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宿命的兄弟 疑

「對了,我在禮品店買東西的時候,和後哥在一起的男人是誰啊?」

「——」

正當兩人穿過大門走出玄關時(順帶一提,這里的服務員都非常親切),言不經意地一問。

「……天曉得。」

身為這座城市的居民,總不能對從東京來的觀光客說「那是我見過最惡心的家伙」吧。

「啊……?感覺他好像比你年長七、八歲?是打工地點的前輩嗎?還是鄰居大哥?」

「…………我跟他是初次見面。」

後可不想認識那麼詭異的人。

兩人奮力穿越門前等待客人的計程車陣,不一會兒便離開了禮堂來到大路上。

「咦?可是,你們看起來很熟喔。」

「才沒那回事,是他單方面在傳怪異宗教罷了。」

「傳教?」

「我只負責逃跑。那家伙感覺超惡心的啦……」

「……真有趣……」

(唔?又來了……)

在電梯大廳聽見的聲音又傳來了。

(這樣看來,那是言說的羅……?但是口氣和聲音都完全不一樣。)

「……言?」

「那,後哥討厭那個男人羅?」

「嗯?是啊……那還用說!要是他正纏著我的時候,你也不小心被卷入,一定會害你留下不好的回憶,我只是在擔心這點。」

「……是這樣嗎?」

(啊……言恢複平常的口氣了。)

後放下心來,不經意地轉頭看向言……

(哇!那是……!?)

映入眼角的是間頗具風情的小商店。

不過店前相傳古時能讓來客將馬繩系于此的馬柵,以及屋頂上驅邪用的鍾馗神像旁,又出現黑霧在蠢蠢欲動。

那絕對和剛才在晴明神社時,沖到後前面的那些東西是「同一種類」。

(如果在旅館見到的男人真的是晴明,那……是那家伙把這些東西送來的嗎!?)

看見那些怪物蠢蠢欲動的樣子,只要是人一定會產生反感。不過,後也因為難以言喻的恐懼,而不敢隨便無視他們。

(——那些東西是叫「ㄢˋㄍㄨㄟˇ」沒錯吧?暗詭?黑暗的一部分……啊!莫非是寫作「暗鬼」!?)

《嗚喔喔喔喔喔……!》

在後終于領悟的同時,它們似乎又准備襲擊過來。

「你這黑霧混蛋!這次我會贏的!」

黑霧又突然撲過來,後趕緊推了言的背一把,讓他離開自己身旁,打算靠自身的氣魄與它們正面交鋒,不過——

「——唔!」

只聽見「啪咻」一聲巨響,緊接著傳來低吼般的悲鳴。

後只能愣愣地望著那些黑霧,如煙霧般咻地消失了。

「為什麼……?」

「後哥……你沒事吧!?」

言驚訝地走上前來,後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感覺胸前口袋中有股熱度。將口袋里的東西掏出來時——後的思考停止了。

「……?紙偶?後哥,這是……?」

「——啊,不,沒什麼……」

後愣了一下,又將紙偶收回口袋。

(是安倍晴明給我的紙偶……!暗鬼很可能是沖著這個來的!也就是說,這些果然和晴明有關羅!?可惡!他就這麼想捉弄我嗎!?)

將「會引來暗鬼的紙偶」稱作護身符交給後,引來暗鬼襲擊他——這興趣也太低級了吧!但那叫晴明的人,倒很有可能這麼做。

(——總之先到安全的地方去吧!問題是……哪里才安全!?)

後拼命絞盡腦汁,察覺到暗鬼們又一個個冒出來,蠢蠢欲動。

「……!總之先搭上計程車!」

「咦?後哥……!?」

後想也不想便抓起言的手,叫住計程車。

「請穿越六道珍皇寺門前,繞到伏見稻荷神社(注12)……!」

就算情況不妙,後還是想為言完成觀光計劃。

當後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說了什麼的時候,計程車已經開動了。

「啊,那個……你想參觀寺院內部嗎?要參觀的話——」

「沒關系,只要有經過骷髏町……轆轤町就夠了。」

言的回答帶著笑容。後不禁心想,他能夠諒解現在的狀況真是太好了。

「——為什麼要去伏見稻荷呢?」

「因為那里是稻荷神的總社,能夠在欲望與神聖之間取得完美平衡的地方,感覺在現代也有效力……可以保護我們不受鬼怪侵害。」

——這是後從班上的女孩子那里聽來的。

但他也不清楚詳情。後感覺到暗鬼的氣息就像是人類的欲望所形成的漩渦,如此一來,最適合淨化他們的便是伏見稻荷了——後是這麼想的。

(……怪了?)

