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六十二~四章 燃燒的沙漠

“喂,小子。”一名侍應生指著雷震放在汽水瓶旁邊的面具,道:“你忘拿東西了。”雷震雖然在略略點頭,但是他卻沒有停下腳步,他仍然在慢慢的走著。夜總會的頭牌舞娘葉秋,輕啜著杯子里的紅酒,她一直用不屑的眼神凝望著雷震,就是在她的注視下,雷震用一種奇異的節奏,空著自己的雙手,走向了他每天晚上都要戴上面具去挨揍,用出賣一個男人的自尊與驕傲,去換取一枚枚硬幣的地方。那名侍應生不滿的撇了撇嘴,他望著雷震還想說什麼,但是他張開了嘴,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再也沒有發出聲音。坐在吧台後面,用一種優雅的姿態,品嘗著法國紅酒的葉秋,臉色也變了。想在這間來客車四方云集的夜總會里,成為最紅頭牌舞娘,僅僅靠美貌不行。在這個紙醉金迷,笑貧不笑娼的世界里,長得夠漂亮,又家境窘迫只能靠出賣自尊和身體,來換取鈔票的女人太多了;僅僅會撒嬌,性格溫柔,能夠讓男人心里湧起一種保護憐惜欲望,也不行。

女人都有渴望被強者保護,躲進一個安全的懷抱,再也不用面對外面風風雨雨的天性,為了愛情,為了生活,為了擺脫窘境,每一個女人都可以無師自通的運用這種女人的天賦,就這間夜總會而言,能把這種天賦運用到爐火純青的女人,也絕對不在少數。葉秋能走到今時今日的地位,不但因為她擁有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更因為她接受過相當的教育,擁有一個聰穎的頭腦,更擁有一雙識人的慧眼。葉秋清楚的知道,面對哪些男人,她應該去撒嬌,面對哪些男人,她應該擺出小鳥依人的姿態。面對哪些男人,她要有一點點潑辣,有一點點可愛地不講理。自以為開天眼,觀凡塵的葉秋,突然發現,雷震變了。沒有誇張的動作,沒有什麼慷慨激昂的宣言,雷震仍然保持了一貫的沉默,仍然喜歡在最貼近黑暗的角落,盡量不引起每一個人注意的慢慢行走。但是現在葉秋看到的,就是一匹狼!一匹本來獨行千里,轉戰天下,每當萬里晴空,一輪圓月在空中綻放出銀色的光芒時,就會昂起自己的頭,對著頭頂無盡的蒼穹放聲狂嘯的孤狼。但是現在,這一匹本來應該無拘無束狂傲不馴的孤狼,卻因為什麼而停下了自己的腳步,甚至是放下了自己的尊嚴!看著每天都在不停的受傷。身體卻挺得猶如標槍般筆直的雷震,感受著他身上那股再也不需要壓抑,猶如大漠風起般的慘烈氣勢。

當她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雷震留下的那個面具上,在葉秋的心里突然有了一個明悟……這個男人,大概這一輩子,再也不需要這樣一個面具了!就是在葉秋的凝視下,雷震推開大廳的房門,走進了那個他已經整整工作了三個星期的賽場。一股滾燙的,融合了酒精、雪茄煙和香水味道的氣息隨之撲面而來,而中間更混雜著不滿的吼叫與唯恐天下不亂的口哨聲。幾個身材性感,平時只要往擂台上一站。就會引來無數掌聲和口哨的舞女,剛剛爬上擂台,還沒有來得及扭動自己像水蛇一樣的腰肢,展現出身體優美的曲線,一堆香蕉皮之類的東西,就劈頭蓋臉的砸下來,喝倒彩的聲音更響成了一片。

夜總會的值班經理,就站在擂台下面。這位平時只會用鼻孔外加斥罵來對待手下員工的經理,正在不停的用衣袖擦著自己額頭上的汗水。在他的臉上還有青青紫紫的幾塊。可是就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對著在場的所有客人不停的點著頭,不停的道歉。雷震工作的這家夜總會,老板雖然只是一個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但是在這個被譽為“東方巴黎”的大上海,他絕對能算得上一號人物。這位生財有道的老板,在日進斗金的夜總會里面,消耗大量寶貴的空間,建起一個符合國際標准的擂台,絕對不是請一些只能用打手來形容的三流黑市拳手,在上面像野獸般拼命角力,弄得地板上到處都是汗水和鮮血,必須讓工作人員在事後清潔半天那麼簡單。每隔一段時間,這間夜總會的老板,都會用重金客客氣氣的邀請一些已經擁有相當名氣,也有不少鐵杆支持者的各國拳擊手,在這里舉行一場高水准的拳擊比賽。雖然門票錢還不夠支付邀請拳王參加友誼比賽的費用,但是通過開設賭盤,這位老板同樣可以賺得盤滿缽滿。而且用這種投其所好的活動,更能來吸引那些駐紮在上海,讓那些喜歡拳擊這種運動的外國人對這間夜總會驅之若騖。舉辦過這樣幾場拳擊比賽後,甚至就連一些鑽研西方拳法力求做到知己知彼的上海武術家,也會放下所謂的面子,來到這種他們平時絕對不會涉足的地方,在近距離用自己的雙眼,去仔細觀查優秀拳擊手的每一個動作,分析這些拳擊手靈活的腳步,試圖把西洋拳法的優點,融入到國術當中。就是在今天,夜總會開設的比賽場地里,將會舉行一場真正已經接近世界水准的友誼賽。

就是因為這場拳擊比賽,整個賽場早已經是座無虛席,在夜總會的門前,和牆壁上,更掛滿了兩位拳王的大幅海報,和他們在各自的國家,參加比賽獲得的戰跡。無論是誰,只要走進這間夜總會,就不可能看不到宣傳兩位拳王“世紀之戰”的大幅海報。在海報上,主辦方更用大量的文字,洋洋灑灑的介紹了兩位拳王的個人資料,和他們只能用輝煌來形容的個人戰跡。石恩,一位英國中量級職業拳擊手。在十年職業拳擊生涯中,共參加過五十一場至少是地區級的拳擊比賽,拿到了四十一勝三平七負,這樣的驚人戰跡。根據海報上的介紹,他甚至曾經打入了英國中量級拳擊比賽四分之一決賽。雖然到今年已經是三十六歲的石恩,年齡是大了一點,體力過了巔峰狀態。已經不適合再參加正規職業比賽的拳王,但是他的技術卻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更加精湛。沒有人會懷疑,這位在拳壇上頑強挺立了十二年的拳王,能打出一場高水准的精彩比賽。而另一位拳擊手,是來自美國,外號“蘋果男孩”的辛恩泰勒,他今年只有二十六歲,無論技術還是體力,都處于巔峰狀態,在六年的職業生涯中,他一共參加了三十二場比賽,取得了二十四勝,八負的成績。雷震曾經在夜總會休息的時候,無意中聽到一些喜歡拳擊的侍應生們,拿著宣傳海報,談論過辛恩泰勒這個人的桃色新聞。辛恩泰勒就是一個標准的花花公子,“蘋果男孩”這個綽號,就是形容他絕對稱不上檢點的生活作風。在擂台上連續輕松取得二十四場勝利後。

