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未完的繼任者 習

「好,接下來仰臥起坐五百下後,再做一百下伏地挺身試試。」

聽到面帶笑容的惡鬼教練安倍晴明這麼說,天神後忍不住發出了哀號。

「別……別開玩笑了!我剛剛才做過屈膝起立一千下吧!?之前還做了單杠引體向上一百回!你打算殺了我嗎!?」

「才這麼點程度,您怎麼就說出不爭氣的話啊。又不是病弱的深閨大小姐。」

「…………」

在晴明難以理解的健康標准之下,後合理的意見被駁回了。

——早餐之後。

後接到晴明的召喚:「請到下鴨神社(注2)來。要開始暗皇候補的修行羅!」心不甘情不願地抵達後,晴明一如往常笑臉迎人——但是後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接著馬上就開始號稱「輕松地暖身一下」的運動——單杠引體向上一百回。

——連這種程度都能歸類為「輕松」的晴明,實在太恐怖了。

「……我啊,空手道也有二段,幾乎每天都到道場練習,照理來講撐得住正常的訓練量,但……」

「哎呀哎呀,那樣的話,這點程度也不過只是暖身罷了,不是嗎?」

「只是暖身而已!?」

後不自覺地大吼,晴明則以和內心完全相反、爽朗過頭的肯定笑容回答:

「是的。」

「那已經超越人類的極限了啦!」

後狠狠地噓他一頓。

然而晴明說了「嗯——」便陷入沉思,還從口袋里掏出易開罐甜酒(注3)喝了起來。

不論什麼時候看到,那幅畫面部讓後感到一陣反胃。

「……我一直都覺得不可思議,晴明的口袋難道通向四次元嗎?」

「真是的,您在說什麼啊?這只是個普通的口袋而已,就算你敲它,餅干也不會變多喔(注4)。」

晴明分明是暗世界的人,卻精通表世界文化——只是不曉得為什麼,那些知識都帶了點過時的味道。

「因為,你不是一直一直從里頭掏出甜酒罐嘛。話說回來,你喝那麼多沒問題嗎?會對健康造成影響吧?」

「我非常健康喔。……基本上我算是腦力勞動者,相當需要糖分嘛。」

那也該有個限度吧——後雖想這麼說,但曉得講了也沒用,于是閉嘴繼續做仰臥起坐。

「……喂,晴明。」

「四十五、四十六——什麼事?」

「——我們兩個穿成這樣認真做運動,你不覺得奇怪嗎?」

「會嗎?」

後雖然脫掉上衣,只穿一件背心,腳上卻還穿著靴子。

晴明則身穿詭異的長大衣。

(其實——路過的人們,幾乎都往這里看呀。)

如果往這邊看的都是女孩子,後相信一定是因為看晴明看得入迷。

但就連騎著腳踏車的老爺爺也一臉稀奇地看過來,應該就不是因為晴明的關系了。大概……不,肯定不是。

完全無視後的心情,晴明稍微看了看四周。

但不是看人群,而是望向森林。

「雖然當地民眾出出入入,但下鴨神社真不愧是一等一的聖域,還是充滿著良善的氣場呢。」

「現在的我,只覺得這里是地獄的入口。」

「這麼說會遭天譴喔。」

還不都是因為你——後想反駁卻沒有力氣。

後為了分散注意力,想說來思考些其他事情好了,便傾聽周圍各式各樣的聲音,但腦中突然浮現了甘雨的笑容。

「……甘雨他們……呢?」

「二百九十七、二百九十八——怎麼了?他們在喔。」

「咦?……在哪?」

「他們是式神——雖然可以保持人形,不過擁有自己的靈魂——有著各自的任務,應該是正忙于工作吧。」

甘雨的任務——不就是保護自己嗎?

後感到疑惑,瞄了一圈四周的森林。

「甘雨的任務——是保護我吧?這樣的話,是在附近守護著我……嗎?」

一邊做仰臥起坐,還要一邊順暢地說話,實在太過困難。不過,面對如此辛苦的後,晴明爽快地回答:

「不,他今天去參加足球比賽了。」

「把足球看得比我還重要!?他明明就是式神!?」

後大吃一驚,因而消耗了無意義的能量——導致全身都快散了。但晴明依然事不關己地答道:

「甘雨雖是式神,但也還是學生嘛。不讓他好好受教育是不行的。」

「……我不是很了解式神啦……不過他們也需要上學嗎?」

「天曉得。」

「——」


超想扁他的。

天下第一的陰陽師安倍晴明,居然給出這種答案!