當車子行經京都禦所前時,後似乎看見了瑞宮的身影。

他正和一位披散著輕柔飄逸的金色長發,宛若法國洋娃娃般,身穿一般人稱為哥德蘿莉裝,十歲左右的美少女走在一起……!?

後不自覺地貼近窗戶——但因為只瞥見一眼,所以並不是很確定。

「後哥,怎麼了?」

「沒什麼……我好像看見了瑞宮……」

「咦?可是,他應該一找到妹妹就會馬上與我們聯絡。」

「……也是。」

所以是看錯了嗎?

(我不可能看錯這個多年好友吧……等等,他不是說要去找妹妹?怪了?那怎麼看都是歐美人吧?……啊!莫非瑞宮也和言一樣,家庭環境很複雜……!?)

推論到這里,後歎口氣。

他已經放棄思考了。

後將全身力量靠到座椅上,一面和司機閑話家常,一面望著窗外。

不過他也沒忘了要做觀光導覽。當兩人經過下禦靈神社,來到法云寺(注13)旁的路上時,後伸手指向寺廟。

「這座法云寺是斷絕緣分的寺廟,如果有想要斬斷的孽緣就去那里參拜吧。」

「我完全不想斬斷和後哥的緣分,所以那邊就別去了吧。我還比較想去可以結緣的幸神社(注14)呢,傳說那邊還能幫忙驅除惡靈。」

「——」

他的話中究竟有多少成分是認真的?在複雜的環境下長大,因而渴望著親情的國中生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他說惡靈……?這表示他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嗎?)

能確定的只有,言很喜歡這類話題。

(對了,他似乎看不見暗鬼,真是太好了。)

後放下心來。

「啊……對那方面有興趣的話,剛剛經過的下禦靈神社也和怨忿有關(注15)……等等?」

後大吃一驚,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幾乎要跳出胸口了。

(晴、晴明……!?)

就時間點來說,這是不可能的啊——因為他剛剛還在旅館的入口。

(唔!那家伙在干麼?居然還拿著觀光地圖站在路邊吃八橋(注16)!話說,他怎麼又在喝甜酒了!?)

簡直就像是普通的觀光客。不過——就和在旅館時一樣,他又朝後揮揮手。

「怎麼了?你看見什麼了?後哥。」

被言一問,後瞬間回過神來,用力搖搖頭,硬將晴明的事推出腦外。

「——對了,附近的鬧區就是四條,再往前直走就是八坂神社——啊,大叔,方便繞個路,通過八坂神社前嗎?」

後向言介紹之後,也向司機下了指示。

「您是本地人麼~~?為何從剛剛就一直用東京腔說話呀~~?」

「在東京人面前,不講京都腔是當然的呀~~」

和本地的司機對話時,後也恢複了平常的腔調。

「我家外婆是東京人嘛~~」

「這可不成吶,日本的中心可是這古都呀~~沒必要去應和其他地方都市~~」


「……地方都市?」

聽到司機這不曉得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話,言驚訝地看向後。

後忍不住苦笑。

「這里是從平安時代以來的古都嘛,所以還留有『不承認曆史僅從江戶幕府算起的東京為首都』的風潮,當地人會說:『現在只是把首都之名借給東京罷了』。」

「那里終究只是臨時首都啦~~因為天皇陛下被東京搶去了嘛~~」

「搶去了嗎……?」

「就是啊,俊俏的小哥。天皇可是在這座都市待了千年以上,是全國的行政中心唷~~東京卻硬把天皇陛下搶過去,改變了這項傳統吶~~對唄?酷酷的小姐?」

小姐是在指誰,不用想也知道。竟然被誤認為女孩子,後感到很不高興。

失去附和司機的興致,後又恢複成東京腔。

「對啦……小時候就聽附近的爺爺奶奶們說過。」

「不過吶~~其實皇帝還住在禦所的最深處,這您就不曉得了唄?」

「咦?」

「他是現任天皇陛下的影子,人們偷偷稱他為『影皇』,重大施政都還得請示他的意見哩~~」

「——啥?」

這是哪來的故事啊?

