣。

縣內的新聞,一開頭就以昨天的小學交通安全教室為標題,次一則報導了地方的交流道邊要開始舉辦特產品的促銷會,最後則是推廣根除外來種植物的運動,全都是悠閑到連新聞都不算的活動報導,那個周末的氣氛就是這樣。

住在地方都市的人應該都同意吧,嚴格說起來鄉下根本不會有什麼新聞。就是因為本來便沒住什麼人了,當然也不會引發事件。沒錯,這里太缺乏話題了,只有街坊鄰居的事好聊是大家都點頭承認的。

那種松弛的空氣其實正是和平的象征——我察覺到這點。

然而真相卻是,我跟輪月一同行動,從昨晚就沒有回家了。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好,明天就去車站前的新倫敦理容店剪頭發吧。接著去電影院看看有什麼片可觀賞。最後去TSUTAYA(注25日本販售音樂與影像軟體的大型連鎖店。)物色CD。盡管沒什麼特別想要的還是血拼一下。

不知為何,我好想進行消費行動。想親自實踐資本主義。

然而,這種氣氛對日本人而言是和平的象征,但對天狗是否也通用呢,我不禁有些好奇。

「話說回來,輪月這麼悠哉地出來逛街真的不要緊嗎?」

「我不太懂你說的意思呢。接下來去看鞋子吧。」

看來她真的變成了只想逛街的女孩哩。老實說,就算她表示想買修驗道用的結袈裟,上哪去才能找到也是個謎吧。我想這座都市內一定到處都買不到。

「就是那個啊,被敵對勢力發現了不是不太好嗎?你應該知道的。」

「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在大街上殺起來,放心吧。千賀矢的吸血鬼我已經碰過一次頭,雙方打了招呼後就道別了。」

「什麼嘛,就跟外交禮儀一樣,表面上還是很客氣不是嗎?」

「只不過打招呼用的詞彙是『去死吧』就是了。」

「喂喂!那不是快打起來了嗎!」

「也還不至于馬上就要動手啦。大概就是,如果拿到一本可以讓別人死的筆記本,就會在第一頁寫『讓那個人長外痔並發出鬼叫聲死亡』的討厭程度罷了。」

「抱歉,你所舉例的那種程度,我完全無法理解。」

我只知道輪月跟千賀矢的吸血鬼確實交惡。

「也就是說,倘若雙方在高中遇到了,就會故意發出讓對方聽見的咂舌聲——這種討厭程度。」

「你明明沒上高中,就別拿高中的事打比方吧。」

不管怎麼聽都太和平了。這真是萬幸。希望雙方繼續保持下去。

「反過來問吧,賴斗同學自己呢,難道就沒有很不想遇見的人嗎?如果能殺了那家伙的話,就算把靈魂賣給魔鬼你都願意的對象。」

「你以為我之前是過著怎麼樣的生活啊……?」

「可是,你昨天對餓鬼的殺氣,其實也怪強烈的呢。」

「那是因為自己不但被綁住而且還陷入了異常的事態。平常我才不會那樣。在外頭,我就是個很普通的高中生。」

真要敘述的話,我的運動神經優于平均,成績也挺不賴。大概就只有這樣吧。全國類似我的高中生應當有無數個。

「意思就是說,你家有個超可愛的妹妹,身邊還有位超可愛的青梅竹馬,家里有女仆,學校還有個交情好又性感的學姊,此外幾乎沒有任何男性友人——就是這樣的高中生吧。」

「你腦袋中的普通高中生形象也太扭曲了吧。」

悲慘的是我完全沒女人緣。或許是我沒有加入社團活動的緣故吧。然而,為了咒師的修練,我每天放學又得早點回家。參加社團要是比賽輸了頂多只會懊悔,但在我的情況,輸給異形卻會帶來死亡。