「——只要後少爺碰上攸關生命的危險,他就會出現羅,所以請您安心地認真修行吧。三百零六、三百零七……再兩百次就好了喔。」

「……我沒那個心情,腹部也使不上力了……」

後自暴自棄地回答,晴明卻徹底無視他的抱怨。

因為他就是這種陰險的男人,後也只能在心中狠狠地大罵(要是說出口的話,恐怕會被晴明十倍奉還。最重要的是,後已經累了),靜靜地繼續仰臥起坐。

——最後,好不容易結束了。正當後癱在地上時……

「來,開始伏地挺身吧。」

虐待狂面帶微笑,毫不遲疑地開口。

「不可能。」

後直截了當地拒絕。

「為什麼?您想要更嚴苛的特訓嗎?」

「你是打算殺了我嗎?」

雖然曉得他是開玩笑的,但後還是順口反駁了——唉,更添疲勞。和晴明說話,也是十分艱困的(精神上)鍛鏈啊。

後拼命以眼神表示自己已經不行了,晴明才放棄般地歎了口氣:

「真拿您沒辦法呢……算了,今天是第一天修行,我規劃的已經是減量許多的寬松訓練了。」

(真的假的!?)聽見晴明的咕噥,後真的想逃跑了——雖然知道逃也沒用。

「……夠了,我已經什麼都不想做了,只想在這里這樣滾來滾去。」

後在滿是枯葉與砂礫的參道(注5)上攤成大字形,感覺真舒服。連路過行人的目光都不放在心上了。

「會被小馬車(注6)踩過喔。」

「小馬車今天沒開啦。」

況且,後也不是躺在道路正中間,而是在路旁的角落。

(像這樣躺下——就感覺昨天的事像騙人的一樣。)

若真是騙人的,該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啊。

後如此感歎的同時,晴明只是聳聳肩說:

「您這麼做,也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伏地挺身之後,先來點輕松的運動吧。」

不曉得晴明的輕松標准是什麼,後充滿戒心地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去慢跑吧。」

「……請問您希望我跑多遠?」

由于後難以理解晴明(的標准),害怕得不自覺用上了敬語。

「繞神社境內——幸好參道兩旁是原始森林『紅之森』(注7),就在這美麗的景色中,愉快地奔跑吧。跑個五十圈就好。」

「哪辦得到啊——!」

後所去的道場,訓練相當嚴格,但也達不到晴明這種程度。

「啊,不滿意嗎?那麼,就從下鴨神社到上賀茂神社,來回三十次吧?」

「會死人的!」

兩個神社之間的直線距離大約三公里。

但是,來回三十次的話,可是會超過一百八十公里。

「真是的,這也不要那也不要,您這麼軟弱懶散叫我該怎麼辦才好呢?這樣的話,不論花多少時間,您也不可能贏過主神言喔。」

「————」

晴明的抱怨,激起了後的動力——他原本就是個不服輸的人。

「知道啦!我去跑就是了。沿著紅之森內的散步道跑就行了吧?」

「是的。這段時間呢,我會在神社內部的淨手亭茶屋休息一會兒。」

「…………」

這麼說來,外婆提過那間店的醬油丸子(注8)很有名,甚至還每年進奉給下鴨神社,擁有悠久的曆史。

(在我拼死跑步的同時,這男人竟然……他究竟有多愛虐待人啊……)

是要後以這份怒氣為動力嗎?