司機毫不在意後恢複成東京腔,自顧自地說教起來,後也不自覺地聽下去。

(這似乎和剛剛言假設的「暗影世界」有異曲同工之妙……)

「有誰見過那位『影皇』嗎?」

「天曉得?那種事俺就不清楚了吶~~俺不過是個計程車司機,一介平民百姓嘛~~只是聽附近和尚說過,每年一月的黃道吉日,來自日本全國曆史深遠佛閣的十幾名高僧都會集合到這里,在禦所最深處進行長達十三天的大祈禱吶~~」

「在最深處進行大祈禱……」

「不過,那位和尚也只聽過傳聞,沒有親眼目睹吶~~據說那里會出現身穿紫衣,外披深紅袈裟的大阿闍梨(注17)集團哩~~」

「這樣啊……」

後身旁的言似乎很感興趣,臉上露出了不像他的淡淡笑容。

「……『影皇』,不,凡間也有人曉得『暗皇』啊……」

(凡間?暗皇……咦?還在延續之前的假設嗎?)

聽見言的呢喃,後不禁皺起眉頭。是因為車子的噪音害他聽錯了嗎?言似乎說了讓後希望是自己聽錯的怪異低語。

(難道言遠比我所想的要喜歡神秘現象?希望他不會說自己搭過幽浮,或者自己是從外太空來的……)

言和晴明雖然不像,但在某方面部很恐怖。

「——看,這條小路前面就是六道珍皇寺,再過去就是西福寺。」

後一面指路說明,一面突然想到:

——這條路恐怕就是舊時的骷髏町……那不是單行道嗎?

「……我們沒有逆向行駛吧?」

「欸?沒吧~~?反正就算對面有來車,只要閃過就好了唄~~?如果啦。」

聽到司機無所謂地這麼說,後一陣頭暈目眩。

(不愧是傳說中日本開車最胡來的城市……)

「……啊,後哥……是那邊,西福寺的門口有東西……」

「咦?——唔!?」

先把完全不認為自己有錯的司機放一邊,後看了言所指的方向,不禁倒抽一口氣。

因為不好意思問司機,他只好悄悄問言:

「……暗、暗鬼嗎……!?」

「——六道交口這一帶,直到江戶時代都是拋棄尸骨的場所嘛……說不定對那些東西來說,這里是很舒適的環境……」

言說話時臉上浮出一抹淺笑,令人印象深刻。

「——那也該成佛了吧!?他們可是江戶時代之前的古人啊!還有,你不要老講些打亂現代居民平穩生活的話!——哇咧,暗鬼在增殖……!」

計程車低速行進的同時,道路四處都出現暗鬼在蠢動著。

「要……要是飛過來怎麼辦……?——咦?」

後不安地看向言,只見他一一指向暗鬼。

(暗鬼……不見了……?)

言指到的暗鬼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了。隨著暗鬼消失,言仿佛贏得比賽的小孩般,露出滿足的笑容。

(——我現在才注意到……)

後瞄著言的側臉,回想起重大的事實。

(……言看得見暗鬼,還理所當然地面對他們……)

——為什麼?

在後迷惘的同時,車子穿過轆轤町,開向伏見稻荷。

「想要好好參拜,還是挑個天氣好的日子吧,後哥。」

「咦?言?你……不是明天一早就要回東京了嗎?」

「嗯,不過我馬上又會回來。為了來見後哥,目標是每周都來。」

「呃!咦……?」

閑錢太多的少爺是不懂得何謂節制的——後首度有了深切的感悟。

(……就算是熱戀中的傻情侶,也沒辦法如此頻繁地遠距離約會吧。)

這種話後覺得太恐怖而說不出口。

即使知道言只是樂于玩這種兄弟游戲罷了。

「……剛才的暗鬼,為什麼消失了呢?」

後為了刺探反應才拋出問題,言卻干脆地回答了:

「不曉得。是後哥身上的紙偶發生作用了吧?」

「是嗎?」

不是的,因為紙偶並沒有發熱。

(……是言指了他們才消失的嗎……?)