此外,我就算去練籃球或足球,對與異形的戰斗也毫無助益。如果那些技巧有用的話,不如叫足球隊的人來當咒師。

「你唯一猜對的部分就只有妹妹那點而已。」

「喔,所以說她很可愛啰?」

「這樣可能有點老王賣瓜吧……我妹真的很可愛。」

未萊到底長得像誰還真是個謎,總之她的確滿可愛的。不過,那並不是單純指她長得像某位偶像藝人之類,而是以她的年紀來說她那種沉穩的氣息給她加了很多分。

「賴斗同學是個妹控,這點我牢牢記住了。」

「那種事,就不用亂記了。」

「哎呀,你在裝傻呢。妹控就是指喜歡妹妹的情結。」

「那個我當然知道!不然你以為我剛才是在否定什麼!」

「喔,這不是水主嗎!」

這時突然有人對我出聲。那是個穿便服的男子。或者該說,那人的長相我很熟。

「什麼,原來是橋本啊。」

橋本是一個很普通的同班同學。大概不像我那樣具備什麼特殊的家族傳承吧。說起他的特征……有哪些呢?啊對了,有一回,他在禁止放煙火的公園放煙火而被人報警。還有他的情緒總是特別容易激動之類的吧。

「你這家伙,對同學露出這種微妙的反應會不會太失禮了!可惡,以後數學筆記再也不借你看了!」

「呃,看你的數學筆記對我沒任何好處吧。」

「對不起,以後請繼續借我看筆記吧,水主大明神!數學課只要開始十分鍾我就會打瞌睡了,不論怎麼掙紮筆記本都是一片空白……」

久多良畢竟只是個人口十五萬的地方都市,假日到車站前很容易遇到認識的人。最近就連去郊外的暢貨中心都會遭遇這種事,不過我很少去那邊,所以在車站前碰到熟面孔的機率壓倒性地高。

「話說回來水主……你身邊的女生是誰?」

橋本的目光轉向了輪月。搞不好他一開始注意到的就是輪月吧。

對喔,說起在車站前閑逛遇到朋友的場面……中學一年級的英語課本好像有類似的對話,「她是誰啊?」、「她是我朋友茱蒂。」——但我可沒法用這麼魯直的方式回答。「她是誰啊?」、「她是天狗輪月。」——這像話嗎?

只見輪月緩緩地走向前。

這時,我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這家伙的體內好像隱約有種類似開關的玩意。盡管只是直覺,但我認為應該不會猜錯。

「初次見面,我是賴斗同學的女朋友愛宕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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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她很順理成章地溫婉行了一個禮。被我猜中了。

「喂,你這家伙,別說那些莫名其——」

「這位是班上的同學吧。賴斗同學平日托你照顧了。」

「喂,水主,我真是錯看你了!前幾天我們不是還熱烈召開過『第十二屆~好想要女朋友會議』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竟敢背盟!牆頭草!」

橋本的眼神好像有點認真了。就連這種可悲會議的名稱都敢說出口足證他確實火大了。

「那個,我根本沒有背叛你且她也不是什麼女友——」

「太過分了,賴斗同學。你昨晚明明還在我家過夜。」

我身邊有個惡魔。不對,是天狗。

那家伙,說話的時候好像還挺開心的……此外,她還巧妙運用了事實加油添醋……

「回想看看,昨天我爸媽都不在,我們不是好好相處了一整晚嗎?」

「爸媽個大頭鬼,你原本就自己一個人住吧!啊,我中計了……」

「昨夜在陌生的環境下我們雙方都被綁著,實在很辛苦呢。果然那時候還是會緊張。之後,我們就到我家去了,所以才稍微放松下來不是嗎?」

怪了,她說的明明是事實聽起來卻仿佛超級不知羞恥的內容……言語這種東西還真是不可思議。

「水主,你這家伙欺瞞了朋友……不,你犯的是更嚴重的禁忌才對……聖經不是也寫了嗎?『汝不可交女友』。」

「聖經沒寫那個吧。」

別若無其事地瞎搞聖經好嗎?

「還有,這家伙真的不是我的女友——」

「耶,賴斗同學,既然不承認是女友還說要在我的房間過夜。輪月可要生氣了!」

「可惡!很明顯我

總是差了你一著難怪永遠說不過你!」

「唉,賴斗同學……輪月昨天被綁的部位還好痛呢。」

「我的心比你更痛。還有,你別故意把第一人稱從『我』偷偷換成『輪月』好嗎。」

「可是,賴斗同學喜歡被束縛所以完全不覺得不舒服。真是太詐了。」

「為啥在你心中,我總是被虐狂的設定啊。」

「討厭~在我體內的賴斗同學可不是M號,而是L號啊~明明變得那麼大了~」(注26被虐狂在日語中的簡稱也是英文字母「M」。)