他真的以為自己就算是把一只手綁住,也能橫掃整個歐洲。每次比賽後他取得勝利,就會把賺到的鈔票,大手大腳的花到那些喜歡漂亮而昂貴的手飾。又能用身體榨干他最後一滴精力的野女郎身上,而放縱的生活,往往使他的體重失控,直到比賽前才會想辦法再把自己身上長出來的肥肉,通過體能訓練轉化為流淌出來的汗水。這樣的生活與工作態度,注定了辛恩泰勒的職業生涯絕對不會太長。當他終于被人在擂台上打倒,嘗到最慘痛的敗績後,這樣一位花花公子,再也沒有重新站起來,連續在擂台上八次被人技術擊倒,最終被失望的經紀人拋棄,淪落成一個靠打黑市拳為生的地下拳擊手。但是不可否認的,“蘋果男孩”辛恩泰勒曾經是一個優秀的拳擊手,他的打法潑辣而彪悍,再加上他因為膽大妄為又追求華麗美感的性格,使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訓練步法上,和其他拳擊手相比,辛恩泰勒的步法更加靈活多變,他的雙拳攻擊角度更加刁鑽,就是在他職業生涯的巔峰狀態時。有人甚至用“跳舞的藝術”這種詞語來形容辛恩泰勒的格斗。夜總會老板之所以花重金邀請“蘋果男孩”辛恩泰勒來參加這場非官方拳擊比賽,就是看中了辛恩泰勒那猶如表演般的格斗技術。但是問題就出在了這位“蘋果男孩”辛恩泰勒的身上。

合約早就簽好了,定金辛恩泰勒也大大咧咧毫不羞澀的收下,現在也應該花得差不多了,夜總會這邊也為這兩位已經不適合再參加正規職業比賽,但是的確在這個行業里風光過的拳王做足了宣傳,門票也賣得干乾淨淨。但是辛恩泰勒那邊,卻一直拖到了比賽當天的下午,才突然發來電報,通知這場比賽的主辦方不能准時到場。面對這樣的情況,夜總會的老板就算是再手眼通天,也只能搖頭苦笑,難道他能長出一雙翅膀飛到美國,把那個不知道躲在哪里鬼混的辛恩泰勒揪出來,把他丟到比賽的擂台上?!所有購買門票入場的觀眾,已經得到了雙倍的補償,但是這些觀眾,有一大半都是來自各個國家駐紮在租界區里的政府工作人員和軍方成員,又有哪一個是用幾個小錢就能打發了的鄉下小子?夜總會的老板到現在都沒有露面,但是他的指示,卻通過總經理,不斷傳傳到每一個工作人員的耳朵里……比賽,必須要進行。立刻尋找可以成為自願成為石恩比賽對手的人,哪怕只是石恩單方面的技術表演,只要這個人能多堅持一段時間,也總好過讓所有人白跑一趟!換句話來說,這個石恩的新對手,最大的特色,就是要能挨揍!如果他能一次次被揍倒,又一次次的爬起來,接著又被石恩帶著殘忍的表情,再次重重揍倒,被揍得全身是血,慘不可言,同樣可以滿足那些觀眾內心深處,對釋放暴力的渴望。如果夜總會選出來的拳手,被活活打死在擂台上的話,這當然最好……

但是別忘了讓他先簽下一份無論死活,都和夜總會無關的文書!這樣的人,首先要能挨揍,其次要夠笨。而且還不能有什麼背景,死了也白死,算來算去,夜總會里還真有這樣一個角色!當一個身高將近一百九十公分,年齡也就是二十歲左右的中國人,用還算敏捷的動作,翻過了擂台的護繩,站到了擂台上。開始認真地做准備活動時,渴望看到一場拳王之間精彩對決的觀客,全部對著這個名不見經傳,顯得太不自量力的家伙,齊齊的發出了一陣倒噓,不知道是誰帶的頭,所有人更對這個可能在幾秒鍾時間內就被石恩擊倒的中國人,倒豎起了大拇指。而接受過嚴格訓練,卻從來沒有參加過真正比賽的拳擊手湯姆斯,更是瞪大了雙眼。因為那個站在擂台上。准備和拳王石恩進行比賽的中國人。赫然就是連續三周時間,每天都會陪他進行拳擊“練習”,天知道為什麼。無論挨了他多少拳,第二天總能准時出現在他面前的人肉沙包——雷震!一位參加過五十二場比賽,取得了四十一場勝利的職業拳擊手,就算石恩今年已經三十六歲,體力早已經不複當年的強盛,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樣一位拳王,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這種絕不對稱的實力懸殊,讓所有人大失望,就連湯姆斯在內。所有人都不假思索的將賭注壓到了拳王石恩的身上。

發生的這一幕,完全在幕後指揮的夜總會老板算計之內。無論這位幕後老板是誰,他能擁有今時今日的成就,除了付出了相當的努力,經曆了一次次以生命為賭注的考驗之外,更需要擁有遠非常人可比的胸襟與氣魄。賭盤,他必須照開,面對沒有任何懸念的比賽,只要沒有腦袋燒壞。任何一個人都知道應該買哪一方贏,他這個支持賭盤的東家,注定要在這場結局早已經注定的賭博中賠得一塌糊塗,但是只要用這種方法能夠讓大家滿意,留住了這些客人,他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從這些客人的口袋里,把自己損失的鈔票,連本帶利的翻倍賺回來。雷震沒有理會周圍所有人對他發出的噓聲,也沒有理會那一只只對他倒豎而起的大拇指,他只是慢慢做著熱身運動。他在半個小時之前,剛剛吃過了一大份蛋炒飯外加三個燒餅,但是他從那間大排檔走回夜總會,三四里路,已經可以讓他將胃里的食物成功消化,至于放掉氣體的可樂……雷震還真的不知道,這種東西對自己恢複體力有多少幫助。不斷活動著自己的四肢,試圖讓它們恢複自己的巔峰狀態。但是每一次揮動自己的雙臂,雷震都可以感受到肋下傳來一陣陣輕微的抽痛,不用問他也知道,這是連續三個星期,給克魯斯當拳擊“陪練”,在夜總會當挨揍的人肉沙包所留下的積傷。這樣的傷現在也許感覺並不是很痛,但是它們會讓雷震在比賽中,加速消耗體力流失。而自己的體力……想到這里,雷震就不由輕輕搖了搖頭。在從深山里走出來後,雷震帶著兒子,用自己的雙腿走過了很多城市,他曾經聽一位說書先生,講過一段古代攻城戰爭的故事。由于只是沒頭沒尾的聽了其中一段,所以雷震並不知道這位說書先生,到底講的是哪一段曆史,但是他卻清楚的記住了說書先生的幾句話:“劉將軍聽了主帥的命令後,立刻抱拳昂然回答道,我們軍中現在還有三百斤小米,雖然兄弟們都餓了好幾天,但是只要飽餐一頓,晚上出城夜襲時仍可一戰!”當時雷震笑了。

在深山里生存了那麼久,沒有人比雷震更了解食物的含意。吃飽飯當然可以讓人增長力氣,但是無論是什麼食物,都不是太上老君煉丹爐里煉化出來,服上一顆就能立刻讓人脫胎換骨的仙丹。一個人要是幾天沒有吃飯,在突然獲得食物後,吃起來都得小心一點,否則的話可能會被食物活活撐死。而因為過度饑餓而混身無力,在吃了食物後的幾個小時內,只會更疲勞,更想睡覺。沒有經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休養,休想恢複體力的正常狀態,更不要說什麼白天吃上一頓小米飯,晚上就立刻出營偷襲敵寨了!編出這樣故事或者演義的人,一聽就知道是那種不知道人間疾苦,大概從來沒有挨過餓。更不知道快要被活活餓死又獲得食物後,在相當長時間內,人體正常反應的家伙了。但是在今天,雷震卻真的希望那位說書先生講的故事是正確的。最近整整三周時間,雷震天天吃的都是師娘凌維誠為他准備的玉米餅子,外加他從菜市場里挑到的爛菜葉,而他又必須每天完成高體力強度的工作,在這種食物補充和體力消耗絕不對稱的情況下。雷震清楚的知道,他的體力已經下降到了一個相當的程度。想單靠一份蛋炒飯和幾個餅子,就完全恢複自己過度損耗的體力,無異于癡人說夢。“雷震,你只要能在擂台上堅持一個回合,公司就獎勵你五塊,不,十塊法幣!依次類推,如果你真的能在擂台上堅持滿十個回合,你不但能拿到一百塊法幣,還能再額外領到二十塊法幣的獎勵,怎麼樣,哥哥我夠照顧你,給你了一個不錯的活兒吧?”就是在幾分鍾前,雷震剛剛走回夜總會,就被值班經理拉住了。嘴里說著這樣的話,值班經理還能擠出一個兄弟般“友善”的微笑,他拍雷震的肩膀,道:“放心,你根本沒有必要緊張嘛。今天就是來得人多一點,觀眾多一點罷了,可是擂台上卻只有一個人,你像平時一樣,想辦法保護住自己的要害別被他打中就行了。堅持三分鍾就能得到十塊法幣,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啊。平時你就算挨上一周的揍,也賺不到這麼多錢吧?你可要記得,賺到這筆錢後,要請哥哥我吃上一頓好的啊!”雷震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撒謊都能撒得白日見鬼,更把他當成了一個白癡小子的值班經理。

