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漢武帝敗走後宮

宮戰再起

公元前140年,劉徹16歲。這一年景帝駕崩,劉徹登基為帝。尊生母王氏為太後。

登基後,他發現了一件惱人的事兒。

他說話,不在地方,根本就沒人聽他的。

權力,並不在他的手中。

而是在他奶奶竇太後的後宮。

漢武帝對朝政的批奏,必須要再經後宮竇太後複核。竇太後批准了才作數,瞧不順眼不批,漢武帝的批奏屁也不頂。

原本,漢武帝就對奶奶反對他繼位懷有恨意。如今登基,卻仍然落在老太太手中,漢武帝頓時就炸了——但炸歸炸,他也不敢對這種制度安排,多說一個字。沒有權力的皇帝,狗屁都不是,漢武帝只能忍淚吞聲,絕望煎熬。

但是說老實話,竇太後也不是什麼壞人,沒做過什麼悍然逼宮或是奪權的壞事。她就是個善良的老太太,起于貧寒,被命運忽悠一下子扔到了華美的後宮,在後宮盤踞幾十年,自然而然就形成了龐大的勢力。

竇太後如果有錯,那只是因為她太善良,太慈愛,太疼愛家人。她就是個心理正常的普通老太太,不希望自己的任何一個兒女,受到哪怕一點點的委屈。

後面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皇族貴戚,橫行不法,搶男霸女,奪田占產,在竇太後這里,是享受到豁免權的。

當時的情況是這個樣子的,竇太後的後宮里,紮堆了數不清的皇族公主,一大群如劉嫖般的短視老娘們兒。這些女人都是有自己封國的,但是她們不願意回去,而是聚攏在竇太後身邊,每日在京城搶奪田產,勾男霸女。一旦事情鬧大,民怨爆棚,這些公主們就會飛跑進宮,向竇太後告狀。這時候竇太後就會把大巴掌一揮,“啪唧”一聲,把追查案子的官員拍暈:“我皇家公主皇子,欺負個老百姓,還算事嗎?也值得你朝官妄議私評?”所以這些皇族貴戚,氣焰越發地囂張。

皇族貴戚們的橫行不法,說透了也不過是權力的規律使之然,這無可厚非——但問題是,貴戚們不法的權力資源,來自于漢武帝。而權力的總額是個不變的固定值,貴戚們的勢力越大,氣焰越是囂張,漢武帝手中的權力資源就越少。

登基時的漢武帝,面對的就是這麼個窘狀。他坐在龍椅上,俯瞰下方,發現自己手里空空蕩蕩,一無所有。滿目的詭異大臣,他一個也認不得——簡單說就是,剛剛登基的漢武帝,他在朝中沒有一個支持者。

幸好,父親景帝死前,已經將掌握權力的秘法,悄悄地傳授給了他。

這方法,說透了其實也簡單,不過就是兩條:

第一,你要有這個運氣,坐到龍椅上。沒這個運氣,就不要想入非非了。

第二,等你坐到龍椅上,再巧立個名堂,從基層提拔一批被壓制的人才。這些人是你親手提拔的,就是你的人,你的死黨,你的晁錯與袁盎,如果有人跟你爭奪權力,就讓這些人出頭去死磕。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些人磕死了,那是他活該!豈不聞富貴險中求?他們既然不安于平凡的命運,想要青史流芳或是謀求富貴,那麼他們就必須要付出代價。

把權力抓在手中,就是這麼簡單。至于治國……王八蛋才治國,權力就是個大玩具,掌握了權力,先嗨起來再說!