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附「輪月消音」按鈕的遙控器啊。那對我來應該是不可或缺的道具。

「賴斗同學,人家肚子餓了,也差不多該去哪里吃午飯了吧?不過,咖哩可不行,因為晚上輪月會幫你煮咖哩。」

「是即食的咖哩塊吧。」

「如果不小心被菜刀切到手指,你要幫人家貼OK繃喔。」

「咖哩塊根本用不著菜刀吧。」

「還是說……賴斗同學要幫人家舔傷口呢?呀啊。」

「就說了,煮咖哩塊根本不需要菜刀。」

「那麼,以後也請賴斗同學多多照顧了。」

橋本露出極端複雜的表情離去了。他走的時候嘴里還咕噥著「可惡,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難不成大家都說沒交女朋友,結果真的缺女友的只有自己一個嗎?混帳,我誰也不相信了!滾你的蛋吧!」。這還是我第一次碰見要離開的時候會說「滾你的蛋」的家伙。

「賴斗同學,你之前說過你沒有很不想遇見的人對吧?」

「我要收回那句話。只要旁邊有你在,任何熟人我都不想碰見。或者該說,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麻煩。」

在那之後,我遇見同班的島崎也一樣出現很難堪的場面。這下子我真的對禮拜一的上學日擔憂起來了。

「明明好不容易才了結一項工作的,結果我竟然會害怕回歸日常生活……」

「從邂逅我的時間點起,你就展開了一段全新的冒險。以前那種,可以全家聚在一起邊吃飯邊看海螺〇姐的悠閑光景已一去不複返了。」

「別自個說這種話好嗎?」

最恐怖之處便在于她絕非胡說八道。我之後的人生到底該如何是好。

「如果後天我去上學,發現你上台自我介紹『我是新轉來的學生愛宕輪月』,那就一點也不好玩了。」

「別開玩笑了好嗎?我才不會去上高中這種愚民養成機構。與其被教我還甯願去教別人,在性的方面也是。」

「最後那句確實是多余的。」

看來我不必擔心她突然轉入高中就讀的風險了,可以暫時松一口氣。如果她剛才的發言是在學校里說的話,結果一定會很悲慘。

「你不必在意剛才的事沒關系。以前不是有句話說嗎?人的謠言只會傳七十五天,不過犯罪卻是一輩子的負擔。」

「你真是超愛在句子的最後加廢話啊。況且,要忍受謠言七十五天那還得了。」

就像這樣,我們說著對誰都毫無益處的對話,走到了商店街的末端。

「話說回來,午飯要上哪解決呢?今天又沒吃早餐,肚子已經餓了。」

「是啊,既然難得來這就去我熟悉的餐廳吧。」

剛好,這附近就有一間。

位于商店街的一隅,只要穿過斑馬線就會進入住宅區的邊緣地帶,有間叫「久多良庵」的食堂。地處偏僻的店門口掛著寫有「千客萬來」的紅色布簾。

假使真的來了上千位客人他們也招呼不過來吧。

放了菜單食品模型的櫥窗有四成位置都被大量的招財貓占領了,這樣感覺更像是招財貓的展示空間。

「怎麼覺得,好像是女生獨自一人很難走進去的店啊。當然,我以前也沒來過。」

「你說的我也不能否認。不過這個地方我小時候老爸就經常帶我來了,所以我很習慣。」

「那個……沒有稍微高級一點的餐廳嗎?如薩〇亞(注27薩莉亞是日本的連鎖意大利家庭餐廳。)之類的。」

「你這家伙,那種店也算高級嗎?況且,要走回車站前才有薩〇亞啊。」

「我擔心這種地方配不上我美少女的外貌……假使被人看見我進去光顧,班上跟我對立的女同學可能會大肆散播謠言。」

「你根本就沒念高中啊!」

穿過布簾後我打開門。

「喔,歡迎光臨!哎呀,這不是水主家的少爺嗎?今天帶女朋友來啊!」

「老板,別叫我什麼少爺好嗎?還有,她不是我女友。」

怎麼看這都是街坊食堂氣氛的餐廳。右手邊是櫃台而昨手邊有大約四張桌子。

最里面的桌子是空的,我們在那就座。老板的女兒馬上過來招呼。

「請用,這是毛巾跟水。水主同學要點什麼呢?」

「我要點炒飯套餐,輪月呢?」

「平常那個就好了。」

「你不是第一次來嗎?」

「是的,我是處女。」

「就知道你會胡扯!」

「那首先,來杯啤酒好了。」

「你還未成年吧!」

糟了。仔細想想,或許不該帶這家伙來老爸經常造訪的這間店。何況這家伙的發言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哈哈哈,真有趣的女孩呢。不過,搞不好跟你很配~」