他那黑得深邃,黑得幽然的雙眸,就直直地落在值班經理的臉上,那種沉默的專注,那種閃動著幽然光彩的凝望。讓值班經理的身體沒來由的輕輕一顫。這位值班經理立刻發現自己失態了,他想再對雷震露出一個故作輕松的笑臉,可是他的嘴角扯動,不知道為什麼,這位早已經練得比戲子更精通表情演技的值班經理,卻發現自己臉上的肌肉緊繃,無論他如何努力,也無法再露出一個像平時一樣虛偽而溫和地笑容。這位值班經理,他真的不知道原因。但是雷震卻點頭了,“好!”到了這個時候,雷震終于清楚的知道,謝晉元教會了他什麼。當“蘋果男孩”辛恩泰姆違約的消息傳到了夜總會,就算沒有刻意去分析,接受了謝晉元太多的教導,已經習慣了對事件發展進行逐層推理的雷震,已經想到了夜總會老板可能選擇的應對方法,並把目標鎖定到自己的身上。就是因為這種可能,雷震用自己平時絕對不會亂動一分,好不容易賺到的錢,去享受了一頓對他而言,實在太過奢侈的晚餐。就是因為這種在潛意識中,已經完成的判斷,讓雷震在隱隱中已經明白,這將會是他在這間夜總會中工作的最後一個夜晚。雷震突然問道:“如果我贏了,能賺多少錢?”“一千五百美金!”在下意識的回答了這個問題後,值班經理了笑了,他斜眼望著雷震,輕哼道:“我勸你還是不要打這個主意了,你這叫賴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你絕對不可能……”值班經理的話嘎然而止,他一臉惱怒的瞪著已經轉過頭,走向更衣室的雷震,他的嘴唇蠕動了幾下,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在值班經理的眼里看來,他這樣一位有身份的人,實在沒有必要去和一個已經半只腳踏進鬼門關的人去多計較什麼。

一個沒有受過任何武術訓練的人,和石恩那樣的拳王在擂台上對決,最終的結果,不死也殘!“一千五百美金!”站在擂台上,雷震慢慢活動著自己的身體,盡可能的舒解身體上不斷累積下來的創傷,努力通過適當的運動,讓填進胃里的食物,變成一會他必須高強度消耗的體力,一邊在心里轉動著和那位值班經理絕不相同的念頭:“一千五百塊美金,究竟能換多少法幣?賺到這筆錢的話,給馬蘭交醫藥費,應該足夠了吧?如果有多余的錢,就把它們交給師娘,她天天給大家做飯,幫著織毛巾、襪子,她的手都裂開血口了……”

拳王石恩沒有拒絕這場比賽,事實上能夠接受這間夜總會老板的邀請,專程趕到中國打一場對他的職業生涯沒有任何幫助的非正規比賽,這已經說明石恩這位過氣的拳王,現狀並不是很如意。當披著藍色斗篷的拳王石恩,在幾名工作人員的擁簇下,大踏步走進賽場的時候,在場已經把所有賭注都壓到他身上的觀眾,猛然暴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和雷震受到的冷落形成了一種最鮮明的對比。當石恩甩掉自己身上的斗篷,鑽過擂台的護繩,跳到擂台上的時候,雷震的雙眸猛然收縮成了最危險的針芒狀。在此之前,雷震真的不知道什麼叫做職業拳擊手,真的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有資格被稱為拳王。但是看著眼前這個已經有三十六歲,早已經過了體能巔峰狀態的石恩,看著他身上那依然強硬,依然充滿了爆炸性力量的肌肉,和那一雙經過千錘百煉的雙臂,感受著石恩身上,那種無形的韻律與壓抑力,雷震必須承認,和這樣一個男人相比,那個天天被教練誇贊,以後遲早會成為世界冠軍的克魯斯,真的就是一只連毛都沒有長齊全的小雞!石恩的身高其本和雷震持平,但是他比雷震更強壯,動作更靈活,更重要的是,這樣一個在拳壇上掙紮了十二年的職業拳擊手,僅僅能搬得上台面的比賽,就經曆了五十二場,他的實戰經驗,已經可以用天文數字來形容,在這種情況下,他必然還擁有相當穩定的心理狀態。和石恩相比,雷震唯一擁有的優勢,就是他年輕,他的體力恢複一定比石恩快。但這樣一個優勢,已經隨著連續三周的高強度還要不斷受傷的工作,還有他吃了蛋炒飯和燒餅後,必須要徒步行走三四里路所造成的消耗,抵消掉了。

看著甩掉披風,跳上擂台的石恩,對著空氣打出了一套無懈可擊的組合拳,引得四周觀眾發瘋似的發出一陣接著一陣狂熱的呼喊,感受著石恩雙拳揮擊時,那可怕的驚人高速帶出來的壓迫感,雷震的最直接判斷就是……如果摘掉拳擊手套,石恩全力擊出的拳頭,絕不會比一只成年黑熊的爪子輕多少!更可怕的是,黑熊的爪子絕對不可能拍得這麼快,它的腳步更不會這麼靈活!當裁判檢查了兩個人的拳擊手套,用力揮下手臂,示意比賽開始的瞬間,緊緊盯著雷震雙眼,氣勢已經積蓄到極限的石恩,突然看到雷震的瞳孔在瞬間收縮,石恩不知道雷震在這一刻到底看到了些什麼,反正雷震的眼睛,瞬間就被恐懼占滿了,而他的臉上揚起的,更是一個人類,只有在面對死亡時,才會揚起的顫栗。“啊……”尖銳的慘叫在擂台上響徹云霄,當著所有人的面,雷震雙手緊緊抱著腦袋,以最狼狽的動作一頭撲倒在地上。

而幾乎在同時,已經年過三十六歲的拳王石恩,老當宜壯的拳王石恩,殺氣騰騰已經做好在幾秒鍾解決戰斗准備的拳王石恩,卻以比雷震更迅速的動作,狠狠撲倒在地上。比賽剛剛開始了三秒鍾,兩位拳手還沒有揮出一拳,就同時撲倒在擂台上,這種“戰績”估計著縱然不能曠古,大概也可以絕今了。趴在擂台上,望著拳王石恩距離自己只有半尺遠的那張臉,迎著石恩帶著詢問意味的眼神,雷震的嘴角向上一挑,慢慢揚起了一個怪異到極點的笑容。雷震繼續趴在擂台上,轉過頭斜眼望著面對這樣絕對意外的一幕,已經徹底傻了眼的裁判,道:“喂。我們兩個都倒在了地上,按照規定,你不是應該讀秒了嗎?”“one、two、three……”