公元前140年,16歲的漢武帝,在他繼位的第七個月,隆重推出了他的新政。下詔招募賢良方正,征募敢于直言國事的進諫之才。

各地踴躍響應,紛紛推舉當地的讀書人。那年月的大漢帝國,根本沒有教育,讀書這種事,一要家里有錢,二要有天資,三還要碰上有點志向追求的年輕人,這三個條件少了一個,所謂讀書就無從談起。所以,漢武帝的求賢詔雖然轟轟烈烈,但只有一百多人報名。而且報名的人,多半都是白發蒼蒼的老頭了。

武帝親自擔任主考官,對一百多名讀書士子進行隱秘的面試。他瞧瞧這個,看看那個,舉棋不定,猶豫不決。這家伙,長了個苦逼臉,會不會成為晁錯那種極蠢型?那邊一個,長了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丑臉,會不會成為袁盎那種精明型?

看了半晌,也看不出名堂來,但等到士子們把試卷交上來,漢武帝頓時眼前一亮。

這名士子,名叫董仲舒。

他提出來個巨扯淡的觀點——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這個好,漢武帝欣喜若狂。獨尊儒術就是好,就是好來就是好!

好在哪里呢?

好就好在,後宮的竇老太婆,她喜歡道家,喜歡黃老之術!

竇老太婆既然喜歡黃老,那就罷黜了它,讓老太婆對著牆角,哭去吧!

史上罕有爛人

董仲舒,因其為漢武帝提供了奪取權力的強大思想武器,因而被視為新一代的袁盎類型的人物。

實際上,董仲舒是中國曆史上罕有的爛人。

他究竟有多爛呢?

——董仲舒,他成功地把偉大的儒學思想及智慧,改造成為外殼為儒,內芯實為法家刑名的詭異統禦之術。簡單說,他把儒學弄成了下九流的儒術。

但,能夠把個偉大的智慧思想,改造成為統治天下的刑民之術,這同樣也是需要真本事的。公平評價,董仲舒這爛人的智慧,比袁盎高出幾千甚至幾萬倍不止。袁盎,連爛人董仲舒的一根小腳趾頭都比不上。

但是,年方16歲的漢武帝,仍然視董仲舒為新一代的袁盎,讓他去替自己監視新一代的吳王。

新一代的吳王,名字叫劉非,他的年齡,比漢武帝劉徹大12歲,是景帝做太子時,愛妾程姬所生的第8個兒子。

也就是說,當景帝廢掉了長子劉榮時,向皇位發起沖擊的,不只是梁王劉武,實際上還有這位比漢武帝大一輪的哥哥劉非。

而實際上,八皇子劉非的奪標呼聲,遠高于漢武帝。

吳王劉濞發起七國之亂的那一年,小漢武帝才3歲,而劉非已經15了。

15歲的劉非,帥氣英俊,勇力非凡,主動上疏,要求統兵作戰。景帝欣賞他的能力,賜他將軍印,讓他領兵擊吳。劉非表現得非常好,吳王被平滅之後,景帝就封了劉非為江都王,管轄的地盤,恰恰是吳王原來的吳地。

對于漢武帝劉徹來說,無論後宮的竇太後對他的權力造成多大威脅,但竇太後終究是他的奶奶,沒理由奪了他的龍椅。但新任江都王劉非就不同了,一旦他學著吳王劉濞那樣鬧上一場,漢武帝的龍椅,可就有點懸了。


景帝時代,是靠了袁盎牽制吳王。這也是袁盎明明知道吳王造反,卻從來不吭氣,而且景帝事後也不追究的原因——很顯然,袁盎是漢景帝派在吳王身邊的眼線。袁盎表面上不報告,暗地里實際上是與景帝互通消息的。

而到了漢武帝時代,武帝就以董仲舒為新的眼線,由他負責牽制江都王劉非。

必須承認,董仲舒對江都王的牽制,是非常成功的。劉非在王位27年,從未曾起過反心,而董仲舒也因此成為一代飽學之士,暫時淡出于權力的風潮之外——但很快,這厮書呆氣發作,被人拖回朝廷,打到半死。

也就是說,漢武帝還需要新的人手,拿來折磨後宮的竇太後。

他挑選的這個人,名字叫趙綰。

朝中新貴,小人得志

趙綰,山西人氏,飽學大儒。他主要研究《詩經》,是當時名氣最大的儒家學者申公的弟子。路上遇到人聊天,必先以《詩經》開頭: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寤寐思之,掛肚揪腸,這位兄台你老婆近來好嗎?諸如此類。