「哪里哪里,賴斗同學模仿埴輪(注28日本古墳頂部和墳丘四周排列的素陶器總稱。)還比較好笑。」

「我才沒干過那種事!別在我常來的餐廳隨便幫我加奇怪的設定好嗎!」

「他模仿的時候我笑得肚子好痛。喊出『繩文(注29日本西元前一四五〇〇年到西元前三〇〇年左右。)土器,彌生(注30日本西元前五世紀中到西元三世紀中頃。)土器,古墳!』的動作也妙極了。」

「就說了,別幫我加奇怪的設定啊。」

「最後再賣力補上『石棒(注31繩文時代的一種磨制石器,外觀似男性生殖器。),石棒,我的石棒硬邦邦!』,不過因為太黃了所以我沒法接受。」

「那是你自己剛才想到的黃色笑話吧。」

幸好,老板的女兒不太忌諱這些黃腔,算是我唯一的救贖。

「看來你認識了一位好伴侶呢。就這樣跟她幸福地過一輩子吧。」

「那句話應該是我的台詞才對。請千萬別離婚啊。」

「喂喂~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我被老板的女兒輕輕戳了幾下。這種氣氛是連鎖餐廳里找不到的。連鎖餐廳雖然也有連鎖餐廳的好處,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久多良庵」這種食堂也能繼續保存下去。

「那麼,等選好要吃的東西再叫我。反正店里很小你們一出聲我就可以聽到了。」

那位精力充沛的老板女兒(其實她年紀不但比我大得多還有個五歲的小孩)便返回廚房去了。

「這就是所謂家庭式的食堂吧。我指的可是正面的評價。」

「習慣以後就會覺得這種氣氛真的很好。就算回家了還是念念不忘。」

「既然如此,我決定點親子井了。不是色色的那種。」(注32滑蛋雞肉飯,另亦為同時與母女性交的隱語。)

「你如果不在話里加點油添點醋就會變啞巴嗎?」

「附帶一提,我的母親外表看起來非常年輕喔。」

「這項情報加上你的前言給人一種充滿惡意的感覺啊。」

「大姊,我要一客不色的親子井!」

「菜單上也沒有色色的那種吧!抱歉了,請給她來一份親子井!」

老板女兒充滿活力地回了句「好的,親子井一客!」。

食堂角落的電視放著不知道誰在看的賽馬轉播,從以前就用到現在的年代久遠紅色餐桌,牆上海報里拿著啤酒的泳裝女郎原本健康的膚色已經褪淡了,店門邊還擺著舊的周刊雜志隨時供客人打發時間。