雷震根本聽不懂裁判在那里用英語唧唧歪歪的說些什麼,但是他卻一點也不著急,雷震用手臂墊在自己的頭下,用一種最舒服地動作趴在地上,一臉微笑的望著石恩。直到這位拳王臉上的疑惑與不解甚至是驚慌,慢慢變成了憤怒。看到石恩那張猶如大理石般堅硬,更泛著古銅色光澤的臉上,揚起了一層豬肝的顏色,雷震嘴角向上挑起的微笑更歡暢了。雷震真的是一點不著急,大家都有目共睹,拳王石恩可是比他先趴到了擂台的地板上,無論裁判怎麼報數,輸的也應該是後發先至,搶先撲倒在擂台上的拳王石恩吧?!看著石恩飛跳起來,雷震卻用慢條斯理的動作,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到了這個時候。雙方還沒有揮出一拳的比賽。雷震已經搶先贏了一局!正所謂不能力敵,便當智取!就是在這個城市,幾個月前剛剛投入上百萬軍隊進行了一場足以可以載入史冊的大會戰。戰爭的余波還沒有消除,每天都有一些散兵游勇狙擊日本軍人和僑民;每天都有黑幫在街頭上抄著斧頭、砍刀在那里火並;每天都有日本特工和國民政府軍統局戴笠老板的手下在那里明爭暗斗,動不動就能看到一些穿著風衣,戴著禮貌和黑墨鏡,看起來風度翩翩的紳士,一轉身手里就多出一挺捷克式輕機槍,站在大街上就對著敵人拼命掃射。就是在昨天,雷震親眼看到一個六七歲大的小男孩,把一串點燃的鞭炮丟進了煤油筒里,鞭炮在煤油筒里爆炸發出猶如輕機槍掃射般地轟響。結果整條大街上一兩百個行人,不分男女老幼,就好像是聽到發令槍般,齊刷刷地撲到了地上。

打死雷震也不相信,來到戰亂不斷的中國,來到黑幫份子橫行、游擊隊出沒、特工和間諜混戰的大上海之前,石恩地朋友和親人,沒有對他反複灌輸安全概念,沒有反複告訴他。到了大上海千萬要小心,千萬要多留個心眼,腦袋後面一定要長眼睛!就算石恩這個人大大咧咧,但是到了上海,只要看看街頭那還沒有洗刷乾淨的血跡,看看牆壁上那逐日增多的洞孔,聽聽那隱隱傳來的槍聲和此起彼伏的警笛,他也會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雷震擺出那樣的表情,猛然向地上撲倒,石恩九成會認為,在他們的身後,突然出現了武裝暴徒!面對生命危險,石恩就算是拳王,但是他畢竟不是天天和死神跳舞的職業軍人,更沒有做好客死異鄉的心理准備,在自以為要受到致命攻擊的瞬間,他最先做出的,必然是人類最本能的直接反應。兩個人都趴到了擂台上,雷震當然無所謂,他在這間夜總會里,每天都在扮演小丑,每天都靠出賣自尊來換取幾個硬幣,在這場比賽中又沒有一個支持者,就算他當眾用最狼狽的動作趴在了擂台上,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可是雷震的對手就不一樣了!他可是參加過五十二場有影響力的比賽,號稱拳壇常青樹的拳王石恩!一位拳王還沒有揮出一拳,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趴到了擂台上,這對任何一個職業拳手來說,都可以稱得上是奇恥大辱!雷震在這個時候當真是唯恐天下不亂,他站在擂台上,兩手平端,做出了雙手持槍的動作,隨著他雙手不斷顫抖,他的嘴里更發出“噠噠噠”的聲響,仿佛他現在真的抱了一挺輕機槍,在對著石恩不停掃射。一梭子彈打完,雷震拋掉那挺並不存在的輕機槍,又客串了被輕機槍子彈打中的人,身體在那里不停的搖晃,嘴里更是發出“啊,哇,噢,呃唔……”的聲響。雷震在那里玩得不亦樂乎,石恩卻氣得嘴角都在不停的抽動,他的目光真接落到了裁判身上。

其實不要說是石恩,就連裁判也恨不得飛出一腳,直接將雷震這個褻瀆拳擊這個神聖運動的家伙一踢下擂台。可是別忘了,這里是夜總會,不是職業賽場的擂台,什麼高雅的、神聖的、奧林匹克的玩藝,在這種紙醉金迷,把金錢、酒精、大麻和性交集中到一起的地方都是扯淡!脫掉大家身上那塊遮羞的尿布,說白了,石恩來到這里就是為了賺給老婆買衛生巾,給孩子買奶粉的生活費。他們在這里舉行比賽,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取悅觀眾,讓每一個來到這里的觀眾覺得物有所值不枉此行!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石恩這個擂台上的拳王和雷震這個舞台上的小丑。做的是相同的工作。兩位拳王之間的精彩對決沒有如期舉行,已經讓在場每一位專程趕來的觀眾怒火積壓到爆發的邊緣,那位裁判就算用腳趾頭也能猜出,強行把一名比賽選手驅出賽場,可能帶來的後果!石恩站在擂台上,迎著所有人異樣的目光,聆聽著四周隱隱泛起的笑聲,他這一輩子走南闖北,不知道在擂台上面對過多少強勁的對手,他甚至曾經在擂台上被人連續七次擊倒。但是他還從來遇到過雷震這樣的無賴式對手。更沒有遇到過今天這樣的窘狀。石恩用力地吸氣,又把它們從自己的肺葉里擠出去,就這樣反複的一呼一吸。而他的雙腳更開始以一種獨特地節奏,開始不斷進行小幅度的跳動,將身體的重心不斷變化。這真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但是幾十年長期浸淫在拳擊格斗武學當中,所培養出來的獨特韻律感,讓石恩的每一個動作,讓石恩身體的每一次挪移,都自然而然散發出一種無法言喻的美感。那種韻律,那種節奏,那種經過千錘百煉一次次改良。所擁有的自信,都隨著石恩的輕微跳動,在慢慢地升騰,在慢慢的覺醒。當他的身體再次重新屹立在擂台上靜止不動時,石恩的臉上已經沉靜若水。四周隱隱響起的嘲笑聲嘎然而止,幾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小心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因為他們都明白,擂台上的那兩個人,也許勝負將會在瞬間產生。石恩對著雷震緩緩揚起了自己的雙拳。隨著他的雙臂以絕對穩定的姿態不斷提高,最終一前一後放到自己面前時,他再也無懈可擊。雷震的眼角在不停的狂跳,他利用心理戰術對石恩進行了一次漂亮的奇襲,本來已經產生了良好的效果,但是石恩畢竟是一個經曆了五十二場激戰的拳王,他已經擁有足夠的人生經曆與堅強的意志去讓他以力破局。在這個世界上成功絕無僥幸,石恩能在拳壇上屹立十二年,成為一棵不折不扣的長青樹,必然擁有足以自傲的優點。一旦他認真起來,把自己全部的意志、體力與精神都凝聚到一起時,任何心理戰術對石恩而言,都不會再起到任何作用。石恩踏前一步,他的左拳閃電般的探出,直到面對石恩的腳法和刺拳,雷震才明白,什麼才叫不動如山,侵略如火!“砰!”