晴明神社的事也好,自言自語的事也好——在在都令後感覺他不是個單純的少年。

(這麼說來,晴明也說了不少關于言的事……)

就算如此,後還是沒辦法相信晴明。

(雖然我非~~常清楚言並不單純……但他究竟在想什麼呢?)

最令後在意的是,言似乎並不純粹只對自己有好感。

「得快點想想辦法……」

後如此自言自語的同時,計程車來到目的地。後看見熟悉的大馬路以及計程車招呼站,車子在停車場工作人員的指揮下停妥。

「好啦,漂亮小哥和可愛小姐,伏見稻荷到了,慢慢地約會去唄~~」

「…………」

後正要付錢的手頓時停下了動作。

「謝謝您——啊,不用找錢了。」

言比後還要「理所當然」地付了車資——唉,真教人不爽。

「你之後不要再付帳了,我會出的。」

「咦?為什麼?後哥是陪我來的,我付全額才說得過去吧。」

「不,我沒幫上什麼忙。主要還是,言比我年紀小……」

「那不重要,況且旁人也覺得我買單比較自然吧?我很高興可以和後哥被當成情侶喔。」

「——」

這小鬼是討打嗎?

「……你是把我當成哥哥般仰慕對吧?」

「嗯,真希望你就是我的親哥哥。」

「那……為什麼被當成情侶會高興呢?」

「因為我有戀兄情節啊。」

就算言回答得一派大方,後還是感到頭痛欲裂。

「……夠了,你就乖乖一個人去本堂參拜吧,我會在這里等你。」

後一手扶著額頭,以另一只手肘頂了頂言的背。

之後,他在禮品店附近的長椅坐了下來。

「……真是的,各方面部好疲憊……」

這里還只是伏見稻荷結界的入口,為了不被襲擊,他們應該要往更內部走。數干座朱紅鳥居呈現出如夢似幻的美麗景致,但是石階很長,要爬上去恐怕相當費力。

(論體力的話,我有練空手道,所以不要緊,但這條山道真是光看就頭暈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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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垂下頭思考了許多事,此時,感覺有人坐到同一張長椅上。

「您看起來似乎很累,有好好攝取糖分嗎?」

「不,我對甜食不是很——咦……?」

後抬起頭,大吃一驚。

「都警告過您了,您居然還如此輕易地相信主神言。現在還是下午,再過幾小時就日落了,到時他可是會襲擊您喔?」

「晴……晴明……!?」

晴明應了聲「是的」,又順手遞上甜酒,後這下可沒力氣吐嘈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你剛剛又放暗鬼來攻擊我對吧!?受不了,捉弄人有這麼好玩嗎!?」

「——沒事捉弄您一下是親愛的表現啊。誰教後少爺的反應太有趣,害我忍不住。」

晴明一面小口啜飲手里的甜酒(這是今天第幾罐了?),一面這麼說道。

「忍不住是什麼意思啊!」

「不說笑了,您今天可不能再登上稻荷山、穿越千鳥居了喔,很危險的。」

「啊?」

難道晴明感應到自己的心思了?後心頭一驚。

「……你在說什麼?……這里是神域,一般來講不可能危險吧。」

「是啊,在神域是不會有危險,不過您和主神言在一起,所以很危險。」

「……。……因為會被襲擊?會被壓倒……之類的?」

「沒錯。」

「蠢斃了!」

後笨拙地從長椅上站起來——內心確實產生動搖。

「——算了,若您無論如何都想去,我也不會再阻止了。我已經就自己的立場提出忠告了,之後就算您後悔或是哭紅了眼,不下跪求饒我是不會救您的。」

「我還無法相信你,甚至覺得你是敵人的可能性很高……等等?什麼立場?」

「啊,不相信我也沒關系,以家系來說,我確實是您的敵人。不過,嗯,現在也有很多工作上的因素嘛。」

(家系?)