沒有任何一項時髦的要素,但反而讓人覺得很自在。

只要待在這種地方客人就能放松心情。

「感覺你露出了非常輕松愜意、好像回到自家里的表情呢。」

「果真是這樣嗎?幾乎就像你說的那種感覺吧。我從小到大就一直看著老板的女兒結婚生小孩。當然,大家依舊不脫店與顧客之間的關系。但要說是最親密的外人應該也行吧。」

「是這樣啊。不過,這種關系也可以說,是賴斗同學的功勞吧。」

「耶,為什麼是我的功勞?」

「在街上遇到的同學不也是這樣嗎?大家都露出了信任賴斗同學的表情。正因為賴斗同學能妥善建立他人對你的信賴感,餐廳里的人才會對你這麼親切。」

「被你這麼誇獎還真叫人不好意思……」

「因此,給你的朋友埋入不信任的種子就是我的工作了。」

「你這人真是太差勁了!星期一我不想上學了……」

這時廚房傳出了「要上菜啰!炒飯套餐跟親子井!」的喊聲。

老板女兒立刻為我們端上桌。外場跟

內場的默契棒極了。這位老板是第二代的經營者,看樣子這間餐廳要繼承給第三代應該也沒問題了。

「來,久等了!飯量加比較多一點,您可以吃個過癮!」

這麼說來分量似乎真的比平常多。對于正在發育的我這真是太感謝了。

「另外,這是您的親子井~」

「這是不色的那種親子井吧。」

「耶……?」

「啊,請無視那個人的發言吧。她講的話沒有半句是有意義的。」

「既然如此要來討論非常有意義的綁繩技巧嗎?」


「拜托你千萬不要。」

時間來到十二點半。因為沒吃早餐的緣故,就算午飯分量變多了我也能輕松解決。

「耶,這香醇的蛋跟雞肉原本的甘甜混合在一起,滋味真是美妙極了。加了三葉芹更有畫龍點睛之效。」

「你是哪里的料理評論家嗎?」

「吃起來真的跟咖哩大不相同呢。」

「廢話!你去找吃起來跟咖哩飯很像的親子井給我看!」

我差點忘了這家伙平時都只吃咖哩度日。因此只要不是咖哩的食物都能讓她覺得很新鮮吧……

「原本我打算三餐都一直吃咖哩解決的,看來親子井也很不賴。之後我要學一下做法了。」

「你的飲食要多點變化才好。每天吃一樣的東西難道不會吃膩嗎?」

「我也有考慮過,不過還是被怕麻煩的心態壓過去了,曆經長年的歲月依舊無法實現這個悲願……」

「你到底是獨居了多久啊。」

話說回來,我們鬼扯淡的光景,就旁人看來的確很像一對普通的情侶吧。就這層意義而言,我會被同學誤解大概也是無可奈何的。不對,會誤解到那種程度還是要歸咎輪月的惡意……

「總感覺你好像很樂的樣子。」

大概是不小心表現在臉上了吧,我的心情被輪月指了出來。

「讓我來猜猜看吧。你剛才在想『嘿嘿嘿,成功讓同班同學以為我有女朋友了。去吃屎吧,你們這些童貞,唔哈哈』之類的。」

「你猜錯了。」

她這樣會猜對才有鬼吧。

「在我面前你可以敞開胸懷喔。」

「用不著你擔心,我不是傲嬌的人,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吸著早已吃慣的醬油拉面。日常生活的滋味真棒。

「總感覺你好像很樂的樣子。」

「因為事件已經解決啦。」

亦即我已經從死亡的恐懼中逃離了。說白一點,就好比是在祝賀自己出院吧。

然而,輪月卻沒有直接對我表達道賀之意。

「誤以為短暫的當下可浸淫在和平的滋味里,其實並不然。不論何時,世上都充斥著悲劇。再怎麼平穩的海洋,也不可能完全無風無浪,不幸的事隨時都會發生。只是人們大多沒注意到而已。」

「別說那些不吉利的話好嗎?連飯都變難吃了。」

「把日本的曆史年表詳細列出來就知道了。這千年來要說能保持完美平靜的年頭,可說一次也沒有。而且,有這種現象也是很自然的。想想賴斗同學身負的工作,抱持如此的危機意識應該比較好吧,要不然的話——」

輪月的眼眸緊盯住我。

「——你就沒法壽終正寢喔。」

我略微感受到一股寒意。

簡直就像自己的命運被人看穿了一樣

「這不是威脅,而是忠告。以至今為止的咒師曆史來看,你最好還是具備足夠的危機意識吧。況且,我現在也還不希望看到賴斗同學死掉。」

「好吧,我明白了,我會小心一點……」

「因為還得繁衍後代。」

「夠了,別再說那個,這是人家的店里耶!」

就在這時,刺耳的聲音自電視機傳了出來。

畫面上出現臨時插播的新聞跑馬燈。是哪位名人去世了嗎?