此外,還有另一名學者叫王臧,他是山東蘭陵人——蘭陵這個地方,現在改成了毫無詩意的棗莊——王臧和趙綰是同班同學,都在大儒申公座前讀書,兩人都是當時有名的學霸。

趙綰和王臧這兩個人,都是竇嬰和漢武帝的舅舅田蚡聯手推薦的。

先說竇嬰,如前所述,他本來是竇太後的堂侄,因為諫阻漢景帝把皇位傳給弟弟劉武,激起了竇太後的憤怒,認為竇嬰和自己不是一條心,發布懿旨把竇嬰開除出竇氏門庭。當時竇嬰在朝廷沒法再混下去,就辭職回鄉了,等到了七國之亂,漢景帝又把竇嬰找出來,再次重用。

實際上,景帝當時心里明白,生母竇太後勢力太大,過于強勢,等小漢武帝繼位之後,擺明不是老太太的對手。正因為竇嬰與竇太後不和,所以景帝就故意挑選了竇嬰,讓他成為小漢武帝的人,專門找竇太後的麻煩。

就這樣,等漢武帝繼位,頭一樁事,就是任命竇嬰為丞相。

再來說漢武帝的舅舅田蚡。我們知道,漢武帝的生母是王娡,姓王。田蚡則是王娡的弟弟。

可是,漢武帝的母親姓王,母親的弟弟怎麼會姓田呢?

這時因為,漢武帝的姥姥臧兒,是昔年燕王臧氏的公主,燕國被漢高祖劉邦滅了,

小公主臧兒流落民間,先給了鄉下人王仲,生下女兒王娡後,丈夫死了,于是臧兒又嫁了個姓田的男人,生了個兒子田蚡。

也就是說,王娡與田蚡,同母異父。

田蚡這個人,相貌丑陋到了極點,走夜路時碰到,會把人活活嚇死。但他嘴巴極甜,是個說話沒有原則的人,你喜歡聽什麼,他就說什麼,也甭管說得在理不在理。當初姐姐王娡在宮里地位還不算高時,田蚡就找到竇嬰的門上投靠。當時他在竇嬰的府中混得極慘,不過是個端茶遞水的仆役而已。史書追溯他在竇嬰府上的待遇,稱其“時跪時起”,十足十的跑跑顛顛狗腿子形象。

但等到漢景帝立王美人為皇後,立劉徹為太子後,田蚡總算熬出了頭,不再受竇嬰的窩囊氣了。等到漢武帝登基,朝中真正能夠依靠的,就是舅舅田蚡,于是提撥田蚡為太尉。

終于,田蚡可以和竇嬰可以平起平坐了。而田蚡是個純粹的小人,少不了要在朝廷中掀風作浪。

小人田蚡,雖然身居高位,可是權力改變不了他的小人天性,尤其是看人臉色瞎說話,這已經成了他的痼疾,想改也改不了。

就在漢武帝登基的第二年,淮南王劉安入朝,田蚡去迎接。與淮南王聊天時,他的小人天性發作,仔細觀察劉安的臉色,發現劉安腦子不夠用,居然對皇位透露出覬覦之色。按理來說,田蚡此時的權力地位,是靠了姐姐和皇帝外甥才獲得的,他理應如漢武帝所期望的,像條忠心的狗一樣,替姐姐外甥守護皇權寶座。可是田蚡他不,他習慣了撿對方喜歡聽的話說,全不管這些話合不合情理。

當時,田蚡對淮南王劉安說:“現在皇帝繼位,他沒有太子。可見我這個外甥呢,有沒有生育能力,還是個疑問。淮南王您是高皇帝的親孫子,仁義遠播,世人景仰,等現在這小皇上咽氣了,除了您,誰還有資格做皇帝呢?”