「主神言很強喔,他故意住進那間旅館,想從內側破壞陰陽術結界。連晴明神社那種難以進入的地方,都利用您這塊最強大的盾牌入侵了。」

晴明面帶微笑,遞給一頭霧水的後一塊跟臉同樣大小的狐面瓦煎餅(注18)。

「來,這給您,當作是下午的點心。飲料嘛,就再來一罐甜酒吧。」

「……。……這煎餅是在那邊的觀光禮品店買的嗎?」

「不是,是在平交道前的禮品店買的。」

隨便怎樣都好啦。

雖然這煎餅是仿效神明的使者——狐

仙的外型制成,但不曉得的人拿到恐怕會以為是個狐狸面具。

看起來是不太可能下毒,但後也不想吃它。這不是造型的緣故,問題出在送的人身上。

(之後可能還會再碰到暗鬼……晴明真是送了個超恐怖的禮物……)

後惶恐地想將紙偶退還給他,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就在後如此煩惱的時候……

「——那麼,還請您代我向主神言問好。」

「啊!」

晴明又揮了揮手,干脆地走遠了。

那動作之優雅,幾乎使每個路人都回頭望向他。也是,像他那麼俊美的男子實在少見……不,後帶來觀光的那位國中生也不遑多讓。

(——他往車站走去了!?)

這麼說來,他是搭電車來的羅?跟那一站的大學生摩肩擦踵擠電車過來的?

(哇,言一直盯著這里看。)

當後發覺時,言似乎已經結束參拜,一臉詫異地瞪著晴明遠去的背影。

「後哥,剛剛的人……莫非就是……」

「別提了。啊,這是伏見稻荷的名產煎餅。喏,吃了轉換心情吧。」

「——咦?這是煎餅?」

後將晴明給的煎餅一把塞進言手中。

果然深具沖擊力,言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至狐面煎餅上。

「——欸,後哥,你吃這個都不會猶豫嗎?」

「從反面一口氣咬下吧。就當在吃鯛魚燒、鴿子饅頭或小雞蛋糕。」

「那些很可愛,但這個太像狐仙,太寫實了……」

言盯著狐狸的臉看了一會兒,像是不知該如何處置才好似地將它換到左手上。

「——話說回來,後哥。」

「嗯?」

「後哥,接下來要繞巡千鳥居嗎?還是參拜伏見稻荷就好?」

「嗯,我想稍微再往內部走——為了祈求安全。」

雖然晴明再三警告,但這里畢竟是在自古稱作聖域的山中建造的神社。

既然被像暗鬼那種不淨之物纏上,當然更該往深處走。

之後再向碰到的宮司(注19)或修行者求助吧。

「總之先走到最近的神宮(注20)吧。」

「咦?不爬上山頂嗎?」

「……。……要繞行一周,對已經習慣爬山的人來說也相當吃力喔。」

伏見稻荷大社所在的這座山,同時也是修驗道(注21)的修行者們修行的地方。對觀光客而言,巡行一周是需要抱持相當覺悟的行程。

(況且現在已經快三點了,繞一圈會超過五點吧!)

季節並非盛夏,到時四周會陷入昏暗,而後也沒有與言單獨相處的勇氣。

(不對……這和晴明的忠告沒關系……!這是當然的!)

「……唔,總之先走走看,剩下的之後再考慮吧。」

後拉著言往朱紅的鳥居走去。

「好壯觀……無數鳥居並排而立,有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感。」

「大大小小加起來,實在難以數清。就算只數建在參拜道上的,肯定也超過千座吧。」

「我好像在哪里讀到,聽說一共有六干座。」

「是嗎?——啊,言,回頭看一下。」

「咦?——哇,好奇妙,出資者或公司行號就刻在鳥居的後頭。」

「對啊,真強!這座大鳥居是私人捐獻的耶,究竟要花多少錢啊……喔!發現電視台了。這邊這個也是有名企業捐的。」

兩人一面談笑一面前進,四處還有工匠在油漆修補朱紅鳥居,觀光客也很多,後(目前)還有談笑的余力。

「啊,出現岔路了……」

「這樣啊,一般來說是要往……」

「往右走吧,後哥?」

「咦?」

言打斷了後的話,干脆地決定了方向,接著就往右邊直直走去了。

(……算、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就算說得保守一點,逆時針走也不是吉利的方向。

而且感覺人突然變少了,後原本還希望有順路下山的人——卻落空了。

(……感覺鳥居外側好像有無數的眼睛在凝視著里面……)

截至目前為止,後明明從沒在伏見稻荷遇到過這種事。

(咦,那是……?)