雷震被石恩一拳打中,一頭栽倒在地。石恩再次愣住了。石恩已經成功壓制住了自己內心的憤怒,他用的方法,就是在提醒自己,雷震是一個強而有力的對手,他必須集中所有的精神與注意力,才能取得最後勝利這樣的精神暗示。在這種情況下,受過最嚴格訓練,已經把各種戰術融入到生命本能中的石恩,面對雷震並沒有一開始就發起最狂風驟雨的猛攻,而是先按照勢均力敵的對手在擂台上第一個回合的慣例,先打出了一記試探意味的左直拳。這樣一記左直拳,利用迅捷的步法,迅速跨過兩個人相對安全距離,它的目標並不是對方頭部這種可以有效得分的部位,而是要打亂對方的節奏,破壞對方雙拳的防禦,為右拳更有力的致命攻擊,做好准備。換句話來說,這充滿試探意味的一拳,就算直接打到一個正常男人的臉上,就算打得鼻血長流眼前金星亂舞,也很難一拳把對方打趴下了。但是雷震明明先用手臂擋住了這一拳,仍然能被這樣一記左直拳給打趴下,而且被打得趴在地上……不起來了!“one、two、three……”裁判又開始在那里讀秒了,而趴在地上的雷震,也隨著裁判的讀秒,在心里默默的數著:“一、二、三……”直到裁判數到了“七”,雷震才雙手撐住地板,像是一根折尺般,一截截撐起了自己的身體。比賽繼續進行。“砰!”雷震又被石恩一記左直拳“打”倒在地,陷入了痛苦的沉默。“one、two、three……”裁判哭笑不得的蹲在雷震面前,開始在那里讀秒。賽場里上千名觀眾,有一半都在狂吹口哨,有一小半對著雷震倒豎起一根大拇指,大罵“滑頭”,剩下的一百多個客人。有七八十個是女觀眾,正在捂著嘴偷笑,還有二三十個,是來觀戰的上海武林中人,面對這樣一個無賴兼無恥的同胞,他們都在連連搖頭,看他們的表情,大概是恨不得一腳踢飛雷震,自己跳上擂台,去和石恩交手為國增光。裁判驚訝的發現,雷震進步了。因為上一次,他數到“七”,雷震就老老實實的爬了起來,而這一次直到他數到了“八”。雷震才有了反應,為他在趴在地上休息,成功的多賺了一秒鍾時間。夜總會的值班經理,一直站在擂台邊上觀戰,看到這一幕他也傻眼了……雷震這個混小子,該不會為了一局十塊法幣的報酬,就用這種中一拳倒一次地方法,一直拖到最後一刻吧?!要真這樣的話,這場“精彩”比賽百分之百一定能上了明天上海《申報》的頭條,只不過上的絕對不會是體育版的頭條。而是娛樂新聞版“開心一刻”欄目的頭條!

“砰!”雷震第三次被石恩一記左直拳擊倒,就在他的身體向地上撲倒的同時,他突然聽到一股破風的銳嘯向自己的頭部狠狠撞來,雷震只來得及在心中叫了一聲“完蛋”,他的頭部和石恩地雙拳之間,就猛然傳來“啪、啪、啪”三聲沉悶的聲響。就在雷震倒地的瞬間,石恩就閃電般地揮動雙拳,在雷震的頭上狠狠補了三拳。雷震就像是被人用力推著一樣,重重撞到擂台的地板上。發出“砰”得一聲巨響。石恩也不是傻瓜,雷震都能這樣大耍無賴了,觀眾們的支持當然是一面倒,在這種情況下,就算他稍稍違反了拳擊的規定,在雷震的腦袋上追補了三拳,大家也不會有什麼意見吧?再斜眼看看裁判,那位在短短的一分鍾時間內,已經讀了三位秒的裁判,正在微不可聞的對著石恩暗中點頭。他的意思很明白:對,這個混小子再這樣一拳就倒,你就不停地揍他!這一次直到裁判數到了“九”,雷震才捂著自己的腦袋,搖搖晃晃的重新站起來。別說石恩的拳頭還真***重,在挨到他右拳重擊的時候,雷震真的以為是一柄鐵錘直接敲到了自己的頭上,打得他現在耳朵里還像鑽進去幾只小蜜蜂般,嗡嗡嗡嗡的響個不停。拜石恩這三拳所賜,就連他的鼻子也受了不小的罪,現在還酸酸的,要不是他拼命忍住,只怕連淚水都流出來了。望著眼睛里閃動著興奮神色,動作顯得更加流暢的拳王石恩,雷震心中暗叫了一聲不好。他不斷的挑釁,不斷的讓石恩吃憋,在終于得到反擊的機會一舉得手後,石恩的斗志已經被徹底激發起來。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正所謂“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正所謂“無邀正正之旗,勿擊堂堂之陳,以治變者也”……正所謂不能力敵,便當智取!“砰!”裁判剛剛說了一句“開始”,石恩還沒有來得及對著雷震乘勝追擊,雷震就又一頭栽倒在擂台上。

石恩邁前一步,左拳剛剛擊出,又只能收回來,那種一拳打到空處,有力使不出力的感覺,那種斗志滿滿覺得就算是世界冠軍站在面前也能一拳打倒的自信,突然面對這樣一個一頭栽倒的對手,只能再傻傻的站在那里,任由自己好不容易點燃的熱血慢慢冷卻,當真就像是剛剛吞了一只西班牙綠頭大蒼蠅,說不出來的難受和郁悶。這一次雷震在裁判數到“七”的時候,就重新爬起來了,可是好像石恩的那三拳,的確給了他太大的重創。他還是腳步搖搖晃晃,竟然轉過了頭,走向了擂台無人的另一端,走著走著,他突然雙腿一軟,又趴到了擂台邊的護繩上。不用看雷震也知道,現在那位裁判一定是郁悶極了。跟著克魯斯練了二十來天的拳擊,雷震也算或多或少的知道了一點拳擊的規則。按照正規比賽的規則,一旦裁判認定參賽的其中一方,失去了繼續比賽的能力,就有權力要求中止比賽。所以在正規比賽中,就算有人想不要臉的耍無賴,也絕對不敢用這樣的方法來拖延時間。這就叫做打夜總會特色的拳擊比賽!趴在擂台的護繩上,雷震看到那位值班經理就站在自己面前的正下方,他一邊雙腿膝彎打軟的掛在護繩上晃啊晃的,一邊偷偷對著這位值班經理大人,丟過去一個大大的笑臉。掙紮了半天。在裁判明是細心呵護的攙扶。實為劫持的“幫助”下,雷震終于重新站到了石恩的面前。小心打量著石恩的臉,在大大咧咧的態度下。細心聆聽著石恩的呼吸,雷震想道:“師父天天對我講兩對對擂,就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位石恩拳王,已經連吃了兩回癟,現在大概已經處于再而衰的狀態了吧?”“砰!”拳王石恩的左拳再一次打中了雷震,就在所有人都做好看雷震第五次倒地的精彩一幕時,雷震卻突然雙手一伸,抱住了石恩的肩膀。他用自己的雙臂把石恩的雙臂擋到了身體外面。他甚至把自己的頭直接枕到了石恩的左肩胛上。已經習慣了雷震一擊就倒,再次做好乘勝追擊准備,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到了右拳時,打算在雷震倒地時,打出最強一擊的石恩,無奈地發現,以他們這樣親密的動作,就算是想回手重擊雷震的臉,也絕無可能。因為他的右拳再有力,也絕對不可能跳過自己的腦袋,直接打中把整張臉都埋在他肩胛里面的雷震。這是一種拳擊比賽中,經常可以見到的防禦動作。

一般是那些受到重擊,暫時失去了反擊和防禦能力的拳手,利用這種方法來阻隔對手的進攻,為自己贏得寶貴的喘息機會。如果雙方相抱在一起,裁判認為雙方已經無法正常發起攻擊,就會過來分開兩位選手。為了延長喘息時間,參賽選手還可以用自己的身體頂著對方緩慢移動,這樣裁判就不會過來分開他們的“擁抱”。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方面可以贏得寶貴的喘息時間,一方面倒退的人,為了保持自己的身體重心,要付出的體力,會遠遠超過從正面利用體重擠壓的對手。雷震在這一方面絕對稱得上是無師自通,他緊緊抱著石恩,推著他慢慢向前走著。石恩沒有反抗,雷震這個拳擊場上的菜鳥,下次想再抱住他,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假如他想再故技重施,石恩有絕對的把握,一拳打在雷震的下巴上,結束這一場實在太過荒誕的狗屁比賽。

“他頂多是把我推到背後的護繩上,裁判就會過來把我們分開了。”就是抱著這種想法,石恩才放任雷震推著自己為所欲為,他慢慢數著兩個人的腳步,就在他的後背幾乎已經感受到擂台周邊護繩帶來的彈性與張力時,他突然發現,雷震不走了!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一股蠻牛般的力量傳過來,猝不及防之下,他竟然不由自主的又隨著雷震開始向……前走!不是吧?!石恩的眼睛在瞬間瞪得比一顆乒乓球還要大,因為他突然想到了一個絕對恐怖,但是卻真的可能出現的畫面……雷震死也不松手,先把他推到背後的護繩邊,再拉著他向後退,退到另外一邊後,再把他向前推,直到……這一局結束的鍾聲響起!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他們兩個人的動作像是什麼?像是在一起跳華爾滋,還是像一只螃蟹在努力的練習走路?!