這句話,可是皇帝的親舅舅說出來的,聽得淮南王喜不自勝,送給了田蚡許許多多的財物,從此對皇位的覬覦之心更盛。

總之,漢武帝攤上這麼個沒有原則的小人舅舅,以後的爛事少不了。

田蚡人品雖然爛到了無以複加,但窺伺人心的本事,卻是極盡高妙。他發現外甥皇帝想找幾個儒生來干事,就機靈地向漢武帝推薦了趙綰和王臧兩名儒家學者。

于是武帝傳旨,宣趙綰、王臧入朝。

老狐狸入京

趙綰、王臧來到,漢武帝對他們發表了殷切的歡迎致辭。但是兩人聽了半晌,卻是聽得一頭霧水,根本聽不明白漢武帝是什麼意思。

領導的意圖,不好領會。但趙綰還是硬著頭皮,建言國策。他提出來個極扯淡的建議,建議修築明堂,作為諸侯朝拜之所。然後,趙綰非常隆重地向漢武帝推薦他的老師,八十多歲的老學者申公。

八十多歲的老儒生,漢武帝心里琢磨了一下,感覺如果有申公幫助,應該能夠擊敗竇太後那邊的黃老學術流派,于是接受了趙綰的建議。

漢武帝鄭重其事地派出使者,攜帶了束帛、寶玉,駕著由四匹馬拉的車子,迎請申公。

皇帝如此隆重迎請,申公雖然年紀老大,也不能不來。可是他已經八十多歲,這意味著他出生的時候,秦始皇剛剛平滅了六國。他從秦始皇時代走來,經曆了秦二世時代、陳勝吳廣大澤鄉起事、諸侯滅秦、楚漢相爭,他或許親睹過楚霸王項羽的不世雄風,見證了漢高祖劉邦被匈奴困于白登道;他看到了劉邦死後,呂後登上權力祭壇,諸呂亂政,而後劉氏反撲,擊殺諸呂;他親曆了漢惠帝、漢少帝、漢文帝、漢景帝時代的紛繁亂象。此時,16歲的漢武帝在他面前,心里的小心眼,被申公一眼就看得通透。

申公明白了,漢武帝不辭辛苦地把他找了來,可不是什麼求賢若渴。漢武帝就是想拿他這個老頭當刀子使,往後宮的竇太後心窩里戳。

申公在心里暗笑:小王八蛋,也不看看你褲襠里的毛長出來沒有,居然把心眼動到我老頭子的身上。小朋友啊,我如果沒點心計,在這混亂世道,能活到八十多歲嗎?

拿定主意玩玩這個小東西,申公假意下跪:“小民叩見陛下。”漢武帝急忙把申公攙起:“老人家平身,朕年輕,坐看天下紛亂無序,惶恐之極。煩請老人家指導,這治亂之策,從何著手才是?”

“治亂啊……”申公咧著沒牙的嘴巴,失笑了起來,“陛下,這個治亂呀,既沒什麼道也沒什麼策,就是個腳踏實地,把事情做妥當了,天下自然理順了。”

不是……漢武帝心里好不失望,提醒道,“老人家,這個天下一統,治理起來,總得先統一思想吧?思想統一了,認識上來了,工作就好干了,老人家說是不是?”

申公笑眯眯地道:“這個呀,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你把事情做妥當了,思想自然而然就統一了,事情沒做好,你統一個屁呀統。

不是……漢武帝急得團團亂轉,又不能把話說透了。難道他還能沖著申公的耳朵,大吼一聲:“糟老頭子,你跟老子裝什麼大瓣蒜?老子叫你來,就是讓你出個主意,弄死後宮那個竇老太太,你居然裝傻,氣死朕了!”

