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七章 死士(下)

不能動用停泊在黃浦江上的戰艦重炮,但是日本軍人,還有已經占據了絕對優勢的空中力量,他們有轟炸機,有戰斗機!

面對屹立在那里的四行倉庫,面對幾十米外那個實在是太高、太粗、太容易成為攻擊目標的煤氣筒,面對匣北橋那里正在飄揚的英國米字旗,那些在中國的天空中耀武揚威,不知道隨隨便便就投下了多少發重磅炸彈,掃射出多少發機關炮炮彈的日本空軍駕駛員,全部都在搖頭。

他們面對的問題和海軍戰列艦上的炮兵一樣,炸彈丟下去容易,只要按鍵一按就可以甩出去一串,但是一旦有那一發炸彈,突然間抽了瘋,發了顛,不顧彈道學,不理會物理學,不聽從設計師、工程師安排,在慣性、動能、勢能的影響下,翻著幸福的小跟頭,一路呼嘯著直直沖向了英國租界,炸起了一朵漂亮的小黑云,那他們闖下這種大禍應該怎麼辦?

是不是應該根據武士道精神,去切腹自盡了?問題是,能好好的活著,誰他媽的毛病了,願意一心去尋死啊?!

據說九國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中國政府之所以在上海拼死力戰,說白了不就是指望利用上海在國際上的特殊地位和影響力,利用九國公會來制造輿論優勢,通過各國壓力,用談判的方法,來迫使他們大日本帝國的軍人從上海撤退嗎?

在這種關鍵的時刻,不要說是把一枚炸彈丟進了英國租界,就算是彈片亂飛,紮中了英國巡邏的士兵,砸到了英國租界的花花草草,破壞了生態平衡也是不好的,也會另起事端啊!

抱著這種顧慮,也難怪已經兩天時間了,幾架戰斗機、轟炸機就像是渴望吃到死尸肉塊的禿鷲一樣在四行倉庫上空盤旋,卻一直強忍著沒有沖下來。

日本軍人在進攻中國時,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投鼠忌器必須束手束腳的場面!

也許是接到了上峰的命令,也許是自作主張的嘗試,一直盤旋在四行倉庫上空的一架輕型攻擊轟炸機,突然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俯沖弧線直直沖向四行倉庫,看它的樣子,竟然是要直接用戰斗機上的機炮攻擊四行倉庫。

機炮能不能打穿通體都是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四行倉庫,這架九四式戰斗機的駕駛員不知道,當然他更不知道自己一串子彈打下去,究竟能對據守在四行倉庫里的中國軍人造成什麼樣的打擊,但是他只知道,自從進入中國作戰以來,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束手束腳的感覺!

這架日本三菱生工出產的九四式戰斗機,帶著重大的轟鳴聲,以驚人的高速做出了一個近乎完美的俯沖射擊動作,就在這位戰斗機駕駛員,帶著一臉的輕松,手指已經搭到了紅色機炮發射鍵上,准備把機炮傾射到四行倉庫上時,四行倉庫一直沉默的房頂,突然活了!

在放聲狂吼聲中,幾名中國軍人一起用力,掀開了偽裝用的帆布,推倒了堆在四行倉庫最頂端的一堆竹架和紙箱。

在唏里嘩啦的聲響中,在竹杆亂跳紙箱亂滾的一片混亂當中,兩架高射機槍,面對已經開始俯沖,再也無法改變自己航線的日本九四式戰斗機,露出了它們狹長而危險的槍身。那整整齊齊緊密排列在子彈鏈上的子彈,看起來就像是鯊魚的牙齒般美麗而危險,更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著幽幽的光彩。

一名不知道在帆布下面藏了多久,負責操縱高射機槍的老兵,一腳踢飛了身邊兩三個已經打開的罐頭盒。這兩天他必須一動不動的躲在帆布下面,每頓飯他吃的就是罐頭,在戰爭期間這絕對是一種奢侈的享受,但是為了不暴露目標,他就連大便也拉在罐頭盒里又不敢把這些罐頭盒推到外邊,帆布里面的味道可想而知。

望著直直俯沖下來的九四式戰斗機,這位高射機槍手一邊迅速調整槍口,一邊狠狠吐掉一口口水,叫道:“媽的,怎麼這個時候才過來,老子早等不及了!”

當日本飛行員終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在心里迅速計算出雙方的位置和角落與及火力對比後,他猛然在心里發出一聲慘叫:“我的天哪!”

“噠噠噠……”

兩挺高射機槍一起怒吼,大彈殼歡快的跳動中,高射機槍子彈在空中劃出了兩道肉眼可見的彈道,就像是兩支最狂放的雷神之劍,狠狠射向那架實在太輕敵,實在太自以為是,而把自己送到了高射機槍槍口上的九四式戰斗機。

九四式戰斗機,在重機槍子彈的洗禮下,發出“吱吱啦啦”的可怕聲響,而坐在這架戰斗機中的駕駛員,他的身體更是在瞬間被三四發高射機槍子彈同時打中。這位手中沾染了太多中國軍人的鮮血,欠下了太多累累血債的日本戰斗機駕駛員,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猶如被五馬分尸的身體,他猛然發出了一聲痛到極點的絕望慘叫。

你知道高射機槍這種口徑超強的重型武器,射出來的子彈打到人的身體上是什麼樣子嗎?

簡單的來說,那種大口徑高貫穿性高停滯力的子彈,打到戰斗機上就是一個洞,打到日本陸軍那種猶如鐵皮罐頭般又輕又薄的裝甲車上還是一個洞,而打到人的身體上,那就是……打哪碎哪!

鮮血在戰斗機駕駛艙口里不斷迸射,各種粘粘膩膩的東西,在瞬間就沾滿了整個機艙,而整架九四式戰斗機,機身上更是被高射機槍子彈打得千瘡百孔,被打得五花八門,當一發高射機槍子彈,終于打進了這架戰斗機的發動機時,整架戰斗機,猛然在空中炸成了無數碎片,紛紛揚揚的散向了這片屬于中國的土地。

瘋狂的歡呼猛然在四行倉庫內響起,而操縱重機槍的中國軍人,更對著仍然在頭頂盤旋的日本飛機,倒豎起充滿不屑意味的大拇指。不能投擲炸彈,不能呼叫戰艦炮擊,僅憑戰斗機上的機炮和他們這兩挺重機槍對射,那些只是用一層鐵皮包裹著自己,在低空亂飛的日本飛行員都不怕,他們這些頭頂藍天腳踏大地的人,又怕什麼?!

看到這一幕,楊惠敏的巴掌都快要拍爛了,她放聲的叫用力的笑。

“看到嗎,你看到了嗎,他們打下了一架飛機,他們打下了一架日本人的飛機!”楊惠敏望著雷震笑著叫道:“看到了沒有,日本人現在根本不敢開炮,也不敢投擲炸彈,現在就連他們的戰斗機也被打下來了。他們的法寶用完了,他們如果想攻下四行倉庫,那就得用人命來換,用尸體來填!”

雷震也在用力點頭,看著橫七豎八倒在四行倉庫正前方的日本軍人尸體,雷震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自己左臂,楊惠敏已經在他的傷口上,綁了厚厚幾圈止血繃帶。楊惠敏真的沒有注意,望著那些日本軍人的尸體,看著他們丟在地上的太陽旗,雷震一向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雙眼中,緩緩揚起了一絲危險的血紅色。

據說……一頭孤獨而善戰的狼,在和死敵狹路相逢必須決一死戰時,它們的眼睛,就會變成這種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