十一點半左右,在久多良市發現了遭他殺的男性遺體。

我感受到一股仿佛背脊被冰水澆上去的嚴重不快。

不對,那應該是早就被殺的尸體直到現在才找到吧——我的思緒立刻幫忙找逃避現實的借口。

賽馬的場面被切換成新聞主播的臉。

『最新消息,久多良市在本日十一點半左右,又發現了一具新的他殺遺體。警方自隨身物品判斷,死者為今天早上六點半左右出門後就沒有返家的灰元銀次郎先生(八十五歲)。遺體被棄置于久多良川與小枝川彙流的三角洲地帶。灰元先生在從事每天固定的散步活動時,到了平常該回家的時間依舊沒有返回,懷疑可能是在散步途中被某人帶走殺害並遭棄置。』

「也就是說,是在我們殺了餓鬼以後才發生的事件啰。」

輪月以一派冷靜的表情喝著玻璃杯里的水。

然而,她的眼眸卻毫無喜色。

「所以餓鬼只是凶嫌的棋子嗎?或者說是跟餓鬼完全無關的人類殺了那些人。不論是何者,凶手都還逍遙法外。雖說也不能排除是毫無關聯的其他殺人事件或模仿犯,但可能性應該很低吧。」

「所以事件尚未獲得解決啰……」

胸膛傳出了令人厭惡的悸動。這樣子可不行。我得趕快找出真正的凶手……

「話說回來,賴斗同學,你手上像是奇怪日曬痕跡的玩意是什麼?」

「日曬痕跡?是被捆綁後留下來的嗎……」

我望向自己的左手背,頓時啞口無言。

那部分的肌膚被黑色斑點狀的物體所覆蓋。就好像有條蛇纏了上去一樣,黑色的痕跡甚至延伸到了上臂。

「均衡還在崩潰中啊……」

所謂眼前突然變得一片漆黑,就是指我現在的感受嗎?如果可以真不希望遭遇這種經驗。

「這叫死斑。簡單說,就是代表境界出現異常的黃燈。」

「如果情況變得更危急就會長滿全身嗎?」

「因為是黃燈,如果完全崩潰算十分的話,現在大概來到了將近七分吧。雖說不清楚能否以犧牲者的人數來計算,但假使再出現五名死者我大概就有危險了……」

「既然這樣,殺人事件如此持續發生下去的話,你撐不了幾天了。」

倘若一天一個人那就只剩下五天。以小時來計算是一百廿小時。情況已經相當急迫了。我真想痛毆剛才還喜孜孜的自己一拳。

手上的黑斑已經開始收縮了。畢竟這只是一個警訊,所以不會持續太久。只要足以警告咒師本人並發揮恫嚇的功效就夠了。

「這麼說來,我也覺得空氣好像有點滯重呢。感覺比以前黏性更強了。」

「你連這個都感覺得到嗎……」

輪月凝視著什麼也沒有的虛空。

貓咪有時候會盯著空無一物的地方瞧,或許就接近那種行為吧。

「變化的程度還很微妙。如果是我的祖先應該會有更鮮明的感受吧。跟正常的時候相比,如今的空氣感覺黏答答的。就好比空氣呈現麥芽糖狀。」

「所以,你會覺得動作變遲鈍嗎?我是無法感受出區別啦……」

「還不至于到這種物理性質影響的程度。反過來說,賴斗同學明明是咒師卻沒有任何感覺嗎?」

「不,我有。剛才我的那種『預兆』又來了。」

就好像體內有什麼東西正在蠢動。

「某個異形還待在田向山上……凶手就是那家伙……對方再度展開活動了——唔!」

這回換手上竄過一股刺痛感。

「啊啊,長死斑的地方還會痛嗎……用言語很難說明,不過那種痛感覺來自比肌肉更深層的部位……」

看來我的祖先為了讓後代察覺境界的危機可是研擬出許多手段。

盡管還不到痛不欲生的慘況,但這毫無疑問提醒了我境界出現異常。現在死斑頂多讓我感覺不快而已,不過如果狀況惡化下去疼痛應該會愈發強烈吧。

「但這麼一來,就不能完全否定我的說法了吧。」

「輪月的說法是指?」

「千賀矢的家伙是犯人之說。」

——那姓氏屬于過往的久多良統治者。

「怎麼想,我都不覺得犯人是單獨行動的。你看,電視上剛好有一張很有用的圖。」

電視正放出久多良市周邊的地圖。地圖上有許多個打叉的記號。

「那是藏寶圖嗎?」

「什麼啊,是尸體的發現地點啦。」

「就是說啊。請仔細看那些場所吧。」

我們邊看電視邊彼此交換意見。

「發現的范圍出乎意料地大吧。這回的尸體跟我們所發現的那具,就算直線距離也長達將近十公里不是?看來,凶嫌並不習慣在自家附近犯案。推測要不是擁有車輛之類的移動手段,就是有一人以上的家伙在動手。」