漢武帝不敢把話說透,申公干脆就把傻裝到底,滿臉憨笑地看著漢武帝,一言不發。漢武帝氣得半死,袖子一甩,撇開申老頭不理,自己進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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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走開,趙綰和王臧急忙過來,低聲埋怨:“老師,您怎麼了?皇帝辛辛苦苦把您請來,是對您寄予了厚望的。您怎麼這樣不識抬舉?老師您要這個樣子,弟子可真幫不了您。”

申公那混濁的老眼,落在兩名學生身上。半晌,老頭忽然慘笑了一聲:“唉,你們這兩個蠢貨,枉老師我耳提面命多年的教導了。說到底,學業這東西,半點也摻不得假。高分低能,會害死人的!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我偌大年紀了,還要替你們兩個贍養父母!”

“老師您胡說八道些啥呀!”趙綰和王臧極是惱火,撇下申老頭不理,進內室去與漢武帝商量。

進了門,兩人急忙趴伏于地:“陛下,陛下您不要急,我老師他……他可能是老糊塗了,再等幾天,說不定就……就醒過神來了。”

“算了,”漢武帝寬宏大度地說,“人都已經請來了,難道還能再送回去嗎?嗯,就給這老頭一個……嗯,太中大夫的虛銜吧,把他養起來算了。不過……”

趙綰和王臧,緊張地等著漢武帝的裁決。

就聽漢武帝歎息道:“不過你們的老師這個樣子,起不到該有的作用,那麼你們兩人的工作量,就繁重了許多……”

趙綰、王臧面面相覷,都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但好歹,自己這邊有皇帝在,應該是有勝算的。

兩人心中想著,拿定了主意。

太後反擊戰

趙綰、王臧被推薦入朝不過四個月。

四個月以來,他們兩個就做了兩件事:一是修築明堂,二是推薦老師申公。

這兩件事,是為一件大事作鋪墊。尤其是推薦老師申公,目的是希望借助老師的威望,完成這艱難的工作。可萬萬沒想到,申公老辣精明,裝癡做傻,不肯卷入政爭,結果這項工作非但沒有達到目的,反而讓趙綰、王臧在漢武帝面前心生愧疚,背上心理負擔,不得已背水一戰。

這一天,後宮之中,年邁的竇太後,正被一群公主簇擁著。公主們說學逗唱,使出渾身的解數,逗老太太開心。忽然間有個公主匆匆跑進來,向太後報告了一個壞消息。

“太後,聽說了沒有?皇帝身邊有兩個奇怪的人,叫什麼趙綰、王臧,他們給皇帝提出個奇怪的……建議。”

“什麼建議?”竇太後波瀾不驚地問。

那公主喘著粗氣道:“趙綰、王臧請求皇上,以後不得再向東宮奏報政事。”

這建議是什麼意思?簇擁在太後身邊的公主們,茫然失措。

報信的公主大聲道:“這還不明白?皇帝大了,翅膀硬了,想踢開太後,自行其是了!”

公主們激憤地議論道:“太後,皇帝年齡還小,他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懂什麼治政國策?如今他臨朝頭一樁事,就是要毀棄先帝遺詔,踢開太後自行其是,倘若出了亂子,如何是好?”

竇太後慢慢地搖頭:“不是我說你們,你們這些母雞,就是缺識少見。哀家問你們,還記得新垣平其人吧?”

新垣平是誰?他是干什麼的?公主們面面相覷。

新垣平你們還不知道?對了,他在朝中興風作浪時,你們這些母雞還沒有出生呢。竇太後笑道:

“新垣平,是文帝時代的人物了。我入宮不久,高祖劉邦就死了,呂後亂政,憎恨我們這些與她爭寵的女人,就派官吏戲弄我們,聽說我想回河北,就故意把我打發到山西。不想到了山西

,卻受到代王恩寵,後來代王成為文帝,我呢,就成了皇後。

“就在那一朝,趙國地方出現了一個神異的望氣士,名字叫新垣平。他上疏說,長安西北,有五朵彩云,乃神靈之氣也。當時文帝出宮,探頭往西北一看,嘿,果然見到西北方向有五朵彩云,形狀就像是五個人。文帝從此信了新垣平。

“不久新垣平又上奏,說周朝的青銅鼎要出世。文帝又大興土木,准備迎接,可迎來迎去,啥也沒迎到。然後新垣平又奏說,某年某日,宮外有祥瑞之氣,必有獻寶之人。等到了日子,文帝派人出宮查找,果然來了個獻寶的人,獻上玉杯一盞,上面刻有‘人主延壽’的字樣。你們說,這個新垣平神奇不神奇?”