石恩猛然發力,終于擺脫了雷震的鉗制,這對于一個打過五十二場正規比賽的職業拳手來說,絕對是一個不明智的舉動,因為這樣的動作,會消耗他太多的體力。但是對于一場實力過于懸殊的比賽來說,石恩真的並不需要太注意體力的損耗。他要做的,只是集中全力,把致命的一擊打到雷震的頭上,就足以結束這場比賽。推開雷震後,石恩左拳一揮,在雷震的雙手回防之前,一記漂亮的左直拳閃電般的打到了雷震的臉上。不!這一拳並沒有打到雷震的臉上,雷震的頭一側,懸之又懸的避開了石恩因為被雷震抱住在擂台上繞了兩圈,而略顯心浮氣躁的一擊。按照拳擊的慣例,在對手的重心平衡未失,保持了良好防禦狀態,自己一擊落空的情況下,一個優秀的拳擊手應該迅速回防,尋找新的戰機。但是像雷震這樣一個只知道用無賴手段來拖延時間的垃圾,就算他重心未失,就算他雙臂高舉,像模像樣的擺出了一個防禦動作,但是他真能防得住右拳的重擊嗎,像他這樣外強中干的家伙,一套組合拳打過去,大概就能直接技術擊倒,結束比賽!最重要的是,石恩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候推開雷震,發起最凌厲的組合拳進攻,就是因為雷震已經帶著他退到了擂台其中的一個角落,雷震自己把自己送進了一個再沒有任何退路,只能被動挨打或拼死反擊的兵家絕地。

“呼!”石恩蓄勢已久的右拳終于狠狠揮出,看著再沒有任何退路,就算想撲倒也再沒有足夠空間的雷震,石恩幾乎已經看到了雷震中了他這記猛擊,口水與鮮血同時從嘴里飛濺,然後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只倒空的麻袋般,直直倒地的慘相。石恩的組合拳再次落空了,他一拳也沒有打中雷震,他呆呆的看著雷震,雷震也一臉小心翼翼的抬頭看著他。雷震被逼進了擂台的死角,他是沒有足夠的空間趴下了,但是他還可以……蹲下!就像是一個要被父親體罰的小女孩似的,往地上一蹲雙手死死抱住腦袋,面對這一幕,如果石恩還堅持要把一套組合拳打到雷震身上,就算裁判不來制止,在觀眾們的眼里,他也不是拳王,而是比流氓更流氓,比雷震更雷震的垃圾了。瞪著眼睛呆呆的站在那里好幾秒鍾,直到一聲輕脆的鍾聲響起,石恩才知道,這個拳擊的外行,菜鳥中的菜鳥,竟然在擂台上和他硬耗了一個回合。

任何一位職業拳擊手,都清楚的明白,賽場中間那一分鍾時間,是多麼的寶貴與重要。但是石恩卻沒有走到擂台邊角,幾名工作人員已經為他准備好的坐位上休息,他就靜靜的站在擂台上,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而他的身體,更在以一種奇異的韻律在不斷變換自己身體的重心。“石恩,你知道怎麼才能成為一名出色的職業拳手嗎?”

石恩現在還能清楚的記得,把他從貧民窟里帶出來的那位教練,教給他的第一堂訓練課。他的第一堂訓練課,並不是在訓練場或擂台上,而是在他們登上的那輛長途公共汽車上。公共汽車在並不平坦的路上行駛,明明車廂里還有空位,教練卻站在那里,無論汽車是剛剛輾過了一個淺坑,還是司機猛然軋車,避開一只突然從路邊竄出的野兔,或者是駛過一道轉彎,他那沒有借助任何道具的身體,都能穩定得猶如一杆標槍。教練凝視著石恩,他攤開了自己的雙手,“石恩你記住了,無論是在賽場的擂台上,還是在其他位置,成功永遠只會青睞有准備的強者。只有在訓練場上,付出了無數汗水與鮮血,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咬著牙,重新爬起來的人,才有資格在賽場的擂台上,高高舉起自己的雙臂,聆聽那猶如潮水般湧來的掌聲與歡呼。”“我曾經聽別人說過,當愛好變成職業的時候,是一種最無奈的選擇,但是我們完全可以反過來,讓職業變成自己最大的愛好!我要你從內心深處喜歡上拳擊這個動動,我要你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可以讓自己不間斷的訓練,我要你病態的喜歡上那種在訓練中不斷挑戰極限,把自己身體最後一絲力量都徹底壓榨出來的痛苦中所蘊藏的快感!”石恩站了起來。就是在那輛載著他遠離貧窮,駛向大都市的長途公共汽車上,石恩跟著自己的教練,在汽車不停的顛簸中,分開自己雙腿,閉上了自己的雙眼。努力在身體重心不斷移動中,調節因為汽車變速行駛和顛簸帶來的作用力,努力讓自己的身體。在重心的不斷轉換中,尋找到一種最適合自己,可以讓自己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站得更穩,站得更直的角度和方法。

在以後的十幾年時間里,在公共汽車上雙手不抓任何固定物品,閉上雙眼任由自己的身體在車廂里不斷輕輕晃動,調整身體的節奏與韻律感,就成為石恩在離開訓練場後,最常做的一種愛好。“石恩你不夠聰明。你打不出華麗的比賽。你也不會用做秀來提升自己的人氣,但正因為這樣,你才是一位最出色的拳擊手。你站在擂台上的時候。不要管你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對手,你只要記住,你已經在訓練場上付出了太多的汗水與鮮血,你只要把這一切都像平常一樣,完完整整地展現出來,你就能取得勝利,因為……這是你應得的!”石恩的左拳突然閃電般的探出,在瞬間石恩就緊閉雙眼,對著自己面前無人的虛空,打出一拳無懈可擊的組合拳。石恩的拳頭越打越快。而他的身體,他的步伐,他的節奏,他的氣,他的神,他的一切,似乎也突然隨著這一套組合拳,在慢慢的複蘇。坐在擂台邊角努力調均呼吸,試圖讓自己更多恢複幾分體力的雷震,臉色終于變了,因為他竟然看到石恩在笑!是的,石恩在笑!

他這樣一個三十六歲,已經身經百戰,比任何人都明白在擂台上體力是如何重要的職業拳擊手,一邊閉緊雙眼,對著空氣打出一波波體力消耗最高的組合拳,一邊在笑。他在享受一次次揮動雙拳的快感,他在享受體力高速流失所帶來的沖擊,他在享受自己全身每一個關節,每一個細胸,都高速調動的刺激。他在享受站在擂台上,聆聽著周圍一陣陣倒吸涼氣的聲音,他在享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越來越熾烈的掌聲。“砰!”石恩明明還閉著雙眼,但是他的最後一記右直拳,卻准確的打到了擂台邊角,裹著護墊的台柱上。整座擂台就像是被人用一柄重磅鐵錘砸中一般狠狠一顫,坐在擂台另一角的雷震,可以通過身下的椅子,清楚的感受到石恩這一拳的重量。雷震更可以感受到,石恩這一拳中所包含的自信與一名職業拳手,經過最痛苦的磨練,和一次次勝利慢慢積累下來的最可怕氣勢!當石恩重新睜開自己的雙眼時,第二回合比賽即將開始的鍾聲,也幾乎在同時響起。雷震的心,徹底沉向了最底端。石恩那有力的右拳,他幾乎和鍾聲響起同步睜開的雙眼,都絕對不是偶然,這是一個已經將自己的生命,都融入到賽場擂台上的職業拳王!面對這樣一個就算閉著雙眼也可以在心里構畫出擂台上的一切,通過一個拳手的本,精確捕捉到任何一個細節的對手,雷震清楚的明白,他們兩個人在這片戰場上的戰爭,雖然還沒有結束,但是勝負已分!