後不禁認真思考起這種可能性。

「——總之,我先走了。跑完的時候會打手機跟你講的。」

「不用擔心,我會好好『監視』您的。」

晴明喝完一罐甜酒,自口袋中拿出紙偶,放在掌上吹口氣——

「嗚哇……!變成人了……!?」

紙偶漸漸膨脹變大。不一會兒,後眼前就出現一位穿著運動服的肌肉男。

「這是式神喔。不過,和甘雨他們不一樣,我沒有為他放入靈魂,因此他沒有自己的意志,當然也不會講話,只能充當擔任我的『眼睛』。他會一路陪伴後少爺跑步。」

「…………」

班上女同學看的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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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安倍晴明放出的式神個個都是俊男美女,而且還穿著平安時代的服裝。

——至少不會是眼前這種大叔,也不會穿著運動服。

「這樣才符合時代需求嘛。不過,後少爺想要穿著平安時代服裝的人陪您,我也可以做出來喔。」

「我才不要,那樣會被誤以為是什麼奇怪的活動。」

穿著平安時代服裝的慢跑者,怎樣看都很怪吧!

這麼說來,確實是穿著運動服的大叔要合適得多。後莫可奈何地開始跑步(身後帶著大叔式神)。

有人陪著跑,效果真的比較好。

兩個人一起慢跑,旁人就不會露出奇怪的表情——話說回來,先前一直被眾人注目,恐怕就是因為晴明在一旁吧。

「可惡……這種程度的距離,原本沒問題的……!」

要是平時的後,跑五十圈也沒問題,但之前已經做了一堆運動……

再進行這樣的運動量,果然還是太吃力了。

「可惡——!我對自己的體力可是很有自信的!暗世界的人,難道每個人體能都這麼好嗎?」

後雖然憤憤不平地發著牢騷,還是沿著原始樹林的步道專心跑步。即使後一直嘟嘟嚷嚷地抱怨,大叔果然如晴明所說的,毫無反應。

「沒有那種事喔。雖然晴明體力也不差,但那只是因為我們比較特別。」

「咦?」

人聲響起的同時,四周路人、觀光客與慢跑者的身影都消失了。

後嚇了一跳,停下腳步。

感覺那話音,是從一旁流過的禦手洗川傳來的——

「……誰?是我聼錯了嗎……?」

疑惑的後,突然驚覺——

莫非……

「真過分啊,我們明明打從一出生就認識了,你可不要說忘了我的聲音喔。」

「瑞……瑞宮!?」

「辛苦了,後。你很努力呢。」

後心頭一震。

坐在禦手洗川旁的岩石上,以笑容面對後的,正是他的童年玩伴,瑞宮。

——瑞宮昨天才剛表明想除掉後,甚至還說只要是為了主神言,連養育自己長大的凡人父母也能毫不猶豫地殺死。兩人正處于這種尷尬的狀況下。

「從一早開始就辛苦了呢。晴明的特訓很嚴苛,就算後因為空手道訓練,已經很習慣高強度的運動了,但你看起來還是很難過,不要緊吧?」

「還好啦……哈哈哈……」

「是因為運動過度貧血了嗎?臉色很差呢……我帶飲料來慰勞你了,喝吧?」

瑞宮的態度仿佛昨天的事完全沒發生過一般,這樣反而更讓後害怕。

凝視著瑞宮遞出的不鏽鋼水壺,後實在沒有勇氣接過來。

「……里頭,沒有下毒吧……?」

「後也真是的,希望你不要懷疑童年玩伴喔。」

「可……可是你……」

後正想說,昨天才剛發生那種大事……

卻被瑞宮滿臉笑容地打斷了。

「言大人說想要親手殺掉後。所以,我總不可能僭越吧?」

「————」

要是沒問就好了。後沉痛地想。

看到(心理上)大退了幾步的後,瑞宮面帶微笑繼續說:

「我所能做的,就只有逮住活生生的後,帶到言大人面前這樣而已喔。了解嗎?」

「了解什麼的,就算你要我回答我也……!」

就常識來講,不可能回答「了解」的吧!

(我真的有辦法控制,足以與這些人相抗衡的能力嗎!?)