「可是,就算犯人不是一個好了,一下子就連結到千賀矢家也太——」

輪月自包包中取出檔案夾。檔案夾是適合女性使用的可愛粉紅色,只不過放在里頭的資料氣氛可是大不相同。

那是加了網格的久多良市周邊

地圖,上頭同樣有許多打叉的記號。

「這是從《久多良市史》這本地方政府所編纂的史料中拷貝下來的。此外,地圖上的網格部分則是久多良莊的推測范圍。」

當今的久多良市有二分之一都屬于中世紀久多良莊這座廣大莊園的領域。

打叉的記號則集中在代表莊園領地的網格邊緣。雖然會這麼集中可能是案例還太少的緣故,不過至少指出了一定的方向性。

「那麼,這座久多良莊的莊主是千賀矢家族,這點如今也不必贅言了吧。他們家族擔任國府(注33日本自奈良至平安時代,各令制國的國司為了政務執行所需,設置有相關設施(國廳〕的城市。)的在廳官人(注34日本自平安中期至鎌倉時期,從事國衙行政實務的地方官僚總稱。),換成現代的說法,既是縣政府的職員也是地方幫派的首腦。畢竟古代掌控政治者幾乎都是以使用暴力為主要手段嘛。之後,千賀矢家逐漸壯大為地方的領主,直到戰國時代被消滅以前,長年以來都是久多良實際的統治者。」

「這些往事我父親已經重複說到我不想再聽了。」

「那請你腦中想著久多良古代的范圍,再看看這張地圖。難道不覺得,這簡直跟狗用撒尿來劃分自己的勢力情況很像嗎?到了廿一世紀還執著這種事的家伙應該不多了吧。就跟性交時喜歡玩尿的人也很少一樣,都是屬于非常小眾的一群。」

你真的是不管討論什麼都要開黃腔啊。由于對那個吐槽連我自己都覺得很丟臉,因此我決定無視什麼尿的部分。

「可是,對別人展示莊園的范圍又有什麼好處?如今千賀矢已是這一帶眾所周知的豪門了。用這麼曲折離奇的手段顯露自身的勢力一點意義也沒有吧。」

「正如你所言,我也不懂這麼做的好處。然而這個問題,或許可以從武士、領主這種人物,在中世紀並非任何百姓都可以接近的當地父母官來解答。一部分中世紀的繪卷里,描繪出武士的宅邸中也有監牢之類的設施。恐怕,那是用來監禁流離失所的人們吧。而用途則可能是拿來當弓箭的試射目標,或刀的試斬對象。在久多良本地,也流傳了類似的故事;只要夜晚經過領主大人家的門口就會被抓走云云。」

「你的頭腦很好我知道。不過,那頂多也只能算推測——」

「我確定千賀矢一族中還有吸血鬼存在。」

這句話變成關鍵了。

「當然,我還沒找到決定性的證據。也可能我完全搞錯了。不過,既然你身為咒師,試著去接觸那一族應該比較保險吧。」

就像被步步進逼一樣,輪月的論述手段逐漸削減了我拒絕的余地。

「——畢竟,這可是跟賴斗同學的性命息息相關喔?」

是啊,我絕對無法置身事外。

守護均衡,也是為了久多良的和平。

更何況,那亦算是我個人的問題。

「我明白了。我會前往了解一下。」

「這才像賴斗同學嘛。」

在客人們盯著電視上的討厭新聞時,只有輪月一人浮現笑容。

「既然已經決定了,就趁現在好好填飽肚子吧。請把這些拉面跟炒飯都吃光光。不過也許你已經沒有食欲就是了。」

「你自己也要吃乾淨啊。」

「好,因為人家還在發育嘛。」

在電視播報發現尸體的新聞同時我們把桌上的飯菜一掃而空。

死斑帶來的疼痛也不知不覺消失了。

然而,田向山上從另一個世界跑過來的某種玩意,所殘留給我的感覺依舊沒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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