神奇,太神奇了。公主們頭腦簡單,從未知道漢文帝時代,宮里還有如此的異聞,聽得眼睛都直了。

就聽竇太後續道:“可是後來,新垣平還是露出了馬腳,捕吏追查之下,很快發現這一切都是新垣平自己做的局。那只玉杯,是他自己找人刻好,派人送來的,目的就是想顯示自己有異能。”

公主們聽糊塗了:“那新垣平這樣做,目的何在呢?”

“你們呀,真是不堪造就!”竇太後生氣了,“不是哀家說你們,你們每天除了搶田霸產,找各種各樣的男人睡覺,能不能再動一動你們的豬腦子?長點經驗,學會思考?新垣平之所以這樣做,目的就是為了控制住皇帝,為非作歹罷了!”

“這還了得!”公主們同仇敵愾,“我們是皇族貴戚,是龍子龍孫,為非作歹是我們天然的權力。新垣平他一個江湖騙子,竟然也敢冒瀆皇權,分享我們為非作歹的稀有資源,這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所以呢,當時的文帝,就把新垣平給滅了門。

竇太後的老眼中突然閃現出明亮的光芒,只聽她威嚴地道:“如今這趙綰、王臧二人,又是新垣平一類的人物。傳哀家懿旨,與我查一查,這兩個人究竟是何來曆?他們用了什麼邪法,混到皇帝身邊的?他們又使用了什麼不入流的伎倆,迷惑住年幼的皇帝的?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與哀家徹底查個明白!”

流言如刀,人心險惡

18歲的漢武帝,獨自坐在席榻之上。

他的面前,攤著後宮竇太後下令追查趙綰、王臧的懿旨。

漢武帝滿臉是淚,面如死灰,呆若木雞。

他萬萬也沒想到,趙綰、王臧這兩個人,影響力竟然如此微弱。在後宮竇太後的眼里,他們這兩個飽學大儒,不過是江湖騙子者流。兩人上奏試圖讓竇太後歸政,非但沒起到絲毫效果,反而引發了後宮震怒。


竇太後戀權,不肯歸政。饒是漢武帝有天大的本事,也毫無辦法可想。

他只能宣趙綰、王臧二人上殿,命捕吏將此二人帶走。

漢武帝奪回權力的努力,就這樣失敗了。趙綰、王臧二人在獄中遭受到嚴刑拷打,凶狠的捕吏逼迫他們交出幕後的主使者:“說,快說,誰是你們的幕後人?主使者又是哪一個?你們到底是說還是不說……”

這個主使者卻是漢武帝本人,就算是他們交出來,捕吏也不滿意,兩名儒生被打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實在忍受不了,雙雙自殺了。

只有八十多歲的老狐狸申公,早知道卷入朝廷政爭就落不得個好死,知趣地裝癡作傻,逃過了這場劫難。漢武帝命人將他遣送回原籍。正如申公對趙綰、王臧兩名弟子所承諾的那樣,此後,他還要替兩個不爭氣的學生,贍養父母了。

奪回權力失敗,趙綰、王臧雙雙慘死,漢武帝如同被棒子痛打的狗,耷拉著腦袋,黯然回宮。

宮里,母親王娡,倚欄而立。背影落寞,無限蕭索。

武帝無言,站在母親身後。

良久,王娡開口說話了:“天無二日,人無二主。”

漢武帝唇角抽搐,不知如何回答。

母親轉過身來:“皇帝,你好命苦,政出東宮,手無權柄,滿腔胸臆,難得抒發。可知道你的母後,心里是多麼的酸楚。”

母後……漢武帝心痛如絞。他知道,母親是在暗示,他這個皇帝不能出頭,母親王娡在宮中,日子也極難熬——現在王娡已是太後,可是宮里另有一個真正掌握了帝國權力的竇太後。有竇太後在,這母子二人,就絕看不到希望。

王娡仰頭,看著遠方的假樹池,說:“皇帝,你聽說了嗎?”