無論他如何擁有格斗的天分,無論他如何聰明,也無論他如何利用孫子兵法或者謝晉元教給他的戰術與戰略,但是謝晉元還清楚的告訴過他一句話……狹者相逢,勇者勝!當他還在想方設法消磨對手的銳氣,利用種種形式來壓迫對手的心理時,他的對手,那位已經足足三十六歲的拳王石恩,卻用最真實最純粹的表現,告訴了雷震一個真理……想要獲取勝利,計謀與策略當然重要,但是沒有足夠的力量做支撐,也只是鏡花水月。第二回合一開始,石恩就步步為營,對著雷震展開了最凌厲的進攻。開局僅僅十三秒鍾,被石恩逼到擂台一角的雷震,就被石恩一記右擺拳,斜斜打趴在擂台上。雷震剛剛爬起來,石恩的重拳又毫不留情的落到他的臉上,雷震雖然努力舉起雙臂,試圖護住自己的要害。但是石恩的雙拳實在是太重,他只需要一拳,就可以破壞雷震的身體平衡,他的第二拳可以毫無花巧的打開雷震的防禦,而他的第三拳,無論雷震如何想閃避,如何想抱住石恩,但是那快如閃電的一拳。總能准確落到他的臉上,把他直直打趴在擂台上。這已經不是一場比賽,而是徹頭徹尾的蹂躪與表演。石恩有力的重拳,一次次重重砸到雷震的臉上,混合了鮮血、汗水、口水的液體一次次從雷震的臉上飛濺出來。

雷震試圖故計重施,用自己的雙臂抱住石恩,但是直到這個時候他卻發現,石恩的腳步竟然是如此的靈活,靈活得讓他覺得自己面對的,根本不是一個體重超過七十公分的拳擊手。而是一只靈活的猿猴。是一只可以登上最險峻孤峰的嶺羊,無論他如何努力,他的雙臂都會一次次撲空。隨之而來的,就是石那有力的重拳。雷震也想著反擊,謝晉元告訴他,最有效的防守就是反擊,只要他能還擊,石恩的攻擊就不會這麼猛,可是在這個時候,雷震覺得就像是有七八個人圍著自己在不停的狂揍,眼前的金星不斷飛跳,一層層金色的花朵從他的眼前此起彼伏的不斷綻放。那種密集那種燦爛那種歇斯底里,都在提醒著雷震,只要他敢反擊,只要他敢放松自己的身體肌肉,他絕對會在瞬間被石恩一擊必殺!觀眾們都瘋了。他們不停的狂呼,他們用力的吼,他們瘋狂的叫,就是在一波又一波瘋狂地歡呼聲中,平均每十五秒鍾雷震就會被擊倒一次。

但是……漸漸的,四周的歡呼聲開始減弱。漸漸的,四周觀眾的呼吸開始沉重。漸漸的,觀眾們看向雷震的目光中,多了一絲……尊敬!看著雷震擦掉鼻子里流淌出來的鮮血,再一次緩緩的爬了起來,對著石恩舉起了他的雙拳,他們真的想知道,那麼重的拳頭不停的落在臉上,難道雷震不痛嗎?面對石恩這樣一個對手,面對一場注定要失敗的絕望戰斗,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徒勞的掙紮?!當第二回合結束的鍾聲終于響起時,就連雷震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擂台上被擊倒了多少次。他幾乎是用爬的動作,回到了自己休息的位置上。

“雷震!”在擂台下面傳來一聲惶急的驚叫,聽著這熟悉的聲音,雷震晃著自己猶如被灌進鉛汁般沉重的腦袋,勉強睜開了自己被打得已經只剩下一條眼縫的雙眼,四處尋找著聲音的來源。一雙明亮的眼睛,就那樣癡癡的望著雷震,任由熾熱的淚水,從里面不停的流淌出來。當她在這麼近的距離,終于看清雷震的傷勢,看清楚雷震那張被打得體無完膚,幾乎再也看不出一個人的臉時,她不由狠狠倒抽了一口涼氣,伸手捂住嘴,發出了一聲悲呼:“我的天哪!”“雷震我知道你覺得馬蘭受了那麼重的傷,你也有責任,你想為她賺醫藥費;我知道你每天吃著玉米餅子和自己撿來的爛菜葉,卻要做著三份工作;你已經做得夠多,做得夠好了,你為什麼還這樣拼命。

難道馬蘭的命是命,你自己的就不是了嗎?你的師父那麼在乎你,把他知道的,會的,懂的,都毫無保留的教給了你,他甚至把自己的希望和驕傲都放到了你的身上,你知道不知道,你就是他的希望啊!難道你就是要用一具冰冷冷的尸體,用你自殺式的工作,來回報你的師父,來回報他在你身上投注的所有心血和信任?!”

說到這里,她已經泣不成聲,“雷震,認輸吧,你根本贏不了他的,認輸吧,我們一起……回家!錢,我們大家一起努力,總會有辦法的。如果你還當我是你的師娘的話,就認輸,和我一起走吧!”是師娘凌維誠?!雷震輕輕的吸著氣,空氣灌進自己的氣管里,都會帶來一陣火辣辣的感覺,而從全身傾淌出來的汗水,更迅速聚集成一條條小溪。雷震努力睜大了雙眼,可是他的面前那張泛著晶瑩淚水的臉,看起來是那樣的模糊,模糊得他無論怎麼努力分辨,都無法集中自己雙眼中的焦聚。就是在這種臉上地皮膚已經徹底失去了知覺。只剩下一片腫漲與麻木的情況下,雷震竟然挑起他那已經不能稱為嘴唇的嘴唇,對著聲音傳來的放向,揚起了一絲姑且可以稱為笑容的弧線。他的嘴唇嚅動了半響,凌維誠才終于聽清了他想說的一句話:“我要賺的……不僅僅是錢!”

三天後……馬蘭到了出院的時間,醫生宣布她身上的傷已經完全痊愈,但是她仍然無法用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來。至于她到底要多少時間。才能重新站起來,誰也無法確定。馬蘭就靜靜的半躺在病床上,在她身邊的床頭櫃上,赫然靠著一雙為她准備的拐杖。拐杖是楊瑞符營長帶人做的,這一副拐杖都是用楊木打制,雖然那些軍人的手藝並不怎麼樣,但是他們卻真的下了工夫,整套拐杖都被他們用砂紙經心打磨過,唯恐有木刺刺傷了馬蘭的手臂。而在一些經常和人體接觸地地方,他們更細心地纏上了厚厚幾層止血繃帶。僅以堅固耐用這一項上來說。這一套拐杖。足夠馬蘭用上好幾年的。病房門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是已經為馬蘭結好醫療費用的凌維誠。看著半躺在床上一言不發的馬蘭,凌維誠將一張海報遞到了馬蘭的面前。馬蘭狐疑的看著凌維誠為她特意帶過來的海報。這只是一份夜總會里用來招攬客人而印制的海報,雖然這份海報上的拳王,是曾經有過一段相當輝煌的經曆,但是在馬蘭看來,他也畢竟只是一個過了人生巔峰狀態,為了賺錢而跑到夜總會里打工的過氣拳王罷了。凌維誠又將一份三天前的上海申報遞到了馬蘭地面前,就是在這份報紙的頭版上,報社的記者,用洋洋灑灑的文字,記載了拳王石恩在夜總會里,和一位名不見經傳的中國人展開的戰斗。事實上無論是任何人,只要看看那個中國人全場一共被擊倒四十七次這個驚人的數字,就可以想象到這一場比賽中,所爆發出絕不對稱的慘烈。那位報社記者,在講述完比賽的經過後,又加了一句自己的點評:堅忍不屈,雖敗猶榮!“其實那個中國參賽選手,也沒有什麼高尚的。說白了他也只是為了賺每場十塊法幣的鈔票罷了。是申報的記者留了面子,才沒有向大家道破這一點。”凌維誠唏唏嗦嗦的從口袋里,掏出了一疊並不算太厚的鈔票,那是一疊嶄新的鈔票,每一張就代表了一塊法幣。當著馬蘭的面,凌維誠用一種怪異的聲音,慢慢的數著那疊鈔票:“一、二、三、四……”