後似乎突然在遠處看見了熟人而嚇了一跳。

(甘雨?)

不可能,大概是又看走眼了吧。

(今天整個亂七八糟的,都是因為碰到晴明的關系?……大概吧。)

後決定就是這樣。理應在踢足球的甘雨若是出現在這里,那肯定也是分身吧。

「啊,到了。」

感到不可思議的同時,後還是繼續前進,視野突然開闊起來。

前方是奧舍奉拜所,可以看到觀光客正試著抱起「重輕石」。

大部分的人在這里參拜完後,都會調頭往回走。

「言你也和『重輕石』許願吧。之後就當作是驅厄參拜(或是除厄參拜?),我們再走個三十分鍾就回頭吧。」


「咦?難得來了,不如就走一圈吧,後哥。」

(嘎——!)

順道一提,傳說一邊向「重輕石」許願一邊抱起它,若比預想的要輕,表示願望會實現;若比想像的重,就代表要達成心願比較困難。

後原本猜想國中生應該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但看了言一眼,他卻用沒拿狐面(煎餅)的那只手挽住了後,又繼續沿逆時針方向往通向深山的鳥居走去。

「等一下……!你打算走到哪里去!?商店只有路口才有喔!?冉往上爬會很累的!」

「這樣也不壞啊。從地圖上看來,第四路口大約位于正中央,導覽上也寫著走一圈不過兩小時,全長頂多四公里。」

「不對,那是用修行人的速度算的。這條路全程都是上坡路和階梯,中間沒有休息點,連續往上爬一小時,你知道那代表什麼嗎?冷靜想一想吧,這可比租屋廣告寫的『距離車站幾分鍾』還要騙人喔!」

「好了好了,後哥也還年輕嘛。」

伸手指向大地圖的言,五指交扣地握住了後的手。

後心中大喊了「嗚嘎」一聲,但言卻開始晃起手來。這樣看起來倒不像是情侶,反倒像是感情很好的幼稚園生。

(我是真的怕了啊……前方有些樹叢太濃密了……)

事實上,後並不是因為距離太遠或是必須爬坡才不想前進。

若是繼續這樣逆時針走下去,以8字形循序參拜的話……

(原本是為了遠離暗鬼才來參拜,這樣反而會召來惡運啊!?這可是詛咒的符號!……班上的女生都這麼說!!)

最重要的是,後已經感覺到危險了。

(加上現在還被某種東西從鳥居外注視著……是心理作用嗎?好像聽見他們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種感覺——和暗鬼很像。

在遇見言之前,後還沒碰過這種事。

(這樣說起來,我竟然如此平靜地接受了暗鬼的存在、晴明的詭異言行,還有言的謎團……!好歹也懷疑一下吧!雖然現在懷疑也沒用了!)

言還在自己身邊。不管發生什麼事,即使是最糟的情況下,都不能讓言受傷。

(暗鬼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東西感覺是由意念集結而成的吧?不能算是惡靈,比較接近妖怪……?不,似乎也不對……)

和晴明……不,說不定那家伙正是操縱他們的元凶。

(?言……?)

兩人身處茂密的樹林中,後望著四周腐朽的朱紅鳥居,突然注意到言又動起手指。

(……?……他在半空中「畫」著什麼……?)

那是後所難以理解的世界,卻感覺有人一點一點地將他推進那個世界。

後一邊思考一邊前進。大概是因為路況不佳?感覺言多次踩過沒有鳥居遮蔽的地方,做了放下某種東西的舉動。

越是與他接觸,後越是感覺到他的謎團增加。

(言他只是個喜歡神秘現象的普通國中生吧……?)