後一點自信也沒有。

瑞宮比守護自己的式神要強得多,言的實力又遠遠勝過瑞宮,後甚至得鍛鏈到和言並駕齊驅,不,是強過他才行。

——在一個月之內。

(不然,我不但性命不保,還只能到暗世界變成式神。這樣下去,我也沒辦法保護言了……)

後不想變成那樣。

因此,才會這麼努力。

「比起晴明的特訓,總覺得由我來教會比較付效率呢。欸~~哥哥,只要你開口,不論什麼時候我都可以協助哥哥修行的啊。」

「咦?」

後只專注于瑞宮,沒有注意到言何時出現在自己身旁。

言的臉上露出單純、且肯定只會在後面前展現的天真笑容。

「言!?」


「我感覺到哥哥的氣息出現在下鴨神社境內,于是就過來了。一天不見了呢,哥哥。」

「唔……就算是那樣吧。雖非本意,但我們兄弟還是處于敵對立場,我應該不能接受言的協助,不是嗎?」

「這樣嗎?我覺得沒問題啊。在哥哥身邊的時光總令我感到十分愉快呢。」

言說的是真心話。

因為——除了後以外,言沒有其他可以信賴的人。

後也清楚這點。

所以,後才會為了言,決定接受暗皇繼承人的地位。

——雖然那麼做的結果是,言與其支持者(包括瑞宮)都想取走後的命。

(如果能快點解除敵對關系,以普通兄弟的身分相處就好了。)

這是後最重要的目標。

(但是,光是晴明所謂的簡單修行就已經快要了我的命啊!前途一片黑暗嘛!)

後深感不安。

「……能力有稍微提高一點嗎?言大人的兄長。」

這位又是幾時出現的啊?法國洋娃娃般的少女——名為前鬼楔——以冷靜的語氣提問。

雖是孩子,但卻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魄力——雖然可能是因為她漂亮到令人難以親近的緣故。

「要是一天就可以提高能力的話,我們也不用那麼辛苦羅,楔。」

「啊啊……也是呢。」

楔高雅地對瑞宮點了點頭。

「畢竟連你的愛徒玄武水終,也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能達到現在的水准嘛。」

「欸!?」

聽見瑞宮沖擊性的發言,後忍不住大喊出聲。覺得自己該不會聽錯了吧。

「……欸?水終是……這位大小姐的……?咦?咦?」

「請不要叫我大小姐,昨天也說過了吧?我叫楔,前鬼楔。」

「水終是……前鬼楔小姐的……什麼?」

「是弟子喔。她是前鬼楔最優秀的徒弟。」

聽見瑞宮的肯定回應,後完全說不出話了。

她不論怎麼看,都像是十幾歲左右的孩子。

沒想到她竟然是看來二十二歲左右的玄武水終的師父(後不敢直接問水終的年紀,感覺問了就會發生恐怖的事)。

後瞪大了眼睛盯著她美麗的臉龐,身旁的言又補充道:

「不只這樣喔,哥哥。前鬼楔還是晴明手下式神之一,朱雀華的妹妹。」

「啥——!?她是那個超花俏男公關的妹妹?」

「還有,雖說只是形式上——她和瑞宮還是夫妻喔。後鬼瑞宮與前鬼楔是伴侶關系。」

「夫妻!?」

後已經不曉得該從哪里開始問起才好了。

眼前堆滿了令人錯愕的事實。

加上之前因為晴明的魔鬼訓練消耗了許多體力,讓後現在更感疲憊——腿都軟了。

「我……我都不曉得……瑞宮,竟然是羅莉控……」

「不是的。言大人也說『只是形式上』了吧。每一代繼承此地位的人,一出生就處于這種立場了。」

「啊,這樣啊……」

也就是說,像指腹為婚那樣嗎——後不了解,但也沒力氣去弄明白。

就算只是因為這種理由,後卻不知怎地,有種被超前的感覺。這是出于少年悲哀的天性吧。

「言大人的兄長。」

在後絞盡腦汁思考的同時,楔對他開口:

「像這種無法理解何謂感性的怪異男人,依我的意志是絕不可能選他為夫的……希望您不要有奇怪的誤解。」

「後,我對于平心靜氣想殺掉親生哥哥的霸道女孩,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喔。我對言大人是很專情的,明白吧?」

「……專情這說法,太引人遐想了,還是不要用比較好……」

後無力了。

但至少,可以確定這兩人之間一丁點愛意也沒有。

「不過……為什麼明明身為兄妹、師徒,卻還處于敵對立場呢?」

後問出突然想到的疑惑。

「哥哥,那是因為……!?」

言以溫柔的笑容與語氣正要作答時,氣氛瞬間緊繃了。

後也不自覺地倒抽了口氣。

——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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