看著數著這些鈔票,眼睛里已經慢慢騰起一股輕潮的凌維誠,看著再也沒有人走進來的病房門,當“雷震那個小子為什麼沒有來”這個想法從腦海中閃現時,一股絕對冰冷的感覺,猛然撞中了馬蘭。馬蘭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份拳王石恩的海報,和那份記載了一場絕對慘烈激戰的報紙上。“那是一場只能用慘烈來形容的戰斗,那更是一場男人間的意志之戰!石恩雖然是一位技術精湛的拳王,但是他畢竟是一位年齡已經達到三十六歲的拳手,當他在比賽第二回合全力攻擊,連續擊倒對手十二次之多,卻沒有一鼓作氣結束全場比賽後,他的體力在第三回合,出現明顯下滑。他的對手,一位名不見經傳的中國年輕人,就是憑自己的意志和堅韌的抗擊打能力,一點點的消磨著他的體力,直到第六個回合,才猛然發起最後的反擊。只可惜……拳王石恩已經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太多的重創,使他最後功虧一饋,失去了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取勝機會。終于在第七回合,這位連續被拳王石恩在拳台上擊倒四十六次的中國年輕人,第四十七次被打倒後,再也沒有支撐起自己的身體。當狂風驟雨般的掌聲,從整個賽場響起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這樣的掌聲,同時屬于擂台上的兩個人!這樣一場比賽,勝負已經再無意義,因為他們都是真正的勝利者!”“五十八、五十九、六十!”凌維誠終于數完了手中那一疊鈔票,看著平攤在凌維誠手中,那整整六十張一塊錢面額的法幣。馬蘭真的癡了。馬蘭的嘴唇不停的嚅動,可是最後她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在擂台上能堅持一個回合,就可以賺到十塊法幣,那麼堅持了六個回合,就是六十塊法幣,就應該是六十張一塊面額的鈔票!凌維誠珍而重之的將這一疊鈔票,放進了馬蘭的手中,她低聲道:“雷震請我轉告你。如果你到底還是沒辦法站起來,那就請你用這些錢買一張輪椅,這樣你至少可以坐得舒服點。如果你能站起來了,那就用這筆錢買上幾桌好酒好菜,請軍營里的所有人一起好好吃上一頓!”呆呆的抱著這一疊鈔票,馬蘭的全身都在不停地顫抖,她簡直不敢想象,這區區幾十張一塊面額的鈔票里面,究竟蘊藏著多麼沉重的份量。打了七個回合,整整被人打倒了四十七次。又重新掙紮著站起來四十六次。如果用數字平均的話,雷震每一次被拳王石恩擊倒,又用最堅強的意志力重新爬起來。竟然只值區區的……一塊三毛錢?!如果再去平均的話,雷震每挨上一拳,他又能換上多少錢?!“雷震還有一封信,請我轉交給你。”

凌維誠又將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信紙,交到了馬蘭的手里。馬蘭展開了這封信,她一看信紙上那曲曲爬爬中卻透著一股鋒銳氣息的字,就知道這是一封雷震親手寫的信。由于雷震不會寫的字比會寫的多,可能當時他又不太方便,或者已經沒有足夠的精力去查字典,所以在整封信中。到處都加上了他自己創作的小幅圖畫,以形意的方式,來代替他並不會寫的字。雷震在這封信的最前面,寫的應該是“馬蘭你好”吧,可是第一個字,雷震就不會寫。所以他干脆用最笨拙的手法,在這封信的最前面,就畫了了一匹只有軍棋子大小,馬蘭左看右看。看起來都覺得更像是是一匹毛驢的小馬駒。再加上後面一個歪歪扭扭的“蘭”字,雷震就用這種邊畫邊寫的方法,完成了書寫出“馬蘭”名字的偉大工程。馬蘭慢慢讀著這封同時揉合了抽象派畫風,與張旭醉酒率意帖狂草韻味的信,她必須一遍遍的讀上面的句子,反複推敲,還好馬蘭接受過特殊訓練,精通密碼破譯和情報分析,可是面對這樣一封詞不達意,還到處穿插著圖畫的信,她還是足足用了兩個多小時,才勉強破譯了這封信的所有內容,並把它歸整成一個正常人能夠看懂的內容……“馬蘭你好,見信好。”“我打輸了,輸得很慘,本來我還想賺一千五百美元來著,可是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一千五百美元到底是一個什麼概念,我想大概應該是很多錢吧。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比賽中,被人打倒了多少次,不過他也不好過,打到後面他的拳頭軟了,速度也慢了,累得就像是我們家鄉幾十歲了還要拉車的老黃牛。喂,告訴你,要不是我少吃了一根雞腿,最後打到他下巴上的那一拳軟了一軟,我真的有可能把他放倒,拿回那一千五百美元!唉,想一想真是太可惜了,要是真的贏了,我就可以再要上一大碗蛋炒飯,外加四五根鹵雞腿了!”

“我輸了,一千五百美元沒有了,鹵雞腿和蛋炒飯也沒有了。最後我躺在擂台上的時候,我連挪動一根小手指的力量都沒有了,在那個時候,就算是一個小孩子拿一根針,也能宰掉我。但是我現在一點也不後悔,當時我能做的,都做了,我該拼的,都拼了,就算是輸,我也輸得理直氣壯!”“在這里,馬蘭我只想問你一句,你被打倒了,你輸了,但是你是不是真的像我一樣,拼盡了所有的力量,拼盡了所有的一切,就算是面對輸,也輸得不用臉紅了?如果你真的拼命輸過,真的拼命敗過,而且拼命的站不起來了,那麼就用我賺的這一點點錢,買一個輪椅吧,那個東西可真方便,自己坐在上面,都可以推著輪子動。如果你還沒有拼到最後一刻,就不要告訴我你站不起來了,你輸透了,我被人打倒了幾十次,雖然最後一次實在沒有力氣爬起來了,但是總算也掙紮著起來了幾十次吧,你馬蘭不會一次倒下,就再也爬不起來了吧?!”在這封信的末端,雷震還用他那實在讓人不敢恭維的鉛筆畫,畫了一個街邊小攤上一個銅板就能買到的玩具不倒翁,並加上了一句批注:馬蘭,應該像它!捧著這封充滿了孩子氣的信,馬蘭當真是又哭又笑騎馬上吊。面對雷震那孩子氣的口吻,看著雷震在這封信上,到處隨手拈來的抽像派風景畫,感受著他對自己發自內心的真切關懷,馬蘭不能不笑。

但是看著自己手中的那一疊鈔票,想著它們的份量,想著雷震就是因為她,一次次被一位曾經在拳壇上風光過漫長時光的職業拳擊手一次次打倒,又在血泊中一次次的重新爬起來,然後又一次次被人重新揍倒,馬蘭雖然是一個優秀的職業軍人,但是她還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愛有恨的女人,面對一份如此濃厚的感情,面對一份如此微薄,卻又如此珍貴,珍貴得把整個世界拿來都無法相提並論的禮物,她又怎麼可能不哭?!到了這個時候,馬蘭終于明白,為什麼雷震會為了每回合才十塊錢的比賽,而賭上了他的命!試問,她馬蘭又有什麼理由,理直氣壯的坐在一輛用這六十塊法幣買的輪椅上,去享受一個失敗者應該有的憐惜與同情?試問,在這個世界上,又有哪一個失敗者,有資格坐在包融了一個男人四十七次失敗和四十六次頑強與無悔的輪椅上?就是這六十張鈔票,就是這一封信,就是那一份海報,就是那一張上海申報,已經注定了馬蘭,絕不能再乖乖的躺在床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感受著在自己的身體里,突然充盈著一股久違的力量與充實感,再看看那一套放到床頭的拐杖,馬蘭突然輕聲道:“凌姐,我餓了,很餓。我想……吃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