「那些黑霧究竟是什麼?還有那個常常纏著後哥、年齡約二十五歲的男人也很可疑呢。」

「——」

後忍不住在心里吐嘈:你也好不到哪去。

想想晴明每次出現的時機都太巧妙了。後拼命忍住驚訝的神色,以冷靜的口吻回答:

「嗯……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見到他,跟他不怎麼熟,不過……」

「不過?」

「我在猜——該不會就是那個男人制造出那些黑霧來襲擊我,而他也間接肯定了我的推斷。」

「——咦……?」

兩人穿越公廁前方,再度步入朱紅鳥居下。

總之得盡快走上石階。

面對朱紅鳥居圍起的異空間,令人有種頭暈目眩之感——但後完全不放在心上。

兩旁蠢蠢欲動的氣息非但沒有消失,還增強了,感覺暗鬼隨時襲擊過來都不奇怪。

「——他真的肯定了嗎?後哥……?」

「是啊,他

稍早的確這麼說了,似乎以我的反應為樂。」

後一面咂舌一面低聲回答。這時候,他才突然發現到——

(——這麼說來……)

言從一開始就是一副不認得晴明的樣子?

後戰戰兢兢地向言確認:

「……你不曉得那個男人的真實身分……是真的不認識他嗎?」

「為什麼這樣問?」

「咦?沒有啦……因為他知道言的全名,我才以為你們該不會認識……是我搞錯了嗎?啊,那是瑞宮的熟人羅?」

後想這麼認為。那張笑容和瑞宮是同一類型,絕對沒錯。

「……不,不是喔,我常聽瑞宮哥提起他的朋友,但從沒聽過關于那個男人的事。」

「咦?那晴明……呃,那個男人跟黑霧究竟是什麼……?」

「我在想——」

聽見言肯定的語氣,後抬起了頭。

言以非常認真的表情凝視後:

「那男人是能操縱魔物、似人而非人的存在;至于黑霧則是魔物的集合體——大概吧?」

「——」

風颯颯吹來,枝葉一陣搖晃。時機太湊巧了,後害怕地轉頭張望四周。

和後想像的情況幾乎一樣。

不過實際聽言這麼說,卻感覺異常地沉重,還有股令人背脊發涼的恐怖感。

言幾乎沒有動作,又繼續說:

「就和後哥說得一樣,那家伙雖然是人類,卻活在跟這個人界不一樣的世界中——我猜啦。」

「——就像你一開始說的『暗世界』?」

「嗯,所以他才能操縱那些宛如異鬼的不祥之物,還能出現在後哥所在的地方。後哥,你被那個男人如附身般地跟蹤了。」

「附身……」

多麼沉重的詞彙。關于晴明是異世界居民的推論,後還無法認同,但聽到言最後的話,他不由得扶住鳥居,蹲坐到石階上。

「……虧他長那麼帥,結果竟然是跟蹤狂,打擊真大……」

再加上他還是異世界的居民,那就算報警也沒用吧。

「只要有我在身旁,就絕對不會讓他對後哥出手的。」

「——」

聽到言這句話,晴明的忠告又滑入後的腦中——

『都警告過您了,您居然還如此輕易地相信主神言。』

——真的是那樣嗎……?

「……嗯……不要緊,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一邊說著,後一邊站起身,再度開始向上爬:

「好!我就自暴自棄,征服全程吧!」

「說得也是。與其在第四交口回頭,還不如以更高的地方為目標。」

「可是,要繼續往上,得在第四交口順時針走……咦?」

後不經意地瞥見身旁的言露出一派輕松的表情。

(都爬了這麼長一段路,卻連一滴汗也沒流,完全感覺不到他有一絲疲倦……)

後因為有練空手道,所以體力不錯,這段階梯也爬過很多次,所以早就習慣了。

但言卻完全不輸給後,如履平地般輕松……?

「……欸,言,你有來過這里嗎?」

「沒有,這是第一次喔,後哥。」

「那你平常有在做什麼運動嗎?籃球或足球之類的?」

「有稍微練一下網球和騎馬,不過只當作是消遺——我是室內派的嘛。」

「——這樣啊。」

絕對在說謊。

(爬這麼長的階梯卻完全不累……)

這樣一提,後回想起來。

(瑞宮也是從來不會累……那小子看起來是跟電腦最要好的超級室內派,但不只這座稻荷山,連鞍馬到貴船之間的山路也可以如履平地般地走;還有,即使是第一次去的地方,那小子全都清楚得不得了。)

他們究竟是怎樣的家族啊?後心想。這樣看下來,也不需要太在意言的樣子吧?

——大概……不,肯定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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