漢武帝:“什麼?”

王娡:“我聽人說,竇太後那邊,有些議論。”

漢武帝:“那些短命的蠢貨,朕遲早讓她們付出代價!她們又在議論些什麼?”

王娡:“她們沒議論什麼,她們只是一個勁說,早年你父親景帝,從16歲起,每年都會生出一個兒子來,就這些。”

漢武帝:“……這跟朕有何關系?”

王娡歎息:“皇帝,你要學會聽懂弦外之音。”

漢武帝:“這些議論,到底是什麼意思?”

王娡目視漢武帝:“皇上,你今年18歲了,可生有幾個皇子?”

帝後成死仇

生母王太後一句話,仿佛當頭一棒,打得漢武帝踉蹌後退。他的臉色慘白,聲音沙啞,口中白沫飛濺:“惡毒誹謗于朕,此大逆不道,其心可誅!陳阿嬌她難辭其咎!”

陳阿嬌又是哪個?

就是漢武帝現在的皇後,長公主劉嫖的漂亮女兒,漢武帝5歲時為了贏得她的芳心,還曾創造出金屋藏嬌的傳世成語。

可是阿嬌跟這事又有什麼關系?

因為,漢武帝自從6歲娶阿嬌,7歲做太子,16歲登基,至今在位兩年已經18歲,卻連一個孩子也沒有生出來。

所以朝野後宮,都在私下里議論紛紛,認為漢武帝是性無能,沒有生育能力——滿宮花眷少年郎,卻沒有生子,說漢武帝性功能正常,這事,恐怕就連漢武帝自己,都會懷疑。

漢武帝將阿嬌視為死仇大敵,只能證明一件事——阿嬌的母親、長公主劉嫖,始終在竇太後身邊。當竇太後下懿旨責查趙綰、王臧,以及公主們暗譏漢武帝性無能時,劉嫖她應該也在場。

——她一定會在場!因為她需要替自己的女兒解釋,何以皇後阿嬌沒有生子,只是因為丈夫漢武帝有問題。而且劉嫖的理由,應該還很充分:如果阿嬌有問題,生不出孩子來,那宮中也應該另有嬪妃生子。可整個後宮空空落落,只能證明是漢武帝這邊出了問題。

曆史就是,登基之初的漢武帝,性功能障礙,已經成為了朝野的共識。漢武帝的舅舅田蚡,之所以對淮南王說出皇上沒有兒子,死後必是淮南王繼位這種話,就是因為當時的人們,都堅信漢武帝是個陽萎大帝。

男人,無論是百姓還是皇帝,最不能容忍的,是對自己性能力的指控!

漢武帝的心,刀剜一樣的劇痛。

漢武帝到底是不是陽萎,這是他拼命否認的事情。但事實上,當這種觀念形成主流,連他自己都把握不准了。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才會最恨把這個謠言傳播開來的始作俑者。

長公主劉嫖!

說起劉嫖這個女人,是個典型的用下半身思考的蛋白質女人,滿腦子只有瘋狂交配的欲念。劉嫖最大的毛病,就是見了猛男就邁不動腿。過于強烈的交配欲念,壓制了她大腦的智性空間,導致她智商不是太高。按理來說,智商太低的女人,就不去太危險的地方——但恰恰因為劉嫖智商不夠用,所以她喜歡干些極度危險的事情,三天兩頭往宮里跑。

景帝時代,劉嫖一趟趟往宮里跑,結果引來了栗姬這麼個仇家。雖然她借助王美人之力,把栗姬打落凡塵,可到了漢武帝時代,劉嫖的老毛病發作,不過這一次,她將失去所有的機會。

——包括,她的寶貝女兒!

風雨如晦,新一輪的宮戰再起。

從劉嫖的被窩里,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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